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以往的规定,亲王进京必然要先进宫拜见君主才能回王府安顿,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与程誉同行的人多了个李明诛与祈漾。
耀红宫中的年味早已不在,程策命人把灯笼什么都给拆掉扔了,冷冰冰的宫内和无数个日夜的耀红宫无二样。
“大人,我也要与您一起去吗?”祈漾拽了拽李明诛的袖子,站在她身后小声道。
他去见程策?
“嗯,在我身后跟着就行。”李明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拽回自己的衣角,在祈漾没注意的时候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领头的小太监见状忍不住回头偷偷看了祈漾一眼,又赶忙转回去。
从重兵把守的宫道到耀红宫,李明诛因为跟着程誉的缘故并没有坐轿撵,一路舟车劳顿,到了京都连休息都没休息,就算恢复内力还是有些吃不消,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是脸色苍白病态,唇色渐消。
她抿抿唇。
马上就要见到程策了。
她实在不放心让祈漾一个人回帝师府,府中只有瑶光与李叔,她怕他们一个不注意没看好,让祈漾乱转发现了什么秘密。
毕竟帝师府是她这些年来的心血,无论好的坏的,大的小的,京都这些年的辛秘都被她掌控着。
还是看在眼前放心些。
李明诛压低眉眼。
小太监领着李明诛一行人穿过御花园到耀红宫,满园春色令人恍惚,春意渐浓,霜雪消融。
耀红宫门前,前些日子满地血污已被打扫干净,青灰色石板路如往常一般,踏入耀红宫宫门就看见开阳守在门口。
李明诛蹙眉。
以往开阳都是寸步不离的跟在程策身前伺候着,她不敢让开阳离开程策的视线,就算是刹那也不放心。
开阳显然也注意到了李明诛,她从台阶走下冲李明诛作揖,“主上。”
李明诛点点头,随口问,“陛下在里面做什么?”
开阳想了想,迟疑片刻才道,“……应该是在批奏折。”
实在不怪她犹豫,这些天程策简直性格大转变,不知道那日在暗室后遇到什么刺激,天天也不念叨李明诛,跟寡妇般心如死灰的模样。
“……等下来找我。”李明诛蹙眉,下意识想要问缘故,又想到祈漾还在,便压下心中疑虑冷声道。
开阳一听李明诛的语气就知道她不大高兴。
“是。”开阳应声,而后跟在李明诛身后,她脸色不大好的看了眼祈漾。
祈漾看到开阳就脸疼,几乎是肌肉记忆的冲她露出讨好的笑,被开阳甩脸色也毫不生气。
朱红雕花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轻响,屋内暖炉烧得正旺,金丝炭火在青铜炉鼎内无声燃烧,暗红绣金地毯上,栩栩如生的牡丹绽放着,李明诛等人在门口站了会儿,确定身上寒气褪去才被小太监领着上前。
“臣程誉,拜见陛下。”程誉是亲王,却也要遵循礼数行大礼拜君王,随行要拜的除了他还有祈漾与开阳。
程策一身绣金墨色锦袍端坐坐榻上,榆木方桌上还有几本奏折,他手中拿着看了本,神色淡淡,眼都没抬,
随口道,“嗯,赐座。”
旁边的赵常德立刻领着程誉与李明诛坐在程策对面的坐榻上,温软的触感总算让程誉有了实感,随之而来的便是迟钝的疲惫与久不相见的亲切。
李明诛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程策。
瘦了好多。
似乎是没有好好用膳,人也变了很多,见到她居然没有迫不及待的上前与她撒娇抱怨,是还在生气吗?
程策终于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视线在角落局促腼腆站着的祈漾脸上停顿刹那便若无其事的移开。
“皇叔,好久不见。”
第37章 多陪陪我“怎么不开心?”李明诛那双……
程誉目光慈爱的看着程策,眼底有欢喜,也有心疼。
“陛下瘦了许多。”他叹息,语气中满是无奈,“虽说朝政繁琐复杂,但陛下还是要注意身子,莫要过于操劳。”
“多谢皇叔关心。”程策自始至终都没有分给李明诛一个眼神,神色淡淡的与程誉交谈,声音低哑,“今年来的晚了些,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
程誉自然察觉到李明诛与程策之间微妙玄乎的关系,他眸子转动几圈,计上心头,便温声笑道,“说起这事,倒还真有事要与陛下说呢。”
“不过这事啊,实在关乎微臣颜面,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否则微臣这张老脸都放不住了!”他语气轻松的跟程策说笑,“劳烦德公公把无关紧要的人带下去?”
赵常德看着程策的脸色,在程策病恹恹的点头同意后率先带着开阳与祈漾离开。
祈漾有些茫然无措的下意识看李明诛的态度。
不过李明诛并没有在意他,只是给了开阳一个不轻不重,难以理解的眼神。
开阳得令,上前挡住祈漾的目光,冷声道,“祈公子,随我走吧。”
这样子就是不用他在这里了。
祈漾没由来的有些失落,不过倒也理解,毕竟关系到天家尊严的问题,李明诛身份尊贵听听倒也无妨,他这种身份的就不行了。
德公公带着屋内侍奉的宫女太监一同下去,随着漆红木门吱呀声响起,屋内再次归于寂静。
“皇叔现在可以说了吗?”程策垂眸,漂亮的像瓷娃娃,琥珀色眼眸中黯淡无光,唇色嫣红,睫羽轻颤,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陛下心情不大好?”程誉并没有直接回答程策的问题,反而仔细观察一番后反问,“年后没几日便如此,陛下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可否与微臣说说?”
他声音温和敦厚,淳淳善诱的话语让程策不自觉放松下来,不过仍然别扭。
“无事。”他低低道。
李明诛仍旧盯着他,眼神炽热的似乎能化为实质。
屋内袅袅香烟从紫金香炉中腾起,混杂着檀木香弥漫开来,程策话落,屋内又陷入死寂。
“李帝师,一直盯着朕,难道就是你的礼数吗?”
最后是程策实在受不了李明诛那专注而认真的视线,烦躁的皱着眉抬眼看她,冷冷道。
李明诛挑挑眉,淡淡道,“陛下若——”
李明诛话还没说完便被身旁的程誉打断,“李帝师,陛下。”
他眼中含笑,“莫要争论这些小事了,陛下往日不是最喜李帝师吗?年幼的时候祭界典都要粘着李帝师许久,从祭袍到祭典都央求着李帝师陪呢。”
思及往事,程策脸上有些挂不住,“……哪有。”
他小声反驳。
“对了,今年来的晚了些,还不知道祭界典在何处举行呢?”程誉想到了正事,淡笑着问。
“在东山悬崖边。”程策眨眨眼。
“悬崖?”程誉疑惑。
程策点点头,“巫师们说,那里地势高,晨早总能最先看到东曦渐升之盛景,乃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就是危险了些。”他眸光闪动。
祭界典的选址每年都要由巫师们商量许久才能决断的出来,往年选的地方无非是寺庙山郊那种灵气馥郁的地方,没想到今年竟选了悬崖峭壁旁。
“今年祭界典结束,陛下便又长了一岁。”程誉恍惚片刻便笑道,“我在新州城遇到李帝师还说,今年陛下生辰,问李帝师讨要了什么,李帝师嘴头严实不肯跟微臣透露,微臣在路上那是抓心挠肝呐,往年陛下生辰,微臣都是绞尽脑汁的搜罗好东西给陛下送来,可年年都输给李帝师,似乎李帝师的礼品总能让陛下舒心,不知今年,陛下想要什么,好让微臣有个方向,不至于,又输给李帝师。”
他笑着,面色和悦的问程策。
程策低垂眉眼,轻轻抿唇。
要什么?
今年都这样了,还能要什么?
他想了想昨日跟沈归河的话,只觉得心尖发酸发涩,再想下去,似乎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程策鼻尖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今年……想要皇叔多陪陪我……”他压低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看出什么异常来。
“啊?哈哈,陛下还——”程誉听完了这话先是怔了怔,随后便笑着想打趣程策,谁知话还未说完便被李明诛打断。
“怎么不开心?”李明诛那双黑沉的眼紧盯着程策,声音轻而冷淡。
“嗯?”程誉这才想起来注意低着头看不出神色的程策,他紧皱着眉,起身上前去看程策脸色。
屋内没有外人,程策虽说是启楚的帝王,却终究避不开他侄子这个身份,况且程策对于他,从未摆过皇帝架子,他潜意识里还是将程策当成小孩。
“怎么不高兴了?小策?”
关心则乱,程誉站在程策身边,低着头关切的询问。
“没有……”程策小心翼翼抬眼,途中暗暗瞪了李明诛一眼。
少年帝王眼圈发红,琥珀色的眼睛更加璀璨漂亮,他小心的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的撇嘴,不复刚刚的冷淡。
“就是想要皇叔多陪陪我,我总一个人,没人陪我……”
未出世时父亡,未满月时母去,他总期盼着祭界典,岐王与晋王能够抽身前来启楚。
苍梧人对他很好,因为李明诛护着他,偏爱他,所以他们愿意爱屋及乌的对他好,可是那总不一样的,那种爱和他内心渴望得到的每一种都不一样。
他要亲人的爱,也要李明诛的爱。
不过,似乎都永远得不到了。
隐藏在衣袖中的指尖微缩,他眨了眨眼,眼底泪光闪烁,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皇叔今年,可以多陪陪我吗?”他充满希冀的看着程誉。
程誉陷进程策那双幼猫般可怜兮兮的眼睛中,同意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这……”
他面露为难,有些尴尬的转头看了眼李明诛。
他当然也想多陪陪这个可怜的孩子,可他毕竟也是有家室,有封地的亲王,家中子嗣众多,后院莺莺燕燕环绕,永州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需要他来裁决,君无戏言,他不敢随口答应这种事情。
“不用看她,看我,皇叔,看看我。”他注意到程誉的犹豫,心头划过一丝失望,吸了吸鼻子,执拗的拽了拽程誉衣袖,“不陪我也没关系,至少,今日可以陪我,对吗?”
“李帝师,你先走吧,我与皇叔许久未见,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你下去吧。”程策没看李明诛,程誉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脸。
李明诛看不见他,却能想到他现在的神情与心思。她眸光轻浅,心中自然也明了程策心底还是没有放下前几日的事情,不敢与她相处也是正常,小孩子都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她起身作
揖,声音轻缓,“微臣告退。”
动作也极轻,程策没敢抬头看她,只是过了很久才听到雕花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才确定李明诛离开。
“皇叔……”
心底的爱与恨交织缠绵,折磨着他,他确实没有足够的心力与能力来当这个帝王,李明诛为了孟昭将他捆在这帝位上,无非就是在消磨他的生命。
温热的泪顺着眼角流下,苍白的手紧拽着程誉的衣角,他垂着脑袋小声地哭,无声的哭。
明诛……明诛……
祈漾的脸闪过,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
他松开拽着程誉的手,衣裳上褶皱明显,程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哭了,吓的连忙为他顺气询问。
“哭什么?”
他当然知道程策不是因为他今年不能陪他而哭,毕竟这样的别离已有十六年。
“皇叔……我……”他说话断断续续,莫大的悲哀笼罩着他,压迫着他,艰难的张嘴吐出三两个字就已经耗费他所有力气。
“别哭别哭,慢慢说,慢慢说,皇叔一直都在呢。”程誉揽着他,安抚性的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眼底满是心疼。
他越是这样,程策心底的委屈劲儿越浓烈。
他又不合时宜的想到李明诛。
一腔热血早已被现实撞的七零八碎,残破不堪。似乎所有人都在告诉他,程策,你不能喜欢李明诛,你不该喜欢李明诛,你永远都不会得到李明诛的爱。
因为孟昭,一直都是因为孟昭。
因为孟昭,李明诛偏爱他,因为孟昭,李明诛不接受他。
他原先还庆幸自己是孟昭的孩子,至少李明诛愿意对他特殊,现在,他只觉得窒息的几乎要死掉了。
“皇叔,我要、我要听关于父皇母后的事……”他压抑着哭腔,极力要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哽咽着抽泣,洗洗鼻子,极为可怜,一双琥珀色的眼被泪水冲刷变得璀璨晶莹,犹如宝石般靓丽,“我要、我要听真的……皇叔,不要拿世人传颂的那套来哄我……求求你……求求你……”
人人都不愿告诉他,孟昭与李明诛之间真正的关系,就连史书都是李明诛编好了留着骗他的,可是似乎,所有人都明白孟昭与程讼是什么样的人。
只有他,他二人唯一的孩子,被蒙在鼓里,迷失在李明诛编织的梦境中,彷徨无依,茫然无措。
第38章 除非你爱我(求锐评)明诛,求求你,……
初八,按照历年来的惯例,帝王要举行祭界典前最隆重而盛大的酒宴来与诸位臣子一同庆贺新岁到来。
酒宴分两席,左席为朝中臣子,右席为官家女眷。
程策一身黑金龙袍外搭宝蓝鹤氅端坐于前,面前摆放的佳肴他自始至终动都没动,骨节分明的手被冷风吹得泛白,但他依旧端着酒盏,小口小口的抿着白兰酒。
程誉与岐王程辰坐在他两侧,程辰挑眉看他,“今日是一年一次的候典宴,陛下何故一个人喝闷酒?有心事?”
他这人当个闲散亲王倒是自在逍遥。
程策侧眸看了程辰一眼,脸色已经有些酡红,因为喝酒的缘故,他的反应比平常慢了半拍。
“……没有。”
声音闷闷的。
他一向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
程辰笑出声来,“陛下的脸都皱成花儿了。”
程誉在一旁慈爱的看着他们笑闹,温声开口,“今日是好日子,陛下莫要想烦心事了,开开心心的吃酒!”
程策呼吸清浅,眨了眨眼,低声呢喃,“好日子吗?”
他自顾自的笑了笑,仰头干了杯中酒。
李明诛一身素白锦服坐在一堆黑衣中年男子中格外扎眼,她亦没有管周遭的吵嚷,眸光冷淡的看着高位上的程策。
他一直在喝酒。
饭菜一口没动,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听开阳天枢说,她走那日程策便发了脾气杀了许多人,一个人喝酒醉了许久,那般又哭又闹,还没吃饭,身体如何吃得消呢?
程策,不要喝闷酒了,不要伤心了。
李明诛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程策会对她有那种心思。明明他们之间,有着十六年的空白,明明,她与孟昭才该是在这尘世中有牵连的。
李明诛指尖微缩。
身旁的瑶光也注意到程策的异常,自然也听开阳天枢抱怨过,明白程策因何难过,因何悲伤。
“主上,陛下再这样喝下去,身体肯定受不了,就算您二人之间有隔阂,后日还有祭界典,万一陛下染了风寒,耽搁了祭界典该怎么办?”
李明诛心神一动,掩唇轻咳。
“你去叫陛下去御花园,我有话要与他说。”李明诛敛下眉眼,轻轻吩咐。
瑶光笑了笑,“是。”
她悄然离席后,李明诛抬眼,与对面坐在亲眷处是祈漾对上眼。
祈漾似乎一直在看她,见李明诛终于注意到自己,脸上满是激动欣喜,冲着李明诛展露出纯真的笑容。
李明诛指尖微滞。
恶心。
真恶心。
用孟昭的脸做出这种神色,真恶心。
她眼底划过浓浓的厌恶,不过被修长的睫羽遮掩,没有理会祈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主座上的程策已经喝的找不着北,瑶光一喊便懵懂的起身跟出去,她便也提着衣摆起身离去。
祈漾也不在意,毕竟李明诛对谁都这般冷淡。
御花园中姹紫嫣红开遍,首当其冲的是嫩黄的迎春,花苞初绽放,含蓄而清新,满地落红堆积,红梅渐渐落幕,惨败的落花无人打理掉落在树枝下。
程策被瑶光扶着坐在小阁中,霜寒冰冻池塘水面,上面几只灰琼鸟悠闲的玩闹,模糊的冰下似乎还能隐约看见鱼在游动。
程策被冷风吹得稍稍醒酒,赵常德为他递过手熏,泛白的指尖渐渐回温,他眨了眨眼。
“瑶光,叫我来干嘛……”他声音沙哑,说话慢吞吞的。
“陛下,醒醒酒。”瑶光笑的温良,她伸手为程策拢了拢鹤氅,低声提醒,“小心着凉。”
程策把脑袋缩在狐裘边中,白净的小脸上酡红散了些,他乖巧的点点头,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干净。
喝酒喝的脑袋懵懵的,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好哦……”他小声应了声。
瑶光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常德在一旁也忍不住笑了。
满园春色比不上少年帝王懵懂漂亮的琥珀眼眸。
李明诛循声往过来便看到这幅场景,动作一顿。
她缓步走过去,一身素白衣衫更似清冷霜雪,微微抬眼,修长的睫羽划过空气,那双黑沉不带情.欲的眼便显露出来。
“陛下。”李明诛声音清冷淡漠。
程策觉得,她的声音比这初春的风还要寒冷,毕竟寒风没有让他醒酒,李明诛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清醒了。
“你来做什么?”他皱着漂亮的眉,不大高兴的看着李明诛,语气中满是抵制。
李明诛指尖微滞,她静静的看着程策,许久没有说话。
“你走!”他皱着脸嚷了一声。
李明诛依旧没动,平静的注视着他,黑沉的眼眸如山涧幽潭,酝酿着波涛,似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瑶光一眼就看出来,李明诛的隐忍。
陛下,不要再说了……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主上,属下先下去了。”
瑶光思量片刻便决定抽身离去,冲着李明诛作揖,然后拉着旁边一脸尴尬的赵常德与宫女太监迅速撤离。
李明诛又上前走一步。
“不许过来!”程策恶狠狠的瞪她。
李明诛似乎没听到一样,又向前一步。
程策终于动了动,使劲儿往后缩,然而他坐在红漆木廊椅,往后一点地方都没有,除非他往结了冰的池塘中跳。
“滚!”他真的生气了,冲着李明诛身心抗拒的叫嚷着。
李明诛步步紧逼,面色不变,最终到了程策身前,居高临下的睨着他,“陛下。”
冷冷的声音传入程策耳中,对上李明诛黑沉阴冷的眼神,他下意识觉得这样的李明诛有些可怕,“干、干嘛?!”
见生气愤怒没用,程策也不再强硬,凶巴巴的捂着身体警惕的看她。
李明诛弯腰与他平视,眼底的情绪完
完全全暴露在程策面前,程策更害怕的咽了咽口水,慌忙转移视线不去看她。
“你、你离我远点!”他故作生气。
还是没醒酒。
李明诛眸光微动,“陛下在照阳殿,看到了什么,在御书房,与沈丞相说了什么,可以告知微臣吗?”
气氛一下子冷掉,程策慢慢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刚刚的嚣张跋扈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明诛冷场的能力倒是没有变。
“李帝师。”他眸中的光亮一下子熄灭,沉默良久才轻声开口。
“离我远一点,可以吗?”
李明诛起身后退一步。
“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好?”李明诛放缓语气。
“不要你管。”程策冷冷道。
“不要我管要谁管?”李明诛轻轻反问。
程策父母双亡,两个皇叔只有年年祭界典能来待上个三五日,朝中旧臣大都年迈,许多衣锦还乡的差不多了,除了李明诛,倒还真没有谁能管的了他。
“我已经长大了。”
“才……十七。”李明诛顿了顿,“才刚满十七,未及弱冠,如何算得上长大?”
程策攥紧衣袖,“李帝师,这就是你与当朝君主说话的态度吗?”
“我……微臣什么态度?”李明诛面色不改。
“李明诛。”程策突然转头看她,迎上那双永远清冷淡漠的眼,皱着眉不解,“李明诛,你又不爱我,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
为什么?明明都已经撕破脸皮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关心他?明明已经说过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这样让他心乱?
李明诛也不解,“我是帝师。”
是朝臣,是帝师,是带他长大的长辈。
程策有些想哭。
帝师?
“老师。”程策低低笑着叫她,“老师。”
帝王之师。
“闭嘴。”李明诛皱眉。
“不该喊你老师吗?为什么要让我闭嘴呢?”程策见她不悦,笑容更大,他起身靠近李明诛,高大的身躯一下便笼罩了李明诛清瘦的身影,他抓住李明诛的手腕,那么瘦弱的手腕居然能挥剑,真不可思议。
他慢慢贴近李明诛耳边,如鬼魅痴缠般勾人,“老、师。”
“老、师。”
“老、师。”
他一字一句的喊,重复的喊,每喊一句,李明诛的脸色就冷一分,直到最后,李明诛脸色冷的可怕,手腕反转变客为主的反握住程策的手腕,“别叫了。”
明明这样的叫法才是最符合他二人身份的,她是帝王师,受得起程策一句老师,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程策叫她老师,打心底的不舒服。
为什么?
是因为程策阴阳怪气吗?
“不要这样叫我。”李明诛呼吸轻缓。
“为什么?”程策低笑在她耳边,问出了她心底的疑问。
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她没有回答程策的问题。
“老师,不要来管我。”程策退后一步,定定的盯着李明诛,“不要管我,既然不爱我,就不要管我。”
不要来管他,不要来关心他。
程策的心似乎也难以呼吸,痛到窒息。
“老师,李帝师,不要来管我,也不要再这样关心我,不然我会以为,你爱我。”程策后退一步,碰到冷硬的廊椅,目光冰冷决绝。
“除非你爱我,否则不要管我。”
因为你不爱我,所以,明诛,不需要来管我,因为很快,我就不需要你来这样管我了。
如果有一日,你发现自己对我,其实有一点,有那么一丁点感情,你会不会为我哭泣,为我慌神?
如果有一日,你发现,你其实有点爱我,你会不会为现在的冷漠与狠心而后悔?
你从未后悔过自己做过的决定,但是,如果是为了我呢?
所有人都说,我是你心中特殊的存在,那么,我会让你产生生命中唯一一次后悔吗?
会吗?
明诛,求求你,以后某日,再见故人,再念旧事,为我后悔一次吧。
第39章 生死相随“不要违背我的意愿,我要去……
东山悬崖有片大平地,半月前就开始张罗着祭界典布置,帝师府的人严加看管,细致的处理每一处,终于在初十,顺利召开祭界典。
全京都的百姓几乎都聚集在这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朝前张望着,吵吵嚷嚷的让李明诛心生烦躁。
“皇上驾到——”
尖细的声音越过重重阻碍传来,赵常德的声音在此刻格外突兀,人群沉寂片刻便乌泱泱的开始跪下。
刺金黑旗纛顺风飘扬着,金龙张牙舞爪的怒视四方,象征着帝王威严。
祭台上,黄金炉鼎内香火缭绕,四方金尊兽昂首挺胸,虔诚的朝着炉鼎。
程策一身黑金祭袍繁琐古朴,腰间坠着显眼的青玉龙凤呈祥玉佩,青铜双龙象鼻铃,以及红线缠绕着那劲瘦的腰,随着他的动作,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程策被极为年长的老巫师簇拥着从伏地而跪的启楚子民和朝臣中央缓步走来。
赶赴京都来参加祭界典的子民同京都本地人跪在离祭坛最远的外围,三十六鼎圣水将他们与跪在中围的朝臣隔开,朝臣之上便是帝王与巫师们。
共七七四十九鼎黄金炉鼎盛放清澈的圣水将君臣民划分开来。
“吉时已到——”
赵常德的声音在寂静的只剩下风声的祭坛上格外清晰响亮。
巫师们面覆青铜制傩戏面具,面具狰狞可怖却平增几分神圣,满身碎布条的巫师手拿黄金三清铃围绕眉眼平静的程策开始念祭词,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们舞动着,诡异的扭曲着自己的身体。
“神来……神来……神来……”
“神佑……神佑……神佑……”
“神爱……神爱……神爱……”
巫师足足跳了一刻钟有余,李明诛身着月白绣金蟒服站在程策身后,平静的注视着帝王落寞清瘦的身影。
她是神迹主,承担着为帝王祈福的责任。
巫师晃荡着三清铃慢慢退下祭坛,旗幡飘扬,青黑幢幡招摇,李明诛一步步走上祭坛,每走一步就离程策更近。
就如同那日在御花园那般,程策没有退路的等着李明诛的到来。
然而那日最终,李明诛到底没能从程策口中得知照阳殿的秘密以及与沈归河谈话的内容,程策向她展露出冷淡,那是十六年以来从未有过的。
照阳殿,到底有什么呢?
李明诛泛白的脸色因为寒风变得更加没有血色,整个人看着病怏怏的,步伐缓慢而坚定。
她走到程策前一石阶上,转身居高临下的盯着程策。
祭坛的黄铜台阶比寻常台阶要高,若是走的急了势必会让人疲惫,这同样也让祭界典更加神圣。
“由神迹之主为陛下祈福——”
巫师弓着腰极为敬重的捧着一炉圣水到李明诛身前,程策依旧没有看她,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她腰间与程策相同的青白暖玉。
“愿陛下今岁承天之祜,万事如意,岁岁康健。”
程策眸光微动。
“愿启楚国运隆昌,繁荣昌盛,福泽绵长。”
她每说一句话便拿过巫师递来的今年耀红宫中第一枝新抽芽的柳枝沾过圣水拂过程策脸颊。
柳枝细腻柔软,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圣水三两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去,他似乎变得更加纯洁漂亮。
“祈福结束,请陛下祭拜神明——”
李明诛跟着巫师一同走下台阶,程策背对着他们往上走。
每走一步都是艰难的,每走一步都让他的心更沉一分,直至最后走到黄金炉鼎前,香烟袅袅遮掩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拿着香烟的手是颤抖的,可他什么话都没说,尽力按捺住心底的悲伤。
死亡可怕吗?
当然不。
他举起香烟,透过袅袅香火白烟,耳边传来远处常青
树中弓箭拉弦的声音。
对准他,杀了他。
程策依旧没有说话,平静的看着燃烧的香烟。
拉弦。
放箭。
嗖的一声——
利箭划破长空,从他耳边擦过,迅疾的略过他射向身后。
身后有谁?
李明诛!
程策瞪大眼睛,突然反应过来,还未转身便焦急的喊了一声。
“李明诛!”
一声尖叫打破沉寂。
场面突然变得混乱起来,自祭坛前的常青树林中突然闯入许多黑衣蒙面刺客,手拿利刃动作迅疾的冲向跪着的朝臣。
人群立刻慌乱起来。
“护驾!护驾!”赵常德急得赶忙护在程策身前,对着禁卫军不住的叫喊。
李明诛压低眉眼,极快的接过侍卫递来的剑,便走向程策边吩咐,“让羽林军先护送百姓出去,然后让禁军保护朝臣离开,快!”
得了令的侍卫立刻去行动。
百姓与朝臣分成两拨倒是好有序撤离祭界典现场,朝臣与帝王之间的间隔格外远,来刺杀的刺客一时间难以到达朝臣地界。
李明诛掩唇轻咳,握着剑的手有些颤,她动作利落狠戾的砍死挡住她去路的刺客,身形灵活游刃有余的在黑衣刺客中游走。
德公公被瑶光拽出混乱现场,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蒙面女子从朝臣行列中飞身加入混战,二人武功极为高强,几乎毫发无损的砍死刺客。
“大人小心!”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李明诛侧眸飞快的看了眼。
是祈漾。
他抓着剑毫不犹豫的冲进混战,可是他武功不怎么样,没办法像李明诛与两名黑衣女子那般轻松。
刺客见又有人加入,分出几人来应对祈漾。
刀光剑影之间,兵器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李明诛拽着程策的手腕不断的后退,本就泛着病态的白的脸更加病弱不堪,每次出剑似乎力气都小了几分。
刺客目的明确的将武功最好的几名拿来应对李明诛,瑶光与黑衣女子配合到也还算打的过来,不过却无法向李明诛靠近。
来次苍梧的苍梧人与帝师府的人,以及皇宫中的侍卫不断与刺客厮杀着,血光震天,白刀进红刀出,温热的鲜血不断流出,满地尸骸堆积,被人毫不留情的踹开。
程策状似无意的看了眼远处的两名黑衣女子,琥珀眼眸转了两圈便着急道,“明诛!别往后退了!后面是悬崖!”
“开阳!天枢!这边!”
他冲着黑衣女子叫嚷,“开阳!天枢!这边!”
黑衣女子听到程策的叫喊立刻放弃与面前的几名刺客纠缠,想要脱身赶来救他们。
祈漾只抽空看了他们一眼便咬着牙继续与刺客打斗。
李明诛皱着眉,手起剑落之间便又解决掉一个,她不断退后,刺客不断减少,最后只剩下一名杀红了眼的刺客与她打。
李明诛低声迅速跟程策交代,“我等下杀了他把你推开,不要再来这里,去找瑶光,瑶光会保护你。”
来不及听程策的话,李明诛一把将他推开,状似奋起与刺客一搏,刀与剑碰撞,气氛焦灼到极点。
瑶光在那边面色极为担忧,“主上!”
最后一剑,李明诛一剑刺入刺客胸膛,阻止了刺客还未落下的刀,刺客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胸前的剑,再抬眼对上李明诛平静淡漠的眼神。
他咬咬牙,松手让刀掉落然后运功,将全身功力集中于掌心,然后全力打出——
似乎碰到了李明诛,又似乎没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李明诛即将掉落悬崖。
而他眼中只有李明诛依旧平静如水的眼。
“明诛!”
在等待着意料之中的掉崖时,一声惊喊打断她。
程策一手拽着幢幡,几乎是扑过来的拽住李明诛的手腕。
摇摇欲坠的幢幡下,少年帝王漂亮的眼中满是紧张急迫,他半个身子都掉在悬崖外,指尖泛白的用尽全身力气抓着李明诛的手腕。
“上来——”
他咬紧牙挂,额角青筋暴起。
“明诛……上来……”
幢幡在晃动,几乎要被扯断。
不能死……李明诛不能死……
“快上来呀明诛……”程策眼中不自觉的蒙上水雾,声音也更加轻缓。
“放手。”
李明诛极为淡漠的开口,眼眸如山涧幽潭,“程策,放手。”
程策摇摇头。
“不要死……”
“不要死……”
“明诛……不该你死的……”他几乎压抑着哭腔,颇为绝望的央求着她,“对不起……你快上来呀……”
明明今日是他算计好的死期,怎么能搭上李明诛的命呢?
她这般金贵的命,若是没了,不是很可惜吗?
“明诛对不起……你不要死好不好……”程策几乎哽咽着道歉,求着她上来,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死命抓住幢幡的手往下滑落几分,幢幡支撑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李明诛黑沉的眼眸定定的看着程策,平静如水的眼底似乎有什么在翻涌。
她的眼睛倒映着程策咬牙祈求她的可怜模样,突然,她轻声道。
“程策,放手。”
“若是我自己不想活了呢?”
喜欢满足她的需求,那么,如果是她自己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了呢?
如果是她自己想死呢?
程策微微瞪大眼睛,眸光轻颤。
“不要违背我的意愿,我要去死,放手。”李明诛轻轻蹙眉,又重申一遍。
想要去死吗?
李明诛感受到他二人又向下滑落几分,心知程策再不松手二人都会掉下去。
刚想张嘴让程策放弃救她,突然,急剧下落的失重感袭向她。
程策松手了。
却没有完全松手。
他依旧紧紧抓着李明诛的手腕。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依旧交织着,纠缠着,从悬崖上一同掉落。
程策陪着她跳了下来,紧紧的抱着她。
耳边传来猎猎作响的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以及悬崖上苍梧人越来越小的叫喊,还有一个声音。
程策的声音发颤,人也发抖,手却不肯松开她。
“你若死了,我便也不活了。”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很轻,可就是穿过千万杂音直直闯入她耳中。
眼底的平静被掀翻。
似乎什么在变。
砰——
砰——
砰——
什么声音?
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罕见的露出迷茫。
她知道了。
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是她的。
程策说,他要与她共生死。
生死相随。
生死相随。
程策,你要与我共生死吗?
第40章 孟昭“明诛要去学宫念书呀,小姑娘不……
烈风呼啸着,李明诛突然伸手捧起程策埋在她脖颈处的哭的可怜兮兮的脸,认认真真的盯着他窘迫而绝望的脸。
“程策……”她轻轻叫了一声。
程策慢慢的睁开琥珀色的眼眸,眼前依旧模糊,泪珠一滴滴砸落下去,李明诛清冷如月的脸在他眼前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
“你——”嫣红的唇瓣刚刚张开,带着浓浓的哭腔,话还未说完便被强制打断。
李明诛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程策瞪大眼。
不同于她这个人一样的清冷淡漠,李明诛的吻急促而热烈,强势不容拒绝的在他口腔中掠夺他的城池,毫无章法却依旧主导着他。
像一只野兽一样带着最原始的欲望与野心,撕咬他的唇瓣,在上面辗转舔咬,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拆入腹中。
几乎是带着血气的唇瓣最后分开,程策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琥珀色眼眸中满是怔愣。
冰冷刺骨的寒江水流湍急,水面雾气蒙蒙,波涛汹涌。
扑通一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双双掉入湍急江河中,顺着骇人的惊涛消失不见。
“明诛……明诛……”
谁?
谁在喊她?
李明诛想要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了。
“明诛……明诛……”
很熟悉的声音。
李明诛极力想要想起来这道熟悉的声音到底是谁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熟悉的气息立刻随之而来
,她指尖微滞。
“明诛!”
是孟昭。
雪白团子面色冷淡的转身,看着眼前比她高大半个头的少女,轻轻问,“孟昭,有事吗?”
孟昭是孟家送来给李家公子小姐当伴读的几人之一,她是孟家嫡长女,按理来说不该给最不受宠的李明诛当伴读,可拗不过孟昭见到李明诛的第一面就被李明诛吸引了,她是孟家长女,自然有权利选择,于是自然而然的,她成了李明诛的伴读。
“明诛怎么在这里呀?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去学宫念书吗?”孟昭弯着腰,脸在李明诛眼前放大,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啊!我知道啦!明诛你逃学!”
她似乎真的发现了李明诛不去学宫而来到宋家与李家之间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管辖地带的缘由,直起身子笑的阳光明媚。
“明诛要去学宫念书呀,小姑娘不念书以后可怎么活呀?”
玩归玩闹归闹,孟昭打趣完李明诛后正色道,“是不是李家那几个臭小子又欺负你?你若是怕他们大可与我讲呀,我可以帮你把他们吓跑!”
李明诛虽然是李家嫡长女,但却并不是最受宠的,李夫人现在正将心思放在刚满两岁的弟弟身上,后院十多个小妾生了将近二十多孩子,李夫人照顾孩子之余还要整顿那些不安分的妾室,实在无暇顾及她。
小妾大都极为护着自己的孩子,都是李渠的血脉,她们要做的就是尽力帮助自己的孩子除掉其他人,笑到最后得到李氏家主的位置。
无论是在李家还是在学宫,她作为无人问津的李氏女,自然受到许许多多的鄙夷和欺负。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都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还没到让她动真格的地步,忍一步就能过去的事,她不愿意招惹麻烦。
可是孟昭不。
这个新来没几日的伴读心思倒是热情良善,只要见到有人欺负她必定要跳出来帮她把人吓走,这几日的生活平静却也吵闹。
就比如现在,她只不过没去学宫便被这位伴读缠着讲其中利害,还非要去学宫把平日欺负她最狠的几个小孩臭打一顿。
“反正李家主不管小辈打闹,那几个小妾就算再得宠也是妾,你可是嫡长女唉!”身上的铜铃发出清脆声响,她跳来跳去,“嫡女!长女!她们要是欺负你你就拿身份压她们呀!她们肯定不敢明面上忤逆你的!”
李明诛个子小,没有孟昭走的快,她抬头看了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叽叽喳喳的孟昭,慢吞吞道,“孟昭,你先去颂悲阁帮我看着院中新栽的梨花树,我怕我们不在,他们会去颂悲阁。”
那梨花树是孟昭前两日去祈福时从孟家带来的,央求着她陪着一同种在颂悲阁中。那棵梨花树算是她们之间到现在为止唯一的羁绊。
孟昭拍了拍脑袋,恍然想起来,“呀!我的树!”
她转身便要往李家跑去,跑了两步又赶忙转头嚷一句李明诛。
“明诛!去上学呀!不要忘啦!”
声音愈来愈远。
终于清净了。
李明诛呼出一口浊气。
这片地界不属于李家与宋家任何一方的管辖,她平日总会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来这里,鱼龙混杂的地界五大家族中的哪一方都不想趟浑水,于是这里成了苍梧最乱的地方。
街巷展露在人们眼中的是光鲜亮丽的红漆青砖,街巷中便是阴暗潮湿的青苔碎瓦。
李明诛往日会去这条街最里面的一间不起眼的茅草屋中呆着,那里住着一个奇怪的疯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不过武功高强,无人敢主动招惹他。
李明诛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他的,自那以后无聊时便来找他习武。
“臭小子!小杂种!”
街巷角落传来肮脏混乱的骂声,李明诛只顿了片刻便准备抬脚装作没听见的离开。
这里不安全,是五大家族的人来了都能惹一身腥的地方,她虽然是李家嫡长女,到底不受宠,而且没实权,若是让李渠知道她在外惹是生非,绝对对她不客气。
然而事与愿违。
“李明诛——”
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小巷中的叫骂,李明诛握紧拳头,提了速度打算直接当做没听见,但是今日似乎运气不大好,小巷中的人快速冲出来把她拉进去,来往行人见到这一幕只是随意瞥了眼不当回事。
李明诛被拽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漂亮的眉头紧皱着,她抬眼看过去。
冤家路窄。
带头欺负人的不是旁人,就是李家九公子李峰,赵姨娘的心头肉宝贝儿子,就比她小三五日。
赵峰见到李明诛冷笑出声,“长姐如何跑到这里?”
“李明诛救救我!”
还没等李明诛回答,身后便传来少年紧张而带着希冀的声音,李明诛侧头看了眼。
宋舟砚。
宋老夫人与野男人苟合生下的杂种,不被宋家承认,有个弟弟,早两年被宋家弄死了,宋老夫人对他并不在意,任由宋家的人欺负他,能活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宋舟砚。”李明诛意味不明的轻声喊了他的名字。
宋舟砚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他与李明诛当然不熟悉,除了知道这漂亮小姑娘叫李明诛以外便再无交集,喊住她也是因为,她在李家也常被人欺负,欺负她最狠的便是李峰,宋舟砚实在被李峰缠的有些烦了,见到李明诛便想把李明诛拉过来受欺负。
果然,李峰见到李明诛便冷笑,本来围在他身边的那些狗腿子也转移了对象。
“长姐不在学宫念书跑这里来,不怕我告诉父亲吗?”李峰饶有兴趣的靠着潮湿的青砖墙盯着她,“哦,我想起来了,父亲讨厌你,怎么可能管你呢?”
他说完,旁边几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孩子都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
李明诛并不在意这不痛不痒的嘲弄。
李渠不喜欢她,因为她没有向李渠表露出她的手段与能力,在李渠面前永远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胆小鬼,一张面瘫脸跟谁都一样,李渠见了她就心烦。
“长姐,今日我本不想找你事,可奈何这小杂种眼尖见着你了,我也没办法,既然长姐不遵守李家的规矩乱跑,我作为弟弟,自然该替父亲好好管教管教长姐。”
他话里话外都是“你完蛋了”的意思,李明诛当然也听出来了,眉头紧蹙。
麻烦。
她呼出一口浊气,淡淡反问,“今日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李峰笑的恶劣。
小巷内常年不见光,阴冷潮湿,墙角都是蚊虫飞舞,满地污泥恶臭,李明诛站在这里白的发光,格格不入。
往常李峰提的要求虽然难办,但她稍稍用点精力便能完成,只要她办得到,李峰至少还是守信用的,短时间内想不起来找她麻烦。
不过今日,她运气确实不好。
李峰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唔,长姐身边那个伴读长的挺漂亮的,听说是孟家的嫡女呢,不如,长姐把她送给我当通房丫头?”
“孟家那种小门小户的给我当通房丫头也是高攀了,若不是长的还算可以,本少爷也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明诛一拳打倒,李明诛用了十成十的劲儿,李峰一个没防备便被李明诛揍倒,脸上迅速浮现红印,疼痛随之而来。
李明诛今年十一,李峰也是十一。
漂亮的小姑娘拽了拽衣袖,面色平静的冲着瘫倒在污泥地上的李峰扬了扬下巴,“起来。”
“李明诛你疯了?!”李峰瞪大眼睛,捂着半边脸大叫。
她疯了吗?!
“给我打她!”李峰气的涨红了脸,整个人都要炸了,指着李明诛冲后面面面相觑的人喊,“打死她!给我往死里打!”
得了令的几人也不再观望,撸起袖子就准备跟李明诛打。
躲在他们身后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宋舟砚对于李明诛突然出手也有些意外,不过这跟他没多大关系,站在他身边的人走向李明诛,他本就瘦小黝黑,不被人关注,现在又有李明诛替他吸引火力。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往后退,结果没退两步,前面混乱打斗中云淡风轻的刚解决完两个人的李明诛分了他一个眼神,声音很冷,“宋舟砚,在那等着。”
宋舟砚
动作一顿,起身就要往后跑。
废话,李明诛这身手一看就知道不简单,他留在这里干什么,挨揍吗?
“除非你想死。”
宋舟砚一个急转弯跑了回来,笑嘻嘻的挠挠头,“你慢慢打,我在旁边给你望风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