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鸾醒的时间很短,翘枝送汤的工夫,只来及说了两句话,病房里又是通忙乱。
看护的小姑娘平常都是和庞鸾嬉笑打闹惯了的,担心归担心,看她醒了,就像拨开乌云见了阳光。
吴家的母子没见过这阵势,吴平映还算镇定,吴老太太被吓着了,抻腿瞪眼,救了好一阵才算平静。
等人能说完整话了,就求爷爷拜奶奶,要把庞鸾给接回家去养着。
医生好说歹说给劝住,她回头又拉住翘枝,要给庞鸾的工作辞了,托她跟许佛纶求求情。
许佛纶进医院的时候,翘枝刚不耐烦地听完她的絮叨。
“我看鸾姐日后有罪受了,吴教员真是读书人脾气,妈开口了,一个字不敢吐。”
翘枝叹气,“人还在床上躺着呢,有这么闹得吗?”
许佛纶不以为意,“别人闹归闹,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刚才醒着都说清楚了?”
翘枝说,“不敢和她提这些糟心事,怕她又气着,她就是担心那批料子,叫我和几个小丫头想办法给找回来。”
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只能无奈地叹气。
翘枝心里发虚,“刚才康长官不是进门了吗,要不先生请他帮个忙,或许还有转机。”
许佛纶哼了声,“你有脸提,脚上点炮仗了,跑那么快?”
翘枝低着头,拿脚尖碾地,嘟囔道:“我不是好心么,之前先生和康长官生那么大的气,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嫌隙越来越大能塞过个人,您瞧今天人不就来了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也好。
许佛纶往她脑门上摁了记,“有这个闲心,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布料要回来?”
“您还真要啊?”
翘枝瞪眼睛,“都给了荷兰佬了,那是他们的事,今晚上是不是又打电话为难您了,就说洋人没个好心眼子,遇上事就当甩手掌柜!”
许佛纶不置可否,“那场冲突在哪发生的?”
“火车站外头,快到发车的点也没见咱们的人进站装货,列车长给公司打了电话,这才知道出事了。”
“当时只有警察在场?”
翘枝点头,“十一点钟七八个学生被警察追打,跑不动了就在咱们车底下藏身,闹得警察以为咱们都是同伙,要不后来有个领头的认出鸾姐,这会保不齐就连带着布料一块送警务厅了。”
许佛纶笑笑,“现在的官老爷,都这么好说话?”
翘枝无奈摇头,“是怕惹祸上身才送医院,不过他和几个警察押送布料回警务厅就倒了大霉,林祖晋大发雷霆,放出狼狗让咬死他们,对外说是场意外就完了。”
为官为民,怎么都不得善终?
许佛纶说知道了,“她还说了什么?”
“疼糊涂了,颠三倒四地惋惜那些花样年华的学生,男孩子女孩子,也不知道活不活得下去。”
翘枝大概想起了故人,仰着脸眨了眨眼睛,“天可真黑啊!”
许佛纶没再继续问话,开着车慢悠悠地回去。
半个小时的车程,遇上四道关卡,如果没有公署的手令,天亮前也别想进家门了。
客堂里没开灯,但她还是看见了坐在夜色里的康秉钦。
在她推门的瞬间,他的目光刺过来,像子弹,比刀更锋利,阴狠狠地扎进她的身体里。
“怎么又回来了?”
她当作没看见,也没有力气和他吵架,累得坐进沙发里,手脚都动弹不了。
“去过医院了?”
他看她一会,才开口。
“嗯。”
“没想到办法?”
她不耐烦,“我又不是神仙托生的,你的小情人闯了祸,搭进去的是我的命,世上的好事怎么都落到她身上?”
康秉钦笑,“如果她不说,你只能坐以待毙。”
护短见得多,可没见过护到这么不要脸的!
许佛纶气极,“你滚,滚到袁家告诉她,我感谢她八辈祖宗!”
“佛纶!”
她冷笑,“早些年打仗骂人睡姑娘,你就是个中翘楚,现在我说句不中听的,有什么不乐意的,装腔作势!”
康秉钦摸出根烟,没点,笑得玩世不恭,“你看见了?”
道听途说。
她跟他以后,从来没见过,说起来心虚,“你那些恶心事,看了脏眼睛!”
也不知道哪句话碰到他的逆鳞,伸手拽住她的后颈给摔倒在沙发,摁住她一双手举过头顶。
“康秉钦,你放开!”
她拼尽全力挣扎,眼睛瞪着,像头孤苦的幼狼,可掉进陷阱,只能听天由命!
他将手里的雪茄塞进她嘴里,唇边的笑容邪性,“咬紧,待会别把人都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