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佛纶捧着杯茶坐在椅子里,看一群工人包围着他,他面红耳赤慷慨激昂,大有舌战群雄之感,果真是学者之风。
她摇摇头,招招手叫那两个老工头:“死了的女织工长什么样?”
俩老头警惕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了个年轻孱弱的女孩模样。
许佛纶又问:“那女鬼呢,是不是跟她一个样?”
柳瑛见她指着自己,厌恶地翻了个白眼。
田湛对于她煽风点火的做法也很反感:“我以为许先生见多识广,原来也是个无知妇人。”
许佛纶也没理他,对庞鸾耳语了几句,很快厂区前的空地上就摆上了香案火烛,供奉着一把桃木剑,还有做法的三清铃镇场。
当庞鸾真的把一个穿着黄袍的道士请来的时候,田湛眼睛都直了。
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一会铜粉一会火,加上今天天空灰蒙蒙的,云遮雾罩,倒真有仙人降临的意思。
工人跪成整齐的四排跟着咒语念叨,无外乎家和万事兴,财运亨通,风调雨顺,平安大吉。
道士做完了法,将为祸的女鬼收押,说了通吉祥如意日进斗金的话,这才离开。
工人们终于能够安心,收整废料的,料理栈房和机器的,洒扫宿舍和厂区的,忙得热火朝天。
田湛背着手站在墙角,面有难堪。
许佛纶捧着下巴看他:“田经理,这是怎么了?”
他扭过头,脸有些发红。
许佛纶笑:“工人大部分没念过书,对神明的信奉如同田经理对科学的信奉,只不过你讲究德先生和赛先生,他们讲究神先生和鬼先生,朝夕之间强迫他们改变是不可能的。”
工人只求心安,畏惧鬼怪也不算伤天害理的事情,倒不如顺了他们的意,捉一捉鬼落得大伙儿都轻松。
田湛鞠了个躬:“对不起,许先生,我收回刚才的话。”
许佛纶笑笑:“你当真要收回,要是被你的太太听见,田经理势必又要孤枕难眠了。”
田湛的脸涨得更红:“许先生请你不要告诉她,她听了,会不高兴的。”
“好说。”
柳瑛被田湛请出厂区外,几乎要气歪了鼻子:“许佛纶,你好样的。”
许佛纶张着手转了一圈,看看自己:“我也这么觉得。”
“你还要不要脸?”
她笑:“你我谁不要脸,抢完了人,抢完了厂房,你还想抢什么,说说看!”
柳瑛指着她的鼻子:“姓田的那么维护你,你们是不是睡了,早知道你们有一腿,怪不得当初给他多少钱他都不肯答应!”
许佛纶说:“男女之间除了睡,就不能讲点别的?”
柳瑛冷笑:“讲什么,爱吗,你跟康秉钦讲了七年,不也被他抛弃了,贱不贱?”
许佛纶看着她:“我跟康秉钦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评论,心思干净点,对你没坏处!”
“还维护他,怎么,跟别的男人好,对他还余情未了?”
许佛纶转过身,心平气和地同她讲话:“你我同是女人,羞辱我和羞辱你自己,有什么分别?”
柳瑛气急败坏:“许佛纶,你等着,这个纱厂,早晚是我的!”
是不是,轮的到她做主?
许佛纶挥挥手:“我等着,再见。”
她问织工要了件宽大的工作装,进了休息室换。
庞鸾给她理领子,看她越来越孱弱的身子骨,心头发酸:“先生何必劳心劳神,身体还没好,粗活交给我们做就好了。”
许佛纶对着镜子看了看,苦笑:“我这身体恐怕是好不了了。”
镜子里有重影,她分辨了很大一会,才舒了口气。
庞鸾眼睛蓄着泪:“先生说什么呢,年纪轻轻的,恢复得快,再等上一段时间,就全好了。”
她不想把太多心思耗费在这些无用的话题上:“那两个老工头呢?”
庞鸾说:“接了薪水,正要走,我让田经理把他们辞退了,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先生要问他们话吗?”
“不问。”
她推门出去,“你做得很好。”
她带着庞鸾下楼,果然见工人的态度和善了很多。
在打雷前,许佛纶回到家,庞鸾把汽车停在了花园里。
二楼小阳台上,荣衍白将茶杯交给林允平,吩咐多准备一双碗筷,准备下楼接人。
林允平跟着他:“吴太太要回家带孩子,不留在这里吃饭。”
荣衍白停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林允平立刻退了一步,低头:“对不起,荣爷,是我多嘴了。”
“阿佛的心思细,又很聪明,你以为你的心思能瞒住她?”
荣衍白拍了拍她的肩,“她只是不爱计较,当然这也不能怪你,毕竟她和我也亲近不起来。”
这话里,多少落寞。
林允平皱眉。
能让这个深不可测男人感到落寞的女人,已经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