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话,似乎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得到了飞跃。
作为一个妻子,许佛纶回头,状似亲密地贴在自己丈夫的耳边说着甜言蜜语,他则低下头专注地听着,这对普通的夫妻看起来感情很好。
他们的对话也很温馨。
她说:“这些孩子可真质朴。”
他笑着,搂住她的手臂收得很紧:“是啊。”
不去一等和二等车厢前等着更多的机会,偏偏到三等车厢跟前来,他们这一路灰头土脸的穷酸样子,哪里就有闲钱去买一朵娇艳月季,毕竟买花的钱够他们吃一顿饱饭了。
老话怎么说来着,只认衣衫不认人。
以貌取人,好像并不存在于这些只有十来岁的孩子身上。
他们殷殷地捧着手里的花篮子,满怀期望地看着眼前这对很容易心软的夫妻,一朵两朵或者更多,如果他们能买下整篮子的月季,那就好了。
“喜欢吗?”
他很温柔地问她。
许佛纶懒洋洋地摇头:“你知道,我只喜欢玫瑰,大红色,火焰一样的花!”
“好,我们去买红玫瑰。”
他搂住她的腰,试图离开这些买花孩子的包围。
可他们锲而不舍,拎起花篮追着他们。
小孩的精力无限,而且缠人的本事一流,似乎他们今天不买一朵漂亮的月季,就没办法离开火车站,荣衍白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
他掏钱的一瞬,就猛地把怀里的女孩子推开。
许佛纶早有准备,踉跄了两步稳住了身体,再抬头时就见丛丛月季花里有寒光闪过,一把锋利的三棱锥被握在领头的、身量最高的小男孩手里。
他被后面的同伴推推搡搡,就要撞进荣衍白怀里,包括那把尖锐的凶器,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三棱锥就落进了荣衍白手中。
“现在台门也有这么小的兄弟,二当家?”
许佛纶抱着手臂,看了眼身边同样看戏的李之汉。
李之汉摸了摸鼻子:“算不上兄弟,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会在台门的救济所里生活,学习生存的本领,当然也包括杀手训练,这些杀手受训应该接不过一两年。”
利用孩子,得多么丧心病狂?
她看着荣衍白掌心里躺着的四把三棱锥,长度手柄一模一样,看来接到的命令也没什么区别,同样是杀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可现在手无寸铁,他们只能看着撒在脚底下的月季花,眼睛里充满着慌张和恐惧,愣愣地看着荣衍白离开他们,神态散漫。
领头的小男孩愤懑地盯着他的背影,心有不甘,从袖筒里又抽出一把匕首,对准他的后背狠狠地刺过去——
“当心!”
许佛纶皱眉,出声提醒。
荣衍白轻巧地转身,两把三棱锥并在一起,夹住了不到两寸的匕首,任由那孩子全力挣扎,再也得不到一点便宜。
刀尖就在他心口,挨着布料,就差那么一点。
荣衍白俯身,看着他愤怒的眼睛:“这么想杀我?”
“是!”
那孩子的回答得斩钉截铁。
“原因?”
“命令!”
“知道我是谁?”
“荣衍白!”
他提起这个名字,似乎瑟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常态,“一个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孩子太小,这样恶毒的话说出口,却显得娇憨可爱。
荣衍白曲指弹了弹匕首,那孩子蓦地撒开了手,捧住手腕,脸色发白。
匕首和三棱锥一样,落进了这个叛徒的手里。
小男孩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里,多了委屈和悲愤,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荣衍白笑一笑,捏捏他的脸:“无能的人就应该承受痛苦,你的师父,怎么没有教你这句话,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时间长大。”
“没有了。”
李之汉叹口气,“任务失败,他的师父是不会允许这样的徒弟再留在身边,或许被撵出门,或许会无声无息地死在什么地方。”
许佛纶没说话。
能执行任务,就不再是个孩子,那么他所面对的世界,永远残忍而无情。
那个男孩子,最后舔开了牙齿里藏着的毒药。
他趴在地上,眼睛嘴巴里,流出的黑血让剩余的伙伴四散奔逃,月台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月季花瓣,被来来往往的人踩成了脏污的花泥。
直到坐进汽车里,还有很多人陆陆续续往死了的孩子身边涌。
开车的年轻男人说:“荣爷不必惦记着,一个自寻死路的小畜生,留给弟兄们处理,薛爷正在公馆里等着您和许小姐。”
薛宝坤,是潍坊至威海一带的盐枭。
原先从一名煎盐的普通盐户,再到贩盐售卖获取巨额的暴利,短短三年的时间就成立了自己的武装组织,并迅速地扩大势力,连此地的驻军也不敢轻易招惹。
后来凭借辛亥革命时期与革命党人合作而彻底发迹,再卷进复辟和北洋势力,一个山头跳过一个山头,最终和台门人也能称兄道弟,牢牢地占据鲁北地区。
这位雄踞一方的盐枭却生的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穿一身长袍,戴着金丝边眼镜,说话慢条斯理:“荣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