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再次提醒自己,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适宜把话说的太清楚。
怪自己不吸取教训,又犯了和之前一样的错处。
纪襄走了两步,被反应过来的司徒征一把拉住。
他低声道:“别走。”
纪襄停了脚步,一声不吭。司徒征一时也没有开口,渐渐,脸色如冰消雪融,原有的冷淡疏远之色缓和了。
像是在对她服软,他低低道:“我承认,我认为章序合适是存了让他远离你的心思。但除此之外,我说的也都是真的,没有糊弄你的意思。”
他微微蹙眉,神色有些焦急。
司徒征抚了抚她的鬓发,低声哄她:“别不高兴了,难得出宫一回。”
纪襄扑哧一笑,嘲讽道:“怎么了?现在带我悄悄出宫一趟,对司徒大人来说都是一件难事了?”
他没有吭声,任她不重样地嘲笑了几句,才道:“襄儿,在御前时你害怕吗?”
纪襄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不知
该说什么。
“你别误会。如果你害怕不想去,我会想法子让皇帝不再传召你。如果你真心喜欢参与这些朝堂的事,那我也不会再试图阻拦你。”
她立即道:“我不害怕。而且我在明光殿里,说不定还能帮你做些事呢。”
司徒征正色道:“你不用想着帮我,你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在她说话前,他连忙补充道:“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纪襄吃吃笑了起来,她懒洋洋道:“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傻子,才不会惹火烧身呢。但你之前很不赞同的样子,怎么现在又说不会阻拦了?”
司徒征一笑,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你乐在其中,我何必做恶人阻拦你?”
他起初也没想到,纪襄竟会喜欢参与政事。
她笑了一会儿,好奇地问:“为什么皇帝还要管这种事情,家风不正之类的,虽然我看陛下也没有放在心上?”
司徒征琢磨片刻该如何说,仔细地给她解释起来。
他虽然只是东宫卫率,不曾正式踏入官场,但是自小所学所见,耳濡目染,足以回答纪襄想到的种种疑问。
那种司徒征像教导学生一样在教导她的感觉,又来了。
但是纪襄很喜欢这种感觉。
也很喜欢司徒征现下耐心给她解释时,神态认真,语气温和的模样。
屋里从她进来时,就燃起了淡淡的檀香,金猊香炉里吐着袅袅青烟。时光仿佛慢了下来,一字一句都像是被拉长了一般,变得柔和无比。
她微微分神,恍惚间觉得,即使让她日日如此,永远如此,只要两个人能坐在一起私语,就已经足够了。
冬夜天黑得早,几个时辰过去,夜色渐渐浓稠如墨。她倚着司徒征的一条手臂,不舍道:“我应该回去了。”
纪襄仰起头,看着司徒征的脸,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下颌,柔声道:“你在忙什么?你看起来有些疲惫,你要注意歇息。殿下那边,即使自己能用的人少,也不能让你如此操劳吧?”
他淡淡一笑,摇头说无事,突然问道:“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纪襄笑道:“咦,你这话好莫名其妙,我为何要瞧不起你?”
他过了片刻才回答:“前几日我和你说权术无用,但说实话,在我为殿下效力时也避免不了经常去用。其实我有时在想,如果我父亲不是定远侯,我不会在现在这个位置,也许还在绞尽脑汁求权贵赏识”
司徒征说着,一笑。
她听了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立即否认道:“才不会呢!我记得你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很得宫里先生赏识了。那时候我才进宫没多久,所以我记得很清楚的!我记得你做了篇文章,批评时下靡丽文风,虽然教皇子读书的大儒余先生不赞同你的意见,但还是夸你写得推陈出新。你即使出身平平,也会是被抢着栽培赏识的那一个!”
闻言,司徒征有些窘迫,耳垂微红,低声道:“这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你提起来,倒让我惭愧当时瞧不起长者的幼稚心性。”
她小声道:“你现在也一样。”
纪襄的声音太轻,司徒征没有听清,他垂首,凑近问她:“你说什么?”
她故意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笑道:“没说什么呀。你居然会因为这个心烦,我当真没有想到。”
司徒征被她一吹,微微的酥痒裹挟着淡淡的香风拂过,他不禁有片刻失神的瞬间。他坦诚道:“不光这一点,我很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眼下也无法避免。”
纪襄这点很有同感,她也常常有想要一个人静静待着的时候。
但她没有出言安慰他。
她坐了起来,环住他的脖颈,问道:“那你喜欢和我打交道吗?”
他不由轻笑,纤长的眼睫下是坦诚的眸光,道:“喜欢。”
得了她想要的回答,纪襄反而害羞起来,放下了环住他的手。
司徒征捉住她的一只手,问她:“还生气吗?”
她险些都要忘了早些时候,她还和司徒征置气。
纪襄摇摇头,道:“我都要忘了。”
她凝视他含着疲惫之色的脸,道:“你是不是遇到难事了?你帮了我这么多,若你有解决不了的事,也可以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他不假思索地否认道:“没有。”
不知是否是纪襄的错觉,她觉得他否认的速度快得有些不寻常了。
但很快她就没有闲心去想了,司徒征凑近了,牙齿轻轻啮咬在她的耳垂上。她浑身一软,情不自禁在他手臂组成的怀抱里颤栗,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颤声指责道:“你怎能突然这样?”
司徒征微微一笑,道:“你可以咬回来。”
她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容,迷糊一片的脑中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清凉州的小门,知道的人多吗?”
司徒征道:“越是隐蔽的地方,也许知道的人越多。”
纪襄追问道:“那怎么办呀?万一我出入时在那里撞见别人了怎么办?”
“撞见了又如何?”他反问道。
纪襄一怔,琢磨了片刻觉得有道理。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趁他低头看她时,飞快凑过去,用牙轻轻咬了他喉结一口。
她很快就退开了。
司徒征的眼神,很深,很不对劲,呼吸也粗重起来。吹在她耳边,炽热到像是要将她烫伤。他看着一动不动,但纪襄坐在他腿上,清晰地感受到他其实很激动。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弄不懂他会因何激动,但本能地感到危险。
纪襄想要站起来,她有些后悔自己适才可以称之为“勾引”的动作,小声道:“我回去了。”
还未起身,就被司徒征拘住了腰身。他的脸近在她眼前,英挺的五官渐渐放大,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唇畔。
起初是轻轻的几下啄吻,接着她的唇舌被含住了。他分开了她两片粉润的唇,往里探去,长驱而入,勾着她不断躲闪的舌头,用一种强硬征讨的姿态,和她唇舌缠绵。
静悄悄的屋内,渐渐响起一阵暧昧的轻微水声。
她被困在他怀中,启唇,予取予求,手脚渐渐无力,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脑中如天旋地转,什么都顾不上去想。
许久,直到她快要窒息时,这半是探索半是征服的缠吻才结束。
他看着怀里的人,脸颊酡红,两片朱唇微肿,垂着眼睛不敢看他。片刻,她才从细密的眼睫下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眸光,娇羞无比。
一时间,屋里只有二人的呼吸声。
司徒征克制住还想亲近的冲动,问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她睫毛颤抖,过了片刻,点点头。
仍是没有看他。
他轻笑一声,纪襄终于有了和人唇舌交缠过的实感,又羞又恼,用力捶了他一拳,向外走去-
纪襄的行宫生活,骤然忙碌起来。
在皇帝连着两日传召后,来接她的御前宫人提出了给她换个住处。她斟酌片刻,看出这不是皇帝的意思,婉拒了。
虽然路远,但她宁可在路上多费些时间。
皇帝不再只是命她读奏疏,而是多了一道让她整理奏疏的命令。纪襄听说原来皇帝身边是有做此事的近臣,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没有人做了。
直到皇帝吩咐了她来。
纪襄想来想去,都想不到自己有值得皇帝青眼相待的地方。
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尽管如此,她也不敢在御前放下警惕小心,时时刻刻都提着精神。
每日在明光殿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她还常常撞见皇帝的嫔御在一旁侍奉,多是二十余岁的娇媚女子。
但她回到自己卧房后,思索的时间就长了。
许多事情她都需要反复思忖,甚至翻阅书籍,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以及相关的制度。在每日傍晚出去和司徒征相会回来后,她都会挑灯三更,继续夜读或是记录想法。
纪襄虽然待在宫里八年,但对朝政知之甚少,最多较为了解几个皇子。
但在御前能看奏疏和众大臣的批注后,她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原本,她想获悉政事一半出于自保,一半是想要报复谈贵妃。
但她既然已经做了天子近臣的活计,虽没有正式任命,何不试着帮助司徒征帮助太子呢?
她也可以帮他的。
自他们私下来往之后发生的桩桩件件,一直是司徒征在帮她,
救她,教导她。
她不想只接受他的好,而没有任何回报。她也想要帮他,让他少些疲累。
这日,她从明光殿里出来。天气是冬季难得的晴朗,天空湛然如洗,阳光照在身上有和煦的暖意。
她心情不错,带着碧梧在花苑闲逛。梅花尚未绽放,枝梢苞萼,暗香幽微。走着走着,眼前不远处的亭中,坐着数女。一旁燃着红泥火炉,温着香醇的冬酿。
欢声笑语,十分畅意。
纪襄走近了些,就清晰听到她们所言。
“真有本事呀,说不定延迟两年成婚的古怪就是她自己想了法子弄出来的。也是,做宫妃自然比做一个少夫人更风光。”
“她在宫中多年,必然是有些本事心计在身上的,一朝富贵也无甚可说的,难不成你们羡慕了?”
“我听说她是下了谈贵妃的面子,那之后她是怎么迷惑陛下的?”
“章序活该!”
“你还记得他和你兄弟打过架的仇呀,都多少年了”
纪襄听到这里,才听出来她们是在说她。
会有如此议论,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她看着不远处几个人饮酒说笑的身影,轻声道:“走吧。”
才走出两步,她又停下了脚步
凭什么要被人白白议论?
她无声地告诉自己,她已经不再是被人讥讽都能维持笑脸,胆怯怕生出事端的纪襄了。
纪襄折返了回去,快步走到亭子旁。
第52章
纪襄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还未上前开口,就有一人已经看见了她,猛地站了起来,惊呼道:“纪姑娘!”
这个姑娘她认识,是有一回宫宴上和她聊了许久的汤妙。
此刻,她正羞得满脸通红。
纪襄朝她点点头,原本坐着的几人面面相觑后,都站了起来,互相见礼。
这些姑娘都很年轻,多是云英未嫁的年纪,脸皮薄。背后说人是非本就不对,何况被正主抓个正着,大多数人都垂下了头。
小火炉的咕嘟声中,纪襄道:“怕是要打扰各位兴致了,只是我方才正好听到了各位的谈话,有些想法不吐不快。”
和她算是相熟的汤妙勉强一笑,接话道:“纪姑娘你说。”
她道:“原本,各位单单说我几句倒也没什么。只是背后议论陛下,我不知各位是如何想的?妄议天家,论理是可以定罪了。各位都是毓秀名门言容有则的人物,言语里这般犯忌讳,还需旁人提醒吗?”
纪襄扫了沉默的众女一眼,微笑道:“不过,诸位有此猜测,也属正常。但我可以说我清清白白,并无你们所揣测那般。”
在场几人虽然议论她,却也没有哪个说得很难听的,她也不愿说得过分。
前几日太后也传召过她,在殿内的章序母亲苏夫人旁敲侧击地问,太后也过问几句,无非是怀疑皇帝看上她了。不过在这二人眼里,她做不出勾引皇帝的事。
窥一斑而知全豹,不用想,行宫里必然是议论纷纷,只不过不会在她面前说。
她对面的几个年轻姑娘有的早已低头,有的则是颇不服气地抬头看着她。
站在最前面的是申国公的孙女。纪襄记得章序曾经往她哥哥脸上泼过热汤,方才也是她说“章序活该”的。
她讥笑一声,道:“纪姑娘嘴上大义凛然,那你在明光殿里难道是去做宫女了吗?”
纪襄指指她适才来的方向,九重宫阙层台累榭,她冷冷道:“你有兴致,不如跟着我一道去请示陛下,能不能让你知道?”
“你——”她一噎,甩了甩衣袖,瞪了纪襄一眼。
纪襄往后退了一步,正色道:“这回我仅仅是提醒诸位,若再有下次,我一定是要请人评评理的。”
说完,她也不管有几个姑娘喊她请她留下的话,兀自离开了。
碧梧颇为解气,问道:“姑娘,若是下次她们还嚼舌,您预备告诉谁呀?让太后来管教她们?”
纪襄笑道:“当然是告诉陛下呀。其实也不用等到下次,傻子才会再被我撞见呢,我打算明日就和陛下提提这事。”
她身后的碧梧目瞪口呆,立在原地片刻才追了上去,只觉纪襄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碧梧瞧她方才也不像真生气了,迟疑道:“您要去和陛下告状?”
“不是,只是提一嘴罢了。”看着碧梧迷惑不解的模样,纪襄问道,“你觉得我从前在太后宫里算什么?”
“嗯”碧梧一时答不上来。
说是宫女,那纪襄自然比年纪相仿的小宫女过得好一些。但其它的身份,也很难讲,太后这个年纪也不像是能将纪襄收作养女或者孙女的,何况太后似乎也没有过这个意思。
“我在太后宫里无名无分,如今去计较也没用了,何况太后”纪襄一时想不到形容的措辞,也不再纠结,继续说下去,“但太后和陛下就有不同。我给陛下做着尚书的工作,在旁人眼里却是我和陛下不清白,这怎能行?”
她微微一笑道:“我得向陛下讨个正式的官职。”
话虽如此,但纪襄心中还是有些不确定,不确定自己的念头是否正确。
她决定今日傍晚去温泉庄子见司徒征的时候,问问他的意思。
与此同时,司徒征进了太子见人会客的外殿。
他一入殿,太子就如遇救兵,不耐烦地让喋喋不休的顾明辞不要对着他抱怨了,去对着司徒征说。
司徒征在顾明辞身旁坐下,见他苦着一张平日里显得颇为喜气的脸,专注地倾听。
听着听着,司徒征的眉头皱了起来。
原本,他还以为是正事上出了什么差错,不料竟是顾明辞的家事。
顾明辞娶妻早,三年前就娶了一个沾亲带故门当户对的妻子,姓孟,闺名叫做清湄。顾明辞虽娶了她,但自觉和她一点都说不上话,二人性情很不合。且孟清湄为人精明强干,从不对他温柔小意,顾明辞不喜她之外,还有点怕她。
去年二人有了一子后,顾明辞就在外养了个女子,对其十分喜爱。这次行宫之行,他舍不得离开外室许久,让她混在婢女里跟来了。
昨日事发,被孟清湄察觉了。
孟清湄并没有和他吵闹,只是要求和离。她告诉顾明辞,若是他正式纳妾,她不会阻拦什么,毕竟他房中也早有通房侍妾之流。但他这种将外室混在婢女里遮掩的行径,让她很瞧不上。
和离是大事,顾明辞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但他的妻子十分坚持。
他头疼,又不敢现在让父母亲知道,更怕岳父岳母会知道。原本想请太子妃出面好好劝说一下孟清湄改变主意,但太子显然不想插手
司徒征听完,冷冷道:“私德不修,你应得的。”
说完,他就感到太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闻言,顾明辞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袋,道:“我也知道错了,但她现下也不肯再和我说话,一门心思要和离。以前我怎么样,她明明都不在乎的”
他心里焦急,见太子和司徒征都没有帮着出个主意的意思,想着再回去哄哄孟清湄,坐了一会儿便告退了。
迎上太子含着揶揄的目光,司徒征垂下了眼。
二人之前聊过一次皇帝让纪襄做御前文书的事,但正事都太忙碌,并没有再次细聊过司徒征和纪襄的事。
太子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用委婉的语气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司徒征静了片刻,道:“殿下曾有一回让我寻点消遣,我父母也不断劝说,当时我没放在心上。后来偶然想起时,颇有感触。人生在世,闲暇之余总得有些正事除外的消遣。”
“消遣?你把这事当成消遣?”太子理解了他的意思,却又愈发不解了。
司徒征颔首,唔了一声。
那可以直接娶亲,或者寻几个美婢伺候,这不都是女色上的消遣吗?和一个已有婚约的姑娘私下来往,岂不是自找麻烦?
还是这姑娘格外知情识趣?
不过,太子也没有过度打探人家私隐的兴趣,摆摆手道:“罢了,你既然无意娶她,别让人发现就是了。”
他思忖片刻,添补一句:“你自己应有分寸,不必让她知晓你的公事。”
说是不必,其实是不能。
司徒征一笑,道:“殿下安心,我心中有数。”
太子对他是放心的,知道司徒征不会因着私人感情而影响政事,没有再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他开蒙早,和伴读司徒征顾明辞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小时候无话不说,渐渐长大后,他从皇孙成了太子,都懂了君臣有别,彼此都有了拘束。再大些,他不会和他们说太子妃的事,也不想插手他们的男女私事。
只要不闹出事端来,就不要紧。
不过,他原本是想让二妹妹燕舜华下降给司徒征。一是褒扬司徒征功劳稳固关系。二是他知道妹妹心里恋慕司徒征。
这是一桩再般配不过的婚事。
但他既然和纪襄有所来往,那就需要重新考虑了-
傍晚时分,纪襄熟门熟路地跟着画墨从清凉州的小门出去了。
自从上回在温泉庄子里争执一场又和好后,他们每日都会见面。司徒征干脆住在了庄子中。
起初,纪襄担心过如此频繁出宫会被人发现。但司徒征详细地和她解释过,接她出来的时间是恰好错开侍卫巡逻的,路上也会有人在排查有无跟踪窥探的人。
总之,十分安全,不用害怕。
他说的话彻底打消了纪襄的顾虑。
她本来也是一心一意信任着他。
每日她都期盼着傍晚悄悄出行宫后的光景。二人共处一室,他看他的公文,她做她的笔记。但这种分庭而治的局面,也维持不了多久,总是有人先打破宁静,窃窃私语一阵后,然后谁也不说话不管正事了
每次相会到了最后,都免不了耳鬓厮磨,唇舌交缠。她每次走出去时,都是朱唇红肿。
她想到这里,脸上发热。
今日,司徒征还没有从行宫里出来。她坐在窗边,看着黄昏的紫雾笼住远处的绵延群山,朦朦胧胧。此时此刻,司徒征应该就是迎着紫陌红尘,一路骑行到此处。
纪襄发呆片刻,青筠便端着晚膳进来,笑嘻嘻地和她说话。
她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她没有来过什么行宫,依旧停留在司徒征的别院。有她熟悉的小童,婢女陪伴着她,说说笑笑,等待着他的到来。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饭罢,她开始提笔记录今日的一些疑问。令她苦恼的是,她只有疑问能让司徒征解答,却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讯息。
自然,她也不是想当司徒征的眼线耳目,只是苦于如今的自己对他而言毫无助力。
她记录了两页纸时,司徒征来了。
已是寒冬,他褪下披风,在门口立了一会儿才走到纪襄身边,坐下。
屋内门窗紧闭,脚边燃着炭火,偶尔发出爆裂的声响。
二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忙碌了片刻,纪襄抬头时恰好撞上他的目光。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司徒征就将她抱在怀中,低头吻她。
他和她十指相扣,隔着厚厚的冬衣紧密相贴,细细密密地吻她,挑逗她,征服她。纪襄始终习惯不了这般亲近,没一会儿就发出哼哼唧唧的娇吟声,颤颤的,细细的。
司徒征放过了她,低声道:“喘气。”
纪襄脑中迷糊一片,茫然地看着他,依言呼吸。她渐渐回过神来,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别开了一张满是红晕的脸。
她的眼神,无意间看向了司徒征正摊开的一册公文。
纪襄一怔,连忙移开了视线。她看向司徒征,轻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司徒征道:“无妨。”
他顿了顿,道:“你想看就看。”
闻言,纪襄突然想起,她头一回在司徒征别院时,想要给他倒茶被他拒绝了。当时她没有多想,其实是他当时将她当做彻头彻尾的外人吧。
她应了一声,回头朝他莞尔一笑。
司徒征也不自觉地目光含笑,手捏了捏她绵软的掌心。纪襄常年服侍太后,又好笔墨书画,手指上其实有着大大小小的茧子,只是掌心特别柔软。
他的指腹亦是有常年习武习字留下的厚茧,又硬又厚。纪襄被他捏得发痒,忍不住吃吃笑出声,回头睨他一眼:“别捏了。”
司徒征唔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问她:“看得懂吗?”
他乐意讲解,纪襄当然不会错过,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不明白的地方。
很快,司徒征低醇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不疾不徐地给她细致解释起来。
她听着听着,突然耳垂一热。司徒征的吻,从耳垂,鬓边,慢慢捧起她的下颌,含住了她的唇瓣,强硬地撬开齿关,勾住了她的舌头,缠吻起来
纪襄直到快回到行宫时,才想起来,竟然忘记问司徒征,她该不该讨要正式任命的事情了。
第53章
翌日午后,纪襄奉命去了明光殿。
明光殿里的境况,不可谓不奇妙,纪襄从案牍中抬起头,用眼睫下的余光里悄悄扫了一眼殿内。
依旧是帷幕深深,殿内幽微如黄昏。只有几架金玉制成的灯树上的烛光偶尔闪烁跳动。
今日,她还没有见过皇帝的面。
她听宫人说,陛下和谈昭仪在寝殿中。谈昭仪是谈贵妃的侄女,肃王的表姐,入宫后一直盛宠不衰。她的五官仔细看皆不精致,但风情张扬,光彩夺目。若是后宫众女聚在一处,第一个看到的必然是她。
而另一侧偏殿烟熏火燎,时不时传来柴火燃烧的声音,热意蒸腾,是皇帝宠信的道士在宫人的眼下炼丹。
至于她所在的这处主殿,除了她在整理归类奏疏,不远处还有几个宫娥跪坐着捡佛豆。
实在是
纪襄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所见的迹象,只觉得皇帝除了不喜日光不分昼夜外,似乎过于看重鬼神之说,过于信任佛道了。
也是,不然也不会因着一个高僧的批命,就命司徒征去南方清修五年了。
而这一点,也让她觉得很奇怪。陛下富有四海,又不是太后那样终日无事的人,怎会如此信奉鬼神呢?
这对于一国之君而言,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意识到自己已经胡思乱想到编排皇帝时,她及时地收住了发散的思绪,专心致志地看起奏疏。
但今日皇帝始终没有露脸过,她也没有勇气让宫人通报去寝殿见皇帝和谈昭仪,提关于正式任命的事。
她暗暗谴责了一番自己的胆怯。
事毕,她和候在殿外的孙内监告退了。
皇帝虽看似信赖她,却也是一直有宫人立在她一旁,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动作。
她每每都能感到身旁背后的幽幽视线,所以她从不敢在某一封奏疏上过多停留。
出了明光殿,已是申时中了。
天光明亮,飘着如盐似絮的小雪,挥挥洒洒,漫天飞舞。
她才走出殿前广场,就见不远处有个少年朝她拼命招手。
纪襄惊讶,迟疑了片刻后让送她出来的几个宫人止步,朝他走过去。
谢方搓着手,耳朵和脸颊已经冻红了,肩膀上盛着一层堆积起来的薄雪。
他笑嘻嘻道:“纪——纪姑娘,我等你很久了!我禁闭一结束就来找你了,我爹让我来向你道谢。不用他说我也会来的!纪姑娘,我听说皇帝现在都经常传召你,你
真厉害,你真有本事!”
她面上一热,笑着同他说不用挂心。
纪襄又道:“这里不方便久站说话,我们边走边说吧。”
她一张口,就灌进了夹着雪的寒风。
“嗯嗯。”谢方连连点头,“纪姑娘,后来谈家没有再找你的麻烦吧?”
“没有。”纪襄笑道,想来是因为皇帝那句警告谈贵妃的话。
谢方松了口气,道:“那就好,纪——纪姑娘你如果有什么事,我一定会难受死的!”
她觉得谢方每次叫她“纪姑娘”时,都有个停顿,仿佛在刻意纠正什么。她再次保证了自己没什么,就想分道扬镳了。
毕竟二人男女有别,在光天化日之下客气几句还行,再说下去,就很不合适了。
何况这天气也太冷了。昨日还是和煦日色,今日就雪落纷纷了。
正要告辞时,突然有人从左侧的宫道中走来,喊了她一声“阿襄”。
语气十分激动,是许久没有见的章序。
他快步走过来,站到纪襄身旁,打量了她片刻,笑道:“阿襄,我回来了就去找你,碧梧说你去了明光殿,正巧路上碰见了。”
不等纪襄答话,他似乎才注意到了还有人在,微微皱眉,问道:“阿襄,他是谁?”
纪襄看看二人,扯扯章序的衣袖,让他神色别这么凶狠。
她小声地将谢方介绍给了章序。
章序点点头,抬起下巴问道:“就是你将谈清宴打了一顿?”
他人在外面,也听闻了此事。
谢方没有理他,笑道:“纪姐姐,这就是和你定过亲的人吗?”
纪襄后退一步,离二人都远了一些,点头应是。
幸好,适才她和谢方说话时,已经远离了明光殿。如今正值寒冬,也无人在外行走。
她觉得这二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友好。
尤其是章序,目光很是不善,不过她转念一想,章序脾气就这样,很少对人笑脸相待的。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二人相差三岁,章絮比谢方高出许多。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谢方,目光不善且不屑。谢方握了握拳,冷冷地看着他。
章序收回目光,突然间露齿而笑,离纪襄走近了些,道:“阿襄,都是因为我不在,才让你去陛下面前辛苦一趟。若我在,我一定帮你办好。”
纪襄顿感莫名其妙,她可看不出章序有这么好心,让她别多管闲事倒是有可能。
她疑惑道:“你说什么?”
章序却是理解错了,还当纪襄问他怎么帮,不屑道:“我把谈清宴打个半死,让谈家人找我就行。”
她蛾眉颦蹙,又忍俊不禁。
这个法子,实在是令人好气又好笑
谢方冷冷道:“我不用你帮我,我也不是打不过谈家子。”
说着,他也露出笑容,对纪襄说道:“纪姐姐,你何时有空?我爹说要我带你出宫玩几趟,报答你的恩情。”
谢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反正他爹也说了类似的话,他只是将几句话地意思融合到一起了。
纪襄闻言,笑道:“不用客气了,你代我转告谢侯,当真不必挂心的。”
有点奇怪,谢侯已经派人上门道谢过一回,怎么会让谢方带她出宫游玩?
她这般想着,章序嗤笑道:“你想带阿襄出去玩?若是遇到匪徒,你丢下阿襄就跑吗?”
纪襄惊道:“章序!你别胡说!”
谢方一直看着纪襄的脸色,见她下意识维护自己,也不知应不应该高兴。
但他的怒气已经被章序激起来了,他冷笑道:“京中禁卫,能想到的也就是匪徒了!”
章序冷哼了一声,道:“是吗?那你敢不敢去校场和我比试比试?”
“好啊。”谢方点头,撸起衣袖。
纪襄一怔,怎么也想不到几句话后二人就约定要去比试了。
她思忖片刻,看着仿佛等她裁定的二人,淡淡道:“你们去吧,天气太冷了,我要回去了。”
“那我也不去,”谢方立即道,“纪姐姐,你一定很累了,赶紧回去好好歇息吧,别在外冻着了。”
纪襄看向谢方冻得发红的耳朵和手,笑道:“你也快回去吧,别立刻坐到炭火边。”
谢方点头,看也没看章序一眼,向纪襄再次道别,就一溜烟跑远了。
她看着他很快就变小的背影,忍不住莞尔。
章序在她眼前挥挥手,阻碍她的目光,不满道:“黄口小儿,有什么可看的?阿襄,你为何要帮他说情?你和他很熟?”
纪襄道:“见过两次而已,我钦佩他的祖辈和父亲世代保家卫国,才大胆帮他说情的。而且,他才十四岁,你对他这么不客气是做什么?”
“才十四岁?”章序重复了一遍她的说辞,“我十四岁的时候,你怎么没对我如此关照?”
她失语:“你十四岁的时候我十三,我要怎么关照你?”
“那什么,我突然想起一首诗,好像叫做十三为君妇。”章序觑着她的脸色,灵机一动,装作不经意道。
纪襄纠正道:“是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哦,那上一句呢?”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她认真回答完,章序就笑嘻嘻地看着她,双眸明亮,一错不错地等着看她的反应。
原来他知道上一句是什么
纪襄心中微微叹气。她能感到,章序似乎对她心存愧疚,在她面前,比往常不知温柔多少。
她对他也是愧疚的。
只是章序是想要讨好她,让她高兴。她却希望他们的关系能早日结束。
章序原本见到谢方后的不快心绪,已经一扫而空。他咧嘴一笑:“反正你不能跟着他出去游玩。听到没有?你如果想去,我会带你去的。”
她笑道:“人家原本也只是道谢一说罢了,他又不是我的亲弟或是族弟,怎么可能和我一道出去游玩?而且,我哪里也不想去的。”
章序笑嘻嘻道:“你不理他就好。不过行宫待久了,出去玩的人不少,你改日想去了我带你出去。”
她敷衍地应了一声,二人陷入沉默。
雪珠霏霏,迎面吹来。
她原本不大想说话,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见过你父母了吗?给太后娘娘请安过了吗?给你的上司复命过了吗?”
“用不着我去复命。”章序只简单回答了一句。
纪襄立刻就明白了,章序一定是还没有去见过父母太后,就来找她了。
她板起脸,道:“那你还不快去给你父母请安。”
“好,一会儿就去,我送你回去了就走。”他应下。
片刻,纪襄问道:“你离开行宫许久,是去做什么了?”
章序伸手挠挠头,道:“我不能告诉你,阿襄。”
她平静地点点头。
章序一向不羁的脸上含着些好奇,问道:“我听说陛下如今经常传召你,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不能说之事,你也不必告诉我。”
“没什么不能说的。陛下命我朗读,整理奏疏。”
章序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无意识跟着纪襄的脚步走,反应过来后才道:“为什么?陛下可有说为什么?”
章序琢磨了一会儿,想不出原因。
纪襄看着他茫然的脸,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是和章序相关?她的父亲在仕途上庸庸碌碌,和朝堂大事都无干系。但和她有关的太后,章序都对皇帝十分忠诚。自然,说太后对皇帝忠诚很不合适,只是太后和皇帝之间还有几年养育恩情,和几个皇子则是既无血缘,又无养恩了。
她一边质疑自己怎么会想这些,一边觉得自己的念头竟然是对的。
所以,她是沾了章序曾有救驾之功的光?
“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怕。”章序见她面色不佳,安慰她,
“你若是害怕或者遇到什么了,来找我就好。对了,阿襄你要记住,你看到的东西都不能告诉别人,连我也不行。”
纪襄安静地点点头。
章序只当她一个小姑娘,骤然要去御前做这种本该由天子近臣做的活,心里惶恐,安慰了她好几句。他不善言辞,翻来覆去都是“你别害怕”,“害怕了就和我说”,“你不犯错就行”
她听着,不由鼻子泛酸,终于忍不住低声喝道:“你别说了!”
章序的话被打断,显得有些恼火。
他皱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纪襄忍住眼泪,指指前面的小宫殿,道:“我就要到了,你不用送我了!去给你父母请安吧。别忘了再去给太后请安。”
“知道了!”章序没好气道,转头就走。
走了两步他又折返回去,走到纪襄身旁,仔细端详了一下纪襄的脸,问道:“你不高兴了?”
她摇摇头,催他快走。
章序不是再三被拒绝好意还能持续下去的人,问了一次就没耐心了。虽然不满纪襄赶他走,还是沉着脸去给父母亲请安去了。
雪渐渐大了起来。
纪襄方才是随手一指,其实离她居住的地方还有很远的路。她慢慢地走回去时,雪还在下,天已经快黑了。
碧梧和画墨都等在门口,一见她立刻上前来帮她脱下毛披风,碧梧去给她倒热茶时,画墨轻声问道:“姑娘,你今天还出去吗?”
她有气无力地伏在床榻上,一时没有答话。
许久,她才开口道:“不去了。”
平日里清润甜美的嗓音,有些沙哑。
画墨动作一滞,问道:“您是得了风寒?”
纪襄闷闷道:“没有,你们去歇着吧,不用忙活了。我这里无事。”
时辰其实还不晚,但天色黯淡,屋外寒风呼号,卷起叠叠风雪。她伏在床褥上,脸埋在一片暖香中。
从看到章序回来时,她心中就有一种感觉,过去半月轻松恬静的日子,就此结束了。
他是她的竹马,是她最熟悉的一个男人,也是她曾经视作未来夫君共度一生的人。但如今,一想到他回来了,她骗不过自己,她心里只有失落和警惕。
她这样想着,又为自己的念头感到一阵羞惭愧怍。
这桩婚约,从她的满心欢喜,到了眼下这地步。是她初初知晓婚约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而她已经尝试过,她是退不掉这婚约的,除非她向章序坦白自己和司徒征的私情。
纪襄完全不敢想章序知道后的反应何况,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事关司徒征,她不可能一时冲动就去找章序坦白的。
她突然想起碧梧好心提醒她的话,劝她想想办法退掉婚约,嫁给司徒征。她知道,碧梧是在暗示她,让司徒征想办法娶了她。
不,准确而言,是她想个办法,让司徒征自己提出娶她。
这些都是不同的。
要去和司徒征说吗?
不过须臾,她就打消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
她抿着嘴唇,觉得头渐渐痛了起来,昏昏沉沉,身上也有些发热。
纪襄没有再去试图理清眼下一团乱的状况,喊了碧梧过来,叮嘱她等雪不下后,去请个医官给她瞧瞧。
说完,她就慢慢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碧梧一听她难受,哪里会等到雪停,给纪襄掖好被子后,立刻就出门去请了行宫里的医士。
医士把脉后,给纪襄开了一贴退热的药方。
她让小宫女去煎药,轻轻地拍了拍画墨的肩膀,二人对视了一眼。
画墨十分犹豫,要不要去给司徒征传个信,告诉他纪姑娘病了。
之前,他说过如果纪姑娘有事或是不想出宫去温泉庄子,不用特意去回禀。
而这样的状况,即使去回禀了也没什么用处吧?
司徒征又不可能来看望她,最多打点个品级更高能给贵人看病的太医来。
她犹豫再三,看向纪襄在睡梦中潮红一片的脸颊。突然想起约摸半年前,司徒征特意将她从定远侯府接到别院去,就是为了有个婢女能照顾身体不适的纪襄。
当时,她去时,就见纪襄躺在卧房的床榻上,脸颊生晕,在沉沉睡眠中。司徒征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时,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一卷书,偶尔会分神看纪襄一眼。
药煎好了,二人小心翼翼地喂睡着了的纪襄喝下。
夜色渐沉,画墨下了决心。
第54章
纪襄醒时,意识仍是迷糊的。
她睁开眼睛,在漆黑的锦帐内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床边坐着一动不动,吓得她惊叫一声。
闻声而来的碧梧卷起一半的厚实床帐,福身退下了。烛光照进床帷内,司徒征坐在床边,原本正闭目养神,闻声也睁开了双眼,朝她微微一笑。
“你醒了。”
纪襄怔了片刻,好不容易从错愕里回过神来,再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她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抿唇一笑,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你病了。”司徒征简略道。
他伸出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仍是热意明显,不过比他初来时已经好了很多。
纪襄吸吸鼻子,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外间。天色已经全黑了,屋内点着几支烛火。碧梧和画墨都不见了,应是避开了。
“现在是几时了?”她问。
司徒征告诉她:“已经过了二更。”
她忍不住又坐了起来,倚靠在床边,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司徒征一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一听到消息就决定过来了。
这是一桩于他自己,于她,都没有任何用处的事。他既不能变出灵丹妙药来,让纪襄速速好起来。也不能从陪着一个昏睡中的风寒病人里获得任何轻松的乐趣。
纪襄眨眨眼,又问:“你过来陪我,不怕被人发现吗?”
她垂下眼睛,轻声道:“对不住,你一片好心过来看望我,是我又说了扫兴的话但我想,会不会被人撞见呢?”
“这有何值得你道歉的?”司徒征反问道。
他能来,自然是保证了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人撞见。让他想要教训她的是她竟然会将自己弄成风寒,还未开口,碧梧端了一碗药过来。
碧梧站在床榻前,正要喂纪襄时,突然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盯着她。
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转身请示道:“司徒郎君可要喂姑娘喝药?”
司徒征颔首,接过药碗。碗里半满,盛着棕褐色的药汁,不用尝就知道很苦。
他坐近了,举起小勺子,给她喂了两口。
纪襄苦着脸咽下,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司徒征一定是没怎么伺候过人喝药的。
不是勺子险些磕到她的牙齿,就是勺子抵到她的舌头。药本来就苦兮兮的,被他喂着更是添了两分难受。
司徒征浑然不觉,道:“没事,我喂你。”
他的脸一半在灯烛映照下,一半被床帷遮住,晦明中,给他的半张脸投下阴影。
纪襄心中一动,将要开口嗔怪他的话忍下了,继续张嘴喝药。
等他喂完,她咳嗽了两声,笑盈盈地看着他。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的。以前她生病,常常都是一个人在她的小卧房内,会有几个宫娥抽空进来看她。换做她们生病,纪襄也会一得空就去看她们。
但这半年来她生病喝药,都是司徒征陪着她,照拂她。
她突然想起那时他提着茶壶给她灌药,严肃地命令她要咽下去。
纪襄忍俊不禁,扬唇一笑。
司徒征轻敲她的脑袋,训道:“生病了还如此高兴?我听你的婢女说了,你一路冒雪走回来,才染上了风寒 。既然无事,急着回来做什么,何不中途避雪?”
她露出一个卖乖的笑,晃了晃他的手,道:“我不知道会这般严重呀,我平日里也不是吹吹风淋淋雪就会生病的。”
纪襄眨眨眼,不太确定道:“你生气啦?”
司徒征看着她带了几分讨好的脸,风寒并没有给她带去憔悴病色,只是看起来有些苍白可怜。
他也不想对她生气的。
司徒征淡声道:“是因为冒雪回来病了,还是因为见到你未婚夫心中不安才会生病?”
闻言,她呼吸一滞。
被他戳中心事,纪襄微圆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呆呆地看着司徒征面无表情的脸。
“被我说中了?”
他看着一动不动的纪襄,目光如炬。
“现在才觉得愧疚对不起他,后悔和我私下来往,已经晚了。”
司徒征的声音很平静,却夹杂着风雪的冷意。
“我没有!”她否认道,“在这件事上,我无论怎样都不会后悔的。”
她没有否认自己心有愧疚,但这也是没办法,是她控制不了的事。
纪襄告诉自己,是章序养外室在先。
可章序的所作所为,不论是她已知的有外室还是隐约有听闻的狎。妓,最多被说一句年少风流。
而她和司徒征的事若是被别人知晓了,司徒征是白璧有瑕,而她这辈子就完了
这世道就是如此,亘古至今都没有变过。
她从小到大所读的圣贤书,所受到的教育也是如此,女子要循妇德。
可她从小在长秋殿里,就没有和章序避嫌过,从最初起就已经是一桩错处了。
她胡思乱想许久,一时茫然,一时愧怍,一时不平。
纪襄收回飘忽不定的心绪,坚定道:“我不会后悔的。”
司徒征看着她那双原本灵动澄澈的剪水秋眸,现下满是因他的质疑而感到委屈,心头突然一刺。
他没有回应她的话,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还难受吗?”
纪襄摇摇头,她想蹙眉,又想笑,表情一时十分纠结。
司徒征的语气一直很平淡,她却觉得他是因为章序的回来而吃醋了。
他在乎她,她自然暗暗欣喜。
但是二人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没有丝毫流露出帮她解除婚约再娶她的意思。
司徒征微微含笑:“你能好得这般快?明日一早记得派个人去明光殿告假,安心休息几日。”
她乖乖点头,觉得他的话像是在交代自己,有些不舍地问道:“你要走了吗?”
时辰已晚,他确实也应该走了。
或者说,他本就不应该来。
但纪襄却很高兴司徒征来,小声道:“谢谢你来看我,因为你来,我一点都不难受了。”
司徒征原本的一句“快走了”止住,他往外扫了一眼,确认两个侍女都早已识趣地避开了。他揽住纪襄的腰肢,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纪襄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吻病中的自己,惊讶得忘了闭上双眼,怔怔地看着他的眉眼。
一张眉目英挺,气质雪裹琼苞的脸,此时此刻,因为沉浸在亲吻中,染上了些微旖旎之色。
她想要推开他,反而被他捉住双手抵在胸前。
纪襄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比起平日,十分温柔,但也漫长的吻。拥吻的影子被烛火映照在地上,缠绵缱绻。
一吻结束后,司徒征掏出一块素色手帕,给她擦唇边的涎水。
她轻轻捶了他一下,嗔道:“你不怕被我染上风寒啊?”
司徒征不以为然道:“我从不生病。”
他收起手帕,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似乎不大想要了。
纪襄撇撇嘴,不满道:“你嫌弃我呀。”
也不等司徒征回答,她抢过他的手帕,看了两眼道:“你这块给我吧,我给你绣一块新的。非是我自吹自擂,我的绣活还算不错。”
她抬眼,眸光透过细密的长睫,羞涩中透着恋慕。
司徒征轻笑:“好,等休养好了再做。等我走了你就歇下,睡不着也要闭上眼睛养养精神。”
纪襄莞尔:“你放心!我生病的次数比你多,懂得怎么休养自己的。”
他一笑,动作轻柔地搂了搂倚靠在他一条手臂上的纪襄,扶着她躺下,给她掖好被角。
“我走了。”
纪襄在枕头上点点头,侧过脸看司徒征离去的背影。
他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脸蛋,低声道:“这几日我有事忙,应是不能再来陪你。”
她立即道:“你的公事最要紧,不用挂念我的。”
纪襄想了想,添补道:“你要注意休息呀,不要累到了。还有,你方才亲了我,回去后让青筠也给你煎帖药吧?”
说到“亲了我”时,她的声音微不可闻,脸也红了。
他应了一声,给她细致地检查了一遍床褥,最后又感知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这些做完,他方意识到,他在纪襄卧房里待着的时间够久了。
司徒征走了-
章序是快入睡时,突然想到要去见纪襄的。
虽说上一回他晚上去找她,给她惹了麻烦,害得她被父亲责骂。但如今在行宫里,她的父母又没在她身边,最多就是有几个小宫女守着门。只要他悄悄去,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多日不见,他每天都在想她,有许多话想对她说。白日里因为谢方的出现,他都没有说够呢。
他一边走,一边想起纪襄下午时认真念诗的模样,突然觉得她变了。
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
她已经十六岁了,容貌上自然不可能有大变化。但她给他的感觉,却是大不一样了。从前,她很乖,很安静文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帮谢方去御前陈情的事。
但许久不见,她好像胆子大了不少,就连眉眼间的神态也变了,判若两人。
章序挠挠头,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她改变了?
是因为她家人太欺负她,才让她想要反抗的?还是她真的很想帮谢方,苦于他不在,才会大胆去找皇帝求情?
这个谢方
章序皱了皱眉头,他是不会再在纪襄面前提起他的。料他脸皮再厚,也不会再凑到纪襄面前来讨好她。
雪已经停了,夜幕低垂,漆黑一片,只有道旁的宫灯散着柔和的光芒。
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不远处,有几个身穿斗篷的男人走过,仿佛隐匿在夜色之下。即使有宫灯的光亮,也看不清几人帽檐下的头脸。
但章序能年纪轻轻获得皇帝赏识,自然不仅仅是因为有个太后姑祖母。他对人的身形动作都十分敏锐,停住脚步观察片刻,就看出这几人匆匆而去的身影里最中间的那个是司徒征。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章序心下诧异,据他所知,这一片住的都是官员家眷,纪襄也住在这附近。
即使他来看望父母,时间也太晚了些。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掩住身形,跟了上去。
对司徒征这个人,章序从前一向没什么看法。但上回注意到纪襄在看司徒征后,他难免对他生出一点关注和不服。
因为她之前从来不会关心别的男人,也不会多看一眼。
即使在太后宫殿里,经常有皇子王嗣来给太后请安,她也不会在乎他们。
而司徒征
他也不是怀疑纪襄会红杏出墙,她不是那种性情的姑娘。但那一瞥的异样,让他始终心里记挂着,时不时就会想起。
章序一边对自己的小心思恼怒,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疑神疑鬼的善妒之人,一边小心地跟在他们身后。
亥时中,宫道上静悄悄的,连巡逻的侍卫都没有。
他很快意识到,极有可能是司徒征对此做了布置。
那他深更半夜,在哪儿做什么?莫不是和他一样去找人 ?
章序疑惑不解,又有些怀疑他是在为太子做什么事,静悄悄跟了一路。直到快到宫门时,他看见司徒征吩咐了身边一个高大男人几句,那男人几步向他走来,精准地走到他面前。
“章郎君找我家郎君可有事?若无事,他这就出宫去了。”中年汉子的语气恭恭敬敬。
章序脸色涨得通红,这才意识到,他早就被司徒征发现了。
他一声不吭,拱了拱手,往回走。他也没有心思再去找纪襄了,时辰太晚,估摸她也睡了。
第55章
陈淑妃到儿子五皇子的寝殿时,殿内温暖如春,五皇子盘腿坐在地上,饶有兴趣地指挥两个衣衫单薄的宫娥在他眼前互殴。
通报声虽然已经传响,但二女没有五皇子的指示,谁也不敢停下,忍着眼泪继续缠斗。
淑妃雍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她一挥手,见二人还是没有停止,冷哼了一声。
五皇子这才懒洋洋开口道:“你们先退下吧。”
两个宫娥脸红肿了,青丝也被扯落一片,身上其他地方更是疼痛难忍,互相搀扶着快步退下了。
陈淑妃皱眉道:“你这荒唐样子,若是被人瞧见了,定会有御史重重参你一本!”
五皇子笑道:“父皇会看奏疏?”
一说到这儿,陈淑妃更加来气了。她没好气道:“我让你去交好章序,你怎么不去?眼下他的未婚妻都能出入明光殿,为陛下整理奏疏了。你早些与他交好,不知能有多少好处。”
五皇子不屑:“我堂堂皇子,凭什么要讨好一个臣下儿子?”
陈淑妃耐心道:“不是让你去讨好章序,是去结交他。你父皇非常信任他,和他结交,于你只有好处。”
“我之前试过啊,听你的话让人带他去玩美貌花娘,又没什么用处。他不可能蠢到和谁睡了一觉,就告诉女人朝堂大事了。”五皇子漫不经心道,突然露齿一笑,“若是睡上一觉就能知晓政事了,娘一定能从父皇那里知道不少。”
“你——”陈淑妃闻言一噎,气得眼睛通红,胸脯起伏,咬牙看着自己的亲儿子。
“好了好了您别生气,儿子玩笑一句罢了。”五皇子站起来,给淑妃倒了一杯热茶。
陈淑妃没有接过茶盏,她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很快就从怒意中平复下来。
“太子天然占着正统。而肃王在京城勤勉,还有个好表姐替他在后宫争宠。你呢?你打算就这样玩宫女,玩花娘下去?你打算怎么和他们争?”她冷冷道。
五皇子哈哈笑了一阵,笑够了才道:“娘,你竟然觉得肃王还有希望?我要是他,从今以后都老实低着头做人,等着我日后赏口饭给他吃。”
陈淑妃还是接过了五皇子不断在递给她的茶盏,蹙眉道:“你这是何意?”
“他丢了那么大颜面,还能痴心妄想什么?”五皇子嗤笑道,“而且,他一开始就机会渺茫,远不如我。”
淑妃自然知道肃王如今最大的痛处就是平乱时被俘,颜面大损,据说他如今都不能骑马自如,甚至听到快马的马蹄声都会惊惧不安。但他从前,之前分明就受尽宠爱,怎会是机会渺茫?
她面色凝重,让五皇子将话说清楚。
五皇子不耐道:“娘,这些事情你都想不明白,以后也别来管我了。你想想,父皇让谈家干的是什么事,让你家干的是什么?在外边,你随便派人打听打听,就知道我们陈家名声比谈家好上百倍。父皇不会不清楚,所以我说他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大哥的。”
淑妃一口一口啜着热茶,沉吟许久,点了点头。
“那太子,你心里有什么计较?我虽不知为何,但陛下对太子确实从皇后薨逝后,就疏远不少,甚至”淑妃缓缓道,她形容不上来这种感觉,但儿子同在后宫多年,想必他能懂。
“那又如何,要扳倒二哥就太难了,”五皇子懒洋洋道,“二哥从不犯什么错处,还有个好伴读替他做事。”
淑妃怒斥道:“别说这种丧气话!”
她揉了揉额头,道:“当年就不该放过他的。皇后新丧时宫里一片混乱,这般大好时机,只可惜我当时没下狠心除去他!”
但她也有自己的考量,五皇子年纪小,如今都还没正式入朝,何况六年前。当时若是太子死了,也很难轮到五皇子来做储君之位。
五皇子笑道:“娘也知道啊,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动手喽。等父皇百年后,灵堂上备好刺客就行了。”
陈淑妃目瞪口呆。
“越好的计策,执行起来就越不可能做到。何况,二哥就是正统,等闲动不了他,所以找个时机直接杀人就好。”五皇子轻描淡写道。
他说了这么一通话,又不耐烦起来,也懒得再应付母亲,自顾自膝枕在一个妙龄宫娥腿上。
陈淑妃完完全全怔住了。
她一直以为儿子年纪还小,需要她去筹谋。她也因着儿子年纪小,一直没有对肃王和太子动过真格的。做过最大的一件事,便是走了仙泉寺高僧的路子想将太子赶出京城几年,虽然最后也退而求其次只赶走了司徒征。
但儿子今日一番话,她如遭雷击,恍恍惚惚。
陈淑妃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待到清醒时,无奈地看了眼风流荒唐的儿子,走了。
她需要仔细想想-
骊珠将请帖塞到纪襄手上。
她正从二公主的寝殿回来,二公主知道她和纪襄关系好住得近,让她顺便将请帖带给纪襄。骊珠笑吟吟打趣了几句二公主把她当宫女使唤,嬉笑几句,就来寻纪襄。
“你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后日出行应当没事。”骊珠笑道。
纪襄拆开请帖,有些迟疑。
前不久她就听骊珠说过,二公主想去蓬莱宫游玩。蓬莱宫离行宫群约摸有三十里,建造在山林中。若是去了,应该是要住上几日的。
她问道:“蓬莱宫建造好之后,陛下太后都没有去过。二公主这回先去了,会不会逾矩?”
“所以太子妃一开始不赞同呢。”骊珠点点头,“不过现下也没什么干系。大公主也想去,几位公主一起去求过陛下,陛下答应她们随便玩乐去。”
骊珠补充一句:“不过太子妃还是不去,她是南人,畏冷,如今都不怎么出门。”
纪襄仍是迟疑不定。
她从前很少有和年轻女孩聚在一起玩乐的机会,多是在这回行宫之行才有的。和年纪相仿的女孩在一起说说笑笑自然很畅快,但她有点想司徒征了。
他交代过一句事忙,她也一直在静静养病,已经有五六日没见了。
原本这也不算什么,但她才过了一段日日私会的时光,就骤然见不到了,心里难免一阵失落。
她对他,朝思暮想。
也不知道司徒征会不会也在忙碌中,抽出一缕神思来想想自己?
骊珠看着莫名微笑起来的纪襄,也跟着笑了起来,她道:“阿襄,你就当陪我一起去玩玩吧。你若是不去,我都没有能说话的人啦。”
她半环住纪襄的肩膀,做撒娇状。
纪襄扑哧一笑,在好友面前,那点迟疑也散了,她道:“愿为县主鞍前马后。”
两个姑娘嬉闹在一处,欢声笑语不停。
萧骊珠熟络的姑娘其实有许多,但她最能交心的便是纪襄。虽说纪襄在宫里时,她们每年能好好说话的机会都不多,但她便是相信,纪襄是绝不会将她的私密事四处宣扬,甚至不会透露给第二个人的。
和她待在一起,总是舒心愉悦的。
二人商量好后日坐一辆马车,到了蓬莱宫也住在一处,说了半日的话,骊珠才告辞回去了。
纪襄在她走后,便让画墨去给司徒征传话,她要去蓬莱宫住上几日。
虽然这事,他应该也知道的吧?
既然已经答应了去蓬莱宫游玩,她自然也是高兴又期待。过了两日,就到了出行的日子。
蓬莱宫建造的山原名翠云山,因着建了行宫,改作蓬莱山。山脉绵延,行宫坐落在山林中,一直有宫人洒扫除尘,静候贵人的到来。
这日一大早,天微微亮,就有百辆马车在宫门口候着,预备以公主为首的一众贵女呼奴唤婢前往蓬莱宫。
到了巳时,才陆续有人上了马车。在已经有禁卫清过的道路上,马车迤逦向着三十里外的蓬莱山而去。
纪
襄对此很是新奇。别说她,所有人都是
第一回去。
这回二公主请了四五十人,除了燕家宗女,她也请了不少公侯之女。马车上,骊珠和纪襄咬耳朵:“二公主还请了谈家女,有几位公主在,料她们也不敢放肆。”
纪襄笑笑,道:“我看她们也一直不敢在你面前放肆呀。”
骊珠撇撇嘴,道:“反正我不喜欢她们。”
纪襄道:“我也不喜欢,不过也没什么干系吧。这么多人一道去,真正能所有人聚在一起的时候肯定很少,大多数还是几个要好的玩在一起吧。”
二人一路都在闲聊,马车走走停停,到了蓬莱宫时,已是黄昏时分,山色空蒙,一片灰蓝。
行宫建在半山腰处,有的姑娘乐意顶着寒风自己走山路里修建的台阶上去,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坐软轿上去。
蓬莱宫头一回有许多贵人来,宫人都在山脚下和行宫门口恭迎。然而山中实在是寒冷,即使早已备下了炭盆和厚厚的挡风帘子,仍是比山下行宫冷上许多。
纪襄在卧房内安置下来后,小声对骊珠道:“山上好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