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佛纶是在晚宴前得到的这个消息。
庞鸾不能贴身随行,只得辗转多次,给她在公署的休息间打电话,“先生,盐业银行孙连同账户里的八千块,下午全部被人取走了,取钱的是柳瑛曾经提到的,林祖晋的亲信。”
许佛纶正对着镜子描眉,细细的一条,不像柳叶,倒活似一把弯刀,孬好动动就能血流成河。
“然后?”
庞鸾说,“半道他们有所警觉,没敢跟得太紧,看样子是去城东的干面胡同。”
许佛纶一笑,“姓林的嚣张跋扈,手底下人行事也跟着张扬,犯了事不找个犄角旮旯猫起来,还去这么显眼的地方藏身,就他一个?”
“不止,还有蒋青卓。”
许佛纶索性放下手里的忙活,听她讲话。
“半小时前胡同里推进去个人,说是打摆子找老郎中瞧病,恰好有个拾烟头的小孩儿路过,见到车上的人是穿着军装的丘八老爷,说他还在喘气。”
“我知道了。”
她笑起来,对着窗外残存的亮光看看眉毛描得是不是细致,认真的模样,好像其他的都是闲事,“把人盯死了,有人会去收拾他们。”
许佛纶挂断电话,起身离开房间。
楼下的晚宴已经开始。
开场的交谊舞是康秉钦和袁蕴君。
众人团团聚在周围,脸上挂着笑,却尴尬地说不出任何祝福的话。
明明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偏偏劳燕分飞。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又有旧情复燃的意味,若是林家人不在场,倒可以好好恭维。
为难之际,许佛纶甫一露面,更是难上加难。
好在她并未在意,端着酒杯,同众人笑语嫣然地寒暄。
起兴时,倒还能为舞池里的那一对儿怨偶鼓掌喝彩。
“许小姐,真是好气量。”
许佛纶提着裙子退到人群最后,却意外地碰到了林祖晋。
白衣黑裤常礼服,将他身上的所有戾气都能掩盖,他举起杯子礼貌地和她碰了碰,“我来是安慰许小姐,可看起来好像并不需要。”
舞曲恰好结束。
许佛纶看了看舞池里,正俯身亲吻女士手背的风流总长,“可能,林科长需要呢?”
林祖晋显得很坦然,“袁家的女儿生得都很不错,对于我来说,是谁并不重要,许小姐向来善解人意,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愚蠢吗?”
她笑眯眯地将眼光落在一处,“我倒不这么认为,毕竟林总长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呢,听说他一不高兴就喜欢打人。”
打儿子也就算了,严苛的父亲,古往今来很寻常。
可他连妻妾都打,林家大太太何维瑜,林祖晋的生母,当年曾轰动北平的名媛,被打到数十年卧床不起。
这样的男人,和渣滓又有什么区别?
果然,林祖晋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与生俱来的恐惧。
所以,需要在弱者的战栗和臣服的洗礼下,才不得内心被支配。
他慢慢靠近了许佛纶,嘴边的笑容趋于残忍,“许小姐,今晚有空探访我更多的家事吗?”
她没有害怕,反倒坦然地看着他,“林科长,请注意自己的言行,您的父亲可正在看您。”
林鸿全越过重重人墙,不善的目光正死死地盯住他们的举动。
林祖晋伸出的手,很快缩了回去。
为了报答老嘎嘣的救命之恩,许佛纶笑着举了举杯子,一饮而尽。
此时,掌声擂动。
台上,是久未露面的总统先生正在为康秉钦授大将军衔。
最热闹的时候,却从暗处出现位端酒的侍者,慢吞吞地在人群里穿行。
后来,他停在林鸿全身后。
盛酒的托盘下,有把出鞘的匕首。
寒光闪过——
林鸿全身后的军法司司长,捂着肚子栽倒在侍者身上。
血,浇透了侍者雪白的衬衫。
前方的掌声和欢呼声经久不息,谁也没有在意这里已经发生了一桩谋杀。
后来,又出现了两个年轻的侍者,一个将死人拖了出去,另一个则负责平息周围引起的短暂骚乱。
许佛纶并不知道他们和周围的人说了什么,起到了安抚的作用,人们重新把目光聚集到了台上那位,最年轻的将军身上。
她在人群里艰难地穿梭,得以听见了所有的溢美之词。
年少有为,青年才俊,无与伦比……
以致于她后来越走越快,忽略了身边人急切地唤她的名字,直到快要接近林鸿全,行凶的侍者又突然出现。
他已经换了件干净衣服,脸上的表情也一并更换,“许小姐,请您不要过问。”
许佛纶抬起头看他。
侍者年轻的眼睛极为干净,“许小姐,请您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她恍然大悟,把目光转向了台上。
授衔仪式结束,康秉钦从台上下来,眼神远远地看向她。
他忽然笑起来,引起周围待字闺中的小姐们轻声地欢呼,然后,两指碰了碰太阳穴,重重地点了点她的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都挪过来。
许佛纶顺势回头,那个年轻的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离开了。
左前方不远处,林祖晋正低声和林鸿全说着什么。
她低头,提着裙子离开。
公署庭院里华灯初上,除了来回巡视的卫兵,安静地叫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