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1</h2>
基尔马诺克的门卫身高六英尺二英寸。淡蓝色的制服,白色手套把双手衬得愈发巨大。他动作温柔地打开黄色出租车[1]车门,就像老仆抚摸一只猫。
马洛里下了车,转向红发司机。他说:“乔伊,最好在街角等我。”
司机点头应是,嘴角的牙签咬进去一截,他熟练地调转车头,驶离了画白线的下车区域。马洛里穿过烈日炎炎的人行道,走进基尔马诺克宽敞阴凉的大堂。厚实的地毯隐去了所有声响。行李生双臂交叠在胸前,大理石办公桌后面的两位职员看上去一丝不苟。
马洛里来到电梯间,跨进透明玻璃的电梯,说:“顶楼,谢谢。”
基尔马诺克顶层有个安静的小厅,三面墙上各有一扇紧闭的大门。马洛里走向其中一扇,按响了门铃。
德里克·沃尔登打开门。这个男人约摸四十五岁,可能再年长点,头发几近花白,原本英俊的脸因为生活放荡开始下垂。身上的休闲长袍绣有他名字的缩写,手里举着满满一杯威士忌。他有点醉了。
他闷闷不乐地含糊道:“哦,是你啊。进来吧,马洛里。”
他走回套间,任凭房门开着。马洛里关上门,尾随他进了一间吊顶很高的长条形房间,房间末端是一个阳台,左侧则是一排落地窗。走出去就是露台。
德里克·沃尔登坐在靠墙的金棕色椅子里,伸直两腿搁在脚凳上。他低头看向手中摇晃的威士忌。
“想什么呢?”他问。
马洛里冷冷盯着他。过了一会儿,说:“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我要推了这份工作。”
沃尔登喝光了杯中的威士忌,把酒杯放在桌角上。他摸出一支烟,塞进嘴巴,忘了点火。
“就这事?”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却显得无所谓。
马洛里转身走到窗边。窗开着,雨篷在风中发出啪啪声。马路上的喧嚣几不可闻。
他的声音越过肩膀传来:“调查有些地方进行不下去——因为你不想让它进行下去。你心知肚明自己被勒索的原因。我却一无所知。日蚀影业牵连其中,因为在这部你制作的影片里面,他们投了很多钱。”
“让日蚀影业见他妈的鬼去。”沃尔登平静地说。
马洛里摇摇头,转身。“这不是我的立场。如果你有了麻烦,舆论没法控制,他们肯定会亏本。你找上我是因为你被要求这么做。这是浪费时间。你不会为了一丁点钱找人合作的。”
沃尔登语气不善:“我会按照自己的方法处理事情,而且,我没惹上麻烦。我的买卖我做主——只要东西能卖,我就能买……而你要做的就是让日蚀影业的人相信局面得到了控制。明白吗?”
马洛里走回房间。他站着,一手搁在桌上,手边的烟灰缸丢满了烟蒂,烟蒂上面留有暗红色口红的印记。他心不在焉地看着。
“我不明白,沃尔登。”他语气冷淡。
“我以为你足够聪明能明白呢。”沃尔登冷哼一声。他歪向一边,又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威士忌。“来一杯?”
马洛里说:“不,谢谢。”
沃尔登想起嘴里的香烟,把它扔到地上。他喝了口酒。“他妈的!”他喷着鼻息说,“你是个私家侦探,有人付钱给你,让你做些小事。这活很干净——就像你的行当。”
马洛里说:“这又是个我从来没听过的笑话。”
发怒的沃尔登粗暴地做了一个手势。他两眼放光,嘴角下垮,脸色阴沉。他避开马洛里的直视。
马洛里说:“我不是和你对着干,但我不是你的人。你不是那种我愿意肝脑涂地的人,不是。如果我们两个是一伙的,我会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我还是会干——但不是为了你。我不稀罕你的钱——而你呢,能在任何时候跟踪我的行迹。”
沃尔登把脚放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把酒杯放在手边的桌上。他的表情完全变了。
“跟踪?……我没这么做。”他咽下口水说,“我没有跟踪你。”
马洛里盯着他看。一会儿后,他点点头。“好吧。下次碰上了,我会直接把他打发走,顺便看看能不能让那人说出在为谁干活……我会找到答案的。”
沃尔登平静地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做。你是在——是在胡闹,那些人说不定会干出卑鄙的事……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种事不会困扰到我的,”马洛里波澜不惊,“这些人如果想要你的钱,那他们老早就作恶了。”
他举起帽子,看着它。沃尔登脸上油光可鉴。他的眼神看上病恹恹的。他想开口说些什么。
门铃响了。
沃尔登立马沉下脸,咒骂起来。他低头凝视,没有动作的意思。
“他妈的好多人不请自来,”他咆哮起来,“我的日本保镖今天正好休假。”
门铃又一次响起,沃尔登从椅子里站起来。马洛里说:“我来帮你看看。无论如何,我也脱不了干系。”
他朝沃尔登点点头,往门口走去,开门。
两个持枪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一把顶在马洛里的肋骨上,拿枪的男人急吼吼地催促道:“转身,麻利点!就像你看见的,现在是持枪抢劫。”
他肤色黝黑,面容俊朗,神情雀跃。他的脸庞如同宝石一般光亮。他笑意吟吟。
走在后面的男人身材矮小,一头黄棕色的头发,皱着眉头。黑人说:“这是沃尔登请来的侦探,诺迪。搜下身,看看身上有没有带枪。”
名叫诺迪的棕黄色头发男人把手中的短管手枪抵上马洛里的胃部,他的拍档用脚把门关上,漫不经心地冲着屋里的沃尔登走去。
诺迪从马洛里的胳膊下面搜出一把柯尔特点三八自动手枪,绕了一圈,拍拍他的口袋。他拿开自己的枪,把马洛里的柯尔特换到手上。
“里基奥,好了,这人干净了。”他的语气略带牢骚。马洛里放下手臂,转身走回房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沃尔登,后者身子前倾,嘴巴张开,一脸专心致志。马洛里看向那个黑人劫犯,轻声说:“里基奥?”
黑人男孩瞥了他一眼。“到桌子边上去,甜心。我来发话。”
沃尔登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里基奥站在他前面,兴高采烈地低头看他,手指套在扳机环里左摇右晃。
“你钱给得太磨叽了,沃尔登。太他妈磨叽了!所以我们专程跑来告诉你一声。我们跟着你的私家侦探到了这里。聪明吧?”
马洛里严肃、平静地说道:“沃尔登,这个小流氓以前是你的保镖——如果他的名字是里基奥的话。”
沃尔登默默点头,舔了舔嘴唇。里基奥朝马洛里吼道:“别卖弄你的小聪明,侦探!这话我只说一遍。”此时的里基奥目光灼热。之后,他看向沃尔登,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现在是三点零八分,沃尔登。你的手下还有时间去银行取钱。我们给你一个小时去筹集一万元。只有一小时。我们会带上你的侦探,让他负责送钱。”
沃尔登又点点头,仍旧沉默。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住,直到关节发白。
里基奥继续说:“我们按规矩办事。否则的话,我们的营生连个踩烂的臭虫都不如。你也应该照规矩来。如果你不希望你的私家侦探在垃圾堆里醒过来。或许他再也醒不过来了。明白了吗?”
马洛里口气轻蔑:“要是他付了钱——我猜你会放了我,让我去告发你。”
里基奥没看他,继续说下去:“这也算是个答案……沃尔登,今天一万元。下周一再给一万元。除非我们遇到了麻烦……如果我们有麻烦,这麻烦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沃尔登摊开的双手无谓地做了一个认栽的手势。“我能筹到钱,”他急忙表态。
“太好了。这就上路。”
里基奥干脆地一点头,把枪收好。他从口袋里掏出棕色的儿童手套,戴在右手上,从黄棕色头发男人那里拿走马洛里的柯尔特。他检查了下手枪,塞到侧袋里,戴手套的手仍然握住枪。
“我们走吧,”他扬了扬脑袋,说。
一行人走出公寓。德里克·沃尔登目光黯淡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电梯里面只有操作员一人。他们下到中层楼,穿过安静的写字间,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窗射进来,给人以阳光的错觉。里基奥落后马洛里半步。黄棕色头发男人紧贴在他右边。
走下铺有地毯的台阶,拱廊两侧开满了奢侈品商店,沿商铺走到尽头就是宾馆侧门。一辆棕色的小轿车停在马路对面。黄棕色头发男人坐上驾驶座,把枪压在大腿下面,踩下离合器。里基奥和马洛里坐在后排。里基奥懒洋洋地说:“往东开,诺迪。我要想想。”
诺迪咕咕哝哝。“真刺激啊,”他越过肩膀发起牢骚,“光天化日地在威尔希尔大道上带着劫持的人兜风!”
“开你的车,伙计。”
黄棕色头发男人嘟嘟囔囔地把小车开离人行道,先是放慢车速,等着大道上的交通灯放行。一辆空载的黄色出租车驶离了另一边的人行道,在街区中央转了个弯,尾随在后。诺迪停车右转,继续行驶。出租车如出一辙。里基奥往后瞥了眼,并没多大兴致。威尔希尔大道上车水马龙。
马洛里靠向车背,沉吟着开了口:“我们下楼时,沃尔登干吗不打电话?”
里基奥朝他一笑。他摘下帽子,扔到大腿上,右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枪,藏在帽子下面。
“他可不希望我们对他发火动真格的,侦探。”
“所以,他就听凭两个小流氓把我带出去兜风。”
里基奥冷冷地回答:“这可不是兜风。我们的生意需要你……还有,我们也不是小流氓,明白了?”
马洛里用手指搓了搓下颌。他淡淡一笑,没再说话。黄棕色头发男人迅速回头,不耐烦地问:“罗伯逊路,直走?”
“是的,我还在想呢。”里基奥说。
“什么脑瓜子!”黄棕色头发男人哼道。
里基奥局促一笑,甚至露出了白牙。半个街区之外的交通灯变成了红色。诺迪让车子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成了停在十字路口的第一辆车。黄色出租车停在左边,稍稍落后一点。出租车的司机长了一头红发。头上的帽子歪向一边,叼着牙签的嘴巴吹出欢快的口哨。
马洛里两腿紧贴座椅底部,他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上面。后背也重重靠在椅背上。高悬的交通灯转为绿色,小轿车准备直穿马路,但一辆迅速插入的汽车想要左转,耽误了小轿车片刻时间。黄色出租车则在左边车道上向前滑行,红发司机紧靠方向盘,突然向右来了个急转弯。碾压、撕裂的声音随即传来。出租车的挡泥板把棕色小轿车的挡泥板撞得七零八落,并且锁住了小轿车的左前轮。相撞的两辆汽车停了下来。
后面的司机怒气冲冲,不耐烦地按响喇叭。
马洛里一记右拳,挥上了里基奥的下巴。左手则摸向里基奥大腿上的手枪。趁里基奥倒在角落的当口,马洛里一把抽出手枪。里基奥晃了晃脑袋,眼睛睁开又合上。马洛里从里基奥身边绕过,顺势把柯尔特藏在胳膊下。
诺迪不动声色地坐在前排。右手慢慢移向大腿下面的手枪。马洛里打开车门,跳下,关门,两步一跨,打开出租车的车门。他站在出租车旁边,看向黄棕色头发的男人。
受阻汽车的喇叭爆发出愤怒的鸣响。出租车司机跑到车头,像是在努力分开两车,车子却是纹丝不动。牙签在嘴里上下摆动。一名警察戴着琥珀色的眼镜,正好骑摩托车路过,他不耐烦地看了看现场,扭头对着出租车司机。
“到车里去,倒车,”他建议道,“找个别的地方去理论——这个十字路口别人还要用呢。”
司机咧嘴一笑,跑着绕过车头。他爬进车里,点火,一边不停按喇叭一边努力往后倒车,左手则挥手示意。马路又顺畅了。黄棕色头发男人坐在小轿车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切。马洛里上了出租车,关门。
骑摩托车的警察吹响口哨,传来两声尖锐的鸣响,展开的双臂指向东西两边。棕色小轿车穿过十字路口,就像被警犬追击的猫。
黄色出租车紧随其后。过了半个街区之后,马洛里欺身向前,敲敲车玻璃。
“让他们走吧,乔伊。你逮不住他们的,我也不需要……从这里往回开正好。”
红发男人朝仪表板上的裂口仰起下巴。“小事一桩啊,头儿,”他笑道,“啥时弄点难办的给我。”
<h2>2</h2>
电话铃在四点四十分响起。马洛里躺在床上。他在梅里韦尔公寓有套房间。马洛里摸索着够向电话机,出声道:“你好。”
女孩的声音雀跃、带点做作。“我是米安娜·克雷。记得吗?”
马洛里从嘴中取出香烟,“是的,克雷小姐。”
“听着。请您务必过来见一见德里克·沃尔登。他有烦心事,现在喝得烂醉如泥。需要做点什么事。”
马洛里越过电话机看向天花板。拿着香烟的手拍打起床边的花纹。他慢悠悠地说:“他没接我电话,克雷小姐。我试着联系过他一两次。”
那边短暂的沉默。之后,声音传来:“我把钥匙放在门下。你最好来一次。”
马洛里眯起眼睛。右手手指停止了击打。他继续慢慢地说道:“我马上过来,克雷小姐。能在哪里找到你?”
“我不太确定……约翰·苏特罗家吧。我们会去那里的。”
马洛里说:“好的。”他听到断线的声音才挂上电话,把电话机放回床头柜。他从床的一侧坐起,阳光在墙上投下光斑,他盯着看了一两分钟。接着,他耸耸肩,站了起来。他喝干了留在电话机旁的饮料,戴上帽子,乘电梯到底楼,上了公寓门外停着的第二辆出租车。
“还是基尔马诺克,乔伊。快点。”
路上用了十五分钟。
下午的舞会刚刚结束,旅馆周围的马路一片混乱,各式轿车从三个入口向外突围。马洛里在距离半个街区的地方就下了车,穿过满面霞光、初入社交界的名媛以及她们的男伴,来到拱门入口处。他走进旅馆,从楼梯上到中层楼,穿过写字间,挤进人满为患的电梯。所有人都在顶楼之前下了电梯。
马洛里按了两遍沃尔登的门铃。接着,他弯腰查看门下。门下射出的光线被某个障碍物挡住了。他回头看向电梯指示灯,之后,他又一次弯腰,用铅笔刀从门下挑出一件东西。是把扁平的钥匙。他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站住……观察……
大房间里面发生了命案。马洛里缓步走去,步调轻柔,他在倾听。灰色的眼睛透出冷酷的目光,线条锐利的下颌骨显得苍白,和棕色的两颊形成鲜明对比。
德里克·沃尔登随意地瘫坐在金棕色的椅子里。嘴巴微张。右侧太阳穴有个黑窟窿,一丝鲜血沿着侧脸蜿蜒而下,穿过头颈凹陷处,消失在衬衣柔软的领口之下。右手耷拉在厚实的地毯上。手指还勾着一把小巧的黑色自动手枪。
白天的阳光渐渐在房间里散去。马洛里静静地站着,看了德里克·沃尔登好一会儿。周围悄无声息。风停了,落地窗外的雨篷不再抖动。
马洛里从屁股口袋里取出一副山羊皮薄手套戴上。他在沃尔登的尸体边蹲下,小心地从僵硬的手指上取下手枪。是把点三二,胡桃木把手,黑漆。他把枪翻了个身,看向枪柄,嘴巴不由得抿紧。这把枪的编号被磨掉了,磨掉的痕迹在沉闷的黑漆映衬下发出微弱的闪光。他把枪放在地毯上,起身,缓步走向电话,电话放在长桌的一头,旁边的碗里放着一捧切花。
他把手伸向电话,却没有碰它,径自垂落在了身边。他站了片刻,转身,快步走回,重又拾起手枪。他滑出弹夹,取出枪膛里的弹壳,重又塞回弹夹。左手的两根手指夹起枪管,压住弹簧,扭开后膛闩,拆开手枪,拿着枪托底板走到窗口。
托柄内侧的编号还在。
他迅速把枪组装好,把空弹壳推进枪膛,弹夹装回原位,扣好扳机,再塞回德里克·沃尔登死气沉沉的手中。他脱下山羊皮手套,在小笔记本上抄下编号。
马洛里离开公寓,乘电梯下到底楼,走出了旅馆。现在是五点半,马路上有些车子已经打开了车前灯。
<h2>3</h2>
金发男人大大咧咧地打开了苏特罗家的房门。门撞上墙壁,金发男人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手却还搭着门把。他怒气冲冲地说:“天哪,地震了啊!”
马洛里低头看他,并不觉得好笑。
“米安娜·克雷小姐在吗?或者你不知道?”他问。
金发男人爬起来,砰地关上门。一声撞击后门关上了。他大声回道:“人人都在,除了教皇的小猫——他可是众望所归啊。”
马洛里点头道:“你会有个很好的派对。”
他从金发男子身边走过,穿过门厅,在拱门处转弯进了一间风格老式的大房间,房间里有内嵌的中式壁橱,还有一堆寒碜的家具。里面有七八个人,个个都被酒精熏得满脸通红。
身穿短裤和绿色polo衫的女孩跪在地板上和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掷骰子玩。有个戴着夹鼻眼镜的胖子正对着玩具电话口气强硬地说道:“长途电话——苏城——快点,小姐!”
无线电台传出《甜蜜的小疯狂》悠扬的乐声。
两对男女漫不经心地跳着舞,偶然撞上彼此或家具。
长得颇似阿尔·史密斯[2]的男人独自起舞,他手中拿着一杯饮料,脸上空洞无物。一个脸色苍白的高个金发女人身姿摇曳地向马洛里走来,手中的酒都洒出了杯子。她尖声叫道:“亲爱的!见到你真好!”
马洛里绕过她,走向一个橘黄色头发的女人,她刚刚进屋,两手各拿着一瓶杜松子酒。她把酒瓶放在钢琴上面,人倚在一旁,百无聊赖。马洛里走上前,询问克雷的下落。
橘黄色头发的女人从钢琴上面打开的盒子里摸出一根香烟。“外头——花园里。”女人用呆板的声音说道。
马洛里说:“谢谢,苏特罗夫人。”
她茫然地盯着马洛里。他穿过另一个拱门,进入放有柳条木家具的黑屋子。一扇门通向四周用玻璃围起来的门廊,另一扇门则通向户外,走下几级台阶,有一条小径穿过幽暗的树林。马洛里沿小径走到悬崖边,从这里可以眺望远处灯火通明的好莱坞。悬崖边上放了一条石头凳,有个女孩背对房子坐着。烟头在黑夜中发出一丝光亮。她缓缓转头,起身。
这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女生,脆弱又精致。嘴上涂了唇膏,但屋外太暗看不清她的五官。眼睛落下了浓浓的阴影。
马洛里说:“我的车在屋外,克雷小姐。你有开车来吗?”
“没有。我们走吧。这里堕落腐朽,我也不想喝杜松子酒。”
他们沿小径原路绕过屋子,穿过藤蔓丛生的大门,踏上人行道,沿着栅栏一路走到出租车等着的地方。司机正靠在车上,脚后跟踩着踏板边缘。他打开车门,众人坐了进去。
马洛里说:“乔伊,在杂货店那里停下,要买包烟。”
“好的。”
乔伊在方向盘后坐稳,发动汽车。汽车一路开下迂回陡峭的斜坡。沥青路面泛着些许潮气,身后的商铺传来汽车轮胎打滑的回声。
过了一会儿,马洛里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沃尔登的?”
女孩回话的时候并没有把头转向他。“三点左右吧。”
“应该是三点之后,克雷小姐。三点的时候他还活着——有人和他在一起。”
女孩发出微弱、悲伤的声音,像是低声的呜咽。接着,她柔柔地说道:“我知道——他死了。”她抬起戴着手套的双手,按上太阳穴。
马洛里说:“当然。别耍小聪明……我们可能——够了。”
她用缓慢、低沉的声音说道:“他死了之后,我在现场。”
马洛里点点头。他没有看向女孩。汽车继续往前开,片刻之后停在了街角的杂货店前面。司机坐在原位上转身回头。马洛里看着司机,却是在和女孩说话。
“你在电话里面本该告诉我更多实情。这样我他妈的就不会惹上麻烦了。我现在他妈的可能要麻烦缠身了。”
女孩向前一冲,身子往下滑去。马洛里立马抓住她,把她扔回靠垫上。摇摇晃晃的脑袋耷拉在肩膀上,张开的嘴巴犹如漆黑的裂缝绽开在白石般的脸上。马洛里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搭上她的脉搏。他急促、冷酷地下了命令:“去卡里夜总会,乔伊。别管香烟了……参加派对总要喝一杯的——急了点啊。”
乔伊来了个急转弯,一脚踩上加速器。
<h2>4</h2>
卡里这家小小的夜总会位于通道尽头,一边是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一边是一个流动图书馆。铁栅栏门后站着一个男人,他已经放弃了门卫的职责,似乎谁进去都无所谓。
马洛里和女孩坐在硬座小包厢里,绿色的帘子用绳圈固定在两头。包厢之间用隔板隔开。房间的另一头横亘着长长的吧台,尽头摆放着投币式自动点唱机。每当室内冷清下来,酒保就会时不时地往点唱机里扔进去一枚硬币。
侍应在桌上放下两小杯白兰地,米安娜·克雷一口下肚。投下层层阴影的双眼燃起了微光。她脱下戴在右手上的黑白两色长手套,一边把玩,一边低头瞧着桌子。没过多久,侍应又端来两杯白兰地。
侍应走远后,米安娜·克雷头也不抬地开始用低沉、清晰的嗓音诉说:“我不是他成打成打女人中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还会有更多的。但他有讨人喜欢的一面。不管你相信与否,他从没有为我付过房租。”
马洛里点头,一言不发。女孩没看他,继续说下去:“他是个人渣,在很多方面都是如此。清醒的时候,脾气暴躁。喝醉的时候,卑劣小人。如果醉得恰到好处,倒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家伙,再说了,他仍是好莱坞最杰出的混蛋导演。透过海斯事务所,他能够搞到更多的极品尤物,比其他男人多得多。”
马洛里面无表情地回道:“他过时了。漂亮女人也过时了,这些他都知道。”
女孩瞥了马洛里一眼,垂下眼睛,啜了一口白兰地。她从运动夹克衫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小手帕,按了按嘴唇。
相邻的包厢传来喧嚣声。
米安娜·克雷说:“我们在阳台上共进午餐。德里克喝醉了,他还想喝得更醉。他有心事。有什么事让他忐忑不安。”
马洛里微微一笑:“可能是有人要他拿出两万元吧——你不知道这事?”
“可能吧。德里克对钱还是挺抠门的。”
“酒精花了他很多钱,”马洛里干巴巴地说,“还有那条他喜欢到处开的游艇——不比电影的线下支出少。”
女孩猛地抬起头。黝黑的眼睛闪烁着刺痛的目光。她慢慢开口说道:“他所有的酒都是在恩森那达[3]买的。他亲自去买。他总是小心处理——存款。”
马洛里点点头。冷漠的笑容浮现在嘴角。他喝光白兰地,塞了一支烟到嘴里,在口袋中摸索起火柴。没用上桌上的烟嘴。
“把你的故事说完,克雷小姐。”他说。
“我们回到屋里。他拿出两瓶新买的酒,他说要一醉方休……然后我们吵了起来……我再也无法忍受。我走了。当我到家后,又开始担心起他来。我给他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最后,我又回到公寓……用我的钥匙开门走了进去……他死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马洛里才开口问:“你在电话里面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她把手掌抵在一起,柔声说:“我怕死了……而且有什么事……不对劲。”
马洛里一仰头,靠在后方的隔板上,半闭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老套的骗局,”她说,“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德里克·沃尔登是左撇子……我应该想到这点的,对吗?”
马洛里温柔地回道:“很多人都知道——但其中有个人疏忽了。”
马洛里看着米安娜·克雷空荡荡的手套在她的手指间绞来绞去。
“沃尔登是左撇子。”他慢条斯理地说,“那就说明他不是自杀。枪在右手上。没有挣扎的迹象,太阳穴上的伤口周围有火药灼伤的痕迹,子弹看似来自正确的角度。这就意味着,开枪打死他的人能进入房间而且走到他身边。或者说,他当时醉得动弹不得,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罪犯必须有钥匙。”
米安娜·克雷把手套推到一边。她双手握紧。“不用说得再明白了,”她尖刻地回答,“我知道,警察会认为是我干的。好吧——我没有。我爱这个可怜的、他妈的蠢蛋。你是怎么想的?”
马洛里不动声色地说:“你有犯罪的可能,克雷小姐。警察会这么想,不是吗?聪明如你,还能在事后继续演戏。他们也会这么想。”
“这算不上聪明,”她讽刺道,“这是自作聪明。”
“自作聪明的谋杀!”马洛里狞笑起来。“不赖啊。”他的手指穿过一头卷发。“不,我不认为他们会把谋杀的罪名推到你头上——那些警察或许都不知道他是左撇子……直到某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真相。”
他微微俯下桌子,双手搭上桌沿,似乎准备起身。眯缝的双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女孩的脸庞。
“城里有个人能给我帮助。他是警察,是我的老朋友,不要对他的名声唧唧歪歪。或许,你愿意同我一起进城,让他听听你的故事,掂量掂量,他可以让这件案子登报的时间往后拖延几个小时。”
他询问般地看着女孩,后者戴上手套,平静地说:“走吧。”
<h2>5</h2>
当梅里韦尔的电梯门关上的刹那,大个子男子放下身前的报纸,打了一个哈欠。他缓缓从角落里的靠背长椅上站起来,慢悠悠地穿过狭小安静的大堂。他走到一排电话机的尽头,挤进电话亭,塞入一枚硬币,用肥厚的食指按动号码键,嘴里念念有词地重复。
等了片刻,他俯身凑近电话筒,说:“我是丹尼。在梅里韦尔。人刚进来。我刚在外面把他给跟丢了,所以回到这里等着他回来。”
他说起话来声音笨拙还带着喉音。他仔细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他走出电话亭,往电梯间走去,顺手把雪茄烟蒂扔进了装满白沙的釉瓶中。
进了电梯后他说道:“十楼。”他摘下帽子。黑色的直发因为汗而湿漉漉的,扁平的阔脸上面嵌了一对小眼珠。身上的衣服没有经过熨烫,但也没有皱巴巴。他是事务所的侦探,为日蚀影业卖命。
他在十楼出了电梯,沿着昏暗的走廊一路往前,拐了个弯,敲响了其中一扇房门。门内传来脚步声。门开了,开门的正是马洛里。
大个子走进屋里,帽子随手扔到床上,自顾自地挑了靠窗的简易椅子坐下。
他说:“好啊,小子。我听说你需要帮助。”
马洛里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他面带不悦地慢慢说道:“或许——是为了跟踪吧。我找的是科林斯。我想,你这样的很容易被人发现。”
他转身走进浴室,出来时手上拿着两个玻璃杯。他在写字台上调完饮料,举起其中一杯。大个子喝完酒,咂吧着嘴巴,把酒杯放在窗户大开的窗台上,又从背心口袋中掏出一支圆胖的短雪茄。
“科林斯不在附近,”他说,“我么,正无聊地打发时间。所以大佬就把差事交给我了。是跑腿的事儿?”
“我不知道。可能不是。”马洛里漠不关心地回答。
“还是开车跟踪,这个我行。我把我的双人小汽车开来了。”
马洛里拿起酒杯,坐在床沿上。他笑盈盈地看着大个子。大个子咬断雪茄头,噗地吐出来。接着,他弯腰捡起雪茄头,看了看,扔出了窗外。
“迷人的夜晚啊。这么迟了,还挺暖和的。”他说。
马洛里慢悠悠地问:“丹尼,你对德里克·沃尔登熟悉吗?”
丹尼望向窗外。天空笼罩着一层薄雾,红色的霓虹灯招牌反射在附近的大楼上,如火一般。
他说:“我不明白你所谓的‘熟悉’。我见过他。我知道他是电影行当里有钱的大佬之一。”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他死了,你不会大吃一惊吧。”马洛里平静地说。
丹尼慢慢转过来。雪茄仍未点燃,在他张开的嘴巴里上下滚动。他看上去只是略感兴趣。
马洛里继续说:“是个有趣的家伙。丹尼,有伙人正在勒索他。这事似乎把他逼急了。他死了——脑袋上有个窟窿,手里握着枪。事情发生在今天下午。”
丹尼微微睁大他的小眼睛。马洛里抿了口酒,把酒杯搁在大腿上。
“他的女朋友找到了他。她有基尔马诺克套房的钥匙。日本保镖不在,他也就请了这么一个助手。女孩没有透露更多细节。她给我打了电话,骗了我。我仔细检查了一遍……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细节的。”
大个子笃悠悠地说:“看在老天的分上!老兄,警察会盯上你,把你的事搅黄了。你还脱不了干系。”
马洛里紧紧盯着他,随后他转过脑袋,看向墙上挂着的图画。他冷冷地说:“我正在做呢——而你也在帮我。我们接到了一份活儿,我们的背后有个强大的组织。这关系到一大笔钱。”
“你怎么知道的?”丹尼闷闷地问道。他看上去不太高兴。
“沃尔登的女朋友认为沃尔登不会自杀,丹尼。我也这么认为,并且我得到了一些线索。不过,我们动作一定要快,这线索对我们、对警察都有用。我本来没指望能立马进行核查,但是我得到了一个机会。”
丹尼说:“哼。别太自作聪明。我脑子转得慢。”
他擦亮一根火柴,点燃雪茄。手略微一抖,摇灭了火柴。
马洛里说:“不是自作聪明。算是个傻办法吧。杀死沃尔登的枪被磨掉了编号。但我把枪拆开来后发现里面的编号还在。警局有登记备案,这是特殊许可证。”
“所以你就去了警局,询问编号,他们也给了你,”丹尼嘲讽道,“当他们着手调查沃尔登的案子时,自然会追查枪的下落,他们就会认为你抢了风头。”他的喉咙发出刺耳的声音。
马洛里说:“别紧张,伙计。负责核查的家伙骂了我一顿。我本不必瞎操这份心的。”
“他妈的是没这必要!像沃尔登这样的家伙怎么会把手枪的编号磨掉?这可是重罪。”
马洛里喝光酒,把空杯放在办公桌上。他拿出威士忌酒瓶。丹尼摇摇头,一脸厌恶。
“就算他有枪,他或许也并不知道这事,丹尼。也有可能这枪根本不是他的。如果枪是杀手的,那这人应该是个业余玩家。职业杀手不会使用这样的武器。”
大个子慢悠悠地问道:“好吧,那你从这把手枪上得到了什么线索?”
马洛里又坐到了床上。他从口袋里挖出一包烟,点燃一根,俯身把火柴梗扔出了开启的窗户。他说:“许可证是一年前发放给《新闻纪事报》一名记者的,他名叫达特·布德万。这个布德万四月在拱廊火车站的斜坡上被人杀害了。他得到调任,本该离开城市,但他没有。案子一直没了结,这个布德万疑似有勒索企图——就像杰克·林戈被杀案[4]——他试图敲诈一个大人物。这大人物反击了,把布德万踢出了局。”
大个子深吸了口气,扔掉雪茄。马洛里一边说话一边严肃地看着他。
“我从韦斯特福斯那里得到这些信息的,他也在《新闻纪事报》工作,”马洛里说,“他是我的朋友。事情还没完。那把枪回到了布德万妻子手中——可能。她还生活在本地——肯莫尔北路。她或许会告诉我她把这把枪怎么着了……或许她厌倦了敲诈勒索,丹尼。如果她对我守口如瓶,我会让她知道,我们对她的交往略知一二。明白了吗?”
丹尼又点燃一根火柴,凑到雪茄末端。他口齿不清地说道:“要我做什么呢——等你把枪的事透露给那个女人之后,我去跟踪她?”
“对。”
大个子站起来,假装打了个哈欠。“行得通,”他嘟囔着,“可沃尔登的事为什么要暗中进行?为什么不能让警察来查案?我们在警局要留下一堆不良记录了。”
马洛里慢悠悠地说:“这事有风险。我们不知道勒索沃尔登的那伙人是谁。如果警察介入调查,这事上了头版弄得全国街知巷闻,电影公司要赔一大笔钱。”
丹尼说:“你说得沃尔登就像是瓦伦蒂诺[5]一样。该死,这家伙只是个导演。他们要做的就是把他的名字从那些还未放映的片子上面去掉。”
“他们各有打算,”马洛里说,“但或许这是因为他们没对你说。”
丹尼刺耳一笑:“好啊。但换做是我,我要让那个女朋友成为替罪羊!司法界需要的就是替罪羊。”
他绕过床,拿起帽子,戴在头上。
“好极了,”他语带酸味地说,“我们要赶在警察知道沃尔登死讯之前查出真相。”他用手比划了下,苦笑一声,“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马洛里把威士忌酒瓶放入办公桌抽屉中,随即戴上帽子。他打开门,侧身让丹尼先出去,关掉电灯。
还差十分钟就到九点了。
<h2>6</h2>
高挑的金发女人看着马洛里,女人拥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瞳孔极小。看似身形未动,马洛里已经掠过女人,一抬手肘关上了房门。
他说:“我是侦探——私家侦探——布德万夫人。我想挖出点内幕,你可能知道。”
金发女人说:“我姓多尔顿,海伦·多尔顿。忘了布德万这档子事吧。”
马洛里笑道:“对不起。我本该知道的。”
金发女人耸耸肩,从门前走开。她沿着椅子边坐下,椅子扶手上还搁着正在燃烧的香烟。这间房被布置成了客厅,从百货商店买来的小玩意散乱地摆放在各处。两盏落地灯同时开着。地板上堆着几个荷叶边枕头,一个法国洋娃娃躺在落地灯的基座边,一排华而不实的小说书放在煤气壁炉上面。
马洛里正了正帽子,礼貌地开口了:“事情是关于达特·布德万生前拥有的一把手枪。它出现在了我正在处理的案子当中。我在追踪它的下落——所以就从你这里查起了。”
海伦·多尔顿抓住自己的左上臂。她的指甲有半英寸长。她的回答明显是在敷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马洛里背靠墙壁,双眼直视她,声音咄咄逼人:“或许你还记得你曾经和达特·布德万结过婚,他4月被人打死了……还是这事太过久远你都不记得了?”
金发女人啃啮起一个指关节,她说:“聪明人,嗯?”
“除非有此必要。不过,那次手臂中弹之后,你就睡死了。”
海伦·多尔顿突然直挺挺地站起来。表情不再是暧昧不明。她咬牙切齿地问道:
“那把该死的枪怎么了?”
“它杀了一个人,就这么回事。”马洛里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看着马洛里。过了会儿,她开口了:“我穷得叮当响,把枪典当了。我没把它赎回来。我的前任老公每周赚六十元,却一个子儿也不会花在我身上。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
马洛里点头。“记得典当枪的那家当铺吗?”他问,“或许你还保存着当票。”
“不记得。是在主街上。那条路上都是当铺。我也没留着当票。”
马洛里说:“我就担心是这样。”
他慢慢踱步穿过房间,看了看壁炉上的书名。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折叠小书桌前。桌上的银边相框里面有张照片——一张快照。马洛里琢磨了会儿,缓缓转过身。
“手枪的事很糟糕,海伦。今天下午,有人用这把枪打死了一个重要的大人物。枪外壳上的编号被人磨掉了。如果你把它当了,我猜是某个强盗在当铺买下了枪,只是他不会只处理外壳上的编号。他应该知道枪内侧还有一个编号。所以买枪的不是强盗——那个被发现和枪在一起的死者也不太可能从当铺买枪。”
金发女人慢慢起身。红晕灼烧着她的两颊。她双臂僵硬地垂在身侧,喘息起来。说话既缓慢又紧张:“你不能对我妄加评论,侦探。我不想掺和到任何一件官司里面去——我的好朋友会关照我的。你最好快点滚。”
马洛里回头看了看书桌上的相框。他说:“约翰·苏特罗不应该在女人的屋里留下自己的照片啊。有人会以为他是个骗子。”
金发女人步伐僵硬地穿过房间,把相片扔进书桌抽屉,猛地关上后,双臀抵上了书桌。
“你在胡说八道,侦探。没人叫苏特罗。给我出去,求你了,看在上帝的分上?”
马洛里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就瞎扯吧,姐们!今天下午,我在苏特罗的家里看到你了。你喝得醉醺醺的,啥也不记得。”
金发女人动了一下,似乎要向他扑过去,却又停住,全身僵硬。钥匙转动,房门打开了,有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十分缓慢地关上门。他的右手插在轻质粗花呢外套口袋中。这个男人皮肤黝黑,瘦骨嶙峋,肩膀高耸,鼻子和下巴都线条凌厉。
马洛里静静地看着他,说:“晚上好,苏特罗议员。”
男人并不理会马洛里,而是越过他看向女人。女人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人说他是侦探。他在逼问我手枪的事儿,我曾是那把枪的主人。把他扔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