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鸾坐在设计室的工作台前,看对面正在画衣样的吴平映。
这是个温润儒雅的年轻人,戴着眼镜,蓝衬衫背带裤,被她看得久了,耳根子会慢慢地浮起层红晕来。
情窦初开的青年,让她心动不已,她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吻。
笔端歪了歪,吴平映低着头斯文地笑,羞涩又纵容。
庞鸾得意,捧着下巴看他,没过一会,又痴痴地笑。
“鸾姐,呀……”
小姑娘匆匆跑上来,也没敲门,看见了就羞得红透了脸,背过身去说话,“楼下康长官来了,先生在开会,您去招待。”
“知道了。”
庞鸾恋恋不舍地离开设计室,下了楼,果然见一队卫兵簇拥着康秉钦进门。
正在挑选衣裳的先生女士多少是见过他的,都殷勤地围过来打招呼。
可康秉钦独处一隅,孤标傲世,众人面面相觑,只得畏惧着退开,这生意眼看是做不成了。
小姑娘叹气,先生知道后,又得恼了。
除此之外,就是害怕康秉钦,包括庞鸾,也是由内而外的恐惧。
尤其数天前,许公馆的意外,若不是许佛纶,他当真是要大开杀戒了。
“康总长。”
她放下茶杯,规矩地站着,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佛纶呢?”
“先生在开会。”
康秉钦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
庞鸾清清喉咙,“先生刚和几位股东商量过认购股票的事宜,现在正与证券交易所的几位理事讨论股票凭证,可能还要等上半个钟头。”
康秉钦似乎很有兴致,“纺织厂的股东?”
“是。”
“哪些人?”
“昌泰的孙老板,丰记纱厂的蔡老板……”
说来说去,北平商会的那位荣主席,她始终没敢交代。
康秉钦端着手里的白瓷茶杯,不怒不笑,“荣衍白的人?”
他既然猜到了,庞鸾不敢瞒着,只轻轻应了句是。
下一刻,茶杯摔在地上。
满屋子的人噤若寒蝉。
成衣师傅听着动静,探了个头,飞快地缩回去,再不敢露面。
时间都凝固了似的。
庞鸾弯着腰,大汗淋漓。
康秉钦却笑笑,“佛纶意气用事,你们跟在身边不劝导,反倒任她妄为,留着做什么用?”
汗顺着额头,滴进眼睛里,蛰的眼睛刺痛。
庞鸾不敢揉,也不敢动,强行忍着。
“鸾姐——”
二楼有高跟鞋的声音传来,哒哒的轻响不紧不慢。
许佛纶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团扇在眼前一摇一晃,“闹什么闹,片刻都不能安静,出什么事了?”
庞鸾长出了口气,身子敢直起来小跑着上楼,“先生,康……”
“我看见了。”
许佛纶打断她,“不就是丘八老爷登门,又要打仗了吗,摊派多少费用,咱们得毕恭毕敬地孝敬人家,卖命的事谁都不易!”
毫不避讳的讽刺,吓的庞鸾一身接一身的冷汗,拼命地给她使眼色。
许佛纶权当没看见,从楼上下来,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康秉钦,“哟,这年头日子都这么难过了,陆军总长亲自登门刮油水,赖账也赖不成了。”
庞鸾恨不得给这位祖宗跪下。
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坐到康秉钦身边的椅子里,“说吧,这次要多少?”
再刺人的话,康秉钦对她都发不起来火,看见她扬起来的眼角眉梢,就笑了,“你在这里,倒是逍遥自在。”
“我自己的地盘,横躺竖卧,谁也管不着,更没人敢冤枉我。”
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换了康总长,不觉得逍遥?”
她生气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由着她扯闲篇,下个月也不见完。
康秉钦将辞职信摆到她面前,“收回去。”
“不收!”
许佛纶理了理耳坠上的流苏,“我辞了职,就是安分的小老百姓,您这么大的官,特意来强迫我,不合适吧?”
康秉钦笑,“佛纶,你不过仗着我宠你。”
话说完了,又给她戳一刀。
自己痛快么?
也不见得,两头带刃的凶器,谁疼谁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