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钟头后,许佛纶在虹口捕房见到了闻讯而来的荣衍白。
跟在胡幼慈身边的女孩抱着腿,坐在捕房门口的台阶上伤心,呜呜咽咽的,一条长辫子都要叫她哭湿了。
许佛纶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她总觉得是因为自己不懂英文,和这些洋巡捕无法交流才耽误了时间,要不然不可能来不及截住那些绑匪,救出幼慈。”
荣衍白问:“要了多少赎金?”
“现在还没有消息,五个人冒充幼慈的影迷,在礼查饭店门口找她合影留念,趁机把她绑上了车,沿着公馆路向北逃走了。”
同时被绑走的还有另个女佣和司机。
事发突然,剩下这个女孩已经吓傻了,等回过神时汽车早跑没个影,巡捕问她车牌号,她摇着头哭得撕心裂肺。
荣衍白对她的评价是:“还是个明白人。”
许佛纶说:“上海几乎每天都有绑架案,她跟在幼慈身边时间也不短了,劫后余生,也不能指望她短时间里记起来什么,但愿巡捕能从饭店门口找到线索。”
“谁跟着去的?”
他问。
“杜公馆的翁秘书,杜家人和法国人很熟悉,能说上几句话。”
荣衍白对这个安排,并不是很赞同,神情很淡漠。
许佛纶心里了然:“我知道那位杜老板以前干的绑架差事不少,如果真的是有万一,幼慈的下落就很难说了,但是人在屋檐下,除了低头就是同归于尽!”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人,其他的等把人救出来,再解决。
“我并没有质疑你的决定,阿佛。”
他靠近她,长袍和她的连衣裙摆磨蹭着,“只是想起了以前被绑架的经历,让人很不愉快,所以我担心幼慈。”
她也担心,就留在这里等消息,等巡捕房的,也是等绑匪的。
不过,对他的过去,她还是很好奇:“很难相信,有人会绑架你。”
荣衍白笑笑:“当时年少轻狂,违背义父的命令独自来上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你在我背上看到的鞭伤,就是这件事的教训。”
“我没有看到。”
许佛纶矢口否认,脸有些红。
荣衍白盯住她的眼睛,难得泛出笑意:“我知道,你看见了。”
她急了:“酒窖里黑灯瞎火的,我忙着给你扎伤口,顶多算是摸到了,你不要冤枉我!”
他把她逼到了角落里:“我的鞭伤可是从后背到腿上,阿佛说说,都摸的是哪儿,过了这么久了,还记忆犹新?”
说着话,怎么又讲到斜路上?
许佛纶往他的腹部的伤处一摁,恶狠狠地瞪他。
他半真半假地哼了一声:“这样痛下杀手,把我的心挖了去吧。”
“林祖明那一枪,怎么没打在你嘴上?”
荣衍白没再开口,想说的心里话,全部他的笑容表达出来了。
还是她被调戏。
风水轮流转,可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转到她这里的时候。
许佛纶绕过这个难缠的男人。
面前哭泣的女孩子已经从台阶上站起了身,肿着一双眼睛,目光能杀人,抽抽噎噎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大概是在指责他们竟然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调情。
荣衍白对待她始终和颜悦色,还送给她一条格子手绢:“女孩子的脸金贵,仔细擦擦,擦完就把知道的都想清楚,也许幼慈平时告诉过你,我这个人从来没什么耐心。”
女孩子满脸惊恐,连哭都不敢出声了。
许佛纶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下单薄的身体在颤抖。
等到了中午,出去的包探才回来,说话的时候还算客气,和他们简单交代搜集来的新消息,情况很不容可观。
礼查饭店门口有不少人目睹了绑架,拜经常看见这类事情所赐,大家在面对突发情况时的脑筋相当清醒,七嘴八舌地提供将近三十个车牌号,查了几个一无所获。
巡捕房建议他们回去等消息,如果绑匪提出要求,会打电话或者寄信件,到时候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并且贴心地安慰他们巡捕房会竭尽所能。
不知道是不是绝望提醒了缩在角落里的女孩,她哆嗦着开口:“胡小姐说她今天要去看望朋友的,在霞飞坊三十七号。”
霞飞坊是新式的弄堂,法式的红砖住宅安了精致的钢窗,里头装了壁炉和抽水马桶间,每个门牌就是栋三层小楼,赁房的时候都以金条做租金。
如今的三十七号,住着昔日的花国局长尤彩棠,还有昨天嚣张跋扈的郭布罗氏的小格格,漂亮的小姑娘倒是很维护她。
“又是你这个坏女人,你把吴平映弄到哪里去了,现在还到我家想干什么?”
小女孩儿说话没有条理,颠三倒四地发脾气。
许佛纶笑笑:“别老惦记别人丈夫,我也不是来找你的。”
她更生气了,横在尤彩棠身前,伸手挡住:“那你也不许惦记我嫂子!”
许佛纶歪过头,看了大了肚子的女人一眼:“嫁人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尤彩棠从心底里畏惧她:“先生,我,我没脸见你。”
许佛纶不想跟她翻旧账:“有没有脸都见了,今天胡幼慈要来拜访你,知道吗?”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