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佛纶说:“孝敬的钱给了多少?”
方漪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接,张开手比了个八:“田经理时常跟他们打交道的,知道少了不成,这个数,在这儿也算是头一份了。”
许佛纶笑了笑:“那就再送。”
“还送,先生的存款已经不多了,唐山的纱厂再开,咱们就得向银行贷款了,翘枝姐在上海分公司度日也很艰难。”
方漪恨不得捧个算盘在她面前。
许佛纶捏捏她的脸:“如果口信三五个月或者三五年再给咱们,咱们下个月就得向银行贷款,你的漂亮衣裳和首饰立马没着没落,伤不伤心,着不着急?”
“先生等着,我这就去通知田经理。”
方漪拎起裙子一路小跑。
说起来她还是很欣赏荣衍白在任时北平商会的风气,如今这里的商会俨然是工商部收油水的民间组织,如果通过他们说说情,把这个厂子早一天办起来,指不定送出去的钞票还会更多。
可不加入商会也是不行的,得不到良机和保护不说,她在此无权无势,孤立的生意人早晚会被排挤。
许佛纶站在马路牙子上跺跺脚,叹为商艰难。
天黑前回到家时,她仍旧没有得到工商部的新消息,不得不安慰自己可能是田湛在听方漪说话的时候,没听两句又扭头就走,导致的沟通不畅。
外头电闪雷鸣,她进卧室里换被雨水打湿的旗袍。
旗袍被丢在地毯上,她埋进大三联里找衣服。
公馆是新买的,带着个能一眼看尽的小花园,比起北平的许公馆小的可怜,可贵在风景不错,而且也很安静。
出于省钱的目的,她还是接纳了。
新家具已经安置,可衣裳还是杂乱的挂在一起没有收整,她只穿了件玉色的义乳,光着后背跪坐在衣柜的边沿挑衣裳,然后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她握拳后击,可手腕却被人轻轻巧巧地捏住了。
他低着头,吻了吻她的耳朵:“佛纶,是我。”
朝夕相处七年,对彼此的气息太过熟悉,她抿了抿唇,低声:“哦,来做什么?”
现在也用不着挑衣裳了,随手摸到一件。
她也不看他,闷头穿衣服。
“没带伞,淋了雨。”
康秉钦光着上身,半跪在她面前,黑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过澡。
她看了一眼,将卷进衣服里的袖子掏出来:“楼下找允平,她知道伞放在哪。”
许佛纶起身,将裙子整理好,跟他介绍:“林允平,我的新管家。”
康秉钦嗯了声。
林允平原先年是荣衍白身边的人,台门里少有的女刀客。
她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
她不再搭话,转身要出去。
可他重新从身后抱住她:“我累了一整天,想和你说说话。”
“分开了四个月,你的事我不太明白,我听说周曼蘅来天津了,她应该很喜欢跟你聊聊。”
她敲了敲他锁在自己腹部的手,示意他放开。
“佛纶,”
他把她的手指也一并握住了,“没人比你更了解我。
无论多久,只要我看见你,就不算分开。”
她最听不得情话,一瞬间心就能软下来。
“你想跟我说什么?”
她问。
康秉钦笑笑:“随便什么。”
他不过就是想见到她,以前觉得哪怕一眼,可今天在火车站见了,却一眼成魔。
新官上任,觥筹交错,他看见的全是她的脸,眼睛和一双微笑着红唇。
半道离开公署,撒手不管,也不过是心魔难消,劫难不散。
许佛纶沉默了很久,腹部的手也始终没有动静。
后来,还是她先开口,声音有些低哑:“那日你我再见什么话都已经说明白了,你对袁小姐情深意重,对我也是同样,为难之下做的舍取并不能代表你的本意,这些我都知道。”
康秉钦不出声。
“可我并不打算再做被舍弃的那个!”
她说,“次次如此,我的命再硬,恐怕也难以为继,我从不强求你日后娶我,你有心就已经足够了。”
放在她腹部的手发凉,慢慢地挪开了。
他说:“你好好休息。”
晚饭凉了很久,林允平上楼来叫许佛纶:“先生,时间已经很晚了。”
许佛纶还是坐在衣柜里,抱着膝盖出神:“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林允平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文件放在床尾凳里:“康先生是来送纱厂的营业执照、注册证和商标的文件的,并给了两张五十万的支票,算是入纱厂的官股,您看……”
许佛纶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林允平关上电灯,回头看见她的肩头微微地哆嗦着,大概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