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总是迟迟不至。
许佛纶坐在小饭店里不知道数过了多少人,天边仍旧是亮堂堂的。
她离开四合院后,不想回许公馆,更不愿让人跟随,汽车在大街小巷穿行,却停在了天桥底下无人问津的小饭店前。
伙计送来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酒,就再也没见人。
天黑透了,门前才停下另一趟车。
荣衍白从车上下来,手绢捂住了口鼻,轻咳了两声,推门进店。
许佛纶从摆放整齐的六个空酒瓶后抬起头,脸颊泛红,眼睛里氤氲着晶莹的水光,是暗夜里的明珠,“荣先生,你骗人!”
或许是喝醉了,语气没有往常那样凌厉,少女的娇憨显露无疑。
荣衍白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我怎么骗你了?”
她掂起筷子,指了指热闹的天桥,“刚才我去看拉洋片,演的是《水漫金山寺》,没有满清格格脱衣服。”
等候在门边的李之汉,笑到岔气。
荣衍白很厚道,没有出声,眼睛里却弥漫着无尽的兴味,“你还真去看了?”
“真看。”
她点点头,指着外面,一家一家给他介绍,末了还说,“你说的瘸子,会不会还没出摊?”
荣衍白不动声色地将她的酒壶拿过来,倒满面前的酒杯,“人早死了。”
许佛纶哦了声,“那以后没人跟你抢生意了。”
他哭笑不得,“他偶尔会打到我,所以小时候心里记恨,总盼着他死,生意就是我的了,但后来就没再把这件事放过心上。”
她皱眉,“怎么做到的?”
他意有所指,“那得看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值不值得。”
许佛纶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还爱他吗?”
“爱。”
“愿意为了他,而背负骂名吗?”
“愿意。”
她却有些迟疑,“但我受不了他冤枉我。”
“所以,又何必委屈自己?”
许佛纶笑起来,“荣衍白,你是来劝我的么,我怎么觉得你不怀好意呢?”
荣衍白不为所动,“那你,又何必在受了委屈之后,到这个地方来?”
她捧着下巴想了想,“我一直很喜欢热闹的地方,而且和你一起过的那个下午,很开心,哦,我是指你说的故事!”
荣衍白笑得意味深长。
“这是荣家的地盘?”
她酒醉未醒,却仍然警觉,“天晚了,不能再打扰了,我该回去了。”
游离于陷阱外的猎物,有着敏锐的嗅觉,是好还是坏?
许佛纶趴在桌子上,翻倒包,只有一块大洋掉出来,真是穷的叮当响。
她捂住了脸,“不好意思,荣先生,我没带钱。”
荣衍白愉快地笑起来,“许小姐准备吃白食?”
大概,得看情况吧?
许佛纶恨不得把脸埋进桌子底下,捋下食指上的戒指,“把这个抵给你行不行?”
他从善如流,“之汉,把许小姐的饭钱结清。”
戒指的价钱够吃一年半载的,怎么个结法?
李之汉愁肠百转,眼睁睁地看着荣衍白从钱包里取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放进许佛纶的手心。
“按理说,这点钱不够许小姐的戒指,但是防止以后你吃饭又忘带钱,先押一部分在我这里。”
许佛纶有些绝望,“戒指还我!”
荣衍白拒绝,“许小姐以后就会知道,无论是人还是物,到了我手就跟了荣姓,宁愿砸碎也不会归还,许小姐再会!”
十足的危险。
许佛纶默不作声地起身,走到门前,“枪伤未愈,到处瞎溜达,也不怕猝死!”
她气坏了,钻进汽车,转眼就没了踪影。
荣衍白将剩下的酒喝完,咳了很久,直到额角出了汗,“人呢?”
“处理掉了。”
李之汉皱眉,看着喧闹的天桥,“又是林家派来的。”
“林祖晋得不到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通知康家?”
荣衍白哂笑,“情字难解,康秉钦早晚会失去她,何必多此一举?”
世间之人,为七情六欲所囚,他的情和欲,当比别人还要深重。
康秉钦得到消息,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他正坐在后花园的池塘边,看戏水的一对天鹅。
康馥佩假山游廊里穿过来,坐到他身边。
他将手里一柄雕刻精致的红木梳子塞回口袋,若无其事地开口,“妈醒了吗?”
“醒了。”
对于这个从小关系最亲密的哥哥,康馥佩最近却觉得有些陌生,说不上来哪里别扭,只是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
她的目光从他裤兜上挪开,“晚饭后,护士看着吃了药,正在和蕴君说话。”
康秉钦嗯了声。
康馥佩心里急躁,忍不住扭头问他,“你真的认为佛纶杀了袁家的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