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馥佩一直哭到流不出眼泪,许佛纶叫来两个女佣把她带回房间里去,给她擦了脸吃了药,命人看住她,这才离开了康公馆。
公司今天仍旧热闹,几个相熟的太太小姐买过了新式的秋裙,看到她就上前寒暄,难免会提到廖亚宜的死,“……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佛纶小姐今天去吊唁,可知道内情?”
康家对外的说法是康秉铭和廖亚宜伉俪情深,她思念亡夫过度,醉酒后一时没想开。
许佛纶只顺着这个理由敷衍,“康参谋长夫妇感情始终很好,自参谋长过世之后,大少奶奶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所以……”
她和康秉钦的关系最近,她说是,那一定没有错了。
没讨着什么新闻,太太小姐们又闲扯了几句,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她上楼回办公室里坐着,可直到天黑也没看进去几行字,脑子嗡嗡的响,从生日那天就落下的毛病,看了医生吃药却始终好不了。
翘枝说今天提早打烊,她也答应了。
楼梯都没下完,公司门口就飞快地横了辆车。
陈志洪从车里跳下来,也顾不得军装凌乱,风风火火往里闯,还撂开两个小女孩子伸来阻挡的手,险些没叫人给摁地上。
许佛纶从楼上下来,“陈营长这是遇上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了?”
这时候也不讲什么男女之别了,陈志洪拉着许佛纶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人丢车里了。
汽车一股风似的卷出去,他一边看路一边说,“许小姐,您去劝劝总长吧,一下午关在办公室谁也不让进,喝了四个小时的酒了,再这么下去又得吐血!”
她皱眉,“出什么事了?”
“他要刺杀林祖晋!”
许佛纶无动于衷,“好事。”
最好老的小的一块了结了,多省事。
得!
陈志洪憋了一路的劲儿就被这俩字打散了,果然人以群分,什么样的师傅就得有什么样的徒弟,不劝也就罢了,还火上浇油。
他不敢抒己见,只顺着话头往下讲,“前省长杨隶畏罪潜逃,北面的趁势占了察哈尔省,接下来就兵临北平天津了,如果总长再推辞出战,总统下令就以军法处置。”
许佛纶想了想,“那他的家仇就更加报不了了。”
陈志洪说是。
康秉钦无意再发动任何战争,他这几个月来一环又一环的计,摆了那样多的迷阵,不过是为了把康家从泥沼里捞出来,不再受任何势力的压制。
如今到了最要紧的关头,却功亏一篑。
何况在康家受了这么大的变故之后,要他放弃,何其艰难?
许佛纶进了公署,走到办公室前,推门进去,酒气熏天——
一道黑影迎面飞过来,哗啦,酒瓶子砸在地上摔得粉粹!
“滚出去!”
康秉钦的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
摸着黑,她继续往里走,直到脑门上顶了枪口。
她并不害怕,只是摸了摸他的脸颊,“康秉钦,是我。”
枪收了回去,他的喉结滚了滚,阴狠的目光也瞬间柔软下来,又倒回沙发里,仰面躺着。
她坐在他身边。
很久之后,他慢慢把身体靠了过来,头搭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
额前的碎发刺的她脖子很痒,她没动,只是抱住了他,“喝水吗?”
他只嗯了声,还是没动。
茶几上有杯放凉的水,许佛纶也没有重新倒一杯来,只是喝了一口温在嘴里,然后再喂给他喝。
现在的康秉钦很乖顺,很听话,慢慢地把水咽下去,“来干什么?”
“路过,看看你。”
六天前,他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康秉钦哼笑。
“康秉钦。”
“嗯。”
许佛纶说,“你出兵吧,想杀的人,我替你去杀!”
他的五脏六腑突然翻江倒海,一阵阵的腥涩直往喉咙口涌。
她伸手。
他一口鲜血咳在了她的掌心里。
滴滴答答,掉在了她漂亮的裙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