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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2 / 2)

谢方很快接口道:“日后再说吧,反正你若是有事,尽管找我就好。”

他似是猜到纪襄会再拒绝,道:“你帮了我大忙,我怎么谢你都是不够的。”

纪襄说不过他,只好点头。

在进宫门前,二人又是一前一后分开了-

章序得知纪襄和谢方出宫游玩时,已过了一更,气得立即坐了起来。

他捂着断裂的骨头,目露凶光,额头青筋直跳。

但身上的疼痛也让他理智了几分。

他不论是去找纪襄,还是去找谢方的麻烦,都等于告诉纪襄,自己先前骗了她,仍是在跟踪她。

但他绝不会放过谢方的。章序脸色阴沉,冷冷一笑。

而且他如今身上有伤,即使要打人,都发挥不出什么平常本事来。

他吩咐人继续跟着纪襄,再多派一个人去跟着谢方。

等他养伤好了,再来好好处置这事。

第66章

过了一日一夜,章序都没有命人请过纪襄。

她派人去问候了一番,得到的回话是章序一切都好——自然,也称不上好,如常养伤罢了。

纪襄松了一口气,看来章序并非敷衍她,是真的没有再想着跟踪她了。

如此就好 。

等他养伤好,将从前他借的银钱还给他,将婚事退了,日后就不再来往了。

相识八年,纪襄了解章序的脾气。他可不是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了,还能坚持下去的性子。他本质上,也十分高傲,绝不会容许自己一直提出解除婚约。

何况,他已经怀疑她和别人有染。

虽说怀疑错了对象,但这件事不知他怎么看出来的,倒是真的。

纪襄揽镜自照,突然自嘲一笑。

今日司徒征有空暇,早早就命人传信给她,让她去静园。而没两日就过年了,他虽没说,但纪襄猜他应该是要陪伴父母亲的,估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了。

怀揣着这般心情,她格外仔细地上妆。

外边下着细密的小雪,时辰还早,路上渺无人烟。到了静园后,画墨惯例只配她走一段,她熟门熟路地走到司徒征的卧房,青筠坐在院中中烤栗子,见她来,热情地分了一把。

纪襄莞尔,轻敲了两下门,不等应答,便推门进去了。

司徒征今日应是尚未出门过,未戴冠,衣着闲适。

见到纪襄,他不由怔了片刻。

他一直都知道纪襄是个容貌很不错的姑娘,但她平日里不好打扮,今日像是细细装扮过,比平时还要清丽几分。

纪襄没错过他眼中的惊艳,心中略有些得意。

可她并不是来和他柔情蜜意卿卿我我的。

她在司徒征对面坐下,司徒征笑,问道:“怎不坐我身边来?”

纪襄笑道:“司徒征,你之前说过,要送我生辰礼的吧?”

他颔首,道:“自然。”

“那好,我要你今日就送我。”

虽然她还是笑盈盈的模样,但司徒征感到她似乎生气了。

他稍一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纪襄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何事为难?”

闻言,司徒征的眉头更发紧了,连脸色都绷了起来。他敲了敲桌子,道:“我上回已经告诉过你了。”

他看着纪襄,目露不悦。

纪襄静静地看着他。

她知道她这不信任他一再追问的行为,惹他厌烦了。可她心里有他,所以不舍得他一个人发愁烦恼,也许说出来,她会有办法呢?

因为她对司徒征全身心信赖,所以不想被他欺瞒。

她眨了眨眼,喃喃道:“可是二公主就知道”

“那一定是殿下告诉她的,我从没有和她说过任何事。”司徒征很快回应道。

不过,他虽然不大了解二公主为人,但她应该也不至于将此事告诉纪襄。

司徒征不熟悉二公主的人际关系,但熟悉纪襄的,知道她和二公主私下来往很少,多是聚会上才会说话。

“二公主和你说了什么?”

纪襄将那日的事情简短说了。她没有怀疑过是司徒征告诉二公主的,当时很快就想到是了太子告诉妹妹的。

但她就是因此很不高兴,为着司徒征的隐瞒。

她也不想再和从前一样,将委屈都憋在心里。她不高兴了,就要让司徒征知道。

纪襄在和司徒征对视的瞬间,突然想起骊珠曾经教她多和父亲撒撒娇,但后来她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有对着真正在意你的人才有。

从他妥协带着她去汉阳后,她好像就有了在他面前撒娇或是撒泼的底气。

司徒征看着纪襄执拗的双眼,微微叹了口气,道:“抱歉,之前是我骗了你。”

“但是”司徒征微微抿唇,有些羞恼。

他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你让我想想。”

“那你想吧。”纪襄说着,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纪襄出去时关上了门,徒留错愕的司徒征在屋内。

她这是生气走了?

司徒征想起她从前发脾气时,都是要走,但被他及时拉住了。

但似乎都被他气哭了

一想到纪襄会哭着冒雪走人,司徒征立即站了起来,大步向外走去,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预备好道歉加上解释了。

但还没有推门,他就听到了她的笑声。

司徒征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见她和青筠一起坐在台阶上。

她笑得温柔,认真听青筠说话。

虽然青筠是个天生心智比寻常人幼稚几分的小童,说的也都是一些烤栗子的话,但她似乎听着挺愉快的。

他不是吃醋,但看着这个场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过须臾,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外边下着雪,又冷,她一个姑娘家,竟然直接坐在台阶上,这对她的身体很不好。

司徒征在窗边道:“你进来。”

青筠转过头,指指自己问道:“郎君是叫我还是纪姑娘?”

他淡声道:“纪襄,你进来。”

“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事。”他补充道。

纪襄不慌不忙地又吃了一颗烤栗子,拍了拍手,才慢悠悠地进屋了。

她莞尔一笑,坐在了原本的位置上,自顾自添了一杯热茶。

司徒征闭了闭眼,快步走过去。

他隐隐有种感觉,现在的情状似乎变成了他求着她,好好听他说。

司徒征摒弃杂念,将自己为难的事斟酌了一下语句,讲给她听。

“你听说过秦绰吗?”

纪襄自然听说过,点点头。

秦绰是先帝一朝的名臣,可以说是天下士人的榜样。他出身司阳一个落魄家族中,从小吏做起,在地方上政绩颇为显著,历练多年,成了中枢重臣。

但最让他被世人称道的还是他精通农学,博古通今,镇压了一场大有泛滥势头的蝗灾。

除此之外的政绩不计其数,秦绰组织兴修水利,推广教化。先帝对其十分信任,甚至有时候对秦绰的奏疏看也不看,直接盖章。

但十年前,他极力反对当今皇帝扩建北苑的主意,君臣就此不和。

他为官多年,门生无数,名望极高,甚至有盖过天子的意思。

秦相公不准,皇帝一时也无可奈何。

但很快,皇帝就开始了自己的动作。他大力扶持两个宠妃的娘家,不断打压铲除秦绰的势力。

后来,一次宴会上,秦绰的一个孙儿被几个恶少年殴打了一顿,从此不良于行。

皇帝对此不闻不问,暗示了所有人都不受理此案。

秦绰也就懂了,自请辞官。

皇帝挽留了一阵子,最终同意了。秦绰便回到了司阳养老,从此不问政事。

司徒征简略说完,纪襄知道其人,但是不知道秦绰孙儿的事,惊讶地动了动嘴唇,但还是没说什么。

可她不解,问道:“所以这和你为难的事,有什么干系呢?”

司徒征道:“殿下想要拉拢秦公,即使他不会再回到京城,但只要他露出一点支持太子的意思,他虽远离朝堂的日子久了,但门生故旧遍布,有他支持,殿下如虎添翼。”

纪襄点头,思忖了片刻,冷不丁问道:“那你如今,是何进展?”

司徒征揉揉眉心,看向别处,低声道:“还未见到他人。”

先前他身为东宫左卫率,不能随意离开京城,递了不知多少拜帖,始终无果。到了司阳后,效仿程门立雪的事也做了,仍是不得会面。

东宫僚属里有人提议过耍点手段,让秦绰不得不向太子低头。

但这种行径,司徒征实在看不上。

他收回目光,见纪襄若有所思,有些不自在道:“这桩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我”

司徒征想坦白怕被她瞧不起才不说,但又停住了,一笑,当做无事。

纪襄看着他英俊的脸容,低声问道:“你在司阳和我说过几次忙碌,便是在忙这事?”

虽羞耻,但他还是诚实点头。

“你喜欢做这种事情吗?”纪襄又问。

司徒征闻言,呼吸一滞,如被人看穿心事。

他认同太子,觉得拉拢秦绰十分必要。他也惋惜秦绰的才

华就此浪费,希望他能再度入朝。

但是,他亦觉得,自己是不喜欢做这种事的。

司徒征看着纪襄微圆的杏眼,摇了摇头。

纪襄道:“我就知道。”

接着,她实在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她头一回在他面前笑得如此不符合“仪态”,司徒征错愕极了,不理解她在笑什么。

纪襄在嘲笑他?

这不这也有可能。司徒征坐过去,问道:“你在笑什么?”

她不语,像是意识到了不雅,捂住了嘴,但仍是笑。

司徒征无奈,低声命道:“你别笑了。”

他凑近,吻住了她的双唇,将她的笑声尽数吞没。他一手捧住纪襄的后脑勺,不容她拒绝或是逃避,强硬地分开她的双唇。

许久,纪襄实在喘不过气来,不断发出微弱的哼哼声,见他不停,推了他一把。

司徒征这才松开她,目光暗沉。

纪襄不笑了,娇靥生晕。司徒征看了她几眼,一把拉过她,这回换成了搂着她的腰肢,迫她倚靠在他的臂膀上,低头细密地亲她。

纪襄身子发软,脑子里晕乎乎的,但还有一丝神智。

承受了一会儿他霸道的亲吻后,纪襄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舌头。

司徒征吃痛,停下动作但仍是搂着她。

她控诉道:“你怎么这样?”

见他神色和方才一模一样,都有着让她说不出来的危险气息,纪襄连忙道:“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我有办法。”

“什么?”

纪襄忍不住又笑了,斜睨他一眼,道:“我真的有办法,而且有把握你能见到秦公。”

第67章

司徒征俯首看她,微笑道:“你有何办法?”

她觉得司徒征不大相信的样子,提醒他道:“你忘了,我认识秦公的孙女!”

见他神色仍是不解,纪襄继续道:“就是在芳林园那一次,秦家姑娘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帮她说过几句话。”

她和秦从仪原本就认识,秦从仪的父亲在京城做个小官,这事后将女儿送回了司阳老家。但纪襄和她一直有着通信,没有中断过。

司徒征想起了此事,微微蹙眉道:“她会帮你引荐?”

“她肯定是告诉过秦公此事,有一回她的信件中夹了几句秦公所书,让我若有事可以寻他的。我打算再给从仪写信,请她转交试试。既然秦公有过承诺,我信他会见我们的。”

她说完,问道:“这也是你不喜欢的事吗?”

“不是。”司徒征很快否决了。

之前东宫僚属想的是引诱秦公家眷赌博或是看上他人之妻等等,这些是他绝不会考虑的。即使如此能够逼迫了秦公辅佐太子,也绝不是真心。

纪襄提出的办法有挟恩图报之嫌,但只是求到一个见面机会,之后说什么还是看他自己。

“那你是担心秦公会问我们二人的关系?你想个理由混过去,应该很容易吧。”

“也不是。”司徒征否认道。

他没什么顾虑,笑道:“你帮了我和殿下如此大忙,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纪襄莞尔笑道:“我想帮你,又不是贪图你什么谢礼。”

二人商议了几句,过几日就是除夕了,这封信还是等过了元宵之后再送出,免得惊扰秦公过年。

纪襄磨好墨,开始写信。她写完,便让司徒征改。

他接过信纸,通读了两遍,将自己和太子的名讳加上。他不想骗人,仿佛只有纪襄一人去。

司徒征一边看,一边认真地想应该送纪襄什么。

她竟然能在此事上帮忙,当真意外之喜。

这份襄助,已超出他们当初心照不宣的约定了。

他帮她教她,她在他空闲之余陪伴就好。

司徒征瞥了纪襄一眼,虽然他们没有明说过,但纪襄肯定也是明白的。

至于如今二人的干系他其实很少去想,因为空闲时间实在不多,偶尔想到了也没放在心上,没出什么差错,就说明没有不妥。

如此一想,她还提醒过他蓬莱行宫的事情。

司徒征正想着该怎么回报,突然听她问道:“这几日新岁的休沐,你可有事要忙?”

“我要回京祭祖。”司徒征简略道。

纪襄“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原来司徒征是要回京城呀。她有些失落,但这真是人之常情,只是会有一段时日见不到他了。

“我明日就回京了。你可有要我转交给你父亲的东西?”

纪襄不假思索道:“没有。”

她来行宫这么久,家中一封信都没有来过。她才不会再想着去维持表面上过得去的关系呢。

让她不舍的,是司徒征就要走了。

司徒征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颊,道:“你先回吧,我今日得陪我母亲去探望外祖父母。”

纪襄低低应了一声,原想问问他何时回来,但还是没问出口,不然显得她很期盼他回来似的,太不矜持了。

她起身道:“那我走了。”

“我送你。”

这是司徒征第一次送她出去,送到了静园的门口,目送她上了回行宫的马车。

纪襄坐在车内,微垂着脑袋。

她觉得自己的心绪当真莫名其妙,司徒征要回家祭祖,实在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即使不回京城,这种日子也是陪着父母家人的。

难道她还想要过年时司徒征陪着她,每天在静园等她吗?

这是不可能的。

一旦想明白这一点,纪襄咬咬唇,告诉自己不要再难过了。

过往几年,她都是陪着太后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贺。估摸今年也差不多,也许骊珠等友人会请她赴宴。

至少会比往年有意思。

果然如她所料,新岁就在陪着太后守岁,和骊珠一起去宴会中热热闹闹过了。

直到这日,元月十五,是她的生辰。一大早,就有皇帝太后太子妃等人的赏赐送到了。皇帝的赏赐还格外丰厚,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女侍中的任命给她。

纪襄喜悦不已。

中午,几个友人为她办了一场生日宴,说说笑笑到了傍晚才各自散去。

今日过后,她便是十七岁的姑娘了。

但,纪襄坐在桌前,无意识地绞着手指,司徒征竟然没有给她送生辰礼。

他先前明明问过她想要什么的。

而他人也很奇怪,出宫大半个月了,没有回来不说,一封书信也无。

这几日她在太子妃那里,也没听到过关乎司徒征的一点讯息。她不知道太子妃是否知情,但她更不能问。

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纪襄心中担忧,开始算京城和司阳的距离。

二十日确实十分赶,祭祖一定是一家人一起回去的。路上肯定需要歇息,但既然是祭祖,在元日他们就应该到了京城吧

她思来想去,今日本就累极了,用了一顿晚膳后没多久睡着了。

过了两日,她才听说了司徒征的事。

司徒家回京祭祖的路上,竟然遇到了山匪。自然,司徒家的护卫十分严密,又有司徒征本人在,人和财物都没有损伤。

但司徒征的父亲定远侯身体一直不好,受了惊吓又不慎在车壁上撞了一下,在路上还好,回到京城后就开始发热,休养了好几日才能如常下床走路。

太子妃提到时,还说定远侯就留在京城里静养了。司徒征会再侍奉病榻几日后,回到行宫。

原来是他父亲生病了!

纪襄先前对他的小小埋怨,立即烟消云散了。

他父亲病了,她哪里还能希望他记得给她送生辰礼呢?

她只远远见过定远侯,不由为他担忧起来,希望他无事,能早日康复。

回去后,纪襄看着自己的绣筐,突然想起她之前说过要给司徒征绣一块手帕的。但因为后来的雪灾,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定下颜色很容易,就定淡青色好了。

司徒征私下的衣袍,手帕基本都是淡青色的。

但是绣什么图案呢?

纪襄想不到司徒征喜欢什么花,喜欢什么鸟兽。他在此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偏好。

她又想到一件事,那便是司徒征不可能将她绣的手帕拿出来用。

熟悉她的人,很有可能看得出来是她的手艺。

既然不能拿出去用,纪襄琢磨着,突然有了主意。

她抿唇,有些羞涩,又不禁笑了起来。

纪襄画

好了要绣的图案,开始琢磨起配色。

这段时日,皇帝闭关,她也没有再去看望章序。年节时的宴会太多,大家都累了,最近也极少有人相邀。

她一下子闲了下来,在卧房里如常读书写文稿外,就是绣手帕。

绣了好几个颜色的,都觉得不够雅致好看,迟迟没有令她满意的。

时日匆匆,等到积雪彻底消融,花明日暖时,告假已久的司徒征才回到了行宫。

纪襄听说时,她已经绣好了一块她十分满意的手帕,不知道司徒征会不会喜欢。

还有司徒征要去拜访秦公的事,也应要提上日程了。

画墨看着她的笑颜,笑道:“今日已经晚了,姑娘先睡吧。郎君才回到行宫,或许还有许多事亟待处置,今夜应该是不会找您了。”

已是二更,纪襄听了画墨的话,乖乖地入睡了。

翌日,过了半天都没有动静。纪襄有些失望,又安慰自己他真的很忙的,不会立即就有空闲来和她见面。

但到了下午,她还是忍不住让画墨去问问是否有空见她。

过了许久画墨才回来,摇了摇头。

纪襄顿时想起司徒征有一回因着吃章序的醋,莫名其妙就不搭理她了。但是这几日,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呀。

应该就只是他太忙碌了吧。

纪襄又一次安慰好自己,但心中仍是一直惦念着他。

分开许久,她才明白了寤寐思服的滋味。到了夜里,因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碧梧给她换了轻薄一些的床帷。

她躺下,翻来覆去没有入睡。

突然间她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心中一阵欣喜,立即掀开了床帷。

司徒征略有些错愕,道:“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

“睡不着。”纪襄坦诚道。

她看向坐在床边的司徒征,柔声问道:“你父亲的身体好些了吗?”

“没事了。”他面色不改,简略道。

司徒征看着纪襄关切的脸,唇角微微上翘,似是想到了什么,道:“没赶上你的生辰,当日开心吗?”

他不在,纪襄再高兴都含着一点见不得心上人的失落,违心道:“开心。”

“明日我将错过的生辰礼送来。”他微微笑道。

“多谢你。”纪襄莞尔道。

她绣好的手帕没放在床边,又耻于只穿了寝衣下去拿,正纠结时,司徒征道:“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你早些歇息。”司徒征点了点她眼角下的青黑。

纪襄脸红,她最近睡得不大安稳,失眠且多梦。

但是司徒征回来了,她应该就能睡好了。从和他相交以来,似乎他的存在就是能给她安心。

“明日你就将信送出。”

纪襄点头,突然想带什么,问道:“如果秦公不见我们,那怎么办呢?”

“那我就再想想别的办法。”

纪襄道:“我可以和你一起想的。”

司徒征一笑,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走了。

纪襄重新躺下,欢快地笑出了轻轻的声响。

司徒征没有忘记她的生辰,在回来的第二日就来看她了。

这几日的悒悒不乐,顿时都一扫而空。

她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第68章

翌日一早,纪襄就收到了司徒征派人送来的礼物。

很大的一个木匣,散着醇厚好闻的香气。

而且十分重,她猜了一会儿里面会是什么,才打开匣子。

一旁的碧梧画墨都惊呼一声,匣中是各色的宝石,碧玺,玛瑙,琥珀,红宝石,火珠等等,璀璨耀目。

几十枚大颗珠宝堆在一处,着实令人惊讶,难以移开目光。

纪襄怔了片刻,喃喃道:“这太贵重了。”

碧梧看着纪襄,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目光打趣。画墨笑道:“姑娘就安心收下吧。”

纪襄领宫中赏赐都没有一下子领过如此贵重的,又高兴,又有点不安。

她和两个婢女看了许久,一颗颗的将其仔细收好,才命人去将给秦从仪的信送出去。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只有等待了。

她相信秦公的人品,应该是会应诺见他们的。但她亦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帮秦从仪说话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让秦从仪报答她。

但她现在的做法,已经是惊动从仪的祖父了。

纪襄如此纠结了三日,秦从仪的回信到了。

秦公答应会面,但要司徒征和纪襄都一起去,太子不能去。

她立即让人告诉了司徒征。

他很快就安排好了。转日一早,纪襄独自从宫门出去,走了一段路后,上了司徒征安排好的马车。

“这么高兴?”司徒征看着纪襄的笑脸,问道。

纪襄反问道:“难道你不高兴吗?”

司徒征颔首,道:“自然高兴。”

但在他的脸上,可看不出任何高兴的痕迹,和他一贯的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区别。

纪襄撇撇嘴,转而问道:“你怎的送我这么贵重的生辰礼?”

“不单单是因为你的生辰。”司徒征道,“你帮我见到了秦公,我理应谢谢你。”

“可是你准备礼物的时候,秦公都没有回信呢。”

司徒征解释道:“因为你提出帮我,我便很感激了。何况,你还提醒了我蓬莱行宫的事。”

纪襄一怔,道:“我想帮你,真的不是因为想要你的谢礼。而且,你之前帮了我这么多,也一直在教我,我也想要可以帮到你,让你能够开心一些,没有烦恼的事”

她说不下去了,咬咬嘴唇。

司徒征心中一动,道:“礼物你收着,不算贵重。你若喜欢,我改日再送你一些。”

“不用了。”纪襄摇摇头,“你不用和我客气的呀。”

“好。”司徒征微微一笑。

纪襄看了一会儿他的脸,问道:“你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会经常笑吗?”

“不会。”

司徒征不假思索道,他看着纪襄不解的脸,解释道:“只有高兴了才会笑,不然有何可笑的?”

纪襄心跳快了起来,她故作漫不经心道:“那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很高兴吗?”

“自然,不然我也不会救你。”司徒征轻描淡写道。

纪襄低头,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她颇有兴致地掀开一侧车帘,往外看去,却有些惊讶。

这和她年前看到的司阳街景,大不相同。

她原先看到的十分热闹,活脱脱就是太平繁华盛世。而这里说不上贫瘠,但房屋低矮,来往行人皆是神色匆匆,区别真的很大。

纪襄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子,和司徒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又过了一刻,秦府到了。

秦公曾为官多年,有些家底。宅院不大不小,亭台楼阁错落其中,奴仆领着他们二人一路到了庭院中。

池上的水榭里,有一老者静坐其中,见他们来了,只是微微点头。

二人依礼拜见,坐在秦绰的对面。

他年逾古稀,脸上皱纹极深,如一旁的老树皮。大约是眉毛常年皱着,给人一种愁苦且严厉的感觉。他看向方摘下帷帽的纪襄,开口感谢她帮了孙女从仪。

纪襄微赧,连声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秦绰颔首,让奴仆带着纪襄去不远处的亭子坐着。

她有些吃惊,但还是跟着过去了。

没一会儿,秦从仪便来了,陪她说话。她们听不见水榭中的对话,但可以看到水榭中二人的对话,都十分严肃。

秦从仪知道纪襄大约没心思和她说话,虽然疑惑她怎么会提出这种请求,但还是没有问,寒暄过后也没有再开口闲聊。

倒是纪襄看了一会儿,确认听不清楚后,开始和友人说话。

那厢,司徒征和秦绰已经谈了几句。

秦绰虽已经隐居多年,含饴弄孙,享着天伦之乐,但对朝堂之事依旧敏

锐洞察。谈了片刻,他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人还未及冠,当真后生可畏。

他问:“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何需我再出手襄助?”

“殿下不为自己,是想请您辅佐,继续您先前未完的事。”

秦绰笑道:“我怎知燕崇登基后,不会和他皇父一般?”

他言语大胆,司徒征面色不改,思忖片刻道:“殿下懂得克制自身欲求,这是做人君最大的优势。”

话音落地,水榭中陷入了一阵沉默。

“有你在侧,太子并不需要我。”

司徒征平静道:“秦公可知陛下曾命我在江南清修五年?我领命而去,却并未日日待在寺庙里。在庙中做好布置后,我常出门,走遍了江南一带。江南虽富庶,却也有大批百姓失其天地,卖其儿女。土地大肆兼并乱象,又怎会只在江南?长此以往,必将有战乱。”

“我观其户册,暂且不论官员懒政问题,几十年不重新造册。单说如今的土地制度,适用于我朝初立国时,却早已不适用于当今。殿下和我的想法是重新制定土地制度,重新分田地,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殿下尚且年轻,且常居庙堂,不及您有多年治理地方经验。是以此事,殿下十分需要您出手相助,或是指点一二朝中有谁可用。”

秦绰听完,又陷入了一阵深深的沉默。

他问道:“那你呢,你可有何想法?”

“我有初步设想,还请秦公不吝赐教。”司徒征冷峻的眉眼低垂,拿出提前备好的策论。

秦绰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淡淡道:“如今可不是太子当政。”

司徒征浅笑一声,道:“此事不用秦公操心,既然请您襄助,其余阻力殿下会解决好。”

秦绰定定地看着司徒征平静的脸,他说这话时竟然如此冷静!秦绰苍老的心飞快跳了起来,这句话简直像是在暗示会大逆不道,逼宫夺位了。

但仔细一想,能解决“阻力”的方法亦是有很多。

他低头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不断提出问题,逼着司徒征不得思索,立即回答。

许久,他看得出司徒征是做了缜密准备,也真心想要为百姓做些实事。

而他所代表的,是同样年轻的储君。

他沉吟片刻,答应了他们所求。他不会在皇帝还在位时回到京城,但会帮助他们完善新的土地制度。

司徒征颔首,起身躬身致谢。

秦绰微笑道:“我会见你,是因为纪姑娘曾经帮过我那嘴笨胆小的孙女。但也是因为你,你若不断给我送礼送金,或是找些歪门邪道来烦我。那即使是我的救命恩人来请我见你,我也不会见你的。”

他感叹道:“到底是年轻人啊。”

最后他也起身,拍了拍司徒征的肩膀。

纪襄看见二人都站了起来,像是已经谈好了。而看他们的神色,应该是已经谈妥了。

她微笑起来,秦从仪也笑道:“我从没见过祖父能和人谈这么久。”

她压不过心中好奇,问道:“阿襄,这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一个世兄。”纪襄道,“还请你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告知旁人。”

秦从仪点点头,纪襄曾经救过她一回,她一直记得她的恩情,才不会将她的事乱说。何况这事又关系到她的祖父。

有奴仆过来引路,纪襄走到水榭中,对着秦绰再次行礼,就和司徒征一起告辞了。

出了秦府后,司徒征问:“在附近走走?”

纪襄戴好帷帽,点头应好。这里的巷子不少人,二人中间相隔一臂,并不敢像在京城时偷偷牵手。

“秦公答应了?”

“答应了。”

纪襄笑道:“真好呀,以后你就可以不用费心想着此事了。”

“是,他答应了帮着谋划新的制度。”司徒征突然想起曾经教过纪襄的东西,“我以前说权术没用,最多维持二十年,但制度便不同了。若能制定出一套合理的,便可沿用百年,期间修补完善即可。”

他淡声道:“这是我追求的。”

纪襄点点头,柔声道:“我相信你的本事能力,一定可以实现的。你所设想的东西,一定会在百年后都能造福于世。”

司徒征微微脸热,没有说话。

二人沉默了一阵,沿着路走下去。原本宽阔的巷子变窄了,巷口有一棵歪脖子树,一进去,尿骚味灰尘味混着一股说不出的霉味,直冲人鼻。

纪襄脚步慢了下来,看着眼前低矮破旧的一间间屋子。

这时,前方来了个推着一辆车的老汉,愁眉苦脸,佝偻着身体,见到两个衣着不凡的年轻人,生怕冲撞了贵人惹出麻烦,连忙转身欲走。

可他年老,动作已不敏捷,给车掉头就十分费力,好一番功夫后才走。

纪襄这才看到,他身后还有个四五岁的女童。

估摸着是他的孙女,头发用布绳捆了起来,衣着灰扑扑的,赤着脚跟着祖父。

纪襄彻底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一老一小的背影。

她不远处一间屋的门开了,有个男人倒出一盆黄褐色的水,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两句,又“砰”一声用力地关上了门。

“回去吧。”司徒征道。

二人原路返回,纪襄轻声问道:“在司阳,也会有这样的吗?”

她知道司阳很富庶,不然皇帝也不会在此修建行宫。

“哪里都有。”

纪襄从没有见过这等景象。她过去所见到的民间,都是百姓丰衣足食,甚至是非常繁华热闹的。

她一直都没有再开口,心里难过起来。

以前她想要帮助司徒征和太子,所以十分想要参与政事。但想起方才那两张愁苦瘦弱的脸,和那狭窄臭腥的小巷,她的想法变了。

她依旧想要尽力帮助他们,但已经不单单是因为她喜欢司徒征。

回到了来时的马车旁,司徒征看着没有说话的纪襄,道:“明日,我带你去见太子。”

“什么?”

“说服秦公,是你的功劳。”司徒征含笑道,“巳时,你只需告诉旁人你是去见太子妃的。”

他已经安排好,纪襄自然不会再有意见。

她的心中,更是涌起一阵激动。纪襄朝司徒征莞尔一笑,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

第69章

翌日一早,纪襄便细细地上妆,精心修饰了一番。

见太子,是件正事。

虽说从前她和太子殿下在宫里见过不知多少次,但这回不同。她心情颇好地去了太子的寝殿,在殿外稍候了片刻,便进去了。

在殿内,太子已经知道了这事是纪襄帮着办成的。他惊讶于司徒征竟然会告诉纪襄这种正事,但纪襄恰好有办法完成,是桩好事。

但是,让纪襄来见自己,这又是为什么?

是司徒征以后还会告诉纪襄政事,甚至一些秘事?还是单纯让自己夸奖,感谢,赏赐纪襄的功劳?

太子微笑着见了纪襄,他出口成章,向纪襄道谢的话都不用费心,就能说出好久。太子瞥了一眼旁边的司徒征,打算今后再问问司徒征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果是有娶纪襄的意思,应该尽早。毕竟纪襄还有一桩婚约,需要先退掉。

若是没有,那也应该尽早了断,难不成让人家姑娘成婚后,继续和司徒征不清不楚的?

那他真要谴责二人的人品了。

太子感谢了几句,又拿出

了太子妃备好了的礼,赐给纪襄,就客客气气地送客了。

司徒征和纪襄一前一后出了太子殿,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司徒征在前,渐渐放慢了脚步,纪襄抿唇一笑,快步走了上去。

春光和煦,晴丝袅袅。

此地离太子宫不远,十分幽静,早开的李花挤挤挨挨在花枝上,枝头不堪重负垂落几分。风中都飘着馥郁的花香,心旷神怡。闻之欲醉。

纪襄忽然想起,和司徒征暌违多年后,第一次见面亦是在一颗花树下,有片花瓣飘到了他的肩头。

她莞尔笑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司徒征道:“是什么?”

“之前说过的,我要给你绣一块手帕,你还记得吗?”纪襄拿出精心绣好的手帕,递给他。

他微微挑眉,接过一看,神色古怪道:“你为何会给我绣花?”

纪襄扑哧一笑,道:“你瞧瞧这是什么花?”

司徒征将手帕举到眼前,仔细分辨了片刻。她的绣功不错,十分生动,司徒征对花卉不熟悉,也认了出来。

“芍药。”

他微微一笑:“为何会送我芍药?”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纪襄轻快地吟诵道,“距离芍药开花,大约还有两个月,那我就送你一朵绣的吧。”

司徒征有些意外地又仔细看了几眼,微微笑道:“多谢。”

小道狭窄,周遭树木茂密,放眼望去是一片深绿浅绿中夹杂着粉白花朵。司徒征将手帕收好,和纪襄相识一笑。

惠风和畅,谁也没有提出就此告别各自回去,左右这里极少有人来-

章序前几日,就觉得自己的伤好了,可以如常下地。

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已经好全,让太医也暂且瞒着。

太医劝告他说,如今他年轻,伤势恢复得好,但也不能立即在外跑动,最好再躺几日。章序一口应下了,太医也就顺了他的意思,告诉苏夫人和太后的宫人,章序还不能下地,需要静养。

昨夜,被他派去盯着纪襄的人来回禀,纪襄又出宫去了,但她一出去就失去了踪迹,根本不知她去了哪里。而谢方倒是在宫中,一直没有出去过。

章序一听觉得不对劲,毫不犹豫就定下了明日去找纪襄。

见到他来,碧梧虽然有些慌张,还是按照纪襄的吩咐,镇定地告诉他纪襄去见太子妃了。

这章郎君,不会要直接去太子太子妃的寝殿去等姑娘吧?

碧梧看着章序离去的背影,心里泛起嘀咕。

而且,他怎么突然就可以正常下地走路了?昨日她去打探过,明明说的是章序还躺着呢。

被碧梧惦记的章序就是这般想的,他是想到了就要立即去做的性子。他不会蠢到闯进太子妃内殿里去找纪襄,在殿外不远处等她好了。

正好,他还知道一条隐蔽的近路,可以直接到太子寝殿。

过了这么久,她即使再生气,也应该气消了。

一会儿应该怎么问她呢?你最近有没有出宫过?你怎的这么久都没有来看过我?你最近在忙着做什么呢?

章序思来想去,琢磨着一会儿要说的话,都没有想好要不要问她之前和谢方一起出宫的事情。

他以前没想到谢方会这么不要脸缠着纪襄,他也就算了,纪襄竟然也会搭理他!

她怎么会看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呢?

不对,她应该也不至于看上谢方。她上回的反应,不像作假。

纪襄可能只是脸皮太薄,不好意思拒绝。

他这么想着,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见路边的花花草草都顺眼了。他在小径的分叉口拐弯,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住了脚步。

章序迟疑地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揉下几根眼睫毛。

他竟然看到了司徒征和纪襄,二人侧对着他。

纪襄的唇角噙着一抹笑,抬头看着司徒征。

他没有看错,这人就是司徒征!这个伪君子,捧起了纪襄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面容猥琐,神态淫。邪!

章序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眼前如闪过一团白光,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脑中,如要炸裂。

原来他一直都想错了

章序大步向前,咬紧牙关,直接一拳打向司徒征的脸。

二人正在说笑,哪里想到这里会有人突然出现。饶是如此,司徒征下意识地闪避开了。

章序眼睛发红,脑中心中都是方才司徒征拉着纪襄手的场景。见他躲开,立即又出手朝他打去。

司徒征皱眉,道:“停手。”

纪襄被适才章序冲过来的动作推倒在地,她脸色惨白,呆了一会儿才爬起来,想要分开二人。

她喊道:“你们别打!”

两人已经厮打在一起,哪里还能顾得上她?眼看她就要被打到,司徒征突然侧身,将纪襄护在怀中,自己则是脊背受了章序重重一拳。

司徒征皱眉,轻轻拍了一下纪襄。

身后的章序看到他这般,更是气得发昏。他脑中有个理智的声音提醒他,司徒征护住了她,自己若是继续再打司徒征,在她心里,指不定就会偏向司徒征了。

可他实在顾不上冷静了,一门心思就是要将这个勾搭纪襄的男人打残打死。

司徒征飞快将纪襄抱起放在一树灌木后,自己一转身就被章序痛击一拳。

他被激出火气,和章序扭到在一处。

纪襄高声喊道:“你们别打了!快住手!”

她又焦急,又愧疚,还害怕,落下泪来。看着二人都像是使出全力,扭打在地,不一会儿司徒征提起了章序,将其摔出。章序立即起身朝司徒征撞去,二人撞到一旁的李树,树被二少年用力相撞,轰然一声,倒了下来,枝斜叶飞,落英无数。

纪襄目瞪口呆,她知道自己是叫不住他们了。但若是这般打下去,章序才刚刚受过重伤,一定会出事的。

而且他们的打法,哪里像是普通斗殴?分明是打红了眼,眼见二人又厮打在一处,谁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她这想着,又见司徒征将章序摔了出去,飞到十几步之外。

纪襄再也忍不住,从灌木后跑过去搀扶章序,喊道:“别打了!”

章序嘴里流血,他胡乱抹了一把血,一把推开了纪襄,冷冷道:“奸。夫。淫。妇,你当然要帮着他说话。”

纪襄被推到在地,手重重擦到了地上,双手磨出血丝,一刺一刺地疼。

脚似乎也扭到了,纪襄慢慢撑着自己坐起来。

她咬着嘴唇,道:“章序——”

纪襄才勉强开了口,就说不下去了。她脑中一片空白,往日里的聪慧全都没有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直喘着粗气的章序。

三人静止了片刻,纪襄才开口道:“你疼不疼?”

她说完,死死地咬住嘴唇,告诫自己不要哭。她不知该说什么,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关心谁。

司徒征的额头淌血,滴滴血珠滑过他英挺的眼眉。他冷冷地看着蹲在地上关心章序的纪襄,又移开了视线。

章序半张脸都是被他粗鲁一抹沾染的鲜血,吐出一口血沫,反问道:“你真的关心吗?还是怕司徒征将我打伤,会有惩罚?”

纪襄没有回答,低声道:“我扶你起来吧。”

他一下子抽开了纪襄碰到的手臂,这时,突然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章序立即站了起来,像抱小孩一样将她抱到灌木后。

“都住手!”

是太子领着几个侍卫宫人来了。

太子一路疾走过来,面色微红,又重申了一遍,目光威严地看向二人。太子又格外严厉地多看了司徒征几眼,旁人不知道他们二人为何会打起来,他是知道的。

这是他

第一回见到司徒征与人斗殴。

章序喊了一声:“殿下!”

“你有何事?”太子肃容道。

章序哑然,他又不可能将自己的未婚妻和人苟且的事说出来,只好狠狠瞪了司徒征一眼。

太子道:“你们二人速速回去,孤派人看着你

们回去!若是今日再出来,日后再有此类事,孤绝不会放过,该如何便如何。”

章序懂了,太子的意思是禁足一日,不能再犯。

他不吭声,太子的人已经比手示意他请。

司徒征朝太子拱手,血滴顺着额头汩汩而下,太子目光仍是严肃,掏出手帕让他压住,命人送回去。

这一波人都走了,纪襄听到最后面的两个侍卫嘟囔了几句,似乎是在说司徒征竟然也会和人打架。

纪襄看得出来,司徒征最初是克制且相让的,后来大约是有了火气,也失了冷静。

她坐在花丛后,呆坐了许久,才拖着有些疼痛的脚,慢慢回去了。

第70章

纪襄回到卧房时,一脸的失魂落魄。

两个婢女看着她高高兴兴走出去,回来时竟然是这模样,都吃了一惊。

碧梧无奈叹息,纪襄大约是以前服侍太后习惯了,出入也很少要她们陪着,是以她们二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二人问了几句,纪襄斜倚在榻上,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一动不动的纪襄才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轻咳了一声,下地走到一只箱子前,从里面找到了一个精致的木头匣子。

这是她放银钱的地方。

纪襄打开,在最底下抽出一张潦草的字据。因为时间久了,纸张已经发黄,变得干脆,若是用力些便能捏碎。

这是章序幼时怕她顾忌面子不肯收自己银钱,给她随手写的字据,写着五十年内还清就好。

她后来也明白,两人是要成婚的,这笔银钱大约是不用还的。

一共一百四十两。纪襄仔细清点了一番,将其取出,用一个钱袋装好。

还有章序曾经送给过她的东西,小木偶小陶人这些玩意应该在纪府,还有被她放在了首饰匣子最深处的那支镶琥珀珠银丝双蝶钗

她木着脸,整个人犹如灵魂出窍,僵硬地寻找着自己的一些琐碎物事,看得碧梧和画墨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

碧梧问道:“姑娘,您到底要找什么呀?”

纪襄指指桌上的几个小玩意,道:“帮我包起来。”

碧梧“哎”了一声,领命去找布帕包这些陈旧的东西。

纪襄拿起一个,她已经许久都没有打开看过了。年纪大了不会再喜欢这种东西,但因为是别人送的,也承载着过去的回忆,所以舍不得丢。

她要将这些东西都还给章序,他要怎么处置,便随他去了。

在她手中的是一对人偶,一男一女两个小童牵着手,虽然粗糙,脸上的笑容却很鲜明。

纪襄咬唇,将它放下。

她双目无神,如泥胎木偶一般在不大不小的屋内打转。纪襄的脑中,木木然想着还有什么东西要还给章序的。

吃食这些无法偿还了,她也不准备要回自己送过章序的东西,就当扯平了。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想着两个人的伤势。

他们都流了血。纪襄眨眨眼,这不可能没有事的,他们都因为她受了伤。

而她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阻止他们,在来人后也胆怯地躲在了树后。

她疑心太子是知道她在那里的,不然应该会有人来打扫。

纪襄吸了吸鼻子,继续向前走时,突然脚踝一歪身体重重摔倒在地。

碧梧大惊,连忙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玩意,和画墨一道将纪襄半扶半抱到床上。她瞥了神色惨白的纪襄一眼,咬咬牙跑了出去请太医。

姑娘一定是病了。

屋里的画墨也奇怪不已,纪襄摔倒了居然连声痛都没有喊,甚至一丝声音都没有。

她只是目光发直,怔怔地看着前方。

没一会儿,太医就急匆匆来了。他给纪襄把脉,说是惊吓过度,又注意到了她已经肿起来的脚踝,责备了她几句。

已经受伤了就不要再走动,一直拖下去会出事的。若有下次,务必早早请太医来治疗。

纪襄木讷地点头,脚踝上涂了凉凉的药膏,刺得她流下眼泪来。

是啊,任何事拖下去就不好了。

她就应该早些解决的,而不是天真地想着能够隐瞒下去。

太医给她开了一帖安神的药方,纪襄喝了之后,虽说仍是没有睡意,但眼前总算不会一直闪司徒征和章序厮打的光景了。

她躺卧在榻上,看着床帷上的绣样发呆。

两个婢女心中担忧,但是又不能强行问她。到了傍晚,才有消息隐隐绰绰传来。

在行宫待的日子久了,不论是贵族还是宫人都觉得无聊,对什么小事都能津津有味说嘴一番。尽管这桩事明显被人压过,但还是有不少人在议论。

司徒征和章序打了一架。

外边传的有鼻子有嘴的,说是二人之前就因为围猎的事情争执过。今日在道上遇到,一个不对付又打了起来。

这事若是章郎君又打了谁,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连宫宴上殴人几拳的事情都做过,但司徒征可不是这种人。

他一向沉稳,平静,从容不迫。

于是又有种种议论,大多人觉得是因为司徒征父亲定远侯前阵子身体抱恙,做儿子的心情不好,才会被章序挑衅了就动起手来。

据说二人打到见血了,都还不肯停下。

如此纷纷扬扬的议论,碧梧瞧着外边洒扫的小宫人扫地都更有劲道了。她再看看床榻上一动不动的纪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定是章序偶然间发现了。

碧梧思虑片刻,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道:“姑娘。”

纪襄轻轻地应了一声。

“您既然已经有了想退婚的主意——不,您有这个念头也很久了。那章郎君知道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您别难过了,这么一来,他肯定会答应退婚了。只是”

碧梧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

退婚是肯定的了,但是名声呢?

如果章序告诉别人,不用想,必然会人尽皆知。纪襄的名声是彻底毁了,司徒家累世公卿,还真未必愿意娶她。

运气好,能让萧县主帮忙寻个合适的人。运气不好,纪襄可能就得远嫁或是蹉跎几年了。

而章序,他又有什么保守秘密的理由呢?

碧梧胆战心惊,接下去做什么活计都是三心二意。她虽没有婚嫁过,但在这种事上,她知道不能信任男人的良心,两个的都不能信任。

直到睡前,都没有别的消息传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纪襄第二日醒来时,脚踝仍是有些疼。

她原本不想见章序,想让碧梧去将她收拾出来的东西交给章序。但转念一想,又怕碧梧受章序的打骂,还是算了。

纪襄用被子遮住脸,心中茫然一片。

她什么都没有想,发呆许久。脚还是疼,等过几天能如常走路了再去吧。

或许也不用她去,苏夫人或是太后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和司徒征在一起,她一点都不后悔。但这事用如此直白,甚至可以说是惨烈的形式捅破了,她心里很害怕。

她不知道章序会怎么做。

还有太子,他一定猜到了他们是为何打架,日后,太子太子妃会怎么看她呢

纪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轻叹了口气,简直是等着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落下。

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纪襄,你既然不希望被人发现,怎会又得意忘形地在宫中和司徒征说话呢?

她自嘲一笑,重新闭上了眼睛。

什么都不想去应对了。

在纪襄这种等死和身边人战战兢兢的心态下过了几日,章序命人送了一张纸条过来,约她明天在临危台见面。

纪襄让传话的人回去奉命,说她会去的。

翌日,碧梧十分坚持地要陪纪襄一道去。万一章序动手,她好歹也能帮纪襄挨几下。

纪襄笑笑,拗不过她,带着她一起去了。

临危台旁,除了章序,还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模样的人在旁。碧梧一惊,轻轻拍了纪襄的手。

她这下真怀疑章序是要打人了。

纪襄摇摇头,松开了碧梧的手,正色道:“你在这里等我吧。”

两人原本一人提着一个布袋,纪襄全都拿在手里,向坐在石桌旁的章序走过去。

他身旁的护卫接到章序的眼色,都退下了。

章序脸上已经看不出斗殴过的痕迹,只是面色还有些苍白。他的目光,没有了当日的癫狂,十分地平静,似乎几日里长大了好几岁。

“这是什么?”

纪襄没有坐下,轻声道:“你之前送我的礼物和借我的银钱。”

章序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要和我一刀两断吗?”

她哑然片刻,问道:“你找我来,不是因为这个吗?”

“你想都别想。”章序俊美的眉眼中,流露出一丝阴鸷。

他道:“你坐下。”

纪襄抿抿唇,和他对望片刻,在他对面坐下了。

“我不会和你退婚的。你想用司徒征报复我,也已经报复过了。以后你不要再和司徒征来往了,我不怪你。”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非常轻,深深地看着纪襄。

纪襄脑中嗡然一声,她磕磕绊绊道:“你你说什么?”

她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章序将头转向一边,闷声道:“我说,你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和司徒征来往,我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过。”

自然,这只是对纪襄的。他和司徒征,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

“怎么可能呢?”她慢慢地说。

怎么可能当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那什么老秃驴说我们要两年后才成婚,我想过了,改日我塞点银钱给陛下跟前那几个和尚,让他们去说你我必须早婚。”章序仍是没有看纪襄,抬手飞快地将一滴泪珠抹去。

纪襄压低声音道:“给侍奉陛下的僧人行贿,你是嫌自己脑袋多?”

她顿了一顿,道:“章序,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你不要这样”

纪襄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她万万没有想到,章序竟然会是这个反应。这是他在养伤时想到的解决办法吗,就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怎么可能会不介意呢?

章序突然问道:“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纪襄仔细地数了一下日子,坦诚地告诉了他。

“是我不在京城的时候。”章序平静地点点头,可下一瞬那平静从容的假面就绷不住了,他站起来,重重地踹了道旁一棵树,落叶缤纷,挥挥洒洒。

纪襄沉默。

“如果我当时在京城,你会答应他吗?”章序没有问他们是谁先开始的,一定是道貌岸然的司徒征。

她低声道:“我不知道。”

“那如果没有蕊初呢?”章序想了一下,才想到那个跟过他两年的歌女名字。

纪襄仍是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也许不论章序如何,她都会迷恋上司徒征。也可能她会恪守女德,即使被人迫害,也绝不和未婚夫之外的男人有任何来往。

纪襄想了想,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她心中朦朦胧胧觉得,不论如何,她都是会迷恋上司徒征的。

章序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纪襄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也没有问。

她垂下了眼,认真道:“还是退婚吧。章序,以你的身份,娶我本来就是委屈你了,你想要配一个善良端庄的高门贵女,很容易的。”

“那你选司徒征,是因为他门第比我高?”

“不是”纪襄否认道,“你现在或许不介意,以后一定会的。”

章序看向远处一片飘落到池中的落叶,道:“那就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