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天子高高在上，审视着我这个敲响登闻鼓的不速之客。
“永定侯一向为人忠厚，这其中是不是有甚误会？”
我跪在金殿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一封血书呈上。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
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很快便命人将顾凌霄带到朝堂。
我那一脚踢得很重，他是被人抬来的，身上的血衣还没来得及换。
皇帝抬了抬眼皮。
“永定侯，刚刚江映雪说你不顾伦理纲常，杀害亲子，宠妾灭妻，你可承认？”
顾凌霄十分虚弱：“皇上，这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
皇帝诧异，“你儿子的尸体就在殿外，如何是误会？”
“还有，爱卿这身体是怎么了？朕明明上次见你还康健的很！
何以才卧病几日就虚弱如斯？”
顾凌霄虚弱地拜谢。
“谢皇上关心，臣只是连日来一直忧虑家事，未能解开和内子之间的误会才会病倒，并无大碍。”
“不瞒皇上，今日之事只是日常琐事激化矛盾，外加儿子意外身亡，这才刺激到内子，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千万不要怪罪。”
我简直目眦欲裂。
“意外？忠儿的死，在你眼中竟是一场意外？”
皇上面带愠色。
“江映雪，朕记得你。
你父乃鼎鼎有名的镇远大将军。”
“而你，自幼随父出征，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
“当年是你心甘情愿为永定侯摘盔卸甲，朕再三挽留都无济于事。”
“如今，你又因着区区家庭琐事敲响登闻鼓，你要朕怎样看你？”
我还未开口，顾凌霄忙跪下磕头。
“皇上，臣替内子向您谢罪！”
“任何一个母亲失去心爱的孩子，都可能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还请皇上谅解。”
“臣深知皇上日理万机，又何需为我这家事烦扰！
还请皇上允我带内子回家，好让我那可怜的孩儿早日入土为安。”
说完，他还扯扯我的衣角小声道：“映雪，我是为你好，别惹怒了皇上。”
我用力甩开他，正色道。
“当年臣女辞官嫁人，属实事出有因。
那时，边疆战局稳定，外敌偃旗息鼓。”
“皇上是千古难得的明君，励精图治，整顿污吏，很快便使大夏泰民安，百姓安宁和乐。”
“臣女曾想，如此盛世，应将位置让给后辈，让更多忠义之人能有实现心中抱负的机会。”
“加之臣女父亲当时旧伤复发，病重不治，只盼臣女早日成家，我朝素重孝道，我这才顺从父亲的意愿。”
“既然臣女曾经在朝为将，又怎会不知您为天下万民日夜操劳，若非事态严重，我又怎会急急前来惊扰？”
皇帝微微颔首，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皇上曾昭告天下，我大夏律法严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有法曰，但凡父母伤及亲子，罪同谋反，该枭其首于市！
此外，妻妾之别不可僭越，违者获罪。”
“如今，想我一个曾经的女将军，都能在这后宅之中经历夫君宠妾灭妻，亲子被杀！”
“若这罪魁祸首能够逍遥法外，寻常百姓又当如何？”
“闺阁女子如何安心出嫁，后宅妇人如何稳定心神？”
“如今强悍外敌再次进犯，一众将士若家中不宁，军心大乱，士气受损，如何保家卫国？”
“此外，陆将军曾来劝我再次为国效力，被这顾凌霄知晓后，竟用我儿性命逼我服下失忆药物，导致我数日精神恍惚，这才未能及时前来请命！”
顾凌霄面露惊恐。
他不知，他刻意隐瞒之事，我早已找碧云问了清楚。
言毕，皇帝脸色沉重，眉头紧锁。
时机已到，我眼中含泪。
“如今臣女孩儿尸骨未寒，人证物证俱在宫门口的马车之中，臣女只求，皇上能还我们母子一个公道！”
7
皇帝当即命人前去查看。
很快，侍女碧云被人带上朝堂，顾凌霄一时愣住。
似是没想到，短短时间内，我竟将他们都带了来。
可紧接着，他更惊讶了。
因为随后走进来的，竟然是他那爱妾柳如烟。
女人被捆住上半身，嘴堵得严严实实，看见顾凌霄便满眼含泪。
“小人确实看到，侯爷拿这把匕首抵在忠儿少爷脖子！”
“少爷求他，夫人也求他，可侯爷就是不松手，最后少爷血流了他一身，就那样没了！”
碧云从小便跟着我，自然是实话实说。
皇帝只听得满面怒容。
“顾凌霄，朕还想你素来忠厚！
你竟知法犯法？”
顾凌霄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时，那柳如烟却急急地开始呜咽。
皇帝这才注意到她，命人给她拿了口中物。
“你乃何人？可是有话要说？”
“皇上，侯爷是被冤枉的！”
柳如烟急忙开口。
“皇上，小女子乃是侯府妾室柳如烟。”
“您可是不知道，我们家这夫人硬气的很，前几天还不守妇德勾引外男。”
“侯爷只是说她几句，她便敢跳起来掌掴侯爷。”
“现在又闹这出，我看分明是她自己杀了那孩子，又嫁祸给侯爷！
这样她便可和那野男人陆云双宿双飞了！”
说完，她便向顾凌霄投去一个眼神，就像是在邀功。
应该是觉得自己能帮顾凌霄脱罪。
可她好像忘了，是我故意将她带来的。
凭着顾凌霄对她的宠爱，她在府中一贯如此说话行事，却没看出皇帝和顾凌霄都已黑了脸。
一旁的大太监看着皇帝的脸色，怒斥道：
“大胆！
你一个贱妾，竟敢如此妄议主母！”
“还敢这般称呼镇北将军陆云，你怕是不想要脑袋了吧！”
柳如烟一惊，吓得本能跪在地上：“小人，草民，小女子不敢啊！”
我心中冷哼。
给一个出身贫贱，心思不端之人不相称的地位和宠爱，只会让她忘乎所以。
她只知在侯府可以任性妄言，却不懂法。
现在她这般言行，间接坐实他顾凌霄宠妾灭妻的事实。
更何况她口中那野男人，我的义兄陆云，是刚刚得胜班师的堂堂镇北将军。
在我父亲去世后，他是整个大夏国最厉害的战神，可为人却低调处事，从未功高盖主。
一向以忠肝义胆著称，人人敬仰，就连皇帝也敬他三分。
她竟不知天高地厚，言语羞辱保家卫国的英雄将军。
皇帝阴沉着脸。
“来人，将这贱妾直接拉下去杖毙！
朕不想看见她站在这里玷污这大殿！”
柳如烟吓疯了，一着急便语无伦次。
“民女不知，民女出身青楼，不懂规矩，这才冒犯了皇上，皇上饶命啊！”
此话一出，众臣皆惊。
“没想到，永定侯竟然宠幸青楼出身的妾室！”
顾凌霄原本苍白的脸色，现在更白了。
很快两个侍卫便上来架住她向外走去。
柳如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挣扎着想要扑向顾凌霄。
“侯爷，求求你，向皇上求求情，救救如烟吧！”
“你说过，最喜欢如烟的！
救救我！”
顾凌霄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现在自身难保，又如何顾得上管那害苦他的贱妾？
此刻，刑部侍郎突然站出来。
“皇上，臣看此事必有蹊跷。”
“刚刚那贱妾虽出身低贱，可所言并不一定虚假。”
“仅凭一个家仆的证词，并不能证明永定侯杀害亲子！”
“我朝堂堂侯爷，也不能被一个女子的自导自演，陷害下狱！”
8
我目光坚定：“皇上，为证清白，找出凶手，臣女请求为我儿验尸！”
皇帝蹙眉，但还是命人将忠儿的尸体带上来。
当他瘦小的尸体出现在朝堂，众臣都惊呆了。
没人能想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会是如此凄凉的景象。
“堂堂永定侯府世子，怎会如此瘦骨嶙峋？”
“可不是么！
这体格竟还不如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小儿！”
“看起来，孩子像是一直被人虐待！”
有些心肠软的文官，已经在用袖口拭泪。
我儿瘦弱的胳臂上，因被大力钳制，遍布青紫的印痕。
而他脖子上除了那道深深的伤口，还有一条明显的红痕。
看起来，已不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
刑部侍郎也十分意外，但基于职责和怀疑，当即上前查验。
“皇上，从尸体的伤口深浅来看，乃是惯用左手的人所为。”
所有人都知道。
顾凌霄，是这朝堂上唯一的左撇子。
“只凭这一点，很难确定永定侯便是凶手。”
“不过，臣在这孩子手臂找到清晰的手痕，通过比对，基本便能确认！”
闻言，顾凌霄抖得更厉害了。
“我先来！”
我上前将自己的手放在印痕之上。
很明显，我的手比那印痕小大大一圈。
轮到顾凌霄，他竟迟迟不愿上前。
直到刑部侍郎上去抓住他的手，用力按上去。
完全匹配。
顾凌霄满头冷汗，瞬间跪倒。
“皇上，臣认罪......是我干的！”
我能听到，他牙齿打战的声音。
原来，他不但无耻，他还无胆。
我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渗出血来。
“皇上，还请您还臣女母子一个公道！”
皇帝龙颜大怒。
“来人！
将他给朕拖下去，择日问斩于市！”
此时，突然出现一道威严女声。
“皇上如此判罚老臣世家之子，是不是过重了些？”
竟是太后。
“姑母......”
顾凌霄呜咽着。
太后示意他安静。
“皇上，顾家历来对我朝忠心耿耿，其祖上是开国元老之一，故此获封侯位。”
“自此，他顾家代代忠良，用心辅佐，从未行差踏错。”
“顾凌霄的父亲，当年更是用自己的命救下你父皇！”
“若先祖有灵，得知我们这般重判忠良后代，可真是不好交代！”
“更何况，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看着，皇上难道要让众人都寒了心么？”
皇帝面露难色。
我错愕，原来，天子也会受人牵制。
可他确是难得的明君，我相信他。
很快，皇帝冷冷开口。
“念及顾家世代忠良，老侯爷对先皇有救命之恩，朕免你不死。”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戕害亲子、宠妾灭妻，毒害良将之人，不配为父，不配为夫，更不配为臣，本朝绝不容忍！”
“即日起，废除顾凌霄永定侯之位，贬为庶人。”
“所有封地，府邸，财产，全部罚没。”
“待身体康健后，杖责五十大板！”
“此外，即日起江映雪同你和离，自此，你不得再娶妻生子，若有违抗，斩立决！”
顾凌霄呆若木鸡。
他似是不会死，可现在这般判罚与死掉无异。
太后还想说些什么，可皇帝却摆摆手。
“母后，本朝一向律法严明，如此这般，对他已是宽容，无需再议！”
眼见皇上要走，我忙道：“皇上，臣女还有事相求。”
皇帝像是非常疲惫，但还示意我开口。
“臣女为当年的选择后悔不已，如果可以，臣女愿再披战甲，重登战场，为我大夏，抵御外敌！”
皇帝先是一怔，紧接着眼中光芒闪动。
“江映雪，朕一直看好你这将才，可若轻易让你拿回曾经的一切，便是对这些年所有浴血奋战的将士不公。”
“朕更希望，你能从头再来，凭借自己的实力拿回应有的位置。
若只从小小千户做起，你可愿意？”
我抬起头，目光坚毅。
“臣女江映雪，叩谢陛下！”
9
终于，我可不再回那牢笼般的侯府。
我将忠儿葬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墓碑上只刻着：“江映雪之子忠儿”
。
之后，我给够碧云盘缠，让她回老家去生活。
她舍不得我，就像曾经的忠儿一样，一步三回头。
她哭着说，夫人，今日一别，您又要去过那金戈铁马的日子，奴婢不知何时还能见到您。
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别怕，从今以后，这世上又多一个人来保护你的家乡。”
是夜，我找到一个客栈落脚。
早在之前离开时，我便早已拿上必要的细软。
什么玉环金钗，金银珠宝，一概留在那囚笼之中。
明日便要启程去漠北，今晚该好好歇息。
想着想着，我便抱着那杆枪进入梦乡。
我梦见忠儿。
他说，娘亲，你终于能再次上场杀敌，忠儿真为你开心。
我刚想摸摸他可爱的脸蛋，可眼前的人却突然变成了面目狰狞的顾凌霄。
“江映雪，你想离开我，门都没有！
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死！”
我猛然睁开双眼，眼前竟真的是顾凌霄那张阴暗的脸，他正坐在床边，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见我醒来，他暗哑的声音发出貌似温柔的低语，直让人毛骨悚然。
“映雪，你怎么可以真的离开我呢？”
我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绵软，他给我下了药。
顾凌霄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
“若不是如此，我如何能接近你？”
“映雪，你忘了我这件事，都是我的错。”
“我现在，就让你都想起来，那样你便不会离开我了！
到时，让我带你远走高飞！”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颗漆黑的药丸便要塞入我的口中。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掌便打掉他手中的药丸！
另外那只手则迅速拿起身侧的枪，枪尖直直对着他的心口。
他拼命乞求。
“映雪，我求求你，吃下那解药，你便能想起一切！”
“等你想起来，你就不会上战场去送死！”
我的枪尖又进几分，他的胸前便渗出血来。
“顾凌霄，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无论吃与不吃，我都不会再爱上你这种人！”
“不对，你在我眼中，都不配为人！”
他满目悲凉：“杀了我吧，如果这样能证明我对你的感情，我可以去死！”
我很想杀了他。
血债血偿，他欠忠儿。
终于，我收起枪。
“顾凌霄，你若还不明白，我现在最后同你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