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林祖元放声大笑,“六哥还以为荣衍白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早不知缩到哪个狗洞里去……六哥,这就要走啊?”
康秉钦握着许佛纶的手,下楼。
林祖元还跟在后头:“说好了请你们吃顿好的,六哥要回公署工作,工作哪天能干完,咱们得及时行乐不是,正好凤鬟也在……”
康秉钦扫了他一眼,要笑不笑的模样。
林祖元到底还是怵他,摸了摸眼睛,讪笑:“那成,下回,下回一定我请,六哥慢走!”
他送他们出茶馆,亲自给康秉钦开了车门,弯着腰笑:“等后儿祖明来,我做东,六哥带着凤鬟,咱们聚聚,您一定得来啊!”
说着话,他眼光打三趟车里外一绕,又收回来,站直了身,挥挥手。
林祖元始终都在防备他。
天已经黑透了。
车外晃动而过的霓虹,像是倏然劈进来的数道闪电,触目惊心。
“你为什么要留下那个人?”
许佛纶问。
几具尸首被拖走时,留下长长的血痕,鬼魅一样,时不时在她眼前晃动。
康秉钦笑:“佛纶,他是你留下的。”
也对。
不论经过,那个人毕竟是她亲手指出来的。
康秉钦不会沦落到和林家同流合污,那只能证明,林祖元抓出来的人都不是什么所谓的革命党,无论她指向谁,都是替他唱全这出戏给北平新政府的那位大帅看。
他和林家表面上和顺,暗地里却是各怀心思。
她笑起来:“好,我把他留下了,但是你至少得让我知道,把他留下有什么目的。”
许佛纶这样警惕的神态,还是刺激到了他,而且越来越深。
康秉钦声音很低,像是在嘲讽:“有句话是真的,他们都是台门的人,所有。”
许佛纶对此已经不抱有任何幻想了:“好吧,林祖元逮住的,要交给林祖明的台门人,能信任从他不会吐露关于台门的任何消息吗?”
康秉钦说:“不是台门,是革命党。”
他说特派员共有七人,从广东到湖南再到南京,去往上海的途中被叛徒出卖,一路逃亡至天津,荣衍白用台门的死士将他们替换下以掩人耳目。
所以,只要林祖明得到这个人,所有的秘密都会被揭穿。
许佛纶冷笑:“你不是跟林祖元虚以委蛇,根本就是在威胁荣衍,事发败露,你因此平步青云,他和台门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她对他的信任,也不过尔尔。
康秉钦笑:“聪明女孩儿。”
她不再搭话。
直到小公馆前,她推门下车,康秉钦才从后面握住她的手臂:“佛纶——”
她甩开他。
“回去告诉荣衍……白,”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侃,像是要激怒她,“我的条件,他最好考虑清楚。”
她已经饶过汽车走远了。
公馆二层的阳台上,有个人影,夜色里,尤为瞩目。
康秉钦点了根烟。
星星点点的火光微微地颤抖着,像是手指的力量根本无法驾驭,他木然地放进嘴里,可吸进五脏六腑的,也不过是烈烈的冷风。
阳台上的人影不见了。
倒是客厅里很快热闹起来,小女孩子们端着饭菜进进出出,还有那只肥胖的白猫,坐在落地的窗台上,后来一路溜达到铸花铁门附近。
它看见了他,从门缝里挤出来,快步跑到他腿边,竖起尾巴亲昵地蹭着。
康秉钦俯身把它抱进怀里,它攀着他的肩头舔他的脸,痒痒的,轻轻的。
有谁在笑,娇俏的声音,缠缠绵绵。
“康秉钦……”
烟头烧尽,烫到了他的手指,烫的他的肺腑都燃起冲天大火。
猫,给了他织过一场梦,已经回到公馆里了。
夜色里,就剩他一个人。
许佛纶吃饭的时候,从猫毛上顺下来一撮烟灰,她的目光闪了闪,抿紧了唇。
“阿佛?”
对面的荣衍白在叫她,看神情,应该是叫过她很多遍了。
“你想好了?”
她为了掩盖自己的心事,先发制人。
荣衍白也不戳破,只顺着她的话说:“这件事本就是我拒绝康督办的好意在先,他才出此下策给我警告,没想到把你也牵连进去,是我的失误,我明天会同他谈。”
许佛纶不置可否:“我虽不知道你们全部的意思,但是多少能猜到几分,无论是他要报仇,还是你要保台门,林祖元和林祖明兄弟都不能再留着了。”
荣衍白笑:“我知道。”
许佛纶目不斜视,任凭波斯猫在她身边绕来绕去。
荣衍白不忍她心里自苦,叹口气:“阿佛,你却不明白康督办更深的意思。”
“哦,你还会替他说话?”
“赢姑娘的芳心,总要光明正大。”
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