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她要发怒了,陈志洪的声音从虚掩着的门缝里传进来,“总长,许小姐,方小姐回来了。”
他话音落,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许佛纶起身,踢了康秉钦一脚,“没睡够接着睡,但是要是敢在我这儿撒野,明年这时候,保证给你的坟头铲平了!”
他笑。
她忿忿不平地把门打开。
方芝怀重新进来,谁也不看,只是偎到康秉钦身边抱怨,“我下去走了那么多圈就想挑个礼物送你,结果脚都走酸了,连个能入眼的都没有,你陪我去别的地方好不好,我快闷死了。”
她抱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
康秉钦倒也由着她,果真起身带她走了。
翘枝一直在走廊上游荡,眼看煞神离开了,这才肆无忌惮地抱怨,“她再不走,我才要闷死了!”
秀凝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翘着兰花指洋腔怪调,“哎呀,总长,人家的脚都走酸了呢。”
许佛纶伸手一拦,顺势勾住她的小蛮腰,“来,小美人,大爷给你揉揉!”
秀凝看她满脸坏笑,吓得掉头就跑,“先生,我错了,我这就去算账了。”
楼梯口正走上来两个抬箱子的小女孩子,秀凝一把抄起箱子风风火火往楼下走,“这是给康总长带走的衣裳吧,我给送去,你们歇着。”
“秀凝姐,那是一箱子义乳,不能给康总长送去啊!”
小女孩子回过神,忙跟在后面追。
翘枝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许佛纶扫了她一眼,“还不去准备!”
“啊?”
她努努嘴,“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开门迎客,让客人把脚脖子走酸了也没挑着给情郎的礼物,这名声传出去,咱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翘枝恍然大悟,“我这就去准备。”
过了午,一楼东南角的铺面就开张了。
里面售卖的一应是男人的用物,小到领针领带夹,大到手表文玩,应有尽有。
此外伙计还负责装饰礼物盒,在太太小姐不方便的时候,只要留下姓名地址,还会派专人在特定的时候将礼物送上门。
至于不方便透露身份的特殊客人,只要有足够的工钱,没有什么礼物不方便送达的。
翘枝得意叉腰,“先生的考虑都这样细致了,我看昌泰那个胖老头儿还有什么招儿使。”
许佛纶说,“我病了这几个月,咱们之前做的卖的衣服,人家依葫芦画瓢挣了个盆满钵满,跟咱们斗一斗的资本还是有的,不能掉以轻心。”
翘枝说,“那是头个几个月,听说孙老头儿和他的小姨太太也好口烟,这些天龟缩在干面胡同不敢出来,昌泰叫调查员搜了好几回,人心惶惶的。”
“是吗?”
不出来就完事了,天底下哪有这么样的好事。
许佛纶笑了,“咱们也赶时髦,给禁烟局举报一回?”
翘枝点头,“早上就差人打了电话,只是钱处长的侄子今天出殡,虽说死的不体面,但是也算为国捐躯,禁烟局的人都去钱家送葬了。”
总统有意卖给钱英真脸面,追给他侄子一个军衔,好歹能风光下葬。
可钱英真根本没有在葬礼上露脸。
出殡的队伍离开,他才将自家二楼书房的门窗阖紧,哆哆嗦嗦地拨出个电话。
对方数次转接,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有人懒洋洋地出声,“钱叔叔,节哀顺变。”
“大公子,你得救救我!”
钱英真都要哭了,“运烟土的船三天前就在天津抛了锚,现在车子堵在北平城外进不来,万一被发现收缴了,英国人发落我,我是吃不消的啊!”
电话里的人笑了,“你看山西的货从地里捞上来不也打了水漂,我自己都应接不暇,能有什么办法,禁烟令是父亲下的,要不您去跟他老人家求求情?”
钱英真对着电话扑通跪下,“那可是六十万的洋货啊,我跟在您后面跑腿跑了几年,辛苦钱连一成都没有,这次要是毁了,我钱家也就全完了啊。”
对面的人冷笑,“咱们两家是世交,我看着您两袖清风心生不忍,这才把嘴里的食分给您糊口,您在生死关头还怪小侄,咱们的情分可就到此为止了。”
钱英真诚惶诚恐,“不不,我没有怪您,就是求您救救我,我不想死,也不想苟延残喘。”
“父亲不是不讲情面的人,道呢,我给您说过了,至于怎么走全在于您,您好自为之吧!”
对方很快挂了电话。
钱英真瘫坐在地上,无尽的黑暗汹涌而来。
总统怎么将视察航空工厂的日期提早了一个星期?
上飞机前,那小子再三保证是吸过了膏子的,怎么会半途烟瘾发作?
要不是坠机,又怎么能禁烟?
冥冥之中,似乎已经有人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可是他找不到对方,日日只能被恐惧慢慢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