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藏远山,霞光万里,余晖从胭脂浮云里穿过,欲燃江山。
辉光投进雕着缠枝纹的花窗里,斜斜地照射进屋内,被柜门的竖木分成了错落的几截残光,洒在橱柜里少女乌黑如墨的头顶。
李知月已在这柜子里躲了一刻钟了,里头空间狭窄逼仄,木头里泛着陈年的朽味,混杂着不知道什么香料的辛辣气。
外头守着的两个宫女先前交头接耳地聊了一阵,这会儿大抵是聊得口干,静默了有一段时间了,眼下她终于泛起了些困意,却听见这两人又叽叽喳喳地开口了。
“我方才出去净手时见着元芩姑姑了。”这位声粗些的挑了个话茬。
“这个时辰?元芩姑姑怎的不在长乐宫?”声细些的接话道。
“那位殿下又逃学了。”起头的那位声压低了些,似是怕人听觉,“这月才月初,已然是第三次了,上月也堪堪才五次呢。”
另一位咂了咂舌,惊讶道:“元旦公公呢?他不是殿下随侍吗,怎会找不到人?”
她答道:“你前几月才入宫,眼下什么也不清楚,倒也正常。多跟些人问问,学着些,这些贵人的事心头需有数,以免冲撞。”
她教育完了人,顿了顿,又解释道:“旁的贵子贵女出行总带随侍在侧,但殿下一向不喜欢出门带个仪仗队的做派,我在长乐宫当值时听着殿下原话道‘出门带这么多木头脸面,知道的叫天家做派,不知道还道是头七出灵呢’——这话触霉头,你听听就成,别与旁人说。”
另一位好似被这离经叛道的话梗了一下,片刻后才长长地“噢”了一声,继而又问:“那殿下会藏哪呢?逃得这般勤,能躲的地方定是越来越少,元芩姑姑岂不是很快就能找得到人?”
她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道:“你还是不清楚这位殿下!”
这位殿下,可是个生龙活虎的祖宗。
上房揭瓦,下水摸鱼,兴起时偷偷摸摸潜入御史台一把将御史留了多年的长须剪得干干净净。兴恹时便闹得阖宫上下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常年稳居御史台上书弹劾排行榜之首。
因得这位是先皇后留世的唯一血脉,陛下爱屋及乌,顾念亡妻一心偏宠,不管闹出什么动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着满书案弹劾的奏折都只当看不见。不仅对其予取予求,还特准其入太学,自由进出御书房,摆明了要将偏心偏到十里八乡外。
她三言两语给这一问三不知的小宫女介绍完,嘚瑟了一把宫里老人的面子,继续解答道:“对殿下来说,别说一月五次,就是一月五十次,她都定能找到新地方藏身!元芩姑姑宫里找遍了也没找到,方才就是拿着令牌要出宫去长街找,叫着元旦公公在长乐宫里守呢!”
元芩,出宫?
李知月耳尖动了动,半阖着昏昏欲睡的眸子眨了眨,整个人骤然醒神。
外头的宫女嘴唇动了动,仍想待着空闲再扯两句皮,突地听见“吱呀”一声柜门响。
她们守了快半个时辰的屋子,从橱柜里蓦然多出个盛装华服,一身绫罗锦缎,簪玉带钗的贵女,睁着双水灵的圆眼对自己道:“你可确定?元芩已经出宫了?什么时辰的事?”
“……”那个话多的是个上了些年纪的嬷嬷,这会儿面上青了又绿,绿了又黑,表情一时间变了好几变,精彩纷呈。
还是年轻些的那位反应快,猜测了一二当即俯身行礼,偷偷拽着另一位的衣角提醒。
嬷嬷好比被雷当头劈过,声音从嗓子眼里断断续续地冒出来,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颤声道:“确……确定,半个时辰前。”
李知月绷紧的双肩顿时松懈下来,转身就要离开这一隅之地,临走前还不忘笑吟吟地扔下句混账话,将多嘴的嬷嬷吓得险些吞了舌头:“我也没那么厉害,现在不就是黔驴技穷才躲这么。不过我可以努力一下,争取早日达到嬷嬷你说的一月五十次。”
那嬷嬷腿都软了,哪里还敢出声!
李知月顾不上她的神色。
元芩去了长街,长乐宫有元旦守着。
她思忖片刻,迈步往御花园后山处行。
夕阳的柔光微醺似酒,李知月悠哉悠哉地躲进后山高处的亭子,闲逸地靠着梁柱阖上了眼。
*
“大人,金观音像已经备好了。”
晚秋夜凉,风从林木间萧瑟吹来,掺着夜间寒露,冷得李知月打了个冷颤。
她揉了揉眼,肩背轻轻前晃,作势要起身,却迷糊得根本起不来,从一根梁柱倒向了另一根梁柱。
“送去吧。”
亭子下又传来声音,那声音很低,似金石相击,干干净净冷冷清清,在秋风里被揉着掺了几分缠绵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