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秉钦不知何时打开了门,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
陶和贞吓得后退了一步,没敢再看他的眼睛:“我看你有点醉了,赶快喝了,就睡吧。”
他嗯了声:“佛纶睡了吗?”
陶和贞浑身发冷,死死地掐住手心:“她,她睡了。”
康秉钦笑笑:“她晚上吃的什么?”
陶和贞声音都变了:“吃,吃了碗芋圆。”
亏得以前让周曼蘅调查过许佛纶,知道她爱吃甜食,不然这会猛地问起来,准得露馅。
可康秉钦的脸色越发不好:“她不爱吃那东西,是又跟谁生气了,我去看看。”
“你别去,她晚上吃的多,芋圆就舀了一口,给放下了!”
陶和贞拉不住他,眼看人就要到楼梯口了,“她睡了,你再吵,可就是跟你生气了。”
康秉钦点头:“我知道了,妈,你也回去休息吧。”
陶和贞哪还有心思阖眼,坐在客厅里一遍遍想他刚才的举动,到底是真醉了,还是为了个女人走火入魔。
每过半个小时,她都要上楼看一次,可康秉钦的卧室关上了,根本进不去。
她提心吊胆,一直坐到了天亮。
七点十分,康秉钦下楼吃早饭,表现的并无异样,甚至对昨晚的举动一无所知,陶和贞不得不将古怪的事情归咎于他酒后无状。
可当天晚上,康秉钦在参加完总统公署的新年招待会,没有回家。
陶和贞多方联系,才找到了他的新侍从官唐勋。
这位出身于混成旅的年轻将官,却哽咽着出声:“总座在许公馆。”
陶和贞赶到时,康秉钦披着大衣,独自坐在结了冰的湖边。
唐勋说:“总座在别处夜夜都不能闭眼,除了来这里才能休息几个小时,他始终不肯相信许小姐已经过世了,这两个月他派了无数的人手去找她,北平都快被挖地三尺了。”
天津南京上海,甚至连辽西和鄱阳都让人翻遍了,没有消息就再找,可这样得找到什么时候?
找一辈子吗?
唐勋抹了把眼睛:“老夫人劝劝总座吧,许小姐是真的没了,不是跟他置气躲着不见,再这样下去,总座的身子会被拖垮的!”
可该怎么劝?
陶和贞看着他从湖边起身,慢慢地踱回房间里。
康秉钦进了一间屋子,就会摁亮电灯,再叫声佛纶。
无人应他,他就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去,直到许公馆二十二间屋子的灯全被他打开。
他孤身一人站在房间里,再慢慢地把每盏灯关上,最后回到许佛纶的卧室,躺在她的床上,阖眼入睡。
陶和贞捂着脸,泣不成声。
康秉钦病了,他把自己流放到荒芜人迹的绝境,默默等死。
陶和贞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她让康馥佩请医生。
袁劾朗找到他的导师代为引荐,并带着康馥佩去了趟上海的心理学会,请了那位专攻心理治疗的西洋教授来北平会诊,吃药和行为疗法持续了月余,根本没对康秉钦起到任何作用。
他能够照常工作,出席各式各样的会议,做出延长临时政府寿命的各种决定,可他不能闲下来,闲下来的时光里处处都是许佛纶。
可他每天总要匀出时间来,去做这件事情,陶和贞见过他对着头发说话,和头发议论军事机密,和头发同床而眠。
她实在无计可施,已经顾不上那个洋医生再三告诫,不要刺激康秉钦。
有天晚上,她直言不讳:“六儿,许佛纶已经死了,死了三个月了,你不能再执迷不悟!”
康馥佩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康秉钦却根本无动于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后来,他再也没有在康公馆里梳过那缕头发。
陶和贞绝望了。
她一度认为,康秉钦这辈子就活在许佛纶死去的阴影里,或许哪天他熬不住,也得跟着去了。
三月,奉系军舰在大沽口被国民军击退当日,康秉钦在公署接到一通电话:“康代总理,别来无恙!”
他攥紧了电话:“荣衍白!”
电话里的男人轻笑:“是我,不过,您想不想见见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