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鸦雀无声,显得路程格外漫长,身边负责看管她的男人连呼吸都极其轻微。
在这样的空间里,连数着的时间都慢了下来,直到许佛纶快要记不清到底数了多久,汽车终于停住。
左侧的车门打开,有只柔软的手轻飘飘地伸到了她掌心底下,撑着她下了车,缓缓地向前走,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不下数十人的呼吸声。
被她搭着手腕的女孩子细声细气地提醒,“许小姐,请迈过台阶。”
如此提醒了三回,才隐约听到大门被阖上了。
这一路把守森严,路过的各色人等不下百余。
女孩子又走了一段距离,曼声说话,“许小姐,请稍等。”
她将她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又按压了她几处穴位,让她尽快适应光明的环境。
眼睛被扎得久了,所视都像是雾里看花,缓了几分钟,眼前的一切才逐渐清晰。
雕梁画栋的四合院,楼阁交错,前后七进七出,大约是晚清遗留下的哪座王府。
站在跟前的女孩子始终半躬着身体,目不斜视,“许小姐,请随我来,先生在等着您。”
她带着她在东面穿行,过了西洋制式的汉白玉拱门,进了座花园。
饶过山水古木,怪石边的亭榭是个双层的戏台。
戏台上有位女戏正在唱《西厢记》,没有鼓乐,看客也只是藤萝架下,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夫人。
领路的女孩子将许佛纶带进紧挨着紫藤架的厢房,叫来热水梳洗,另有四个女孩子送上咖啡和西洋的小甜点,左右分立,垂首静默。
那女孩已经捧了点心到她跟前,半蹲着身体大概很久了,却纹丝不动。
许佛纶笑了,取了块小小的拿破仑蛋糕,吃完了才开口,“贵府先生可在?”
女孩仍旧躬身回话,“先生正在戏台上给老夫人唱戏,许小姐请稍等。”
戏台上的那位,原是位先生吗?
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许佛纶听了会,“贵府,高姓?”
女孩微笑,“下人不便提起先生名讳,还有一刻钟,先生会亲自来见许小姐。”
民国好些年了,难得见到如此森严的家规。
说起来离着算最近的,不过是教育部周次长家,那是个古板的老学究,才会教育出周曼蘅那样守着废历过活的女儿。
一刻钟后,戏台上的戏停了。
戏台下的老夫人被搀扶着离开,整个院落空荡荡的,上下百余人,却是骇人的寂静。
再后来,隐约听着轻微的咳嗽声,屋里的五个女孩从侧房离开,独留许佛纶在厅堂上坐着。
有人进门。
四月的天,那男人还披着大毛的斗篷,行走间似乎着了风,不住地咳嗽。
许佛纶放下咖啡杯,心平气和地等他走近。
屋里只点着蜡烛,男人的面容太过漂亮,反而显得格外的苍白阴柔,嘴唇却是鲜艳的。
唔,大概像是才饮过鲜血。
她心里冒出这么个古怪的念头,眼神却在那人落座之后收了回来。
他开口说话,“抱歉,自小身体不适,老毛病可能会打扰到许小姐。”
声音低沉,完全不似刚才在戏台上清脆娇娆。
不过也是,听戏途中却没听见过一声咳嗽,也不意外。
许佛纶笑笑,“没关系,只是久病伤身,不用看看医生吗?”
“不用。”
他眉梢眼角扬起来,像是一把利刃,说起话却有些玩世不恭,“我不信那些洋鬼子郎中。”
能住在这里,完全可以理解。
许佛纶点头,“希望您能早日康复。”
那人忽然笑了,“许小姐的性子,真的会叫人心旷神怡。”
这算是,什么夸赞?
“谢谢。”
男人端起茶杯,闻过茶香却放下了,“我姓荣,荣衍白!”
荣姓,台门的人,还是那位北平商会会长?
许佛纶不动声色,“许佛纶,幸会。”
荣衍白笑了,“我认为,许小姐并不想见到我。”
她点头,不加掩饰,“您认为的没有错,荣会长!”
荣衍白笑意加深,“更多时候,我还是愿意听兄弟们叫我一声大哥,那段峥嵘的岁月,毕竟不可多得,许小姐怎么认为?”
所以根本不像外界传说,台门老大,和商会会长本就是一人。
在北平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却又能将身份掩饰的这样神秘,荣衍白的势力和手段确实出神入化。
“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
这样的人,于她以往的经验来说,还是少惹为妙。
外面有女孩子进来,分明不是刚才的五个,迅速地将桌上的茶点撤换下又重新退了出去,前后不过一分钟,声息皆无。
荣衍白品过茶,继续说话,“没关系,今天我和许小姐算是初相识,可我相信,许小姐总有一天会对我有合适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