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似乎远远超出许佛纶的想象。
两天后,守在纱厂周围的卫兵全部撤离,甚至连隐藏在来来往往人群中的眼线,也一起消失地干干净净。
从远处看去,这不过就是充斥着织工血泪的,却属于剥削者的普普通通的一座纱厂。
机器照样运转,织工照样忙碌,漂亮的布料会成堆地堆在栈房里,然后换成数不尽的金钱,最终都进了许佛纶一个人的腰包。
多么残酷的现实。
这样的感慨,都是在庞鸾代替田湛进行日常管理时,偶尔听到织工私下的对话里,表达出来的强烈感情。
纱厂中有几个织工在业余时间悄悄地上了平民学校,接受了不少革命思想,大概有了那么些阶级觉悟,懂得为自己和自己的阶级积极地争取权利。
学习进行地秘密,但是表现的方式却很直接,通过书面的方式向许佛纶表达希望建立属于织工的工会,选出工会代表参与到纱厂的日常管理。
胆子不够大,因为书信只转递过一次,还是悄悄放进许佛纶的办公室。
至于是谁,庞鸾有次路过厂房时指给许佛纶看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子,个子不高,眼睛很有精神。
庞鸾说:“她年纪还小,当工会代表经验不足,容易受人利用。”
许佛纶却不同意:“工会不也是这些年才时髦的,她能够迈出这一步就很不容易,既然织工愿意信任她,那就随他们的意思,至于经验不足……”
多摔几次跟头,也就是了。
在工会成立的当天,许佛纶看着他们意气奋发的模样,就对庞鸾感叹:“你看,就算咱们不让教员来教他们读书认字,他们渴求知识的心情也很迫切。”
庞鸾撇嘴:“等回了北平把公司开起来,先生还是自个儿找教员吧,回头全都去革命了,谁来干活,您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说的很有道理。
要不然,她怎么是个万恶的剥削者呢?
这辈子是不准备做个好人了。
许佛纶叹口气:“收拾收拾,回去和你的小宝道个别,跟我去上海,看看我的生意。”
“还是明天吧。”
庞鸾先跟着她上楼,“七小姐约您见面都约了好几天了,她明天要回北平,您当真不去看看她?”
“去的,怎么不见呢?”
等康馥佩再打来电话,庞鸾跟她约好了时间地点。
许佛纶习惯早到,坐在一间白俄酒吧的顶层花园等着康馥佩。
这姑娘永远会比约定的时间晚到十到二十分钟,对于她迟迟不出现,许佛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但是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袁蕴君。
袁蕴君的一身打扮,很适合这里的氛围,露面的时间也不早不晚,只能说明她知道今天这场见面,或者说是康馥佩特意请她来的。
许佛纶有些不高兴,招呼侍者再端来一杯格瓦斯,毕竟性情温柔的女士,喝不惯伏特加那样的烈性,但好像袁蕴君并不领情。
她坐下来起,就满脸歉意,从婚礼那晚,一直说到了现在的局势。
直到康馥佩出现,许佛纶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站起身和她拥抱。
袁蕴君可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对待两个人的亲疏,也渐渐沉默下来,毕竟许佛纶只是笑着和她打了招呼而已,不热忱也不疏离。
许佛纶笑:“需要给那位可怜的男士,叫一杯伏特加,一醉解千愁吗?”
她说的,是站在不远处的吧台边,和侍者闲聊的袁劾朗。
康馥佩跑得太急,脸有些红:“你别理他,太烦人了。”
“他还不是你男朋友?”
“谁爱要,谁带走!”
许佛纶捧着下巴,看她欲盖弥彰的样子:“我正好单身,去带了?”
康馥佩对她着翻了个白眼:“就你最贫!”
五个月不见,好像感情并没有因为时间和疼痛而疏远。
康馥佩的心终于安稳,她问:“你真跟康小六分道扬镳了?”
“嗯。”
她答应的很干脆,也没有特别的情绪。
康馥佩只是很遗憾。
袁蕴君却皱了眉头:“许小姐,秉钦对你是真心的,他就是不善于表达,这么多年,他也只有你了。”
许佛纶笑笑:“他对我的感情,所有的,我都一清二楚,只是现在有很多事情比感情重要,他在我的生命里只会占有很少一部分。”
她的时间很紧迫,尤其再这样的世道,朝不保夕,感情是奢侈。
有,固然好,没有,她也不必费尽全部的心血去强求。
至于我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之类的难题,她已经花了足够多的时间去寻找她的答案,并且现在得到了,就不会再在意是否满足的问题。
欲望并无止境。
袁蕴君讪讪地笑了:“私心里,我是希望你们在一起的。”
康馥佩转头看她:“你不惦记康小六了?”
她向来心直口快,袁蕴君的脸有些白:“我现在已经嫁人了,不能再想着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