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事隔七个月之后,如愿以偿。
康秉钦送许佛纶回房间。
饭店的回廊上难得空荡,红砖墙壁里嵌着几座棕色的拱门,开放式的天窗上正有光投下来,半明半暗的氛围让人昏昏欲睡。
楼下的中庭,有支交响乐队落了座,正要准备天黑以后的演奏。
许佛纶的手插在衣兜里,安静地看着他们,没打算再往房间去。
后来,她说:“以前听人讲,在这家饭店里能看见上海所有的骗子。”
康秉钦笑。
晚上八点钟,会有很多衣冠楚楚的住客从房间里出来,下楼就餐,这其中就有声名狼藉的罪犯暴徒,或者行踪隐秘的革命者。
他们在这里交易情报,买卖真的或假的珠宝,支票,甚至还有毒品和武器。
这些话,还是几年前他告诉她的,为了打消她偷偷跑到上海的念头,那时候他是把她当作一个孩子,现在女孩子长成了女人。
他嗯了声。
许佛纶把身体搭在栏杆上,落拓的样子:“这样心里就好受些了,反正就当是被骗子骗了呢!”
合同签订,她几乎知道了这个局的本来面目。
至少,在很久以前,她就被迫成了局中之人。
为了纱厂也好,为了刺杀荣衍白也好,今天这个局已经算是圆满结束,胡幼慈的作用也完成了。
不过,两个厂子,换回三条人命,挺值当的。
康秉钦靠在她身边,低头笑笑:“傻孩子。”
他说的是她签字的事。
楼下调弦的声音刺耳朵,她皱了眉:“我知道你对我好,想一个人把骂名和罪过扛下来,但是纱厂始终是我的,遇上事就缩在你身后,是不负责任的小女孩作派!”
他伸手,替她翻下卷起来的裙边:“佛纶长大了。”
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口气,特别像我爹。”
康秉钦难得没有别的什么话:“嗯,是老了。”
二十九岁的男人,说得像是风烛残年。
许佛纶不想再跟他纠缠于这个话题:“但愿在你吹灯拔蜡的时候,能听到好消息。”
武内原答应的美金很快到账,加上她自己凑足的十万,整整码了数二十一个钱箱,排成了整齐的三排,蔚为壮观。
在金钱的诱惑之下,好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第二天上午,绑匪们就送来了交易的地址和时间,十五个不同的地方。
钱送出去以后,下午两点钟,五个绑匪被尽数逮住,与此同时,包探就找到了胡幼慈和两个佣人的下落。
苏州河上漂来一条破木船,在里面的三个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巴里还各塞着一条白毛巾,等人被救上岸,连路都没法走了。
和孙司令谈了三天话的荣衍白,终于被热情好客的孙司令从暂住的公馆里放行,他刚下了汽车,神情呆滞的胡幼慈就从翘枝怀里挣扎着坐起来,捂住脸无声地哭泣。
他走过去,蹲身拍了拍她的肩。
胡幼慈抑制不住伤感,最后扑进了他的怀里。
许佛纶收回目光,看河边的工人在修路。
这里不像霞飞路到外滩一带,他们用得还是老式的办法,先把碎石块砸在地里,然后将稀泥糊倒满缝隙,拉个绳子把地方围起来等着干透再磙平。
修路工人累了,抻长了脖子看电影皇后被救出来的场景。
周围还有大报小报的记者,大白天,镁光灯都能晃眼。
她皱起眉头。
康秉钦和她并肩站着,也在看码头上的那一对男女。
荣衍白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胡幼慈的后背,以示安抚,然后就将她扶进了翘枝的怀里。
他在和她说话的时候,胡幼慈仍旧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荣衍白半蹲在她面前,笑着。
康秉钦要笑不笑,瞥了她一眼:“走吗?”
有话还没问,她得知道,四十万美金,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只是心口发闷,不太想正经说话。
她笑起来:“你和我吗,去哪?”
康秉钦已经很久没见她这幅样子,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她两眼。
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康督办的眼神,只要见一眼就会爱上,所以别浪费在我这里,毕竟我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对不对?”
他眯起眼睛:“需要看你多久,才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她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荣衍白已经站起身,不知道他说过什么,或者胡幼慈的精神不支,比刚救上来时的脸色还差,蜷缩在翘枝怀里纹丝不动。
“听说绑匪已经被送进了提篮桥监狱?”
荣衍白走近,还是笑,“多谢康督办慷慨相助,幼慈是我台门姊妹,这个人情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