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你了?”
许佛纶丢下报纸,返身上楼。
老管家守在楼梯下,“那倒没有,六少爷从不为难我们这些老伙计,只是我们做下人的眼睁睁看少爷生气却无力分忧,难免心有不甘。”
许佛纶又踩上一级台阶,没回头,“那是你们无能。”
老管家倏然抬头。
她站在楼梯中间,身姿高傲,“我为什么住在公馆却又要离开天津,你心里一清二楚,还要将这些不堪入目的报纸送到康秉钦面前添堵,连他是气是悔都摸不透,不是无能是什么?”
老管家无言。
许佛纶冷笑,“他尊重你,我给他面子,当然也给你面子,以后什么错该犯什么错不该犯,自己掂量清楚。”
她上楼换了套衣裙,离开了天津。
回北平后,许佛纶立刻找来了匠人,重新修葺了公司内部的陈设,在原先的基础上合并了几家铺面,腾出的空分给合伙的几家首饰行老板。
她又给职工请了礼仪教员,规定在定期考核中脱颖而出的除了有所奖赏之外,会接受更高级的课程,另外公司里的全部商品都会印成多国文字的小册子,以供职工随身携带和翻看。
纺织厂重新雇佣了精通印染纺织的工程师,一面培养织工的纺织技术,一面管理车间和厂房的日常生产,并做出相应的记录调整。
许佛纶经常往返于顺义,向工程师学习技术,调整后的纺织厂生产出的第一批布料被带回公司,给职工们做了统一的工作装。
翘枝穿上青色长袖连衣裙,特意到许佛纶面前转了一圈,“先生,我这件工作服好看吗?”
许佛纶趴在办公桌上,扬了扬钢笔,“转两圈我瞧瞧。”
她拎着裙摆做了个蹲身礼,期待许佛纶的评价。
“胖了。”
许佛纶眯了眯眼睛,“腰上胖了一寸,眼看那线头就要裂开了。”
秀凝给她端咖啡进来,瞥了拼命挤腰的翘枝一眼,“昨晚上谁半夜偷吃蛋糕的,只胖了一寸,又不是一尺,别掐了,都快断气了!”
翘枝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照了照,“越看越胖,都快赶上鸾姐了,我得去换件束腰马甲。”
办公室里安静了好一会。
许佛纶翻开文件,“你们看见她了?”
翘枝说,“昨儿吴平映带她来买料子,说是要准备给孩子做衣裳,鸾姐才怀孕两个月倒没显怀,就是胖了点,看起来吴家对她也挺好的。”
“她好就好。”
许佛纶没抬头。
翘枝和秀凝互看了眼,“吴平映还说白白承受先生这么多恩惠,可他却在先生出事时头个逃走,心中有愧,还想来想容设计样衣,不要工钱。”
许佛纶拒绝,“我这不养闲人,何况鸾姐有孕,要是他在学校和公司两头跑,哪有时间陪着她,叫他不用来了。”
翘枝没再开口。
她瞟了眼,哂笑,“你俩有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那什么,”
翘枝推了秀凝一把,被秀凝躲过去了,“先生从上海带回来的香水和玻璃丝袜给廖医生和康七小姐送去了,她们说后儿先生生日,一定穿了来给你贺寿。”
许佛纶撇嘴,“我才二十二,多大的寿?”
翘枝说,“七小姐说,平常姑娘到先生这个年纪,孩子都会写字了,算大寿的。”
许佛纶嗤之以鼻,“她比我还大两岁呢。”
翘枝清清嗓子,“七小姐说她等的人没边儿,不像先生,有人望眼欲穿,两边都是有情有意的,给个台阶也就下了。”
两个人同在北平却十来天不见面,连报纸上的揣测都能编成本小说了,身边的人个个着急,怨不着铺垫这么长,是给康秉钦说合来的。
她抬头,两个姑娘吓得后退了一步,“我跟他无情无义!”
知道是气话,可不敢再劝了。
许佛纶浑身生得都是刺,连骨头都是拧着长。
好在她不为难她们,“生日的请帖都送到了么,中餐番菜的样式跟人商量好没有,舞会的酒水点心和布置也确认无误了,爵士乐排练的怎么样,都上我这儿说闲话来?”
翘枝说都好,“只是乐器今儿往饭店里送,叫人拦下了,东交民巷正在戒严,饭店的经理还没回来,估计得等到明天上午。”
许佛纶问,“我已经好几天没看报纸了,又出了什么大新闻?”
秀凝说,“是林家,林祖晋玩忽职守闹的。”
京师警察厅只负责缉捕了钱英真,真正审判时,需要把人押送至大理院审判厅。
钱英真私运的大烟足够判处他死刑,审判结束就要把他拉去枪决,结果在押运途中竟然让钱英真跳车逃走,更为古怪的是,路边还有人接应。
林祖晋听接到消息就带着军警穷追不舍,为了将他缉拿归案,竟然在闹市区开枪,钱英真和接应他的两个人被警察厅乱枪打死,同时被打死的还有一名洋人女助教。
女老师是从哥伦比亚大学到南开大学交流学术的,前几天跟着那波热心肠的学生们一道来北平,学术活动还没结束,人却死了,美国领事提出严正的抗议。
总统公署和参政院吓慌了手脚,除了派人出面安抚,就是积极地寻找替罪羊,使馆区为此也加强了戒备,管制各行各业随意出入。
“有意思,”
许佛纶莞尔,“袁家是保住这位摇钱树似的女婿,还是要保住自家的宝座,真让人期待。”
翘枝愤愤不平,“要我就宰了那个狗东西,人间的祸害,到哪都生灵涂炭。”
私德有亏却架不住他老子富得流油,当年助袁家贿选总统,如今更是家私万贯,若是不好好巴结着,宝座能做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