他在上车前,拍了拍她的头:“记着我讲过的,佛纶。”
他不放手,她始终是没有办法离开他的。
即便她正在和荣衍白谈恋爱。
为了安抚病人躁动不安的心,许佛纶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康督办每一句话我都铭记在心,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思多虑。”
康秉钦笑,瘦削的脸颊微动:“天津见,佛纶。”
“我未必回去。”
他很笃定:“你会回去。”
他说的不假,她回天津的事情也已经在考虑。
上海这处的两间厂子白送了人,即便有无锡的棉田,但是没有厂房用以生产纺织,分公司根基已断,依靠永安不过是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中。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但如今也并没有富余的钱再买到合适的纺织厂,战事又紧张,布料行人人自危生怕惹祸上身,谈合作的事慎之又慎,进展的极为困难。
她决定从天津的港口往上海运送布料。
陆路因硝烟纷飞,走得不顺畅,至于水路,荣衍白带给她的消息也并不好。
“还记得赵德延说的话吗?”
他问。
当日,赵德延除了交代白笠钧活着的消息,还交代了被白笠钧驱使的台门旧人。
赵德延的身份不高,对白笠钧身边的人知之甚少,但是在水利局供职,对码头河道上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已有十来个怀疑的人选。
于是他当时给出了一份名单,其中就有天津漕运商会的会长周介晖。
那个曾在码头上将许佛纶带进台门的男人,台门外八门的圣贤二爷,荣衍白曾经极为信任的人。
荣衍白说:“今年的时间尚算宽裕,如果他被冤枉,我会亲自给他一个交代,如果事实如此,会处理掉他。”
到时候给她一个干净的水路环境,从天津到上海。
然而他在天津的旧势力远不如周介晖深厚,何况除了周氏,还有别的内鬼,他们都围在白笠钧这个正牌掌舵人的身边,要解决掉荣衍白这个曾携天子令诸侯的佞臣。
不得不说,台门里这些旧人对血脉的认同,近乎偏执。
许佛纶很是感慨:“林祖明找到你那位弟弟,还真是拿捏住了你的命脉。”
荣衍白笑:“我对笠钧心有愧疚也不过是私情上,林家指望以旧时的感情要挟,这步棋就已经下错了,他们对我不了解就罢了,笠钧的想法也未免天真。”
他后来还说,笠钧时至今日也不过十八九岁,还是个孩子。
而他呢,已经从腥风血雨里过了数遭,咽得是苦是痛,喝的是血是泪。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含笑,一身玉白的棉布长袍子,微卷了袖口,手里握着半本旧书一方手绢,是个知书达理的儒雅人。
可他的目光深处潋滟的是刀影。
五日后,他们启程回天津。
浦口换车,后过了徐州车站,随行的医生端了药汤送到荣衍白手里,许佛纶抱着小黑猫在膝头上玩,邻座还有几位客人在说话。
不知道哪家十来岁的小女孩子,盯上了许佛纶手里的猫,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鼻子。
睡觉的小猫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小女孩子眉开眼笑。
直到小黑猫抖了抖爪子,不动弹了。
很快,就有乌黑的血,从它的嘴角流出来,染了许佛纶的旗袍。
她站起来,小黑猫的尸体从她身上跌在了地毯上。
周围的人还在说话,像是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只有那个小女孩子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她:“许小姐?”
许佛纶浑身发冷,看着荣家的随从将手枪抵在了小女孩的后脑。
她并不怕,只是摇了摇被猫舔过的手指:“我今天只吃了一颗糖,还摸过荣爷喝得那碗药汤,你说是药有毒,还是糖有毒?”
说完,她把手指含进了嘴里。
车厢里的人终于被惊动,尖叫着退到了角落里,中间腾出来很大一片空地,站着荣衍白和许佛纶,地毯上的女孩子和一只黑猫。
哦,还有慌乱之间被打翻的药碗,褐色的汤汁和白色的碎瓷片。
女孩子身上有一封信,信上是白笠钧的笔迹。
“第二份见面礼,荣衍哥哥。”
荣衍白将信纸塞进袖筒里,握了握许佛纶的手:“去换件干净的衣裳。”
她走前回头看他,眉眼阴戾,在无尽的恐怖氛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