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央是御史家的次子,性子欢脱,在同辈中最玩得开,一向与李知月关系要好。他早就听闻边关的小将军赴京了,于是不请自来,想结个好。
花灯节热闹,街头巷尾挂满了形态各异的灯,斑斓的光晕携着月色一同洒下来,映在屋舍青瓦梁檐,映在道上车马行人。街边卖琉璃器物的最是耀眼,剔透的滑面映了光也散了光,照得一整个摊子都流光溢彩。
沈清衍停在街边,买了只鲤鱼灯递给季知月,知月却突然想到什么,凑到灯摊前嘀嘀咕咕。
摊主从后头拿出盏宣纸做的白色兔儿灯,李知月眉眼弯弯,连忙付钱接过去。
凌寒在一旁望着只觉得好笑,堂堂大昭嫡公主,却被这样小小一盏灯唬得这样高兴。
李知月转身迎上了他的目光,兔儿灯提在她手上,她一身白裙在这样花天锦地之中相映成趣,五光十色之下,那白裙就像块干净的画布,以光着色,璀璨过织女彩锦。
凌寒收回眼,李知月却径直走来,把刚拿到的那盏白灯递在他面前。
“接着,当年一盏,如今再一盏,也算是有始有终。”李知月笑嘻嘻的,杏眼顾盼间似清溪流水般澄澈。
凌寒未意料到,他看着那兔儿灯愣住,半天没伸出手。
他长在边关,军队里大多都是按令行事,一群大老爷们聊天都是大大咧咧地讲一些难以入耳的粗话,哪里有这样温柔细腻的对待。
“怎么了?不喜欢吗?”李知月目不转睛望着他,直看得他不敢回视。
凌寒接过灯,扭开了头,耳朵根微微泛红,眼神都不知道到哪落脚。
他眼波四转间倏忽瞥见街头让人不想注意都难的大宅子,那宅子也未免太大了些,门头的正门与小门合起来都快有小半个宫门大。主人却仍嫌不够显摆一样,在门口挂了扇巨大的牌匾,隐隐泛着金光,照的人眼睛都挪不开。
凌寒匆匆看了几眼,明明看清了是左丞家的宅子,却故作不知,生硬地扯开话题:“街头那宅子是谁家,这样大,连门口的牌匾都是这么大一块金丝楠木。”
李知月笑意一僵。
她竟然像变天一样一下子拉下了脸,似是染上了什么晦气,先前的欢声笑语默默冷下来。
凌寒眼皮一跳,不知为何她反应如此之大。
她冷嗤一声,厌恶至极,鄙夷回复:“还能有谁,大昭最大的蛀虫。”
“慎言。”沈清衍看她又要开始骂了,连忙拉过她捂住她的嘴,怕隔墙有耳,不让她多说。
“最大的蛀虫?”凌寒疑惑,他倒是没听过这个。
“大昭最大的蛀虫你都不知道?谢珩呗,除了他谁还敢这么招摇。”郎央同样看不惯,接了话,语气中又气愤又嫌弃。
他父亲是御史,平日里本就讨厌这种佞臣,只不过谢珩权势太大,皇帝也倚重,便是御史屡屡上折子弹劾都被轻飘飘地打回来。
“谢珩。”凌寒喃喃,他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是好多年前,“他不是天降紫微星吗?怎么又是大昭最大的蛀虫了?”
李知月忍无可忍,把沈清衍捂着她嘴的手拉下去,直骂:“你是多少年前听过啊,消息太慢了。”
她当初也以为谢珩真是所谓的天降紫微星,却不想他如今成了这盛世最肮脏的蛀虫。
谢珩是先皇从布衣提拔的状元,那时候嘉庚十一年,布衣连饱腹都难,更别提读书,中举的多为肥头大耳的世家子弟。而他一袭粗麻,清风明月,先皇当即破格封他五品,赐入内阁。
李知月只十一岁在殿试时见过他那一次,当真是阳春白雪,一身麻衣却不卑不亢,在那一群人中显得更是一股清流,让人觉得不敢亵渎。
可他,在此后的几年内却变得让人瞠目结舌。
聚集门客,搜罗暗党,共蝇营狗苟之流。仅用了短短五年,别人适应的时间都没他晋升的时间快,从五品官一路高升,至如今已是手握半边朝堂的当堂左丞。
坊间传:“宰相府,千金邸,红椒墙,绿石瓦,掘地三尺有万两。”
李知月开始有多欣赏期待他,如今就有多讨厌他,每每提到他的名字都要骂上几句,以解心头之恨。
凌寒大概懂了,他是将门之子,顶着边关苦寒常年戍守,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贪生怕死,还贪赃枉法的佞臣。
“行了,说渴了?要不要去喝点茶?”沈清衍看这氛围越来越差,忙出声打断了几人的情绪,三人方才回神,将情绪压着去平复。
“那不是温致吗?”郎央惊讶地看着不远处一人一左一右搂着两个貌美的姑娘往茶楼走,“他还会来茶楼啊?我还以为他只会去秦楼。”
“温致?”凌寒念了一遍。
李知月看到凌寒目光望过去后嘴角抿直,脸色略有不佳,疑惑道:“怎么了?”
凌寒面露不虞,身上冷冰冰的威压之气溢出:“军中跟着我的一位副将,在京时被他逼着钻过裆,此人猖狂放言,道武将都是些莽夫饭袋,粗俗不堪。”
“岂有此理!他竟敢这样说!”李知月当即怒起,决心要出头,给此人个教训。
她眼看着温致往茶楼二层右上,目光也随着望到了二楼。可是跟了他几眼,却蓦然被二楼左间吸引了眼神。
窗口正巧伸出来两只手,那手脂玉似的,白皙无暇,在满街的光下看得更清楚了些。
手上没一处不好,看上去温润修长,指甲被修磨得干干净净没有棱角,因养护得好还映着珠泽,指腹泛着浅浅的粉。
那双手捻住了窗户扣带,往里一拉,将窗户合上了,把李知月的目光也挡在窗前。
是上次那个人,她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