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秉钦好像就是在那一刻突然重新活了过来。
他握着她的手,放到自来水下冲洗,她的手很柔软,他不敢用力,只是不动声色地捏了捏。
嗯,骨头倒很硬。
许佛纶转头看他一眼,戏谑道:“你刚才差点把自己折腾死,我好心好意地来为你续命,不回报也就算了,还占我便宜,德行!”
他拿了毛巾替她擦干,从她的小坤包里找出珍珠霜敷匀手背,再撒了香水,握在掌心没再放开:“续哪儿了?”
尾音挑着,玩世不恭的态度,还是个浪荡的公子哥,三根修长的手指支着脸颊,目光始终轻佻地浮在她脸上。
可她看进了他眼睛里。
许佛纶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亲,冰凉,柔软,只是滋味和以前不大一样。
说不上好坏,都是命运破碎后的苦涩。
她的后背落进他掌心,人就困在沙发和他的怀抱里,成了窄窄的纸片,魂都要从急促的喘息里挤出来。
许佛纶推了他一把,嫌弃地坐到离他最远的地方:“臭死了,起开!”
他真的离开了。
办公室里太过安静,隔着厚厚的门扇,她仍然能听见他压抑的呕吐和呼吸声,毕竟刚才亲吻时,他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
她抱膝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臂从后面圈住了她:“我明天离开。”
许佛纶点点头:“等你。”
没有说凯旋。
胜仗是绝境,败仗是死地,什么是凯旋?
他说:“尽快。”
她笑起来:“我也尽快。”
不讲策略,不讲道义,以最快的方式解决掉林家父子,至于善后的事,等他回北平就再不会有后患。
拖延几天,她还是能够办到的。
“林祖晋已经被无罪释放。”
他抬起头,目光凶狠阴戾,像深陷绝境的孤狼,“我做的保。”
她试图去和他交握的手,顿了顿,笑了:“好事,他出来了,我才好动手,警察厅还真没胆子闯闯。”
“他今夜离开北平,前往天津租界避难。”
林家在天津有三处公馆,还有林祖晋在天津养的小情人,她虽不都认识,不过有个是从她手里逃出去的,所以有这个就够了。
她说:“好。”
林祖晋在哪,她就去哪,为他扫除后顾之忧。
他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动手,怎么样动手,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他最得力助手,最信任的臂膀。
许佛纶出了公署,站在喷泉边等汽车来接,抬头就看见康秉钦的办公室重新亮起来,似乎是为了明天的出征忙碌,人影幢幢。
洋房成了困住他们的牢笼,她也刚从笼子里出来,可真的脱逃了吗?
仇恨,林祖晋,天津,尤彩棠……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早有准备的陷阱,他以身做铒,不动声色地把她诱惑来,再狠心地把她推下去,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战死沙场!
夜色很沉,风刮过来,让她打了个冷颤,阻止了这些荒唐的念头。
许佛纶到天津后并没有立刻去找那位特立独行的美人,只是偶尔逛街时从租界路过,看见那栋意式洋房在阳光下极为漂亮,尤彩棠每天定时会带着两个女仆到花园里散步,她怀孕了。
翘枝说:“林家的畜生总会去看他的小崽子。”
她们等的,就是他去看的机会。
畜生的想法,正常人哪里能摸得准,许佛纶说:“等看清楚另外两个公馆的情况,再决定用不用的到尤彩棠。”
几天前,两个女孩子就混进了林家在英租界和法租界的小公馆,至今没有得到林祖晋的任何行踪,何况这天秀凝回来,和她讲了件事。
“台门前任龙头大爷白老先生的冥寿就在这几天,荣先生三天前就已经到了天津,落脚之处离英法租界很近,附近都是台门的人,林祖晋应该不会上那儿避难。”
虽说前几天他借地头给康秉钦处理了杨隶,但他和康秉钦,和林家的关系都暧昧不明,台门一手托两家的事情也没少做,是敌是友难以分辨。
许佛纶说,“替我送副挽联。”
当晚秀凝回来,说荣衍白亲自命人传话,这次天津之行不过为了私事,在冥寿之时沾染血腥是对亡故旧人的大不敬,请许小姐尽管放心。
秀凝问:“先生,咱们怎么做?”
她想了想,说:“先知会尤彩棠一声。”
是知会,也是警告和提醒,顺便探查探查踪迹难寻的林祖晋。
尤彩棠近日身体不适,求医问药也不见有效,直到个老中医从她的坤包里找到个红花香丸,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香丸从哪里来的,不得而知,出于谨慎考虑,她除了将公馆翻查了个底朝天,还把家里的所有仆佣都换成了新人。
第二天,她还是在客厅里见到了许佛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