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你越来越啰嗦了!不过真是谢谢你啦,赫洛利亚,你真是个天使一样的大好人!”
“对了,霍莉,”青年似是想起了什么,漂亮的面容上忽然划过一丝凝重和犹豫,“你最近一定要听卡勒尔先生的话,别出去乱跑,外面很危险,不要让他担心你,知道吗?”
“你哪一次来不是这么说?我都听腻了。”
“这次不一样,情况有点复杂——唉,反正你呆在家就行了。”
“放心吧,就算我想出去也没办法啊,鬼知道这积水什么时候消失。”
青年微微放下心来,他又问了家里的近况,等挂钟指向晚间八点时,准备起身离开。
“不留下住一晚吗?”卡勒尔先生有点惊讶,“还在下雨,又这么冷,你的身体吃不消的。”
“没办法,今天其实没到休假的日子,我是偷溜出来的,在门禁前必须回去,不然被发现了,我这个月薪水起码得扣一半。”
听青年这么说,爷孙俩也不好再坚持。霍莉反复叮嘱赫洛利亚注意安全,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门口。
赫洛利亚弯腰将裤腿卷起,撑开那把破旧的黑伞,涉水慢慢走远了。
冰冷的积水贴着皮肤,将凉意送进骨髓深处,让他打了个寒颤。
待终于淌过这湖泊时,青年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九年,整整九年。
从十七岁到十八岁,再到二十六岁,姜昼在这个世界度过了极为漫长的岁月。
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邹巧巧曾宣读过一条规则——“影片中的时间与现实世界不同步,不建议有精神类疾病史的人参与本项目”。
“——打个比方,你在某部电影里度过了十年,现实中可能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姜昼从未想过,这句随口举的例子,真的会一语成谶。
九年前发生了什么?
他发现了欧维辛庄园埋藏的惊人秘密,认识了很多很多人。米勒牧师、维里安伯爵夫妇、玛格丽特、安妮、梅妮太太、许许多多的仆人……
还有一个……他最不愿回忆的名字。
——或许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每每午夜醒来,一点浩瀚如深海般的蓝,总在他的梦里辗转。
我真是个懦弱的人啊。
姜昼忍不住苦笑。
九年前,弗因肯家族的后裔——锡德兰斯血洗欧维辛庄园,揭开了被尘封多年的秘密,所有参与过围剿吸血鬼的贵族世家无一幸免。
在那之后,整个上层社会乱成了一锅粥,花了好几年时间才重新洗牌,但贵族阶层的衰落已无可避免。同时,消失多年的吸血鬼族群再次现世,时不时传出一些袭击人类的新闻,弄得人心惶惶。
按理来讲,人类和吸血鬼应该各自派出代表进行议和谈判,重新签订协议,双方一明一暗,和平共处,可惜锡德兰斯似乎并没有收拾这烂摊子的意思,报完仇后就彻底消失了。
对于这位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银行家,姜昼不知该作如何评判。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强大而冷漠,犹如精密的机器般践行着这条准则。
姜昼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锡德兰斯的情形。
那时他在白猫莉莉和安妮的帮助下,从紧锁的衣柜中脱身,并不顾一切地赶至会场,见到了宛如人间炼狱般的一幕。
锡德兰斯缓缓走到姜昼身前,冰冷的眼睛里闪过审视,却只留下一段不带丝毫情感的话:
“——你本不该有资格继续站在这里,但既然有人愿意成为你的影子,那么恭喜你,获得了苟活的一线生机。”
——有人愿意成为你的影子。
影子,影子……
伊格莱尔。
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心中都如针扎一般,传来密密麻麻的痛。
那人曾在他毫无防备之际,亲手将匕首刺进他的心脏;却又坦然地走向早已知晓的死局,以命换命,留他一人在世间苟延残喘地游荡。
他曾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能与伊格莱尔交心,事实上蠢得一塌糊涂。
他始终读不懂对方的想法,还有感情。
风刮得越来越猛,几乎将破旧的黑伞吹翻,姜昼只好收回思绪,寻了处屋檐暂避。
望着黑黢黢的雨帘,他疲惫地靠在阴冷的墙壁上,无知无觉地发着呆。
姜昼不知道任务已经到了什么进度,也不知道这场电影到底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九年的时光太过漫长,他拖着一副病体残躯,身心俱疲,甚至时常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曾经的演员姜昼,还是那个身世坎坷的赫洛利亚?
泼天落雨声里,无人给他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