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挑衅。
康秉钦无动于衷,“以前怎么骂你都不肯喝。”
那时候战场苦,能用的药使完了,就地薅些野草药放进破锅里煮,什么伤员都得对付一口。
许佛纶被惯坏了,嫌汤水腥,病到快没气了也不肯张嘴。
康秉钦发了火,掐住她的腮骨硬生生灌了一大碗,两个人整整闹了大半个月才肯说句话。
后来她养在北平,再没有遭过这样的罪。
现在想起来,那段炮火连天的日子竟然是无比的柔软。
许佛纶屈指弹了弹碗口,“他就是来给你添堵的,说不定里头下了什么毒,你一口我一口,咱们全完蛋,荣衍白心眼坏着呢。”
他静静地听着,也没有打断她,最后说,“不想喝,就拿去倒了。”
翘枝匆匆地跑上楼,又忙忙地离开。
康秉钦收回视线,“庞鸾要走?”
许佛纶没想到他连这件事也知道,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前几天她为这件事和她对象大吵了一架,后来又舍不得,两个人抱头痛哭,可能是想开了吧。”
他嗯了声,“不打算招人?”
“谁也不愿意踏进我这个泥潭,看起来光鲜美丽,进来才知道都是些要命的东西,来了也是逃,费那劲!”
康秉钦说,“她跟了你六年,别人有她放心?”
许佛纶摇摇手指,妩媚一笑,“日久见人心我算是看着了,女人一旦陷进感情里就没有理智可言,姐妹就靠边站吧,你说是不是,嗯?”
手臂疼过劲了,她就开始作怪,高跟鞋摇晃着歪过去蹭他的腿,一下一下,猫爪子似的挠。
隔着布料不过瘾,鞋尖钻进裤管里,碰着他的腿骨,慢慢地磨。
他斜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没有亮光,也没有情愫。
纯粹的挑衅,和荣衍白的那碗药汤一样。
只是她是和他生气,荣衍白,又为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腿,“哪儿来这么多感慨?”
“心里头不高兴呗。”
她百无聊赖,瞪他一眼,“你杵在这儿做什么,执政府要撂挑子了,总长上我这小破庙里躲清闲?”
他起身,握住她的手,“接你回家。”
她得意了。
说了这么久,就为了他这一句话似的。
夜里有小风,车窗摇下来,刮在耳边清凉凉的,头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许佛纶整个人埋在薄毯子里,眯着眼睛,“康秉钦。”
“嗯。”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懒散,像是在笑,“现在记起我来了?”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头随行的车,嗤了声,“记不起来,等我气消了再说。”
康秉钦笑,“那你还叫我?”
“就叫了,怎么着,康秉钦,康秉钦……”
她哑着嗓子,喋喋不休。
一整年,也没被人这么连名带姓的叫过,他无奈地摇头。
后来,声音渐消。
他侧眼看她,人已经埋在毯子里睡熟了,脸颊泛红,鼻子不透气,呼噜呼噜的像个新生的小猫崽。
车慢慢地开,他缓缓地看,看到最后心尖上爆出朵花儿来,“傻!”
不知道说她,还是说自己。
半夜里,耳边的风呼啦啦地吹,许佛纶强行撑开眼睛。
斜前方一溜车灯柱,照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路边的野草分翻,偶有一条圆硕的黑影蹿进草窝里,不知道是受惊的老鼠还是田鼠。
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咱们到哪儿了?”
“靠近来广军部。”
“哦。”
她看着他的侧脸,眨眨眼睛,“我梦见你了。”
康秉钦很配合,“我在做什么?”
许佛纶弯起唇角,“你说你累了,让我开车。”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梦境是不当真的。”
真没意思。
她扒在车窗上,向外看,“不知道我是在关心你吗?”
他很快将她整个人捞回来,塞进毯子,“再睡会,马上进城了。”
许佛纶太过于了解他,从他瞬间的神情里就能读出蛛丝马迹,“怎么了?”
康秉钦的侧脸凌厉,警惕,十足的阴狠,“你睡。”
她知道出了事,下意识地去看后视镜。
从纺织厂出来,翘枝领了几个小姑娘装了两车的布料一同运回北平,现在一辆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趟陌生的汽车。
至于夜色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不得而知。
她收回视线,伸出左臂,从他惯常掖枪的地方摸出把手枪来,“跟了多久了。”
“半个钟头。”
有备而来?
怪不得他提醒她,快要到军营了。
那是他的地盘,过了那儿,天王老子也甭想从他这里讨一点便宜。
“是什么人?”
康秉钦哂笑,“多少了解,不到万不得已,别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