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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2 / 2)

直到赫连信的身影消失不见,宋昭才掩唇大笑起来。那笑声似檐角铜铃被春风拂过,清凌凌地荡开。她眼尾还泛着方才情急之下的薄红,此刻却已化作三月桃花的艳色。

九鸣眯了眯眼睛,凑近她的耳畔道:“笑什么?”

“我笑赫连信君子端方这么多年,竟也有不顾礼仪,失态暴走的时候。你方才没瞧见没,他迈出门槛时差点绊倒。”

宋昭毫不掩饰自己的痛快,仿佛如此,才能出一出自己胸中的那一口恶气。

“君子端方?这么多年?你很了解赫连信?”九鸣一句一句追问,捏着她下巴迫人抬头,却见她眸中碎光流转,比案上那盏残茶里的光晕还要晃眼。

宋昭却未作答,而是忽然伸手拽住他腰间玉佩,穗子缠在纤指上绕了三圈:“你方才……倒是演得一手好戏。”

九鸣盯着她唇上被自己亲花了的胭脂,喉结滚动:“演戏?”蓦地将人压向后面的软榻,“你当方才是在演戏?是为了让他吃醋?你就这么在意他?”

话音未落,宋昭只觉眼前一暗,九鸣带着寒意的唇便狠狠压了下来。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凶,带着未消的怒意和说不清的占有欲,将她未尽的话语尽数封缄。

“九鸣,你浑蛋,唔……这是花厅……”宋昭呜咽着控诉,却被碾压得更狠。

“这里不可以,别处就可以吗?我们回西院?”九鸣微微喘着,低沉的嗓音里满是情欲。

他看似在问宋昭,实则并未等她作出回应,而是将她身上凌乱的衣服胡乱拢了拢,拿着她的披风将她裹住,伸手就要抱她出去。

宋昭这时却突然将他推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不要,我不要去西院,你先回去吧!”

九鸣的身子骤然僵住,指尖还残留着她衣料上的温度,却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不知道她为何改了注意,难道是因为赫连信?

宋昭抬眸看他时,那双总是含情的杏眼里凝着冰霜,连带着嗓音都淬了寒意:“松手。”

两个字,利落得像把出鞘的匕首。

九鸣心头猛地一揪,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脏。

前一刻他还在心中嘲笑赫连信,方才那些刻意为之的亲昵,那些带着炫耀意味的触碰,这一刻,都化作无数细针,一根根扎回自己心上。

他张了张嘴,喉间却像堵着团浸了醋的棉花,酸涩得发不出声。

他很想问她,方才在花架下,在屏风后,在他怀中,闭着眼睛接受他的亲近,慢慢回应他的亲吻,可都是做戏?她就没有过半分情动?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悸动?

可望着她冷若冰霜的侧脸,所有话语都哽在喉头。

眼前的女子,挺直的脊背透着不容侵犯的疏离,方才还泛着胭脂色的唇瓣此刻紧抿成线。她就像是天空自由翱翔的雁,他怎么都抓不住,摸不到。

他从未动过心,那是奢望的东西,一旦交付出去,就有了软肋。他原以为今夜能试出她的心意,拿捏她的软肋,却在得知不是自己时,伤心失落,溃不成军。

但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体内的半月散,是一种本能地亲近,算不得心动。她与他就是解药,仅此而已。

九鸣想通了这一点,将心中的不甘深深埋在心底,松开了手,未发一言,转身出了花厅。

……

宋昭裹紧披风,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穿好衣服,回到了隔壁院子,瘫倒在自己的床榻上,一言不发。

“世子怎么了?”茯苓发现她不对劲,关心道。

“茯苓,”宋昭忽然眼中带了湿意,抱住茯苓,声音也哽咽起来,“方才,赫连信去了别院,我在他面前故意和九鸣亲热,看他吃瘪被气走,可我心里并不痛快。还有……”

宋昭终于哭出了声,“还有九鸣,他发疯了,我根本招架不住。我,我竟然在九鸣的怀抱里……我竟然还很喜欢,我是不是……是不是个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子?”

“将来,若是被九鸣发现,我是在利用他,他会不会……会不会……”

宋昭哭着说不下去,觉得自己一边享受着九鸣给自己的欢愉,一边还惦记着赫连信,算不得光明磊落。

茯苓将宋昭搂在怀里安慰:“这都不是小姐的错,小姐也是情非得已,被形势所迫罢了。小姐刚刚说怕被顾公子知道了,难道小姐就不怕被赫连大人知道吗?”

“看来,在小姐的心里,顾公子比赫连大人重要,小姐没有发现吗?”

宋昭扬起哭红的双眼,“是这样吗?”

“小姐想想,若小姐喜欢赫连大人,信任大人,为何不阻止赫连大人与二小姐的婚事?”茯苓慢慢开导她。

“若是小姐通过世子的口阻止的话,依奴婢之见,赫连大人定会应允。赫连大人等了小姐这么多年,再多等一二年,他必定也是肯的。或者,赫连大人就想等着世子开口呢。”

宋昭渐渐止住了泪水,沙哑着嗓子道:“可我以什么立场阻止他呢?他是赫连家的长子嫡孙,怎么会不成亲呢?我开不了这个口。”

“奴婢不懂,若小姐没有与赫连大人说开,这根结始终系着。赫连大人今日又来登门,算上这次,赫连大人来了五次了,小姐次次不见他,他心中想必已经知道你对换亲的事情不满意。侯府里传信说,二小姐的婚事,还在商议当中,并未议定。”

宋昭闻言,又流下泪来,“可我如今回不了头了,以后阿弟醒来,也

不会有宋家大小姐了。”

茯苓抚着她的后背道:“既如此,那便好好待顾公子吧,他也是可怜人,孤身一人流落南州,还中了毒,若哪一日不幸毒发了……如果有了孩子,也算给他们顾家留后了,小姐也是功德一件,莫要想左了。”

茯苓轻声抚慰,宋昭慢慢缓和了过来。又想到刚刚自己不但气跑了赫连信,也气走了九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茯苓出了个主意:“俗话说烈女怕缠郎,想必男子亦如是。”

宋昭深以为然,决定试上一试,放弃了赫连信,不能再放跑了九鸣,坏了她的大事。

这日,天一亮,宋昭便拿着热腾腾的徐记油酥饼,出现在了西院。

九鸣刚起床,正捂着自己的眼睛。他昨夜翻来覆去没睡好,今早起来,感觉眼睛很不舒服。

“九鸣,你看我拿了什么?”宋昭提着描金食盒跨过门槛,心虚地瞅了一眼坐在榻上的九鸣,故意高声道。

她也不敢多瞧,将食盒放在八仙桌上,揭开盒盖,兀自说道:“你爱吃的油酥饼,正宗徐记的,你快来尝尝,还是热的。”

见九鸣不为所动,她从食盒中拿出来,油纸包裹着,已经不算滚烫,但宋昭仍旧装作指尖被烫的模样,嘴里“嘶嘶哈哈”,却仍捧着那块煎得两面金黄的饼子,递到九鸣面前,“你闻闻,可香了。”

九鸣看都不看,挥手挡开宋昭的手,脸也转向一旁,甚是傲娇道:“昨日喜欢,今日我便不喜欢了。”

宋昭捏着饼子暗自咬牙,呵,男子果然都是善变的。

“不喜欢就不吃,我们再换别的?可惜我天不亮就去排队,站了半个多时辰才买到的呢,你看我的手指,为了怕别人抢走,都给烫红了。”

宋昭伸出两根手指,在九鸣面前晃了晃。

九鸣却丝毫不领情,起身就往外走,将她晾在一旁。

见九鸣要走,看着他的背影,宋昭心生一计。

她“哎呀”一声,忽然往前一扑,从背后抱住了九鸣的腰,娇滴滴道:“人家脚疼,可是站了许久呢……”

“七小姐,你手上的油,抹到我衣服上了。”九鸣未动,仍旧由着宋昭抱着,说出去的话,却很气人,“还请七小姐自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宋昭闻言倏地抬眸,暗自气恼,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就冒了出来。

她在心中道:“好哇九鸣,你给我等着,看我不缠死你!”

第27章 心知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宋昭一早打定主意要死缠到底,对九鸣的冷脸便全然不放在心上了。反倒觉得他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格外有趣。

尤其是那紧抿的薄唇,微蹙的剑眉,还有刻意避开她目光时,睫毛在眼下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都觉得那么可爱。

“夫君~”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搂着他的腰撒娇:“衣服脏了我可以帮你洗,可我实在脚疼,前几日崴着脚才刚好。”

“松手,”九鸣冷冷道。

这话听到宋昭耳中,才让她猛然记起,昨夜她也说过同样的话,还是同样的语气。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还在耿耿于怀那件事。

“不松,”宋昭道,越发搂得紧了。心中默念烈女怕缠郎,反正已经丢脸过一次,也不在乎多一次了。

九鸣似乎真恼了,一根一根掰她的手指。

饶是宋昭再怎么撒娇,毕竟是女子,脸皮也没有那么厚,见九鸣如此,自然就松开了手。小脸顿时皱在一起,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敢抬头看他,拿着油酥饼有点不知所措。

她一出生就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嫡小姐,父母疼爱,兄弟友善,锦衣玉食地长大。但凡是想要的,不等开口就有人捧到她眼前;纵是后来女扮男装,也不过是略展眉峰,便有人争着献上她想要的一切。

如今,反倒栽在这个从镜花楼里,无意间带回来的小倌手里。

她喉间哽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像吞了枚生核桃似的,硌得心口生疼。

九鸣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抬着下巴,伸开了手臂,然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什么……意思?”

宋昭捏着油酥饼,忐忑地问。他个头很高,需要仰着头,这让宋昭觉得自己气势上被他压了半头,声音都不觉轻了许多。

“更衣啊!你不是说要亲自帮我洗衣服的吗?”

亲自洗?宋昭退后了一步,“可我还没用膳,脚也崴着了……”

九鸣打断了她的话,催促道:“用完早膳再洗,洗衣服又不用脚,手不是还在吗?今日洗了,明日我还要穿。”

竟将她要推诿的话,悉数堵死了。宋昭只得放下油酥饼,去解九鸣的外袍。

他今日着了件靛青圆领袍,领口缀着九颗西域得来的孔雀石纽扣。

宋昭踮着脚尖折腾了半晌,才堪堪解开最上头那颗。望着底下密密排着的八颗宝石扣,她指尖发颤,这哪是解扣子,分明是九连环!

九鸣就是故意的,小肚鸡肠的男人,哼!宋昭在心里骂道。

她当初为九鸣置办衣饰,让楚楚照着最好的衣料,最精致的佩饰,最昂贵的珠宝去选,却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九鸣看出她的窘迫,出言嘲讽道:“怎么?这就想放弃了?”

“哪有?”宋昭只得咬牙坚持往下解,气鼓鼓地与余下的宝石扣子展开大战。

却未发现,九鸣垂眸望着她的眼睫,微微弯下了腰。

早膳宋昭与九鸣一起用的,她故意拖拖拉拉,一碗碧梗粥愣是用了半个时辰。然后磨磨蹭蹭快到晌午时,方在九鸣的催促下,将衣服泡在了铜盆中。

远处回廊下,几个浆洗房的婆子丫鬟攥着围裙,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们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此刻正浸在冰冷的井水里,揉搓着厚重的锦袍。

一旁的准姑爷,则惬意地坐在摇椅上,手中还拿着一根细竹竿,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

“七小姐可得洗仔细了,那云锦很是脆弱,可别洗坏了。还有,孔雀石也是难寻的珍品,搓掉了可就毁了这件衣服。”九鸣敲着竹竿说道,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宋昭在心里骂骂咧咧,但脸上却扬起笑脸:“你放心,洗坏了我再给你置办,保证比这件更好。”

“我不,我就喜欢这件。”九鸣学着宋昭先前的语气说道。

宋昭恼了,将衣服重重一甩,“九鸣你不要太过分了!”

闻言,九鸣也不甘示弱,忽地从摇椅中起身,道:“你不洗是吧?”

宋昭不知他意欲何为,但见他冷了脸,只得顺从地认怂:“我洗,我洗还不成吗?”

皂角水溅湿了她的鞋面,双手被冷水泡得皱起,红彤彤的好不可怜。

偏九鸣仗着自己眼睛有疾装作看不见,宋昭一边洗,一边腹诽。

九鸣瞧着宋昭气鼓鼓的小脸,生动可爱,不自觉勾起了唇角。意识到自己的笑意后,又立刻板住脸,诘问她:“七小姐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没有啊,我哪敢啊,”宋昭赌着气,奋力搓洗衣服,头都不抬地道:“我拿你当祖宗供着都还来不及,怎么会骂你呢?哼……啊嗯……对。”

她不自觉哼了一声,又紧急啊的一声掩饰过去。

九鸣自然听到了,却没有拆穿她,而是低头闷笑一声。

宋昭一呆,感觉自己上了当,却又说不出哪里上当了,只一味地讨好。

终于见九鸣笑了,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将衣服丢在一旁,举着冰得红透了的手指,凑到九鸣面前。

撒着娇:“你看人家的手都快冻掉了,今日衣服就洗到这里吧?若还不干净,我重新给你做一套一模一样的,可好?”

九鸣望着她可怜兮兮的小脸,没强制她再去洗。算上婆子打水的时间,她满打满算也就搓洗了一盏茶的时间,中间还各种理由偷懒耍赖,如今见她这般讨好卖乖,气也消了大半。

便顺着她的话问:“也是孔雀石的纽扣?也要九颗?”

宋昭忙不迭地点头,“十颗也行,只要你不生我的气。”

九鸣的心猛地一沉,孔雀石是皇室贡品,千里迢迢从西域运到大梁,中间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一颗价值百金。这叶家七小姐一张口就能弄到十颗?

联想到衣柜中那些昂贵的衣料,价值不菲的佩饰,室内奢华的摆设,还有月影节出门时,常青随手递给他一荷包的碎银子……

他状似无意地问:“府上很有钱吗?”

“不算有钱,买十颗孔雀石的钱,还是有的。”她答得稀松平常,仿佛买个孔雀石就像买个油酥饼一样简单。

九鸣眉梢一挑,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也对,那夜你可是说过,春宵一刻……拿百金来偿还的话。”

说完,他紧盯着宋昭,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变化——可她竟露出茫然之色。

他眸色骤冷,忽然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七娘,”他嗓音压得很低,带着危险的意味,“原来你忘记了?!”

说完,也不待宋昭反应,他转身就走,步调却略显慌乱。

而宋昭却没有发现,此刻她脑中嗡嗡作响,眼前更是虚花一片,完全沉浸在“春宵一刻百金来偿”的震惊中……

她竟然还说过如此疯魔的话?

……

晚膳时,宋昭无事人一样与九鸣同桌而食。

两人沉默地用完膳,默契地谁都没有再提“百金来偿”的事。但宋昭知道,那话她必须同九鸣解释清楚。

可如何说,她还没想好。若直接拿来百金捧到九鸣面前,他会不会直接连她一起扔出去?

或者只说那日只是疯话,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吝啬小气?

若她就是拿钱砸他,让他陪自己春风一度,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够庄重,也看轻了他?

夜幕降临,宋昭犹豫不决,始终拿不定主意。好在九鸣并未再提,她踌躇着便没有走。

软榻边的紫檀小几上,散落着几本旧书与一副和田玉棋盘。九鸣斜倚在青缎引枕上,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便搁在一旁。修长的手指又拈起一枚墨玉棋子,与自己对弈起来。

宋昭提着裙角挨着他坐下,瞥了眼棋盘上的黑白两方阵营,厮杀正酣。

她未做打扰,顺手从案头抽了本《六韬》,拿在手中翻看。

书页翻动间,一缕青丝垂落在九鸣执棋的腕上,像极了棋局中未定的劫争。

九鸣垂眸,瞧见她安安静静地看书,问道:“七小姐喜欢研习兵法?”

“也不是很喜欢。你的心愿不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吗?我查查看,如何才能实现。”宋昭一本正经道。

其实她就是找个借口赖在九鸣身边罢了。

九鸣似乎轻笑了一声,未再理会,继续专注下棋。

宋昭左右看了看,从旁的地方拿来一柄烛火,放在小几旁,又将其调亮。

“你眼睛还没好,不要太费神,不若我读书给你听听?”宋昭认真道。

九鸣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偏过头捏着黑子举棋不定。

宋昭只当他答应了,高高兴兴翻出《六韬》的守国篇,朗声道:“文王问太公曰:‘守国奈何?’太公曰:‘斋,将语君天之经,四时所生,仁圣之道,民机之情。’王即斋七日,北面再拜而问之……①

许久未看书,又是读这种拗口的文章,甚是枯燥无趣。宋昭没读几页,便心不在焉起来。

她脱掉鞋子,爬上软榻,半跪着伸手扳过九鸣的大腿,让他放平。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九鸣,随即躺下,将头枕在了他大腿上。

“你专心下棋,我歇一会再读。”宋昭说着,将书拿在手中,翻来翻去,准备找一篇不那么拗口的来读。

九鸣慌忙捏住自己的衣袖,生怕盖在宋昭脸上。大腿上一阵灼热袭来,当场让他僵了身子,一动不动。

宋昭则拉开他的衣袖,甜甜道:“夫君,你们兰溪都有什么好吃的点心?你从前在家时,都喜欢吃什么?明日我亲自给你做可好?”

坊间都说“欲得郎心,先饪佳肴”,本姑娘连灶台都下了,他应该会感动的吧?宋昭心里道。

九鸣低头瞧她一脸天真的模样,眼神不禁瞟了一眼她的手指。晌午洗衣服还娇惯地说手指冻伤了,这会子又打算亲自做饭了?若明日手指上再划开个口子,是不是也要他负责?

“君子不耽口腹之欲,不必亲自下厨。”九鸣干脆地拒绝了她。

“难道你就不想尝尝家乡的味道?我想寻一位擅长做兰溪菜的厨子,专门给你做菜。”宋昭急忙补充道。

“不必麻烦,浪费……”

九鸣本想说浪费钱财,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宋昭却听懂了话音,遂又想起了那个“百金来偿”的结。便拉了拉九鸣的袖子,嘟着嘴,似嗔似怨道:“原来你是在生这个的气。我画舫中的那话的意思,并非看轻你,我只是……只是……”

她突然红了脸,一双眸子也悄悄染上了红晕。

“只是什么?”九鸣放下了棋子,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往上拽了拽,防止她掉下去。

宋昭却顺手就攀上了他的腰,得寸进尺地赖在他怀里,将头埋进他胸膛,闷闷道:“那日那般情景,已经很是失礼了,情急之下,那般说……只是怕你不要我了……”

这话真真假假尚不清楚,但瞧她羞怯的模样,九鸣几乎当真了,却还是质疑出声:“你们叶府是专做药材的,像‘醉春风’之类的毒物,你竟不知如何解吗?你荷包里的药呢,也不能解吗?”

九鸣权当自己不知道护心丸的事。

“荷包里是护我心脉的药。我自小心脉有损,是以常备此药。‘醉春风’药效很烈,寻常解毒的法子没有用,况且我有心疾,只能与你……如此才能不伤身子。”宋昭解释道。

见九鸣沉默,似乎不信。宋昭只得拿出杀手锏,摇晃着九鸣的手臂,用撒娇的语气道:“反正你我已有婚约,迟早都要在一起,只不过早一日罢了,若你在意,不如我们提早办一场婚礼。”

“只是这样一来,我父兄赶不上吉日。你愿意吗?还是说你不愿意?是不满意我们的婚事?还是不满意我?”

宋昭想着,她与九鸣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再说那些也应当顺理成章了,还需计较吗?

“但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高堂不在,你父兄未回,如何能提早成亲?”九鸣道。

宋昭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们成亲了吗?既然答应了,为何还在生我的气,那百两金子,我给你就是了。”

九鸣呼吸微滞,眼神随之黯淡下来:“若那日我没有出现呢?这不是百两金子的事情。”

宋昭仰起头,神情坚毅,语气诚恳,一字一顿道:“若你没来,我就跳进湖中,即便是我毒发而亡,也不会让旁人占了我去。”

“你信不信我都不打紧,我那日说与你有婚约,便是认定了你。还有就是,我只要你,也只能是你!”

她的眼睛直直望着九鸣,不躲不闪,说出去的话铿锵有力,不似作伪。

“为何一定是我?”九鸣垂眸,心中却已起波澜。

宋昭莞尔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啊!”

闻言,九鸣忽然眉峰一挑。昨夜执着地想要寻找的答案,就这么被她轻飘飘地说了出来,显得昨夜自己辗转难眠成了笑话。

明明昨日,她对赫连信更心动,不惜与他演戏让赫连信吃醋,在赫连信走后还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碰都不准自己碰,如果那都不算喜欢,他这又算什么呢?

一夜夫妻?露水情缘?

喜欢,怎么能这般随意就说了

出来。心意,怎么能这般宣之于口。她嘴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九鸣忽然冷了脸,将她扶起,冷漠道:“夜深了,七小姐还是回去吧,再待在外男的房间,不成体统。”

宋昭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刚刚还很温和,怎么一下子又翻脸了呢?真是阴晴不定!

她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她有说错什么吗?难道还是百两金的事情?

宋昭不甘心,抓住九鸣的手,急着辩驳道:“你放心,我说话算数,百两金绝不会少你的,不信,我可以给你立字据。”

“你在说什么?”九鸣皱眉。

“我这就去写。”

宋昭转身来到后面的书案前,摊开宣纸,刚要落笔,却被九鸣一把夺了去。

“胡闹,”九鸣气道,那些床笫之间的玩笑话,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写出来?她是单纯呢?还是故意为之?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就是不肯信我。”宋昭委屈至极,声音里都带着哭意。

九鸣转身就走,衣袖却被宋昭拉住。宋昭眼泪汪汪的,不肯松手。

九鸣咬了咬牙,将她抱坐在书案上,目光与她的眼睛平齐,认真问她:“你当真喜欢我?非我不可?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与我重修旧好,再续画舫之夜?”

宋昭红着脸,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一滴泪珠,夺眶而出。

“你这般委屈,是你说了谎话。你的心告诉你,你并不喜欢我,也并不是非我不可,所以你才会哭。你、走吧……”

“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说,我……”宋昭忽然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自己一直处在上风,为何突然形势急转而下,九鸣就不信任她了呢?

“不必再说了,喜欢不喜欢,只有你的心知道,你问问你的心。再看看你今日所为,是喜欢吗?还是刻意逢迎。喜欢一个人,会是这么做,这么说吗?”

九鸣背过身去,任凭宋昭哭到哽咽,僵硬着身子不肯回头。

宋昭再没脸待下去,哭着跑了出去。

她扑进茯苓怀里,大哭道:“我又搞砸了,九鸣简直是个油盐不进,阴晴不定的家伙,我不要他了。让他明日滚出府去。还找什么灵草,让他瞎了算了!”

茯苓道:“小姐又说气话,这点挫折怎么能难倒我们英明神武的世子爷呢?明日你这般……再不行,我们就这样……”

宋昭哭花了脸,却还是道:“那我明日再试试。”

“九鸣,我们来日方长……”

第28章 赠百金一个炙热的唇便压了下来

宋昭重整旗鼓,重金求得一位擅长做兰溪名菜的厨子,耐心学了大半日,终于做出一道雪霞羹。

此羹用芙蓉豆腐加莼菜,辅以高汤,再用新鲜的红芙蓉花瓣做点缀,红白相映,卖相甚是不错。

只不过豆腐须得切成蝉翼般轻薄、雪片般晶莹的薄片才行

宋昭练了许久,勉强能看得过眼。

期间,她一度想放弃,可想到九鸣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又不甘心示弱。

只得踏踏实实亲自动手,定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诚意,所以耐着性子坚持了下来。

于是,午膳时,西院的餐桌上,便多了这道雪霞羹。

早膳是九鸣独自用的,午膳时忽然多了许多菜,九鸣神情微松,眸中有了期待之色。

可他左等右等,并未见到七小姐的身影。本想问问常青,又想到叶府下人的嘴,都跟缝了丝线一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暗暗思索昨日那番话,是不是说得重了。

又望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和对面空落落的座位,举着筷子没了食欲。

草草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下去了。并未留意那道雪霞羹。

常青立在一旁侍候,眼睛忍不住往那道羹上瞄。

他去厨房取菜,可是亲眼看到七小姐做出的这道菜,怎么公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呢?

可惜七小姐不让他说,白瞎了七小姐的一片心意。

常青回去复命。

宋昭却不气馁,自我安慰道:“不打紧,或许他不爱吃豆腐,我再换个别的。”

随后,厨房里又叮叮咣咣响个不停。

晚膳时,九鸣餐桌又多了一道藕粉圆子。这回,九鸣倒是用了,却也只是浅浅尝了一口。

这边宋昭得了消息,暗自叹气。

“小姐莫急,”茯苓轻声道,“今日这两道菜,或许不合顾公子的口味,但也该让他知道是谁的手艺。否则,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心意?”

宋昭思索一番,这才道:“也对,所谓暗香盈袖无人识,终是明珠投暗,总得让他明白才是。先前不说,是盼着他自己发现兰溪菜,问起来历,才好让常青不经意提起是我亲自做的,此乃上策。可他没有发现,就不得不换个法子提醒他了。”

他是兰溪郡人却不识得兰溪菜名菜,这不得不令宋昭深思起来。

先前,宋昭不计较他的出身,也猜到他的身世经历八成是杜撰的,却没想到,连兰溪郡人都是假的。

祖籍是假,身世是假,镜花楼里查无此人,一身伤病,举手投足却依旧从容不迫,一副大家风范。

永安堂一直查探消息,却未发现哪家大族公子流落此地。

无人寻他,他似乎也不愿意出府,是因为叶府能为他重金求药吗?那若是他病好痊愈呢,会不会走?

宋昭一时间犹豫不决。

为保住阿弟,守住世子的身份,她本应该一刀结果了九鸣的性命,却阴差阳错,成了如今的局面。若九鸣出走,她的秘密还能守得住吗?

现下她在两个院子来回奔波,难保不会被人察觉,还需早做打算才行。

……

西院里,灯火通明。

九鸣仍旧坐在榻边与自己对弈,只是棋子在手,迟迟未落。

眼神不经意间发现案上那本《六韬》,书页仍旧翻到守国那篇。

想起昨日那个讨好卖乖的女子,一边枕着他的腿,一边给他念书,虽然她读得乱七八糟,还囫囵吞枣省去了好些字,他却听得无比认真。

可她没有耐性,读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又是翻身,又是乱动,搞得自己心猿意马,不暇他顾。

可恨那个始作俑者毫无所觉,还一脸天真地问他喜欢吃什么菜。他们同桌用膳也不是一次二次,为何她就不能多多留意一下呢?说到底,还是没有那份心罢了。

九鸣将棋子重重落下,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腿,正是昨夜那人枕过的地方。

他本可以推开来的,却在看到她那双薄红的眼尾时,忘记了动作。

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来勾他的!

还说什么喜欢,喜欢为何今日一天没有见到人?明明她再说一遍,再诚恳一些,他就会心软。可只要提到赫连信,她就会哭,像是被他逼迫一样。

九鸣放下棋子,将那本《六韬》合上,迈步出了房门。

今夜无月,浓云密布,只疏疏落落几粒星辰,孤零零地悬在墨色天幕上,显得格外伶仃。

九鸣没让人跟着,沿着曲折的回廊,慢慢朝鱼塘走去。

鱼池里,几条肥胖的锦鲤欢快地游来游去,池边花架上落了一层花瓣,风一吹,又飘落到了地上。

他缓缓坐下,闭上了眼,耳畔是微微的风声,鼻尖是若有若无的花香,只是怀里,已没有了那个与他打闹的人。

她总是那么慧黠不羁,既不遵循闺阁礼数,又比寻常女子多几分狡黠。不似其他闺阁小姐那般怯弱腼腆,常常语出惊人,又机敏善辩。比寻常女子坚毅,又似寻常女子那般娇媚,却比寻常女子更加光彩夺目。

她像只狡黠的狐狸,迷惑人心,摄人心魄。

九鸣捏了捏鼻梁,转身朝主院那边张望,而后,又百无聊赖地捡起飘落的花瓣,一朵一朵碾碎……

坐了良久,他方起身,沿着那日的路径慢慢朝主院挪去。

一路畅通无阻,与那日情景一般无二,大门紧锁,身后也未见那人的身影。

才刚到戌时,她……应该不会歇下吧?

九鸣脚步不自觉地朝东院而去,心中一直在思索,她今日去

了哪里?都做了什么?为何不与他同食了?是忙得顾不上?还是因为昨日的事情,在生气了?

东院门口无人把守,自那日月影节后,原先把守的两个护院,不见了。

院门紧闭。

九鸣远远停下,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

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上前,叩了叩门,等了良久却无人来应,犹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院内烛火煌煌,分明有人,却偏生不应。

那小丫鬟似乎很急,用帕子擦着额头的汗,叩门的力度也重了一些。

这时,门内传出一个老妪的声音,“哪个院子里不懂规矩的小贱蹄子,不知道入夜了不准来东院吗?”

“婢子是外院的凉婵,妈妈行个方便,新到了红绸,是不是今夜就要布置上?先前七小姐说,红绸到了要立刻禀报,所以婢子不敢耽搁。”

“七小姐刚用了药,歇下了,任谁有事,也需等到明日。”

“那婢子怎么办?还望妈妈给个明示?”小丫鬟焦急道。

“按规矩,就当你回禀过了,接下来还按照先前的规矩办就是了。”

小丫鬟急忙应了一声,道了谢,匆匆而去。

九鸣收回目光,琢磨着那老妪那句“七小姐刚用了药”,是她生病了吗?是因为心疾吗?还有,为何入夜不得入东院?

他百思不得其解,沿着花坛小径,抄小路慢慢踱回西院。

还未到门口,就瞧见几个小厮抬着几箱东西往院子里送,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婆子,手中拿着红绸、梯子等物。

他们小声商议着,然后架起梯子,一个利落的小厮爬上去,在几个婆子的指挥下,将红绸挂在了门檐下。

一旁的丫鬟窃窃私语,隐隐约约传到了九鸣耳中。

一个道:“这红绸是七小姐加急订的,说货一到就布置上。看来好事近了,我们又能领赏银了。”

一个说:“红绸都挂上了,想来是快了。原以为还需等上几日,没想到姑爷这么快就同意了婚事。”

“七小姐天仙一般的人品,姑爷怎么会不同意。你今日是没瞧见,小姐一整日都待在厨房里,为姑爷亲自烧了两道家乡菜呢!咱家小姐何时做过这些,可怜那双玉手,被烫了个泡,小姐都不喊疼的。”

“七小姐如此做,定是心悦姑爷,咱家姑爷定有所长。”

几人挂完院门的,又相携着去了别处。

九鸣等他们走远了,才从花丛旁慢慢显身,推开院门往里面走。

只见满院早已披红挂彩,廊檐下悬满描金红灯笼,树上缠着朱纱,连窗棂上都系上了并蒂莲纹的绸带。艳烈的红绸在夜色下翻飞,铺天盖地的喜气迎面扑来。

屋内几口红木箱子,一箱衣服,一箱佩饰,一箱文玩字画,一箱珠宝首饰……还有一箱是大红的婚服。

常青眼睛放光,兴奋道:“姑爷,这都是七小姐送您的吗?这婚服要不要现在试试?刚刚针线房的妈妈说,若衣服不合身……”

九鸣却挥手打断了常青的话,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特别碍眼,便吩咐道:“将这些收好,搬出去。”

常青面露惊诧,却未多言,按照吩咐将这几口箱子搬到了偏房。

九鸣看着满院的红色,在房内踱来踱去。

她想干什么?抬进来这么多东西,这是下聘礼吗?不但把自己当成了小倌,还将自己纳为赘婿吗?他可没有答应立刻成亲。

这时,索江翻窗进来,看满院的红绸,一脸的喜色。看来昨夜殿下和七小姐相处融洽,那他灭灯笼的功劳,是不是应该提一提了?

抬头却发现自家主子这时候沉着脸,于是赶紧收起笑意,低下了头。

“何事?”九鸣低声问。

“刚刚传来消息,陛下已知道殿下在南州遇险。太子府的朱老传信说,请殿下速速回京。还有,竟陵王意欲出逃江州,忠勇侯有意放他一马。”索江回禀道。

九鸣猛地转身,眼神犀利如刀,划过黑夜,直直射入隔壁的院墙——那里住着忠勇侯世子宋晏。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九鸣才压着嗓音道:“带信给彭瑜,让他在峡关截杀竟陵王,要活的。”

索江领命,却未走,而是关切地问:“那殿下何时回?唐大夫那里还在寻解药,也说还是尽早回京的好。”

九鸣抬眸望着窗外浓烈的红,幽幽道:“再等上几日。”

……

一墙之隔的宋昭,这时意外得知了九叶灵芝草的下落。

她自那日与陈六在渡口闹翻以后,便让人留意陈六的动静。一开始陈六还派人在巷口监视她,后来发现巡检司的人马看得紧,便再未现身。

本以为还需要费些功夫,没想到陈六死性不改,在街上看中了一个姑娘,故技重施,命人将那姑娘绑了。京墨紧随其后,将小山子三人抓了。

一番审问,都未动刑,小山子全招了。

九叶灵芝草确实存在于碧落崖,二十年前,曾有人从崖底采得过,碧落山一带的住户,也仅有小山子他们几家人知道。

再审,小山子就神神秘秘说涉及了前朝之事,口口相传,语焉不详,不知真假。却一口咬定——灵草就生长在碧落崖。

有了这个线索,宋昭立即送信给巫医,又命人带小山子前往他的村落,待消息核实了,就立刻着手下崖。

宋昭一边处理下崖的事宜,一边有条不紊地计划缓和与九鸣的关系。

她故意不见他,故意挂红绸,为的就是欲擒故纵。

方法却很拙劣,她先是称病不出,而后用忠勇侯世子的名义,邀自己去隔壁院子参加赏花会,很晚才归,回来后直接回了东院。

第一日,九鸣不为所动。

第二日,宋世子单独邀她进府。她大张旗鼓地去了,深夜才归。

这次九鸣等在垂花门内,站在廊下默默注视。

宋昭直接无视他,一言不发与他擦身而过,回了东院。

如此三番两次,家中仆妇暗暗流传,隔壁宋世子看上了七小姐。

然后常青去东院禀报,说姑爷夜里总是睡不好,总能听到他翻身。膳食也吃不了几口,满桌子的菜肴,随意用了几口便撤走。说他时常对着廊檐下的红灯发愣,书拿在手中半天不翻一页。

宋昭不理,夜里又找来几个名角在东院看戏,热闹了一夜。

西院静悄悄的,九鸣仿佛仍旧无动于衷,宋昭焦急不已。

这日,忠勇侯世子的贴身丫鬟茯苓,又主动相邀。宋昭故意打扮一番,高高兴兴前去赴约。

这次晚间才回,身后跟着茯苓,还有十几个侯府的丫鬟仆从,捧着形式各异的锦盒,和几口大箱子。

等东西抬进屋里,宋昭立刻将一百两金子装进雕花木盒里面,命人给九鸣送去。

又让人将西院的红灯、红绸悉数取下。

常青接过木盒,震惊地看着东院的人来摘红绸,急忙将木盒放到九鸣眼前,“不好了姑爷,院子里的红灯都取下来了。”

这时,廊下传来说话声,一个小丫鬟不解地问:“敢问妈妈怎么又摘红灯了?才刚挂上去的。”

“这老奴哪知道,主子怎么吩咐,咱们照做就是了。”老妪回应。

旁边一个婆子立刻接话道:“照我说,就是隔壁忠勇侯世子看上了咱们小姐,你没见刚刚的阵仗,那个跟着小姐回来的女子,大有来头,她是宋世子身边第一得用之人,亲自送了好些东西给小姐。虽说咱们叶家富贵,却还是不抵侯府的东西矜贵,那可是侯府啊。”

常青闻言,厉声责骂道:“哪来的碎嘴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敢胡言乱语乱棍打出去。”

那婆子立刻叉着腰回骂:“什么地方?还不是我们叶家的地方!别以为伺候了几天公子,就当自己成主子身边得用的了,还没当上呢,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这番指桑骂槐,尤为刺耳。

常青骂不过,气得脸通红,转身焦急道:“姑爷,你快想想办法啊?这盒子里是什么?定是七小姐给姑爷贵重的东

西。”

常青眼疾手快地打开盖子,一盒子金灿灿的金饼晃花了眼。

“哎呀,这是……”常青凑上前数了数,“一百两?七小姐为何突然送来百两金子来?”

……

宋昭等在东院,原以为九鸣看到金子,会立刻来兴师问罪,却不想等了半个时辰还未见到人影。

便对茯苓气馁道:“这招行不通吧?他是不是识破了我的把戏?是不是太着急了,再缓一缓会不会好一些?要不我现在就去西院,同他好好说清楚,正好灵草也有了下落,也让他欢喜欢喜。”

“哎哟,我的大小姐啊,再等上一等,奴婢觉得他定会来的。”茯苓道。

话音刚落,只听院门外一片哗然,几个婆子拦着九鸣,且拦且退走到了院中。

“七娘,你出来。”九鸣手中拿着那个雕花木盒,站在门口,未再往前一步。

茯苓立刻拍了拍宋昭的手,故意走到门口道:“既然叶小姐还有事,奴婢便不打扰了。我们世子的提议,还望小姐早日给个答复,奴婢明日再来。”

说完撩开竹帘走了出去,站在廊下上下打量了一眼九鸣,扬长而去。

宋昭心领神会,急忙追到门口,对院子里的婆子道:“快去打着灯笼送送姑娘,天黑路滑,茯苓姑娘慢走。”

见人都走远了,挥手让院子里的人都退下,宋昭这才将目光转向九鸣。

“何事啊?我现在头疼得紧,若无他事,明日再说吧。”

她说完,也不等九鸣回话,撩开帘子回了屋。

九鸣紧随其后,将一盒金子重重放在矮榻上,“七小姐,这是何意?”

“赠你百金啊,先前不是答应你了的,我说过的,我说话算数,绝不会少你的。”

“你!”九鸣气结。

“那红绸、红灯笼、红喜服,又是怎么回事?”

宋昭状似醉酒,歪斜在软榻上,“什么怎么回事,哎呀,别问我,我现在头疼,明日再……唔——”

话还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炙热的唇便压了下来,似压抑了许久,吻得极其凶残。

宋昭挣扎着,嘴角泛着一丝血迹,呜咽道:“九鸣,你混蛋,你放开我,又发什么疯……”

第29章 垫枕头这会不喊夫君了?

九鸣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将她抵在软榻上,在她耳畔道:“没有叫错名字,看来还没醉。”

话音未落,带着薄怒的唇齿精准衔住了她的耳垂。

宋昭猝不及防“嘶”了一声,疼得指尖掐进他腕间,却反被他扣住手腕,举过头顶,按在身后的软枕上。

“疼……”宋昭的声音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尖锐中带着一丝颤音,眼尾瞬间泛起红晕。

九鸣这才松了力道,转而用舌尖抚过齿痕,温热的吐息烫得她脊背发麻。

宋昭本能地缩了缩肩膀,推着他想逃,可他就像一堵墙一样重重倒在她身上,双腿被缠住,脖颈也被他另一只手牢牢困住。

“现在知道疼了?”九鸣低哑的声音混着湿热地舔舐钻进耳蜗,“方才你唤我什么……”他突然咬住耳珠重重一吮,“这会不喊夫君了?”

窗纱被夜风吹得鼓起,案上烛火剧烈摇晃。

宋昭在晃动的光影里看见他眸中翻涌的暗色,忽然想起幼时见过的飓风——看似平静的海面下,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耳垂上的刺痛渐渐化作酥麻,丝丝缕缕缠绕上心头。宋昭只觉得有团火从心口烧起来,烫得指尖都微微发颤,连带着手脚都熔成了温顺的水流。

九鸣拨开她凌乱的碎发,微凉的手指蹭过她发烫的肌肤,激得宋昭一阵战栗。

“七娘……”手指轻轻抚着她的嫣红的唇,将她嘴角的血迹一点点拭去。九鸣沙哑着声音,裹着无限柔情,一字一顿道:“我好想你。”

宋昭瞬间耳根发软。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雨丝打在青石板上的声响,竟与她此刻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了一起。

“七娘,”九鸣又低低唤了一声,忽然吻上她的眼睛,她的嘴角,压低嗓音,气息拂过她泛红的耳廓,“你也是想我的,对吗?”

宋昭想反驳,却被他的唇堵住,不安分的手指也从脖颈游弋到耳根,而后,不轻不重地揉着她敏感的耳垂。

她的裙裾早已皱成一团乱云,绣鞋里的脚趾不自觉地蜷起,连带着小腿都绷得发酸。

雨势渐急,檐角悬着的铜铃在风中摇曳,发出丁零的声响。

她恍惚想起耳朵上有一对新得的孔雀石耳坠,此刻却不知被他随手丢到了哪里,唯有雨声和灼热的呼吸声,渐渐抚乱了她的心神。

“九鸣……”她的声音似轻飘飘的羽毛,颤巍巍落在眼睫上,轻轻刮着九鸣的心。

“嗯……”九鸣吻着她的唇,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声“嗯”像是从胸腔深处震出来的,带着几分慵懒的鼻音,混着窗外渐急的雨声,一寸寸蚕食着宋昭,将她拖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她情不自禁地昂起头,慢慢回应他。九鸣眼中微红,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回……回大床上,榻太……硬……”

宋昭颤着声音,越说越气短,轻轻柔柔似撒娇,似蛮横,一脸红霞的脸庞,浮现在九鸣眼前,越发觉得她可爱。

九鸣抱起她回房,她顺手从软榻上拿起一个小方枕。

床帐落下,宋昭深深陷进柔软的锦被里,昏黄的烛火,映出眼前男子高大的身影。

“灯、灯……”宋昭连忙推搡了一下他的肩膀,也不知是羞,还是不愿意在光亮下接纳九鸣。

“你怕什么?我又看不清楚。”九鸣这般说着,却还是下床灭了灯。

黑暗中,宋昭抱住九鸣,偷偷将那方小枕垫在自己腰下,程娘子说这样容易怀孕。

两人在画舫中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可那夜比较混乱,宋昭又中了醉春风,昏昏沉沉不知其味,回想起来只觉得酸疼肿-胀。

九鸣将她抱在怀中,吻着她的锁骨,一件件解开她的衣衫。

宋昭却按住了他的手,声音似乎都在发颤:“那个……上次,能不能不疼……”

黑暗中,她的眼眸既期待又害怕,抓着九鸣的手,不觉失了力道。

九鸣抓住她的手,引着放在自己腰后,轻轻吻着她,从脖颈一路吻下去。

慢慢安抚她,打开她的心,消除她紧张的情绪。

“能,叫夫君……”他大手揉着她最柔软的腰肢,沙哑着声音强制她唤他夫君。

还未等到回应,便吻向她最敏感的耳垂,一口咬了下去。

宋昭嘤咛出声,细细碎碎,听得人骨头酥-痒。

“嗯?”九鸣力道加重,吸吮出声,迫使宋昭回应。

“夫君……”

话落,九鸣趁其不备,势如破竹,震得宋昭身体一颤。

“不行,不行,”宋昭疼得眼中已经含泪,她推搡着九鸣,“怎么会如此啊,你不会吗?”

九鸣闷笑一声,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珠,捧着她的脸安抚道:“我也是第一次啊,七娘。我们一起学好不好,你疼,我也不好受啊……”

“那,若是我欢喜呢?”宋昭追问。

“我必然也是欢喜的啊,你不信?”

“我不信……啊……”

九鸣不知该让她如何相信,只好身体力行,用事实说话。

风雨骤急,细细密密拍打着窗棂,与室内的摇晃的罗帐,合奏出一曲动听的乐曲。

……

第二日,宋昭依旧天不亮的时候醒了过来。

腰上攀着一只大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凌乱的头发也缠绕在一起。

九鸣安静地睡着,一如宋昭初见他的那个清晨。两人几经波折,竟然还是睡在了一起。

宋昭眨了眨眼,视线从他的眼睫一路往下,停在了他的唇上。

他不笑时,唇锋凌厉

,冷漠疏离,很难让人亲近。偏生笑起来,又如明月暖阳,让人如沐春风。

他的唇十分柔软,亲起来就像……

宋昭情不自禁地贴上去,却没发现九鸣忽然睁开了眼。随即,后颈被他按住,翻身加深了这个吻。

“你装睡?”宋昭不满道。

“我想让娘子多看看我啊,”九鸣说着,在她嘴角一啄,悄声问她:“娘子信了吗,不信为夫再来一次?”

宋昭急忙捂住了他的嘴,脸也红了,嘟囔着道:“不许再提。”

昨夜,这厮一边掐着她的腰,一边问她欢不欢喜,上上下下地折腾她,一早还想再来,她哪里受得住。

九鸣疼爱地揉了揉她的脸,继而揉向她的腰,“腰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宋昭像只温顺的猫,撒着娇蜷缩在他怀里,嘴里不断说这也疼那也酸,娇气不已,等着主人安抚地捋着毛。

可她不懂男子,如此温软的美人在怀,很难不令人蠢蠢欲动。

九鸣眸色越来越暗,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色,低头吻住了宋昭的唇,“娘子,外面天还黑着,不如……”

看似在商议,却无比霸道地堵住了住宋昭的嘴,将她的不满和抗议都呑进了肚子里。

……

两人胡闹到天亮,九鸣这才放过了她,神清气爽地去更衣。

宋昭这时方想起垫方枕的事。起床时,在被褥下好一通翻找,最后发现它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九鸣收拾好,见宋昭拿着方枕坐在床上发呆,随口问道:“为何执意拿着方枕上床睡?”

“啊……哦!”宋昭回神,略显慌张地将方枕藏在身后,又觉得此举实属此地无银,便又故作寻常道:“我有时候睡觉不老实,习惯抱着方枕睡,才踏实。”

“这样啊,”九鸣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未说破,接过方枕随手扔到了后面大枕上,低头对她耳语道:“你后你抱着我睡,保证让你睡踏实了。”

说完,偷偷亲了她一口。

宋昭赶紧去瞧屋内的丫鬟婆子,见都低着头,似没发现他们胡闹一样。

她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又故意在他耳边道:“有你在才踏实不了,夫君你可真厉害,我现在腿还软着。”

本是最平常的一句话,却因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这种夸赞听到九鸣耳中,格外受用。

直到用完早膳,九鸣还一脸笑意。

宋昭却想起另一桩事——事后如何助孕,将那日程娘子的话,反复拎出来琢磨。

早膳撤去后,她便找了个借口支走九鸣,将寻到灵草可医治他眼疾的事,说与他听,让他回去准备。

支走九鸣,宋昭迅速躺回床上,垫高腰身,暗暗希望这次她能怀上,以后便不再与九鸣纠缠不清了。

茯苓进来,屏退所有人,坐在床头与宋昭悄声商议。

“巫医那边传来消息,说九叶灵芝草采下后需要立即煎服,最迟不能超过五个时辰。”

“时间这么短,哪里来得及?”宋昭皱眉。

“奴婢也是这么想。去碧落山的人刚刚回了消息,确定碧落崖底有灵草,需得穿过迷障,崖底也是危险重重,五个时辰确实来不及,可若让公子随着一道去呢?或许还能争取一些时间。”

茯苓接着道:“流萤谷不就在碧落山下吗?不若我们先去流萤谷汇合,待摘得灵草返回,大约来得及。况且楚姑娘与世子也在那里,或可一同用药。”

“巫医那里,也有这个意思,是否可行,还需小姐拿个主意。只是——”茯苓担忧道:“迷障实难闯入,不知能不能安全到达崖底。”

宋昭略一思索,目前唯一的办法,只能先行暂住流萤谷,再徐徐图之。

她当机立断道:“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出城,你和京墨随我去,对外就说宋世子不放心我一人出门,派人保护。”

这边议定,宋昭立刻通知九鸣,收拾行装前去城外的别院小住。

天一亮,宋昭与九鸣同乘一辆马车,低调地出了城。京墨隔了半个时辰,领着一队人马随后跟在了后面。

出城不到十里,路上渐渐有了行人,有人挑着扁担,有人赶着牛车,还有人拖家带口信步而行。

九鸣搂着宋昭,撩开帘子望着窗外的情景,叹道:“观行人神色,知州赫连景裕果然治世有方,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呢。”

“那你的心愿,岂不就快实现了?”宋昭懒懒地回应了一句,侧身枕在了他腿上。

九鸣还未答,外面突然响起了喧哗声,一个哭天抢地的声音,撕心裂肺般道:“公子,小的可算找着您了啊。”

宋昭猛地起身,就见窗外一个衣衫褴褛的壮汉,扒着车辕,看着九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九鸣撩开帘子的手都在抖:“你是索江,你还没死?”

索江心口一滞,只得顺口往下编:“没死没死,没找到公子,小的不敢死啊,公子啊……可算让小的找到您了啊,老爷啊,小的找到公子了,您可以瞑目了啊!”

宋昭看了看九鸣,只觉得心突突乱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第30章 流萤谷九鸣,我睡不着,能不能…………

天快黑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流萤谷。长长的队伍中,除了拦路的索江,还有尾随而来的京墨和茯苓一行人。

流萤谷在碧落山脚下,三面环山,形成一处天然屏障,将凛冽的山风隔绝在外。谷中气候温润,终年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最适宜养病。

每逢春夏之夜,谷中万千流萤翩跹起舞,如星河倾落,引无数才子佳人竞相造访。而今正值深秋,霜露渐重,谷中游人稀少。

谷中散落着几座古拙的庄园,大多是南州权贵的别院。平日里,这些宅院大多门户紧闭,唯有主人家闲暇时,才会来此小住。

宋昭所住的宅邸依山而建,掩映在苍翠的林木之间,青砖黛瓦,飞檐翘角,处处透着雅致。

楚楚一早得了消息,站在门口迎接。几方人马互相打过招呼,便各自回房安顿。

九鸣自然与索江单独安排了一间小院,旁边住着京墨及一干护卫,名义上以护卫之名,实则行监视之实。

索江愤愤不平,“公子,他们打着照看的幌子,暗地里却处处设防。这宅子也透着古怪,先前在芙蓉巷,属下查探过东院,眼下宅子里的众多护卫,俱是东院的人。”

“是月影节那日撤走的那批人?”九鸣问。

“正是,属下曾经进东院过一次,发现里面只住着楚楚姑娘一人,不知为何看护得那般严密。”

索江稍加停顿,又道:“东院里有座药炉,有很浓的药味,还有紧挨着的一间屋子,也有人看守,日夜不停。”

“先前属下以为是他们的药房,可楚楚姑娘出府的时候,并未看到搬运药材……”

九鸣仔细回想了一下,他那日去东院,确实闻到了药味,里面的护卫倒是没有……

那日他故意闯入东院,除了还金子一事,确实存了打探之意。

七小姐那些欲擒故纵的招数他看在眼里,并未放在心上。可后来,他发现隔壁宋世子牵扯其中,他就不能坐视不管。

叶七娘惯会撒娇卖乖,宋世子少年心性,难保不会被她外表所惑。

叶家一介商贾怎与忠勇侯相配?他非常恼怒,只是不知这气是因为叶七娘有意攀附宋世子,还是因为宋世子应该寻个更好的娘子。

那年宫中,他们在高台之上惺惺相惜,不想如今竟喜欢同一个女子……

九鸣忽然怔住,他喜欢叶七娘吗?除了拿她当解药外,他还喜欢她吗?

这个认知,让他一下慌了神。

晚膳由专门的婆子单独送到了院子里,未见七小姐的身影。九鸣没有胃口,没动几口,便都赏了索江。

他早该回京的,竟陵王出逃,忠勇侯涉嫌包庇,五皇子萧翊钧虎视眈眈。

九鸣思虑再三决定回京,却在红绸被取下那日,失了冷静。

那日,他本想与叶七娘做

个了断,捧着百两金子闯去她的院子,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忽然忘却了所有筹划。

在这段抢劫而来的姻缘里,九鸣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上位者,他冷眼旁观叶七娘为他脸红心跳,为他甘愿洗手做羹汤,为他重金求药,为他费尽心思博他一笑……

可这都是她给予的,九鸣从未想过,她会改变心意,琵琶别抱,直到传出她被宋世子看上了。

忠勇侯世子是南州有名的纨绔,怎么会看上她呢?那日她从世子院子回来,尽管后面跟着世子的仆从,又是一副骄傲的神情,从他身边走过,他还是从她眼底看出了一丝在意和慌乱。

九鸣在心底嗤笑她耍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可当大红灯笼被悉数取下,百两黄金摆在他面前时,他还是胆怯了。

明知这可能是她的把戏,可他不敢去赌。

九鸣这才想清楚,这份牵强附会的姻缘里,他一直都是被动的那一方,且毫无还手之力。

就像是今日的晚膳,她若不想与自己同食,他是找不到她的。

他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对索江的出现也是随意问了几句,并未深究。反而是宋世子的护卫京墨,对他有很强烈的敌意。

宋世子竟派心腹去护一个叶七娘?短短数日,便值得世子这般兴师动众?莫非在叶七娘身上,有更重要的东西?会是九叶灵芝草吗?

九鸣吩咐常青,去正院请七小姐一叙。自己亲自相邀,她定会高高兴兴跑来吧。

“公子在瞧什么?”索江不解地问,看着自家主子茶饭不思,频频向门外张望,他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索江这次突然由影卫转成主子的小厮,还能回左影卫吗?他在左影卫终年生活在阴影之下,一下暴露在外,很不适应。还有贴身小厮该干什么他一概不知,便跟在常青后面,有样学样。

九鸣瞟了索江一眼,吩咐道:“你去会会京墨,最好引开他,探探宅子里护卫的实力。”

“好嘞,”索江应声就走,找碴他很在行。

这一路上他早看京墨不顺眼了,做什么防贼一样防着他。那日雨天,他隐在树上,就是这厮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地,差点着了他的道。

很快隔壁院子里传来了打斗声。

常青恰好这时回来,身后却无七小姐的影子。

“回姑爷,小的去正院等了许久才等到回话,说七小姐路上累着了,请姑爷自便。”

九鸣心下一紧,“你没有见到七小姐?正院都没有进去?”

常青愣了一下,方道:“七小姐的院子,一直都不允许随便进的,入夜后能等到回话已是格外开恩了。”

九鸣想起那夜他在东院门口,见到小丫鬟叩门禀事,也是没有进去亦没有回话。

也罢,山不就我,我便就山。阿娘曾说,“天下无不可就之山。”

九鸣理了理衣袖,便决心自己亲自去一趟。谁知,刚出房门,便看到楚楚姑娘和一位眉眼柔和,面目和善的老妪,提着药匣子进了院子。

他曾在西院见过老妪,为他诊过脉,也是楚楚姑娘的师傅。

九鸣站定,朝老妪深深一礼,郑重道:“九鸣这厢有礼,先前多谢大夫为顾某施针救治,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顾公子无须多礼,治病救人本是医者本分。”老妪道,却未道出姓氏。

九鸣的目光便转向楚楚。

楚楚抿唇一笑,语气轻快道:“师傅她老人家只知道治病救人,不在乎一些虚名,也不习惯别人唤她大夫,公子唤她巫医便好。”

“巫医?”九鸣语气略重地重复了一句,心中疑惑。

“对,师傅姓巫,并不是传言养蛊的巫医,公子莫怕。”楚楚为他解释了一句。

几人来到内室,楚楚打来药箱,放好药枕,九鸣乖乖伸出手腕。

巫医诊脉时一言不发,许久后,收回手,却问了一个无关病情的问题:“公子名唤九鸣?可是九死未悔,一鸣惊天的九鸣?”

九鸣的心忽地一跳。

幼时,他问阿娘为何为他取名九鸣,阿娘就告诉他,他还在阿娘肚子里时,经历了九死一生,生下来就是为了一鸣惊人的。

后来他回到宫廷,钦天监为他批命曰:九曜临世,鸣玉锵金。是“九曜护帝星”的命格。

“九死未悔,一鸣惊天”更像是阿娘的口气。

九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巫医,见她神色平静,思索再三道:“我在家排行第九,所以名唤九鸣。”

“哦,排行第九啊!”巫医感叹一声,再无他话,认真询问起他的病情来。

“体内余毒已扩散,先前病发是不是眼睛能看清楚了一些?那只是表现,现在是不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体内骨痛,是不是双腿重一些,四肢轻一些?”

九鸣频频点头,这话与唐大夫说得一般无二。

巫医微微颔首,对一旁记录的楚楚道:“你且去吧,有几句话需单独嘱咐公子。”

楚楚大约猜到了什么话,双颊泛红,收拾完药箱快步出去了。

巫医道:“行了房事,是不是减轻了你的骨痛?”

九鸣略显局促地点了点头。

“七小姐心地善良,还望公子善待她,她是你命中的福星。”

巫医说完,抬眸仔细观察着九鸣,见他郑重点头,才缓缓道:“若小姐亲自去碧落崖,我希望公子同去,或许崖底有公子一直想寻的东西。”

……

巫医走了许久,九鸣都未回过神来。

她是巫医,又问起名字的来历,说起家中排行的语气——

他是萧帝的嫡长子,并不是排行第九,而巫医似乎也不信他说的话,是有意试探呢?还是误导他去碧落崖。

他此行的目的,是找阿娘身边的故人,叫阿芜,算算年纪,与巫医相仿。

夜深人静,他辗转难眠。

忽听得门外细碎的脚步声,悄悄走了进来。

索江和常青均无动静,莫非被下了迷魂散?

九鸣坐起,撩开帷幔,就看到七小姐抱着枕头站在床下。

她穿着家常里衣,随意披着一件大氅,可怜兮兮道:“九鸣,我睡不着,能不能……”

九鸣恍惚了一下,上天一定是听到了他的心里话,才将他心心念念的人送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