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了?”
许佛纶歪着头去看他,康秉钦眼睛很黑又厉,像蓄势待发的野狼,或者陵劲淬砺的刀刃,他正在警告她。
她忽然就笑了。
这些年,她从来也没怕过他,这会更是厚脸皮地撞他的肩:“要不是荣衍白,几天前我就死在天津了,他逢难,如果我袖手旁观,怎么对得起你对我长达七年的谆谆教导?”
康秉钦被她撞得东倒西歪,冷笑:“油嘴滑舌!”
她嘟着嘴往他西装上蹭:“有吗?”
他倒也没躲,只是嫌弃地皱起眉头:“女孩子,不讲究名声。”
许佛纶嗤之以鼻:“名声和命,哪个更重要?”
“荣衍白何时轮到你救?”
他屈指在她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好让她长个记性。
她抱着脑袋,扭脸看他:“你都知道了?”
康秉钦哼笑。
他找她找了那样久,没想到不过一整天,她就给他演了出大戏。
汽车往西城去,停到四合院前,天已经黑透了。
院子里死过人,她也因此被冤枉过,看到大门,心情就低落起来,哪还愿意往里进。
“带我来这儿有事吗,有就说,没有就走了!”
她一根手指挑着小坤包摇呀晃的,漫不经心,真的要转身离开。
康秉钦靠在车门上看她,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心却那样大。
她等得不耐烦了,伸脚踹过去:“问你话呢,装聋作哑,坏毛病!”
“秉钦,许小姐——”
袁蕴君从门里走出来,长卷发,丁香色的风衣,温柔贤淑。
相形之下,她那样粗俗不堪。
许佛纶的眼尾瞬间挑起来,恨不得一刀就扎透身边的男人:“这里就是你往后享尽齐人之福的温柔乡了么,周小姐怎么没出来啊,不讲讲规矩,都不知道该迈哪只脚!”
她说得委屈可怜,可拎着包扭身就进了门,那风风火火的架势,恨不得在地上踩出一溜坑洞来。
袁蕴君不知所措,尴尬地搓着手:“许小姐又生气了。”
康秉钦低头点烟:“惯的!”
他和许佛纶之间,任谁也容不进去。
袁蕴君只笑了笑:“也没见她和别人这样过,还是和你亲近,少抽点烟,身上有伤,进来吃饭吧。”
他嗯了声:“人还没醒?”
袁蕴君摇头:“那对夫妻伤势太重,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只是人都快没了,日本人还不依不饶的,从天津一路跟到了北平。”
康秉钦问:“落了什么把柄吗?”
袁蕴君说:“人送进医院一直昏迷着,开不了口,那孩子说他确实不知道父母在日本纱厂的遭遇,但日本人始终认为他父母跟他讲过什么,才策划了天津五大道洋房爆炸事件。”
康秉钦点头:“你带着学生运动,自己小心。”
“我知道,其实那天是我们连累了你。”
袁蕴君随他一起进门,“如今阴错阳差,又连累了许小姐,本想着没了林家煽风点火,父亲就会妥协接纳革命军,谁知道日本人会在这时候掺和进来。”
康秉钦说:“他们早已虎视眈眈。”
袁蕴君叹气:“谁说不是,上海二月份的那场罢工惨案,一位优秀的同志用生命给我们换回来的教训和经验,说明如今还任重道远,你和许小姐也要小心。”
康秉钦沉默着,唇角边的笑意很冷淡。
客厅里,许佛纶正和翘枝说话:“……荣衍白如今是什么意思?”
“荣先生说,日本人今天能去找他商量合作入股纺织厂,明天就会来找许小姐。”
翘枝让小姑娘取来份文件,递给她:“这是荣先生下午刚让人送来的,日本武内商事会社武内原的照片和简介,这个人心思缜密,长袖善舞,而且是个中国通。”
许佛纶翻了翻,有些意外:“武内的妻子是固山贝子的外甥女?”
翘枝点头:“据说他和他的太太感情很不错,结婚三年几乎将中国的山川都要走遍了,五湖四海的朋友很多,尤其以北平上海和南京为最,不乏有位高权重者。”
许佛纶问:“有林家吗?”
翘枝说:“荣先生说,既然有固山贝子这一层,就算不相熟,也多少攀扯着关系,所以请先生多加提防。”
袁蕴君走近:“许小姐,我能看看吗?”
许佛纶将文件给她:“袁小姐是否见过这个武内原?”
袁蕴君摇头:“林祖晋身边近来多了很多日本和德国人,他说是讲武堂请来讲课的教官,我怕他怀疑就没有多问,只是其中有些人,再掩饰也难免一身戾气。”
说不定,这些戾气深重的人里,就有李之汉提到的那个心狠手辣的日本浪人。
袁蕴君阖上文件,还给她:“许小姐如果有需要,我平常可以留心,看他是不是到过林家。”
“多谢,袁小姐请小心。”
许佛纶笑笑,目光掠过对面始终不发一言的康秉钦,“袁小姐的婚期就在眼前,平安度过这段时间,解决了心腹大患,咱们都能轻松了。”
袁蕴君摇头苦笑。
袁家的门禁很严,饭吃了一半,随行的老妈子就来请袁蕴君回家,她只好放下碗筷,匆匆忙忙地走了。
讨论了半截的行刺计划又得搁置。
许佛纶说:“伏击林祖晋容易,打死他也很简单,只是在他身边如今多了数个日本保镖,善后的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撤离更是个大问题。”
何况,他还要带走袁蕴君。
之后,他如何回来,回来又该怎么面对无尽的麻烦。
要做到天衣无缝,何其艰难。
康秉钦先吃完晚饭,热毛巾擦过手,碰了碰她的脸:“不担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