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从大天使胸膛骤然爆发的璀璨光辉,在最后一刻干扰了利维坦的视线,与此同时,大天使背后六翼如花苞般猝然聚拢,从翅膀中心飞出一束灿目到极致的高温光刃。
这就是圣剑,大天使的核心武器。
随着圣剑劈砍而下,利维坦不得不抽身而退,在偏离光刃攻击轨迹的瞬间,它再次持镰逼近,如跗骨之蛆般无法摆脱。
“为了追求速度,利维坦只保留了部分防御,一旦它被圣剑击中,胜利的天平就会偏向大天使。”佐伊拧眉担忧道,“为什么还不用龙息?”
“龙息发动时的片刻停顿,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里是十分致命的。”阿缇琉丝沉静地看着场中激斗,“所以夏盖必须要找到一个完美的时点。”
璀璨的高温光刃骤然分裂为无数长针,携带着高温点阵如暴雨般向面前的利维坦倾泻而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似乎都无法躲避。
已经袭至大天使面前的利维坦,在夏盖登峰造极的操控力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抢在点阵落下之前,绕至大天使背后,猛然张吻喷出一道深邃漆黑的能量。
利维坦无法避免的停顿时间,由此被夏盖争取到。
庞大灼热的龙息瞬间包裹大天使身后六翼,被破坏殆尽的翅膀再也无法支撑后者悬空,在它从空中急促坠落的同时,利维坦再次随影而来。
这一次,大天使手中的长矛被彻底挑飞。
驾驶舱中的加百列死死咬牙看着近在咫尺的巨镰,最终在耳麦中不断传来的催促声里,颓然按下了投降键。
“死在这里才是真的输了!”恩基族长勃然怒喝道,“你被他杀死在竞技场里,只会成就他的名声!”
头顶花环的雄鹿,终将被潜伏于湖中的水蛇缠绕而死。
这才是那句谶语的真正内容。
作为恩基内定的下任族长,加百列没有一天忘记过这句谶语。
无数个冷汗浸湿后背的深夜,他所梦到都是——
绵延数千年的冰冷水蛇,始终潜藏于广袤无边的湖面之下,平静而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威严、冰冷、令人恐惧。
虔诚信仰着朱庇特的加百列,多年来孜孜不倦地求索着谶语的真谛,万能在上的主为何抛弃祂的信徒恩基,为何将命运的摆锤倾向厄喀德那。
他试图以性别、以美貌去解构那名高高在上的继承人。
漂亮的小雄虫。
和他漂亮的小玩具。
和他狗一样忠诚的副官。
恩基是神明的眷属。
他可以为朱庇特献上一切。
他比那条狗忠诚于厄喀德那还要忠诚于主。
那个绿眼雌虫的信奉得到了回报。
那么自己的信奉呢。
极速坠落带来的震伤让加百列无法抑制地喷出艳色血迹,凌乱狼藉的血痕流淌在他生巧般浓郁的肤色上,那张野性难驯的脸上流露出不可察觉的迷茫与愤恨。
他左耳黄澄澄的金环也染上血色。
象征着神明训诫的金环,染上了信奉着祂却最终战败之人的鲜血。
不可有除我及我血脉外的神、不可妄称神明、不可奸/淫、不可傲慢、不可贪恋他人之物。
在烈灼于心、无法停止的切齿不甘中,加百列想起无数次被他默念于心的训诫。
龙息袭来瞬间的冲击波让他身受重伤,而在这难以忍受的剧痛与耻辱中,他透过汗水涔涔的眼帘,清楚地看到他那被神明眷顾的对手,正意气风发地走向厄喀德那继承人。
他看到——
拥有着无上艳容的雄虫,目光冷淡地俯瞰着那个绿眼雌虫,也俯瞰着自己。
如一条盘踞在此、波光粼粼的巨蛇。
如曾叛离朱庇特座下、以美丽著称的堕天使路西菲尔。
最为美丽最有权柄的堕天使路西菲尔,无论曾犯下多大的弥天之错,都被爱怜着他的神明一一原谅。
涣散迷茫的瞳孔猝然睁大,加百列死死盯着祭台上的阿缇琉丝。
他露出狰狞凶恶的神色。
以及。
艳羡渴求。
第86章 动摇的信仰 今生:修罗场与火葬场……
当加百列拖着昏昏沉沉的意志, 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厄喀德那家族的席位时,他看到那个雄虫冷冷地看着自己,对方背后站着鲜少露面的尼普顿族长。
脚下卧着一条温顺的恶犬。
违背了主的淫/欲之诫。
他脑子不太清醒地想到。
但是毫无疑问, 主会原谅这个美丽的雄虫。
“你去厄喀德那家族干什么?”被震得仅剩一只的耳麦里, 传来雌父冷凝的声音, “还嫌不够丢人么?”
站在阿缇琉丝身后的谢默司温和地看着加百列,他在加百列夹杂着不齿、艳羡与热切的目光中,无比自然地握住阿缇琉丝的手:“什么事情值得恩基伯爵亲自前来?”
被他握住的雄虫神色沉静安稳,没有一点不耐挣脱的意思。
加百列舔了舔干燥的唇瓣,雪白尖利的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你早知道会有这天……你们一直都在……”
他猝然停下。
那个雄虫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动人的笑容, 像沉寂于长河里的神像骤然鲜活起来,内里神明的芯子却换了个彻彻底底:“以解读神谕起家的雄鹿恩基, 负责传递教义的天使长,竟然如此轻易就动摇了么。”
阿缇琉丝将加百列眸中的迷茫愤恨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这个雌虫并非茫然于这一次的失败。
这个雌虫已经在冥冥中感受到神权将崩的大势所趋,但是他不愿相信且拒绝承认,他引以为傲的神圣信仰早已落后于这个时代。
连神圣的教皇冕下, 都已不再用信仰统治教廷。
“……”加百列死死盯着阿缇琉丝,双目赤红到几近滴血。
“这样盯着别人的未婚夫,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谢默司轻笑着拍了拍加百列的肩膀,以不容抗拒的力度轻按着对方的肩膀, “所以,现在请回到恩基去吧。”
以他尼普顿族长和符腾堡大公的身份,无须对加百列表现出任何礼节。
加百列愤然扭肩企图挣脱他的手, 却愕然发现,自己猝然之下竟无法摆脱那看似轻描淡写的手。
他的种属是以力量著称的锹甲王虫,全力爆发后的上肢力量甚至可以媲美兜虫, 然而却被并非以蛮力见长的君王蛛死死压制。
以被完全压制的姿态,他猛地抬头去看谢默司,清晰窥见对方眸底掩藏在温和之下的暴烈冷酷。
谢默司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一个优雅温和的笑容。
如广袤雪原上凛冽的刮骨寒风,加百列被吹了个透心凉。
在他转身离开时,身后冰雪之姿的雄虫轻笑着对他说:“如果天使长真的可以聆听神谕,那么请替我向万能在上的主表达崇敬之心。”
冷淡悦耳的声音落入耳中时,他首先注意到的竟并非对方话语中的挑衅之意。
而是那点若有若无、不可捉摸、如珠似玉的笑意。
路西菲尔傲慢地向加百列伸出指尖。
并非诱惑且无须诱惑,就已经在信奉朱庇特的天使长心中埋下禁果。
“未婚夫?”加百列前脚刚离开,明天即将替波吕斐斯出征的红发雌虫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他张扬英俊的面容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你已经……有未婚夫了?”
“好久不见。”阿缇琉丝无视了他的询问,用没被谢默司牵着的那只手轻巧地打了个招呼,“近来应该一切都好?”
“你看到那条讯息了对吧?”威廉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就想和阿缇琉丝握手,即便对方并没有这个意向。
始终沉默的副官终于忍耐到了极点,他用力挥开威廉已经伸来的手,力度大到周围虫族都能听到一声脆响:“和你有关系?”
“是的。”谢默司笑着替阿缇琉丝承认,友好地和威廉打招呼,“第七军团的威廉上校么?”
“是的?”夏盖语气冷漠地重复了一遍,他不耐地转头看向谢默司,碧绿的眼眸写满戾气,“你替主人承认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谢默司脸上浅淡的笑意缓缓褪去,他在唇齿间将“主人”一词反复品味后,那双深灰色的瞳孔与夏盖对视片刻,缓缓将目光投向自己正牵着阿缇琉丝的手。
夏盖的虫目刹那猩红。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阿缇琉丝恍若无知无觉,他看着双眼已经呈现虫化趋势的夏盖,神色冷淡自若,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看着副官。
副官便在这注视中一点一点冷静下来,猩红的虫目一点一点变回碧绿。
“怎么不继续了?”阿缇琉丝勾起一个笑容。
夏盖沉默着没有说话,自顾自地伸手想去触碰阿缇琉丝另一只空着的手。
阿缇琉丝维持着唇边笑意,轻描淡写地避开夏盖和谢默司的手,一视同仁地和谢默司说:“军长应该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眼前的祭神仪式。
谢默司暗叹了一口气,温柔地去哄小未婚夫:“知道的。”
从他的角度低头便可看见对方雪白柔软的耳垂、线条分明的侧颜,被甩开的手下意识便想捏去,却顾忌着还在气头上的小雄虫,安安分分地保持着距离。
目睹了全程的威廉见缝插针地大笑着说:“你们经常惹他生气?”
狂妄俊美的红发雌虫继续补刀,他兴致勃勃地龇牙笑道:“啊,他和我在一起的那几天,可从来没有生气过诶。要不要我传授你们几招?”
“威廉上校不妨猜测一下……”谢默司带着温和冷淡的笑意轻叹,而在这笑意之下,尼普顿世代相传的霸道与傲慢尽显无遗,“批准你晋升申请的总参谋部,姓什么?”
已经恢复冷静的副官完全不在意威廉,这个雌虫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他漠然决定明天要在威廉按下投降键之前,彻底击垮这个雌虫。
生死决斗的擂台上,发生什么事情都很正常。
“裁判官似乎格外关注厄喀德那。”
戴着金属面具的裁判官拥有一双冰蓝色眼睛,他沉寂地看着对面,如深渊般不对周围任何事物产生反应。
他理所当然地无视枢机大主教的寒暄,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如曾经坐在黑暗中的提坦之森里一般。
枢机大主教并未指望这位新任裁判官回复自己,只是身边战败而归的加百列让他有些不自在,所以尝试着说些无意义的废话。
新任裁判官十分受教皇冕下信任,甚至被指为哈提家族的出征者,枢机大主教猜测圣父似乎有扶持这位裁判官和骑士长分庭抗礼的打算。
这位代号铁面的裁判官,在加入神教后暗中处决了多位异教徒,其中包括不少他的老东家——第九军团里的高级军官。
“时刻关注着自己的敌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骑士长雅利洛慵懒地淡淡说道,“只是铁面裁判官与厄喀德那继承人,好像并非纯粹的敌人。”
列昂所有生平事迹,都被神教扒得干干净净,他曾追求阿缇琉丝伯爵的事情自然也无从隐瞒。
教皇闻言,微微侧头去看列昂:“我相信铁面裁判官会为哈提带来战果。”
他平淡无比地下达着残酷的命令:“厄喀德那与芬尼尔之中,你至少要为哈提带回一颗头颅。”
列昂平静地领命,对教皇行了标准吻心礼。
他确实圆满完成了任务——铁面裁判官杀死了芬尼尔家族这一代中最出色的雌虫,在对方已经按下投降键后。
在几天后的分组晋级中,他毫不留情地亲手杀死了佐伊的哥哥。
这起由列昂亲手缔造的死亡,注定了日后他被阿缇琉丝亲手击毙的命运。
这是两世命运中很奇妙的一点——
这一世轮到他独自吞下一切真相,心甘情愿地为阿缇琉丝付出一切。他抛弃寒门神话的荣誉,斩断所有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投身曾被自己弃如敝履的黑暗,亲身成为命运大势中的逆流。
也轮到阿缇琉丝对他的痛苦不再好奇。
不在乎任何原因,不好奇任何苦衷,只是冷淡平静地替挚友处决他。
很久很久以后,当列昂捂着被脉冲枪震碎的心脏,一点一点地说出自己所背负的一切真相时,他痛苦不已地、哀求地仰头去看背光而立的阿缇琉丝。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看不清阿缇琉丝的脸。
亲手处决了列昂的昳丽雄虫,打断了他急促不已、颠三倒四的叙述,平静地说:和我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了。
不论你是为了谁。
以高级雌虫的强悍体质,哪怕被挖出心脏,短时间内也是死不了的。
列昂恨自己为什么还不死。
他痛到落泪,酸涩的眼泪和粘稠的鲜血汇聚到一起流下,他在弥留之际恍惚地想到自己曾多么无情地放弃这个雄虫。
真的好后悔。
真的好痛。
真的真的好爱你。
感受着生命从体内一点一点流逝,列昂·阿列克第无数次回忆自己的两世,除了回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除了眼前这个雄虫,他想不起任何其他人。
为什么要到那么晚,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当初能再果决一点、再勇敢一点、再爱阿摩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最后的最后,他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阿缇琉丝,能不能帮自己摘下脸上的金属面具。
他不想以铁面裁判官的身份,作为留给阿缇琉丝的最后印象。
而随着阿缇琉丝冷漠的拒绝,他眼里象征着生机的光也缓缓陨灭。
促成了深渊裁判所最终覆灭的铁面裁判长,就此死亡。
第87章 换甲期 今生:老谢牌猫窝
背离光明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和神教中任何一个诞生于黑暗的虫族都不同, 列昂·阿列克抱着十分清醒的认知选择进入裁判所。
他清晰地知道这个庞然大物在未来会被彻底清算,他知道自己正走在时代洪流的对立面。
在被谢默司调遣至边境时,他就已经明白对方打算对自己动手, 而在刹那就此认命的念头过后, 他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无法放手。
在所有无济于事的弥补中, 后悔是最不值一提的,至少让他做点能够在阿缇琉丝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事情。
在他终于明白爱是成全后,被他深深爱着的阿缇琉丝却已经永不会再回头。
彻底抛弃第九军团阿列克少将这个身份之前,列昂冷静地替自己处理了所有遗留下来的后事。
他处理了自己名下所有动产与不动产,将变现资金存入帝国银行总行, 以遗嘱的形式注明:
列昂·阿列克少将销籍后,总行将遵循理性谨慎的精神, 为其指定一名行纪商,用该账户内的资金购置芙达尔海东岸的私人海滩,随后以匿名方式无偿赠与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账户内如有剩余资金,则按照第九军团文职平均薪酬、以年度为频率,发放给第九军团中名为尤利西西的雄虫, 发放行为持续十年。
如仍有剩余资金,则以匿名形式捐至帝国军人权益保障协会。
雌父曾经养育了他十年,甚至为他付出生命,他无法说自己已经对尤利西西做到仁至义尽, 但他不再企图追求道德上的轻松。
即便成为忘恩负义之徒,他如今也只想追寻曾被自己逃避多年的爱意。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将自己放在阿缇琉丝曾经的处境里, 以自我折磨为代价,毫无尊严地祈求对方至少回头看自己一眼。
在效忠神教的数年里,除了外出执行任务, 铁面裁判官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寂静地画着一张又一张没有面容的背影。
在这些无法尽数的画作中,唯有一副呈现正面。
看不清面容的虫族穿着深黑的制式大衣,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在无边雪原中捧雪而立。(见第十六章)
这么好的阿摩,再也不会属于他了。
被铁面裁判官余生都念念不忘的雄虫,此刻正悠然欣赏着安提戈涅的黄昏。
明天就是厄喀德那与波吕斐斯的擂台赛,阿缇琉丝却极其悠哉地出现在临海假日酒店的顶层,他俯瞰着窗外金日熔融的海面,漫不经心地猜测着谢默司约见自己的目的。
会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恰在此时,阿缇琉丝的终端传来一条资产变动讯息,智能助手提示近日有需要他亲自确认的受赠资产。
知道他这个账户的虫族,只有寥寥几个而已。
他蹙眉点开光屏,看到的是一封匿名赠与协议,协议清楚地说明赠与行为涉及的一切税务及法律问题,都已经被处理完毕,他只须确认这份协议,便可不付出任何代价地得到芙达尔东岸海滩。
芙达尔东岸海滩。
匿名赠与。
他或许已经知道是谁送的。
曾让阿缇琉丝以为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婚礼,现在已然变得模糊不清,他平静地努力回忆,却发现自己是真的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
原来记忆会随着爱意一起消失。
他小小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力,而后在赠与协议上明确表示拒绝,轻描淡写地将后续事务交给投资秘书。
临海假日酒店是帝国最著名的酒店之一,从名字便可看出其主打特色是临海风光,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城市里,它凭借上百层的高度和广袤的占地面积,成为星网必住豪华酒店榜首。
然而正如真正的好东西从不示众一般,帝国最奢华的酒店远非面向公众开放的临海假日。
认真比较的话,只向极少数虫族开放的安提戈涅大酒店和帝国疗养院,或许可以争一争榜首。
从落地窗的倒影中看见走向自己的谢默司,阿缇琉丝没有转身,他轻轻抬起指尖,落在玻璃中倒影胸膛的位置上:“军长约人的地点,一直都这么不同凡响么?”
极其敏锐的听觉让他捕捉到身后雌虫的一点笑声,舒展、愉悦、低沉,如大提琴上汩汩流出的音符。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中存在着可能令对方误解的歧义——他本意不过是调侃对方。
而谢默司却故意从中曲解出一点撒娇埋怨——除了我,你还约过谁?
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思考的小雄虫,决定迅速步入正题:“无论是什么事情,完全可以发讯息。”
他转身抬头去看谢默司,却被对方从身后捧出的一大束花迷花了眼睛。
“可你还是来了。”年长的雌虫隔着花束抱他,微微垂首俯在他耳间,语气亲昵地小声说,“据说这里的海景是全帝国最美的,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阿缇琉丝被怀中馥郁的花香吸引着低头看花,雪白修长的脖颈毫不设防地暴露在谢默司眼前,后者眼中温和的笑意由此褪去几分,比炽热还要猛烈的情愫悄然浮现。
姿容美丽的雄虫佯装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再次将话题拐回正事:“我劝你坦白从宽。”
谢默司挑眉看他,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坦白有什么奖励?”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阿缇琉丝才发现这个雌虫今天的装束与往日大相径庭。
谢默司一向秉持着严谨和低露肤度的穿衣风格,但他此刻大衣里的内搭却并非衬衫之流,而是一件稍显随意的白色贴身短袖,宽阔舒展的肩背上束缚着两条黑色背带,将他肩膀与胸膛饱满的肌肉勾勒得块块分明。
这两条背带在背部交叉形成一个具有稳定性的结构,在这结构之下则是清晰可见的脊沟。
阿缇琉丝好奇地打量了几下他的装束,总感觉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换甲期?”苦苦思索后,阿缇琉丝满意地得到了答案。
完全没有对异性的渴望,只有对自己博学的自得。
君王蛛作为蜘蛛种中的霸主,唯一弱点便是至今还未进化掉的换甲期。
保留了虫态的雌虫君王蛛在换甲期会从最脆弱的腹部开始换甲,而这一过程中外骨骼间的受力不均衡会带来持续的疼痛,使他们时刻处于烦躁且富有攻击性的状态。
阿缇琉丝左看看右瞅瞅,硬是没在谢默司脸上看到半点可以和“烦躁”扯上关系的情绪。
他难得起了玩心,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脊沟,看着那紧窄结实的腰身纹丝不动,他又有些失望:“和书上说的不一样。”
下一刻,落地窗在他眼中猝然远离,可供多虫同时躺上去的豪华大床变得近在咫尺。
他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如此轻易便被谢默司揽着倒在床上。
对铲屎官完全没有防备的猫猫,被铲屎官阴险地拽进被窝,左揉揉右捏捏,简直稀罕得不知道拿猫猫怎么办才好。
他愤然推了推对方的胸腹,长腿上顶逼迫对方无法继续靠近。
谢默司温柔擒住他的手腕,全然不顾被膝盖顶到的腰腹,俯身埋入他的脖颈,饱含情欲的声线变得沙哑:“阿摩让我抱一会就行,好不好?”
我就抱抱,不做其他事。
他继续小声诱哄着。
换甲期带来的阵痛与难耐在此刻彻底爆发,他的阿摩就在怀里,又有什么抑制的必要。
他漫不经心地想。
“书上有没有说……换甲期意味着求偶?”谢默司散漫地拈起一片幽紫花瓣,轻轻放在阿缇琉丝饱满的唇瓣上。
“更为强大、更为坚硬的甲壳往往意味着更为旺盛的繁殖能力。”
随着他俯身吻下的动作,后面的语句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足够强大的雌虫才能保护自己的雄主与幼崽,以控制欲闻名的大蜘蛛们在换甲期最需要克制忍耐的,并非疼痛,而是用蛛丝将雄主死死包裹的欲望。
这隔着花瓣的一吻格外缱绻漫长,感受到怀里雄虫已经彻底沾染上自己的气息,谢默司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温柔拭去阿缇琉丝唇瓣上幽紫冰凉的花汁,而他在擦了第一下后便嫌弃自己的指腹过于粗粝。
所以他低头轻柔吻去那点花汁。
躺在谢默司怀里的阿缇琉丝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躁动,却在对方温柔低沉的诱哄里犹豫着是否挣扎,他无法否认自己并不抵触这个绵长温柔的吻。
他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睡莲、迷迭草和野薄荷香,混合着酒店亚麻床单上清浅的原始皂角香,带着被阳光温和晒过的独特气息,将他从头到脚包裹着。
这种皂角来自帝国北部某颗小行星,以稀少的产量和高昂的培植费用而被贵族们追捧不已,有着安神定气的独特功效。
阿缇琉丝一时有点迷迷糊糊,长久以来始终紧绷的心神,在此刻出乎意料地得到放松,他努力睁眼想要保持清醒,却只能看到年长雌虫深灰色的温柔眼眸。
好累啊。
他抗拒推着的手逐渐松下去,于是便被更加贴合地抱紧,大蜘蛛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胸口,散漫地玩着小雄虫雪白漂亮的手指,低声介绍起自己带来的花束。
午夜幽会、天使降临和来自天堂。
三种花朵呈现着深浅不一的紫色,复杂深邃的纹路美丽得如同古老符文,向欣赏着它们的虫族传递着亘古不变的爱与希望。
阿摩就是我的爱和希望。
他轻轻刮了刮怀里雄虫高挺的鼻梁,亲昵絮叨着无法克制的爱意。
年长雌虫温柔醇厚的叙说声像柔和的日光落于面颊,阿缇琉丝在恍惚中想起自己幼时曾盖着薄毯,躺在玻璃房里,温和的阳光透过浅色的毯子落在眼皮上,慵懒宁静得如同回到虫蛋里一般。
我是他的……爱和希望么……?
小小打了个哈欠,猫猫将这沉重的命题抛回给对方,在对方怀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柔软的胸肌进入小憩。
第88章 持续胜利 今生:甜甜恋爱中
当阿缇琉丝神清气爽地睁开双眼时, 距离他在谢默司怀中沉沉睡去也不过半个多小时而已。
在确认完毕时间后,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理所当然地换了个姿势, 从谢默司的胸口抬起脸, 有些不高兴地整理了一下身上起皱的衬衫。
根本没合眼的谢默司在他醒来的那刻, 便已经察觉到怀里雄虫的动作,这令他联想到睡醒后炸毛的猫猫努力舔毛的场景。
所以他低笑了几声,他胸膛因闷笑而产生的震动令阿缇琉丝警觉抬头,后者确信他是在笑自己,于是愤愤倒了回去, 用力砸在谢默司放松的柔软胸膛上。
谢默司被砸得胸闷了一下,好笑地抬手去捏阿缇琉丝雪白的脸蛋, 低声告诉对方他已经批准调令,但前提条件是自己也要一起去。
“你要和我一起去海姆冥界?”阿缇琉丝漫不经心地玩着谢默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束缚带,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符腾堡离那片挺近的。”谢默司轻描淡写地说,“正好回去处理一些事情。”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阿缇琉丝却从中窥见些许端倪。
符腾堡是尼普顿的世袭封地,能让谢默司亲自回去解决的,不会是小事。
阿缇琉丝思索了片刻便不再纠结,他对插手尼普顿族内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谢默司轻柔地吻了一下他的眉间:“阿摩很快就会知道是什么事情,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英俊成熟的雌虫轻巧转移了话题,开玩笑地表示阿缇琉丝应该给自己一些奖励。
从程序规范的角度来说,谢默司批准这道申请是违规的, 以阿缇琉丝目前的军衔和资历,尚不足以主动申请平定海姆冥界,前世他官至中校时, 仍旧只能以上将先锋的身份出征。
所以谢默司决定亲自前往,为他作保,也替他兜底。
每个军团的战斗风格、人员编制甚至是通信方式都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差异,阿缇琉丝出身第一军团,曾在第一军团中浸淫多年,但他既然已经投身第九军团,就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军团的运作方式。
这本不是一个短时间内就可以完成的过程,但第九军团军长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这算不算徇私舞弊?”阿缇琉丝若有所思。
“或者说是暗通款曲。”谢默司一本正经。
“也对。”阿缇琉丝赞同地点点头,配合地说,“毕竟你还没有名分。”
谢默司扬起长眉,正欲把人按进怀里一顿揉搓,阿缇琉丝已经先发制人地起身,他推开蠢蠢欲动的雌虫,佯装苦恼地转移话题:“军长想要什么奖励?”
在谢默司开口之前,年轻美丽的雄虫狡黠地适时补充道:“名分除外。”
无奈地轻叹一声,谢默司看着前一刻还缱绻卧在自己怀里的雄虫,现在已经义正词严地说名分除外。
他沉吟了片刻,余光捕捉到套间角落里的三角钢琴,摊手道:“那么,请为我演奏一曲。应该不算困难?”
阿缇琉丝啧了一声,他对钢琴的熟练程度只能勉强算掌握,和谢默司在伊斯墨涅雨夜中所呈现出的水平,恐怕很难相提并论。
他一时幼稚地升起好奇心,转身走进套间的乐器室,挑选了片刻后便带着一把小提琴回到谢默司眼前。
长时间处于空置状态的套间,将各个细节都做到了极致,哪怕这把小提琴应该很久都未曾被使用过,其琴弓依旧能看出定期擦抹松香的痕迹。
阿缇琉丝轻按琴弦,确认每根琴弦都松紧适宜,琴马也没有移位。
他姿态优雅地将红棕色的小提琴轻置肩头,雪腻美丽的脸颊与清晰可见的锁骨固定住琴身之后,大臂微微发力,丝绸般顺滑流畅的音符便从琴弦流出。
小提琴的演奏方式注定了每一个提起它的人,都必须脊骨挺直、肩背舒展。
骨节匀称、修长雪白的手指灵活地按压着琴弦,如洁白蝴蝶于琴头飞舞,每一次蹁跹都带来澄澈通透的乐声,阿缇琉丝演奏的是一首并不出名的小夜曲。
温柔细腻、缱绻生动,如淙淙流水般舒缓宁静。
始终凝视着他的年长雌虫含笑坐在三角钢琴前,稍加思索后,在一个合适的小节中自然加入,优雅醇厚的钢琴声与小提琴声完美配合,半点不显突兀。
短暂的一曲很快过去,谢默司毫不吝啬地鼓掌致意,他的双手刚离开黑白琴键,便立刻为小雄虫鼓掌。
阿缇琉丝毫不谦虚地点头接受,被谢默司带着几分调侃地捏肩时,他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牺牲良多。
英俊的雌虫接受了这个说法,为了表达对阿缇琉丝的犒劳,他语气温柔地解说起第九军团,从各个方面深入浅出地讲解要点,包括作战指挥、管理统筹等等。
与被称为贵族军团的第一军团不同,要想调动第九军团里的虫族,必须充分了解这些士兵的习性与这个军团的运作体系。
“……难怪当初歼灭尤那达斯的时候,总参谋部让我直接跟随突击队作战。”阿缇琉丝想起前世某个小小的疑问,“原来第九军团指挥层和总参谋部之间,有独特的通信密钥。”
“担任第九军团军长后,我向总参谋部提出了这个要求。”谢默司眼中的笑意敛去几分,“第九军团当初分崩离析到哗变,某些家族的渗透介入扮演了重要角色。”
这些蛰伏于第九军团的爪牙,如今早已被他一一拔除,第九军团也由此成为诸神黄昏中的主战力。
阿缇琉丝并未忘记他曾与自己说过的那个故事——被自己的军队抛弃的指挥官。
背后原来有如此隐情。
微微抬头去看谢默司,他清楚地知道这个雌虫并不需要安慰,对方拥有着自己两世以来所见过的最为强大的心脏。
如一堵永不坍塌的高墙。
他莞尔笑道:“军长和我说的这么仔细,是决定把整个第九军团交给我么?”
“当然可以。”明知阿缇琉丝是在开玩笑,谢默司却平静而认真道,“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想要。
只要我拥有。
他并未说出口的话语,被阿缇琉丝了然于心,年轻的雄虫一时微微怔住,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掩饰般地开玩笑道:“那么,就请军长替我好好握住这把剑。”
谢默司轻易看出他的怔然,却也没有说破,只是温柔笑着答应。
第二天,祭神仪式的擂台赛来到第三场,厄喀德那的恶犬与波吕斐斯的征服者。
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和阿缇琉丝预估的差不多,威廉的实力和加百列处于同一水平,夏盖要打败他们并不轻松,粗心大意的话更是有可能被翻盘。
幸而副官与他的主人一样谨慎,对待任何一场战斗都喜欢拼尽全力。
他再次不出意料地为阿缇琉丝带来胜利。
接下来是第四场擂台赛,厄喀德那与芬尼尔,水蛇与头狼之间的缠斗。
佐伊早已提前和自己哥哥打了招呼,他语重心长地表示,首要目标是体面地输在夏盖手里,险些把自家哥哥气个半死。
名为斯库尔的雌虫是芬尼尔年轻一代最为优秀的雌虫,他和佐伊都是芬尼尔上一任族长的虫崽,但年龄相差颇大,他算是跟着哈迪斯那辈一起长大的,而佐伊则混迹于阿缇琉丝这辈。
斯库尔于去年正式晋升为中将,除了出身显赫外,他本身也战功卓著,被芬尼尔家族寄予了极大的厚望。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的?”斯库尔赏了佐伊两个暴栗,语气复杂地说,“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佐伊抱头鼠窜为自己喊冤:“我盼着你好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夏盖。只会殴打可怜的雄虫,算什么雌虫。”
两虫吵吵闹闹的互动吸引了阿缇琉丝的视线,鉴于佐伊时常混入厄喀德那的席位,斯库尔每次找他,都得先跑到阿缇琉丝这边而非芬尼尔的席位。
“能不能想开点,虽然你打不过夏盖,但你还打不过斯堤吉安呀。退一万步说,面对枢机骑士长,你就有必胜的把握了吗?”
“……有时候我是真想抽你。”
“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永远等着的。”
佐伊逃窜至阿缇琉丝身后,朝着愤愤向场中走去的斯库尔挥手,大声哔哔自己会替他加油的。
阿缇琉丝纳闷道:“斯库尔从来没打过你吗?”
从面前的桌台上顺了杯起泡酒,佐伊晃了晃酒杯,深沉一笑:“你猜我怎么练出的逃跑速度?”
无言以对的阿缇琉丝转而看向竞技场中已经开始的比赛,他看得很清楚,斯库尔之所以还能勉强支撑,是因为夏盖还未出全力。
不讲人情的副官终究还是给了芬尼尔几分面子。
大喇喇喝着小酒的佐伊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对于兄长的节节败退并没有荣辱与共的感受,只是嫌弃地转过头,趁斯库尔不在说起对方以前的糗事。
很难想象看上去坚毅冷静的斯库尔,还有如此活人感浓厚的时候。
此刻正眉飞色舞地叙说着兄长糗事的佐伊,并不知道几天后他将睚眦欲裂地目睹兄长的死亡,然后亲手将斯库尔的骨灰放进芬尼尔家族坟中。
第89章 命定死亡 今生:出现在他虫嘴里的阿摩……
“哥哥希望我赢吗?”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正常情况下, 你能打败那个雌虫么?”
“很难。”
叶菲烈尼松了口气,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那就好。”
光屏里的斯堤吉安连眼睛都不舍得眨,如一块寂静的负雪黑岩, 始终凝视着兄长:“但是拼命的话, 不是没有机会。”
“那就不要拼命。”叶菲烈尼想了一下, 果断地说。
“哥哥担心我?”斯堤吉安暗红色的眼眸猝然生辉,像浸在鲜血里多年的宝石,粼粼发着甜蜜的光辉,“我不会死的,只要哥哥还活着, 我就无法放心地去死。”
叶菲烈尼后背一寒,不满地啧了一声:“听上去好像有血海深仇。”
斯堤吉安闻言认真摇头, 骷髅面罩上的金属拉链轻微摇晃了一下:“血海深爱。”
“感觉更奇怪了。”叶菲烈尼无趣地捋着耳后长发,他并不在意的满头银丝,每日都会被多个神侍精心打理,这当然是出自教皇的命令。
与他有着相同发色与瞳色的斯堤吉安,则是一头简洁的短发, 但可以看出简单的打理痕迹。
在和哥哥通讯前,斯堤吉安暗戳戳做了个发型。
叶菲烈尼正抱膝窝在墨绿色的真丝国王椅里,雪色长发从肩头滑落,他无知无觉地歪头看着光屏里的弟弟, 眼神放空,思绪已经不知飘往何处。
从斯堤吉安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墨绿丝绒上圆润雪白的脚趾, 如同散落在湿冷青苔上的珍珠。
脚凳上摆着一双精致的主教鞋,漆黑的鞋面上用银线勾勒出复杂的花纹与字母,仔细辨认便可看出字母的意思为“救济”。
救济枢机, 在枢机团中的地位可以算得上崇高,神教中的虫族基本以此称号称呼叶菲烈尼,这么多年来仍旧呼唤他本名的,反而只有教皇英诺森。
时节已经接近无尽漫长的夏日,吸足了日晒的寝宫难得不显幽暗,叶菲烈尼雪白秾艳的面颊显出几分嫣红,他懒懒地挂断通讯,像一只被名贵布料簇拥的猫儿般窝在国王椅里。
从斯堤吉安的口中,他得知乌拉诺斯近日还算安稳,长老团依旧吵个不停,族内雌虫照旧癫狂,旁系刚成年的雄虫已经当上雄父了。
在这漫无边际的思考中,他忽而想起自己的叔叔。
说是叔叔,康斯坦丁也只比他大了十几岁而已。
康斯坦丁便是长老团为他选定的第一任雌君,在叶菲烈尼十五岁时,前者便被塞到他的床上。
幸而康斯坦丁仍旧保留了几分良知,并未对少年叶菲烈尼下手,后来更是暗中相助他从乌拉诺斯逃走。
叶菲烈尼对他是有感激的,他不仅满足了叶菲烈尼幼时对亲情的需求,同时坚定不移地告诉叶菲烈尼,错的是乌拉诺斯,叶尼只需要保持自我。
然而也正是这层关系,导致斯堤吉安十分敌视康斯坦丁,不论兄长如何逼问,他就是不肯告知康斯坦丁的现状,一遍遍地问兄长,能不能当那个雌虫死了?
叶菲烈尼无语地扶额,康斯坦丁好歹是他们共同的叔叔。
斯堤吉安则冷漠地回复,他没有叔叔,没有雌父,也没有雄父。他只有哥哥。
这死孩子。叶菲烈尼在心里骂了一声。
不过从侧面也能看出康斯坦丁应该过得还不错,否则斯堤吉安早就兴高采烈地吹锣打鼓。
教皇似乎对新上任的铁面裁判官报以极大期许,经常亲自前往观刑。
是的,深渊裁判所的训练被称为观刑,裁判官们需要在日复一日的行刑里磨去人性中柔软的部分,彻底成为教皇冕下的利刃。
灵魂这种奢侈品,不该存在于神教中。
深谙御下之道的教皇冕下,比任何虫族都知道思想的可怕性,他既然不允许属下拥有过于强大的武器,又怎么会允许他们拥有思想。
“……你最好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寝宫外的黄金走廊传来争执声,叶菲烈尼认出这道声音来自天使长加百列,这个雌虫拥有着野性不羁的面容,却出乎意料的信仰虔诚。
“此刻需要你劝诫的对象并非我。”他听到骑士长冷淡的声音响起,“而是你自己。”
“七条戒律,你还记得几个?”
“用束缚别人的东西来束缚自己。”骑士长嗤笑了一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叶菲烈尼对他们的争执并不感兴趣,他懒懒地趿拉着主教鞋,慢吞吞地走到门口,猝然开门后对走廊里两个高大的雌虫不耐烦道:“别管什么七诫八诫的,现在是午睡时间啊。”
已经犯了懒惰之诫。
加百列转头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问:“圣父在寝宫里么?”
“你问我?”已经戴上纱帽的叶菲烈尼四处转头看了看周围,确认加百列是在与自己对话,“你甚至不愿称呼我一声救济枢机。”
加百列唇角的两枚金环颤抖了一下,他咬着牙重复道:“那么请问救济枢机,圣父现在在寝宫里吗?”
“不在。”叶菲烈尼毫无仪态地靠在门框上,倒是好心给出了建议,“你要找他的话,去裁判所吧。”
目送着加百列转身离去,全身笼罩在黑纱之下的叶菲烈尼语气轻佻地对骑士长说道:“骑士长不打算一起去么?”
与加百列不同,雅利洛此行就是为了寻找叶菲烈尼。
他毫不见外地走进救济枢机的房间,对方无法阻拦他,只能在他身后翻个白眼。
“救济枢机在进入神教之前,似乎与厄喀德那继承人交情匪浅。”雅利洛的话语出乎叶菲烈尼的意料。
他有些警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骑士长很痛快地表明来意:“想要更多了解新同僚罢了,你应该还记得铁面来自第九军团。”
铁面裁判官与阿缇琉丝伯爵并非纯粹的敌人。
叶菲烈尼很快便想起骑士长当初说的这句话。
他秀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要对付铁面,所以到我这打听阿缇琉丝?”
“以你的地位,想要让一个小小的裁判官不痛快,应该很简单。”叶菲烈尼试探道,“何必多此一举?”
骑士长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揭开他脸上的面纱,叶菲烈尼被这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正要防备地远离,便被骑士长抓住手腕。
“多了解一点,总不会出错。”骑士长轻描淡写地回复。
“无可奉告。”叶菲烈尼被他抓着手腕,知道除非他主动松手,自己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索性直接懒得挣扎。
雅利洛盯着眼前秀丽的雄虫,在确定对方确实不打算吐露更多后,将他头上的发绳连带着纱帽一起随手丢到柔软的床上。
“……你要做什么?”叶菲烈尼色厉内荏地提高了声音。
雅利洛金黄的瞳孔里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他淡淡地说:“无可奉告。”
叶菲烈尼突然冷笑一声:“你要做和教皇冕下一样的事情么?”
骑士长的动作一顿。
在这种时候提起教皇英诺森,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是突然痿了还是更加兴奋。
但他很清楚,圣父和救济枢机之间并没有实质性/关系,恪守淫/欲之诫的圣父,不会如此轻易让一个雄虫打破自己的底线。
叶菲烈尼察觉到他的停顿,心里的惊惧顿时烟消云散,冷笑着甩开骑士长的手,指着房门冷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他充满恶意地看着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骑士长,平淡地说出令后者瞳孔地震的话语:“还是说,你也想像英诺森一样,从这里爬出去?”
这当然是假的。
但叶菲烈尼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败坏了教皇的名声,他满意地看着雅利洛离去的背影。
即便身处神教也极力想要保全挚友的叶菲烈尼,并不知道教皇对铁面裁判官下达的命令,所以他无从提醒佐伊,所以他无力于佐伊日后的痛苦。
然而实际上即便他提醒了佐伊,也无法改变斯库尔死在擂台上的命运。
因为除了擂主,任何一个参加擂台赛的家族都不许中途换人。
在斯库尔踏上竞技场的那一刻,他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他极力想要挽救持续衰败的家族,甚至不惜亲身上阵作困兽之斗,只为了让芬尼尔家族在选帝侯中的次序不再跌落。
一旦有了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东西,就相当于亲手将软肋交给敌人。
在斯库尔的心里,佐伊始终是需要他保护的弟弟,他选择独自扛起家族振兴的重担,就是因为不愿让佐伊一辈子都被困在半死不活的芬尼尔。
他希望佐伊能像塞涅一样,和一个真心爱着自己的雌虫结婚,远离一切纷扰斗争。
抱着这样期望的斯库尔,对使得佐伊永远失去精神力的巴德尔工程毫不知情,他只以为是儿时的某次意外造成佐伊如今的状况。
全帝国知道这项实验的虫族寥寥无几,就连芬尼尔内部也只有佐伊和他的雌父知情,而在斯库尔看来总是很不着调的弟弟,实际上正是巴德尔工程的行政总指挥。
这个家族真的已经付出了一切。
从千年前到千年后,他们每一代虫族都奔走于和神教斗争的一线,从雄虫到雌虫,无一幸免、无一退缩。
彻彻底底的尊严很难属于弱者,有时候就连强者也要为了它付出生命的代价,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庞大冷漠的世界中,总有人为了生命的尊严去斗争不已。
他们想活着,却不想只是活着。
属于厄喀德那的擂台赛还剩四场,在这四场后便是其余八个选帝侯之间的分组搏斗。
这场祭神仪式里,除了铁面裁判官,叶菲烈尼和切萨雷同样有自己的任务。
就在哈提与厄喀德那对战开始的前一刻,教皇突然要求叶菲烈尼配合切萨雷,对厄喀德那的出征者发动精神力攻击,最好让那个绿眼雌虫直接精神海崩溃而死。
一名司铎主教和一名枢机主教同时出手,这两个雄虫还都是神蜕融合者,夏盖无论如何也扛不过这种级别的精神力攻击。
所以叶菲烈尼坚决抗命,而在他的拒绝中,教皇给了救济枢机最后一次机会——在分组晋级中,攻击尼普顿的腓特烈少将。
从教皇平静的面容里,叶菲烈尼绝望地看出这是最后通牒,所以这一次救济枢机别无他选,只能服从命令。
那天的分组赛成为历次祭神仪式中最混乱的一组,来自哈提的铁面裁判官,上午斩杀芬尼尔,下午大败尼普顿。
他的两名对手,一个当场气绝身亡,一个陷入彻底的精神海崩溃。
这就是来自神教的回应。
当佐伊抱着兄长的骨灰,听到腓特烈少将很可能就此彻底沉睡时,他麻木地想。
第90章 再胜你一次 今生:拼了老命的副官……
继斯库尔之后, 夏盖在接下来的两天连续击败了斯堤吉安和枢机骑士长。
代表乌拉诺斯出战的斯堤吉安表现得中规中矩,在察觉到自己有落败的趋势后,干脆利落地认了输, 完全没有一点与夏盖鏖战的意思。
但即便如此, 他所表现出来的实力, 依旧是迄今为止夏盖所有对手中,最为强悍的那个。
枢机骑士长雅利洛同样如此,他并没有带着荣誉出征的觉悟,比起打擂更像是在试探,替下一个出场的哈提家族摸清夏盖的战斗方式。
祭台上的阿缇琉丝对此心知肚明, 但他并不在意。
当夏盖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家族眼里,是需要被试探的存在时, 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骑士长和斯堤吉安的实力大致相当,只比夏盖弱上一线,在帝国雌虫中已经属于断层强大的级别。
战败归来的骑士长不出意料地被救济枢机狠狠嘲讽,戴着纱帽坐在教皇身边的叶菲烈尼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往他心口扎刀的机会。
被恶意讥讽的雅利洛十分淡定,他早已知道这场祭神仪式的重点并不在自己身上。
圣父将众望寄予在了铁面身上。
骑士长对圣父的决定表示服从, 至于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则只有这个雌虫自己知道了。
擂台赛最终来到第七场,厄喀德那与哈提、水蛇与金狮之间的战斗。
代表哈提出征的是来自深渊裁判所的铁面裁判官,这位裁判官加入神教的时日尚短, 其他家族还没来得及对他有所调查。
连同他的专属机甲,对于其他参赛选手来说,都属于一片空白的未知地带。
“这么短的时间里, 哈提就已经为他打造了专属机甲。”佐伊盯着竞技场中利维坦对面的庞大机甲,“看来教皇对他是真的很看重。”
阿缇琉丝的目光同样落在竞技场中,但他并未看向裁判官, 而是如同夏盖要求的那般,始终凝视着自己的副官:“铁面的原本身份,有头绪了么?”
佐伊凝重地摇头:“神教抹除了他所有的身份信息。”
抹除得越干净越是可疑啊。
阿缇琉丝若有所思,而在他的沉吟之中,潜意识里已经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间,第七场擂台赛正式开始。
“这是一上来就拼命的架势。”佐伊诧异点评道,“他和夏盖有仇?”
与前两场点到为止的竞技不同,这场战斗的双方在一开始就毫不留情,铁面驾驭的机甲甚至放弃所有防守,疯狂地朝利维坦发起一道又一道攻击。
始终注视着他们的阿缇琉丝缓缓蹙眉,他朝对面的神教投去目光,却只能看到居高临下、气定神闲的神教众人。
拥有着这般实力的铁面裁判官,在此之前绝不会是无名虫族,从他的一招一式里都可以窥见浓厚的军队风格,出身行伍而又投诚神教,这个虫族的身份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阿缇琉丝无法理解列昂的选择,更无从知晓列昂的动机,他只知道这个雌虫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对于他来说,这个雌虫不再是无关紧要之人,而是彻彻底底的敌人。
然而正如列昂当初漠不关心他的苦衷般,他也对列昂的理由不再好奇。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夏盖与列昂的战斗已经来到白热化阶段,两座机甲都伤痕累累、全身挂彩,单纯从外观来看,只保留了核心防御的利维坦似乎还要更为凄惨一些,然而真正影响行动的躯干四肢却都完好。
而另一座机甲的左臂已经隐隐露出解构征兆,它已经很难维持此前强度的战斗,再这么不计代价地拼下去,列昂大概率会落败。
利维坦口中漆黑的能量团正在缓缓凝聚,当它发动龙息时,便是为这场战斗画上句号的时候。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电光火石之间,在场所有高级雄虫都霍然将目光投向神教,而在这不可置信的目光洗礼下,下司铎切萨雷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无比磅礴的可怖精神力猝然向夏盖涌去,毫无征兆、毫无预警。
察觉到这道精神力攻击的阿缇琉丝猝然起身,修长的手掌死死握紧祭台栏杆,那双向来冷淡沉静的眼眸彻底冷凝下去。
兜虫以强悍的战斗能力、脆弱的精神海而闻名帝国。
在切萨雷的全力一击下,场中利维坦的行动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夏盖的精神海顷刻翻腾,犹如热油下锅般沸腾不已,整个大脑如遭重击,连思维都变得凝滞起来。
已经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令他骤然作出防御,然而列昂已经抓住这瞬息间的机会,挥着宽剑向利维坦的驾驶舱袭来。
他甚至没有将动力炉作为攻击目标,而是将杀死夏盖作为首选,在如此迅疾凌厉的攻势下,投降键已经彻底沦为摆设。
死在这次攻击里似乎是夏盖唯一的下场。
但是。
精神世界的战场,由阿缇琉丝一人主宰。
深深根植于夏盖精神海中的精神力骤然疯长,属于巴德尔的神明之力在此刻大放异彩,来自其他神明的力量被祂彻底吞噬,如风卷残云般将切萨雷的精神力鲸吞入腹。
已经袭至夏盖面前的铁面裁判官却猛地身形骤停,无法抵挡的伟力猝然涌入他的精神海,发起这道攻击的阿缇琉丝没有丝毫留手,磅礴悍然的精神力在他脑中长驱直入、肆意破坏。
曾经无论如何也要拯救他的阿缇琉丝,如今正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入深渊。
曾经温柔灌溉着他精神海的精神力,如今正冷酷无情地将其摧毁。
列昂冰蓝色的瞳孔刹那赤红,睚眦欲裂到犹如泣血,无法形容的痛苦几乎将他的肺腑寸寸崩裂,即便早已有所准备,他依旧无法自遏地感到万念俱灰。
而在意识即将陷入混乱的最后一刻,他以无比决绝的姿态,将手中重达万钧的宽剑,彻底捅入利维坦的驾驶舱。
与此同时,利维坦的龙息轰然冲击至列昂的机甲,这座庞大机甲猝然倒飞而去,其中的驾驶员也陷入重伤昏迷。
随着利维坦驾驶舱的破裂,赤红浓稠的鲜血从中流出,宽剑之下的雌虫是否仍旧存活,成为在场所有虫族最为关心的问题。
包括兰因大公和玛尔斯大帝在内的所有帝国高级雄虫,彻底沉下脸色,面色不善地看着对面的切萨雷,他们当然察觉得到切萨雷暗中动的手脚,失去了精神力的佐伊则从周围雄虫的脸色中看出事态不对劲。
参与这场擂台的双方拼至两败俱伤,在这种惨烈的局面下,谁都称不上是胜者。
而正当所有人以为这就是结局时,众目睽睽之下,一只鲜血遍染的手猛地扒开无数金属碎片。
浑身浴血的副官挣扎着爬出驾驶舱,那柄庞大的宽剑彻底摧毁了驾驶舱,但兜虫的战斗本能让夏盖在最后一刻进入了半虫态。
坚不可摧的外骨骼瞬息之间护住夏盖的心脏,顽强抵抗片刻后片片龟裂,却起到了不可忽视的缓冲作用,列昂的攻击终究没能杀死夏盖。
他艰难抬手抹去脸上自己的血迹,那双森然如野兽的绿眸在此刻熠熠生辉,永不俯首的巨蛇意志至此在夏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不顾内脏破裂的剧烈痛楚,毫不在意从嘴角溢出的血迹,拖着不自然弯曲的双腿,踉跄着站在利维坦庞大的骸体之上,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向所有虫族宣告:
赢的一方是他,是厄喀德那。
死死攥紧的拳头在此刻松开,阿缇琉丝恍然发觉自己掌中竟然已经生出冰冷汗水。
让他如此后怕的,是厄喀德那输给哈提么?
好像不是的。
而当理智终于回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罔顾礼仪地翻越栏杆,来到那个以命相搏、狼狈不已的雌虫身边。
几近昏迷的夏盖始终凝视着自己的主人,再次为厄喀德那带来胜利的恶犬,完全不在意自己重伤濒死的躯体,他狂热地看着向自己赶赴而来的阿缇琉丝。
无论重来多少次,主人的荣光都值得他去拼命。
当夏盖如愿以偿地看到阿缇琉丝的笑容时,他终于放心地就此倒下。
阿缇琉丝当然不会让他倒在地上,以他的力量支撑住副官并不困难,他稳稳撑住副官结实矫健的腰腹,在摸到一手粘稠的血迹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仍旧冷淡自若,神情沉静。
如果忽视那颤抖着撑住副官的双手。
从某个虫族爆发出的欢呼掌声如燎原之火,瞬间点燃偌大的观众席,无数虫族的呐喊汇聚成撼天动地的声浪,位于世俗选帝侯对面的神教则静默不语。
群山亦为这胜利哗然。
而在这浪涌般的欢呼中,阿缇琉丝冷漠抬首,直视着教皇英诺森,缓缓露出一个可令众生颠倒的冷艳笑容。
冷漠狰狞的水蛇盘踞在为它驱遣的恶犬之上,露着明晃晃的尖利獠牙,对俯瞰自己的教廷平静地说:
再胜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