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没动静。
近六月的天,房间里的壁炉仍然烧着,让人从脸上到心里都躁得慌。
给男人表白这样的事情,许佛纶没少干,但往日也只是对着康秉钦一个。
如今旧爱不提,眼前人换成了荣衍白,这让她颇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还很紧张。
玻璃杯都要被她抠出个窟窿,一双眼睛看着晃晃悠悠的水,琢磨不吭声是什么意思,答应还是不答应,难道是在考虑怎么拒绝她?
不能啊!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的表现来看,她的情路不大会坎坷成这样个样子。
她一口咬住了杯子,牙齿在杯壁上磕来磕去。
轻微的摩擦声响,表达了她的急躁和不满。
荣衍白终于笑出声来:“阿佛,这样的事情,应该由男人主动。”
不说也就罢了。
她看不见自己的脸红不红,只知道心跳如擂鼓,抬起头,偏要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谁主动不是说,既然我说过了,好歹你给个答案,这么吊着……是什么意思。”
话音越说越小,收了尾,就有些像是撒娇。
因为她看见,他面上的情绪虽没什么起伏,不过耳朵有些红,越瞧,红得越彻底。
许佛纶抱着杯子偷偷地笑,忍不住,牙齿又在杯子上磕来磕去。
荣衍白看不下去,将她的杯子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我有些话,要和你讲讲。”
她坐的笔直,搭在他膝盖上的手,很快收了回来。
荣衍白笑:“之汉昨天夜里大致和你说过我今后的处境,现在何样凶险也都不过揣测其万一,或好些或更歹,我们如果在一起,自此福祸相依。”
这是自然。
她点头。
见她答应的这样爽快,荣衍白咳了两声:“算了,你这个女孩子,向来是勇敢的,只是有些话……”
她重新按住他的膝盖,把他扑倒在沙发里,欺身而上,吻住了他的嘴唇。
瞻前顾后的话,她并不想听。
世态如此,能够对得起这一场相遇相知的,也不过是共赴余生。
他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身上托了托,可怎么样都不如意,索性使了力气将她压在身下,箍进怀里。
去吃她,咬她,吸吮她的灵魂。
李之汉从厨房里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把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碗里的面条像泡在甜水里,齁得起腻。
上海若是有不好,也是这饭菜太甜了。
再有一宗,赫赫上海滩,容得下天南海北的国人,漂洋过海的洋人,偏偏容不下他这个孤苦伶仃的男人。
十丈红尘,多少岁月?
他却只能向锅碗瓢盆借一个容身之地,如此拮据逼仄的环境,天长日久的,可怎么是好?
屋子里热,身上也热,脑筋越来越不清醒,再往深处去,就不成样子了。
荣衍白坐起身,掩住心口不住地咳嗽,余光瞥见她被他扯开的睡衣纽扣,咳得更是剧烈。
他背过脸,替她把衣裳拢好。
可咳嗽止不住,震得掌心摁在她身上左右腾挪,倒像是故意轻薄她一样,越发往衣裳底下观景,温香软玉迷醉了心肠。
昨天早上不都是瞧过了?
她推开他的手,把被他揉乱的衣裳捂紧,坐起身在离他远远的地方警惕地瞪着他,眼睛里都是不满,聚成把尖锐的小刀子。
可在他看来,全是女孩子的娇嗔,到如今她也不过二十二岁,正是要人呵护,要人疼的年纪。
他得给她全部的爱。
“别怕,坐的离我近些。”
不能在恋爱开始的时候,就乱了章法,他说,“我若真的想对你做些什么,你我之间这点距离根本不起什么作用,所以不妨信任我,阿佛!”
她跳到地毯上,赤着脚跑进了房间里,听着动静,似乎已经将门反锁了。
李之汉捧着饭碗,站在厨房门口乐不可支:“大哥你这样色欲熏心,是会吓到许小姐的。”
结过一次婚的男人,如今看起来倒像是楞头小子,见了心爱的姑娘,小心翼翼,也心痒难耐。
真是叫人扼腕叹息。
荣衍白斥他:“吃你的面。”
倒还知道他这碗饭单调可怜,真是不容易,李之汉笑着扬了扬筷子,以示他受教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自从荣衍白知道白笠钧还活着的消息起就很沉默,连久在他身边陪着的李之汉一时间也摸不透他的脾气,只是知道他心怀愧疚,却不得不再次刀兵相见,你死我活。
荣衍白养病的这处公馆,是早年间白笠钧偷了白老先生的金条买给荣衍白,留给他与杨苔茵栖身之用,如今白笠钧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守卫日夜不歇。
毕竟白笠钧当年有多信任他,如今就有多恨。
生死之仇,不共戴天。
许佛纶曾经问过在天津时查到林氏兄弟受雇的主子,代号老先生的人会不会就是白笠钧,荣衍白沉默不语,若不是赵德延交代,他根本不知道白笠钧的存在。
这个孩子从小机灵,如今更是青出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