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佛纶说:“你们岂不是无功而返?”
荣衍白的声音有些沉:“这是最坏的打算,也是我留在这里的目的,万一姓孙的不答应,只能退回山东,以他为诱饵引张督办出兵东南。”
他在鲁地掀起了一场风雨,再返回,只怕比现在的局势更加凶险。
许佛纶皱眉:“姓张的是粗人,只知道蛮干,你这么做,无非是引火烧身,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荣衍白坦然一笑:“如果有,我与康督办今日就不会同时出现在露香园,是赴险也是求生,赴的是两个人的险,求得是万万人的生。”
说不上视死如归,只有残躯赴国难。
他还说:“像我和康督办这样的人,普天之下千千万万,所以阿佛,你不用觉得遗憾。”
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掠过的,快要连成彩虹的霓虹灯,光怪陆离。
这里的夜一时暗一时明,这个世道同样如此,他们就是黑夜里的灯,始终亮着,直到黎明到来。
不,是火,生生不息。
她在黑夜里盼着,望着,时间长了,眼下就有了亲近的心思。
还未等及她有反应,身边的这个男人就又说话了:“不要总是提别的男人,阿佛好歹顾怜顾怜我,我孤家寡人,还被你嫌弃至此,何其不幸?”
谁提的?
说不了几句正经的事,又歪到邪路上去了。
许佛纶看在那碗糖粥的份上,赏了他两个白眼,再不肯开口和他说半句话。
汽车在弄堂里停下。
翘枝和秀凝还在公司里,没有带着小女孩子们回来,公寓里一片漆黑。
荣衍白下车替她打开了车门:“放心住着,你今天在露香园里露过面,没人再敢来找麻烦,即便有麻烦也是青帮去处理。”
就算没有杜老板,还有他,甚至康秉钦。
他的余光扫到被夜幕罩住的一辆汽车,也不知道停了多久,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许佛纶开了门,他将手里的糖粥递给她:“天还没热起来,夜里醒了,叫翘枝替你热一热再吃。”
她很乖巧,接过来,笑眯眯地同他挥手:“回见了,荣会长!”
荣衍白背着手,站在门口看她:“没有临别的礼物吗?”
她警惕地看着手里的糖粥。
他无奈地摇头,退了一步,笑着和她道别:“晚安。”
“嗯。”
她站在门边,目送他离开。
门慢慢阖上,许佛纶伸手去够电灯的按钮——
支在门后的手突然遇上一股强大的力量,她的心缩了下,抬手还击,身体却很快被人摁在了客厅里小餐桌上:“阿佛——”
是他长长的叹息。
许佛纶的身体柔软下来,在黑暗里去找他的眼睛:“荣会长,你这是做什么,私闯民宅,强抢民女?”
荣衍白笑着,去吻她的额头:“如果你乖一点,我真就来抢了。”
他的眼睛生得阴柔,笑起来很诱人,看久了,难免失去心神。
气息交缠在一起。
她察觉危险,点了点他的肩头:“好了,你打算就这样把我抢走吗?”
他的呼吸紊乱:“心向往之。”
她笑。
“不,这里是委屈你,等回到天津。”
他将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还是压制的姿态,“阿佛,你会是我的。”
天将放亮的时候,她从梦里醒过来。
梦里,荣衍白抱着她坐在楼下的小沙发里,亲吻她。
她清晰地记得,他嘴唇的温软和皮肤的炙热,火一样,几乎将她融化。
她披了晨缕下床,推开窗。
黎明的光落在弄堂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正停着辆车,声息皆无。
她看着眼熟,下楼出门,汽车已经不见了。
在回天津前,许佛纶去了趟杜公馆。
已经过了九点,客厅挤满了要求杜老板办事的人,甚至有的排了将近整个星期,许佛纶从人群里抽身,跟着翁秘书到花园里讲话。
“先生正陪着太太吃早餐,许小姐若是吃过了,请略等一刻钟。”
许佛纶交给他封信:“论理我该和杜老板当面道谢,只因生意杂乱,不得不赶回去,我这里有个要紧的图案,麻烦翁秘书打听来龙去脉。”
翁秘书打开看了眼:“梅花?”
“近几日我遇到两拨人,他们身上都有这个图案,不是胎记,像刺青。”
翁秘书点头:“我知道了,许小姐放心,等有了消息,我会立刻告诉您。”
他送她出门。
公馆外头有人进来回话:“胡幼慈小姐身边的丫头,要见许小姐。”
“什么事,火急火燎的,也不等许小姐出去再说话。”
那人说:“半个小时前,胡小姐就在住宿的饭店门口,被人绑架,那伙人劫了她塞进汽车,转眼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