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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1 / 2)

第21章

只见椅子上的人缓慢地皱起了眉头,身子向前一探,手从扶手上拿起来,转而两手交握着放在桌上,目光定定地落在桌面上,有些不虞地反驳道:

“这都哪跟哪儿啊,柳叔你不要胡说。”

“哎敬总你可不能这样说啊,二夫人这几天见的可都是异性,而且年龄还跟她差不多,要不就是比她稍微大几岁的样子。同龄,还是陌生的异性,两个人往那儿一坐,一聊就是一上午,除了相亲我也猜不出是别的什么了。”

柳叔挠挠头,但气势很足,摆明了“我猜的就是对的你还真别不信”。

敬渝被他的话一说,有点无可奈何地“嗤”得笑出一声,扶额又淡淡地笑了一会儿。

“……不可能。”

且不说敬亭刚走没过半年,她不会这么快就考虑这种事,她如今还怀着孩子呢,怎么可能会去相亲?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是去相亲了,人家能接受这个孩子吗?

实在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

他摆摆手,打发两人出去。

放下心来,顺便站起身,走到沙发旁边,又拿起上次读到一半的书,摊在腿上,继续往后翻,动作随意,但看得还算认真。

但翻页的那点空当,神思一溜,脑海中竟然真的响起来她那天的话来。

她总不会是……

敬渝迟疑了起来,手掌捏着那页纸一动不动地僵住,然后,脸上露出了一点疑惑来。

可一旦顺着自己想的那种可能性推测下去,他又不得不感到迷惑。

她现在到底打算做什么?

就带着这种迷惑,敬渝再也看不下去手里的书,坐在书房思索了起来。

他一面同自己说这一定不可能,一面又不禁会陷入苦思冥想,就这样纠结了一下午,直到夜幕降临,舒纯熙在晚饭前回来了。

上楼换了身衣服、洗了手,直到步入餐厅,舒纯熙看见敬渝也坐在餐桌旁,才知道他今天已经回来了。

宗正看见她进来时就已经站起身,从左手边主位上坐着的敬渝身后绕过去,替舒纯熙拉开了靠门厅的第一个椅子。

舒纯熙冲他抿嘴一笑,然后坐下,宗正才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虽然宗正的举动算不得手到擒来,但整个过程并不尴尬,仿佛水到渠成一般,只不过他和舒纯熙之间,还没有那么熟稔而已。

想了一下午的问题还没有着落,而借住在家里的客人已然当着自己的面,给舒纯熙献起了殷勤。

敬渝坐在一旁看完了整个过程的发生,眼底终于蒙上一层淡淡的阴翳,看着宗正的眼神探究里已经带上了一点不善。

好在除了这个举动,餐桌上宗正没有更多的举动。

三个人各自揣着自己心里面的事,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安静,在餐桌上用完晚餐。

舒纯熙一向是餐桌上第一个告辞离开的人,今天亦是,只不过她站起身后,没什么胃口的敬渝随即也站了起身,跟着她一起走出了饭厅。

舒纯熙对于跟在自己身后一起离开餐厅的人,感到有点奇怪,他一声不吭地,像是就要跟在自己身后一样,可从餐厅出来,不管去哪里,他们都是要同路几分钟的,她也没有理由怀疑什么。

大概是从来没遇上过这种情况,舒纯熙还是停下脚步,有点疑惑地回过头,歪了歪头,盯着敬渝看了一眼。

而被盯着的人原先的目光,是落在她的脑后的,此刻恰巧对上,桃花眼眨了眨,语气寻常地说:

“要不要一起去散步?”

他的邀约让舒纯熙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好像也不是可以一起饭后消食的关系吧。

但他幽深的眼神又明晃晃地在说,他其实是有事要找她,并不是真的只是邀请她去走走。

扯了扯唇角,舒纯熙不置可否,在敬渝继续向前走之后,落后了他几步,跟在了他身后,默认了他来带路的意思。

敬宅后面有很大的花园,西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和淡水湖,再往北就是乱石园,而整片树林和乱石园加在一起的占地长度,才是东面后花园的长度。

敬渝记得,以前舒纯熙挺喜欢这个花园的。

被园丁打理得很好的大片绿茵草坪,规划得当的各色奇珍异草,颇有雅趣的石子小路弯弯绕绕,还有一些露天的藤椅沙发,和一个梧桐木做的摇椅样式的秋千。

确实是很闲适的赏景地点。

敬渝想着,于是走到这边,两个人在初夏还未完全暗下的黄昏天里 ,踏上小径,在几丛鲁冰花面前停了下来。

淡紫色和橙黄色的鲁冰花开得热烈,颜色犹如渐变,只不过在黯淡的天光下看不太清楚,只能勉强辨别出花朵的颜色来。

舒纯熙凝眸,目光落在花上没有移开,但也不会像曾经那样,跑上前去伸出手摸摸那些花的质感、再丈量一下叶子的宽大。

她没有那样悠闲和热情的心情。

想得有些出神,原本先停下来看花的人不知何时朝自己走近了两步,缩短了和她之间的距离。

舒纯熙视若罔闻,依旧低着头没有抬起。

终于,敬渝开口说话了,他问道: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在家里一切都好吗,没遇到什么难事吧?”

“嗯,”她应了一声,淡淡地说,“没有。”

敬渝听得出来,她还是没有什么要跟自己交谈的欲望,所有的话,只不过是被他推着问一句,她应付着回答一句,仅此而已。

所以,所有的委婉和试图让彼此放松一点的开场白,大概对她来说都是没有用的。

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闷得慌,敬渝抚住一片叶子,握在手里,还是开门见山地问了:

“听说你这几天都出门去见人了,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了,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身旁的女人总算侧过头来望向他了,目光里带着点不算友善的笑意,敬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的表情像是在看自己笑话一样。

应该是他想多了。

抚着叶子的手有点发虚地收了回来,在腰侧下意识地揩了两下,手掌抵在衣服上,对面是不会回答他问题的人,他叹了口气,在这无声的拉锯战里,认输似的闭上了双眼,缓慢地继续说道:

“纯熙,之前去北省的行程过于突然,我让人准备的一份文件还没来得及给你。我知道敬亭的一部分遗产留给你了,但是国内的暮帆商会这边,我给你和孩子额外留了一份财产,我已经签过字了,明天我拿给你,你签好字给我,我让人去办财产变更手续,尽快过户到你的名下。”

说完,舒纯熙面上那种玩味的笑容退散了一些,带着点打量,冲他偏了偏头,

“这算什么,对我的补偿?”

一声轻叹,尽管抑制着发出,却还是被她的耳朵给捕捉到了,敬渝努力勾起一个唇角的弧度,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地苦涩,

“敬亭的事,我很抱歉,但是事已至此,我只能在这些方面做出点弥补,请你见谅。”

“奥”了一声,舒纯熙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行啊。”

她想敬渝应该会很大方,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会是三瓜俩枣,看他想弥补自己的心还是很真诚的。

没有推辞,没有客套,没有嘲讽,加在一起只有三个字。

敬渝盯着眼前的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人,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颓败,他有点泄气,只好接着说道:

“后面这段时间你不用担心别的事,好好养胎,把孩子平安生下来,至于孩子生下来以后,你是想带它回莫瑞恩尔,还是留在昼米尔,都听你的,一切由你做主。”

舒纯熙依旧是一个“奥”。

敬渝没了办法,破罐子破摔一样,伸出脚轻轻一踢,把脚边的一颗碎石子踢到土里,直接问道:

“你这几天见的都是些什么人?”

舒纯熙并不意外敬渝知道了,她本也没打算瞒着,更何况,如果李阿姨不知道,宗正又怎么会知道呢?而且,她早晚要跟敬渝说这件事的。

于是她说,“我去相亲啊。”

敬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眯了眯眼睛,却只看见舒纯熙一脸坦然的样子。

他很快就觉得匪夷所思起来,脑子里的思绪像是到了一块断崖面前,怎么都过不去了。

“你去相亲,你为什么要去相亲?……你要再嫁?”

“对啊。”

“可,可是,你还怀着孩子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总得给孩子找个爸爸吧?”

“你不是认真的吧?”敬渝蹙起眉头,语气不觉已经严厉起来,“给孩子找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爸爸,真的会比你带着孩子留在敬家更好吗?敬家完全可以保护你们,而且我也会帮你一起照顾孩子,它的成长过程里不会缺少任何别的孩子都有的东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舒纯熙皮笑肉不笑地发出一声“哼”。

不得不说,敬渝说的挺有道理的,但问题是,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存在,她骗了敬渝,不赶紧想办法离开敬家,难道等着他发现真相之后跟自己算账么?

舒纯熙眨了眨眼睛,

“可是孩子不能没有名义上的父亲,你对它再好,终究只是大伯而已,大伯能代替父亲么?”

敬渝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被舒纯熙给气笑了,他真的理解不了,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她要带着敬家的孩子一起改嫁到别人的家里的。

这都叫什么事儿?

还口口声声地说非要给孩子找一个父亲,父亲有什么用?一个诈尸式教育里的父亲角色,有或没有,能有什么区别吗?

“你一定要给孩子找一个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罢休?”

舒纯熙本来只是找个借口,但眼看着敬渝把这问题问得比自己说得还要绝对,又不能在这紧要关头认怂,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在心里猛地跺了一下脚,咬着牙拔高了声音,道:

“对啊,我一定要找!”

“那你留在敬家,我当孩子的爸爸!”

耳边传来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来的一句话,舒纯熙瞬间傻了眼,然后眼看着说这句话的人,脸已经彻底沉下来了,隐约在夜色里,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阴郁和严肃。

“你,你什么意思啊?”

舒纯熙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如同一尊石像般伫立着的男人,气势已经被惊得弱了下去。

敬渝终于把那句话说出口了,双手有些惭愧地蜷起来,但心却在此刻拨云见月,逐渐坚定了起来。好像真的把第一句话吐露出去之后,剩下的话也就没有那么难开口了。

他拧紧眉头,郑重又缓慢地说: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去相亲了,也不要想着再嫁给别人,你就留在敬家,我们两个结婚,孩子生下来,就说是我们俩的孩子,我来做孩子的爸爸。”

舒纯熙已经很久没有做出这么明显的表情了,她紧蹙着眉头,目光里的疑惑毫不掩饰,头颅动弹了一下,把敬渝从上到下好好给打量了一下,半晌,才吐出来几个字,有点急切地把话给扔到了地上,

“你有病吧?!”

第22章

说完,好像敬渝真的是什么疯子一样,她一眼都没再多看,立刻转过身,连走带跑地往家里回。

一直走到上楼的楼梯跟前,舒纯熙才扶住把手停下,喘了几口气,身下的两条腿脚全然都麻了,轻飘飘地不听自己使唤。

敬渝刚刚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脑子不太清醒吧?

猛地摇摇头,舒纯熙连忙“咦”了一声,把脑子里止不住冒出来的想法都给扫出去,然后再一鼓作气,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先去冲了个热水澡。

吹完头发放下吹风机,门外的声音总算听得清楚,李阿姨在外面敲门,说是有东西给她。

舒纯熙把吹风机放回原地后就去开门,而门外的李阿姨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两根手指般大小的木雕,雕的是一个小人,头上还带着一顶比他身子还长的辣椒形红帽子。

“二夫人,这是敬总托我送过来的,说是纳布礼斯那边

的手工特产,是用火山灰做的,还有带来好运气的意头呢。”

说着,门外的人不知道按了哪一个开关,那红帽子周遭萦绕出来红色的亮闪闪的荧光星点,想来是精灵族人的小把戏。

这年头,凛洲关于精灵族的东西是有些微妙的,两族并不明面上进行贸易往来,但也没有法令禁制,有些小东西还是会在凛洲内流通开来。

不过精灵族人如今的灵力都很弱,要达到眼前这东西身上长时间的魔法储存,大概是有点稀奇。

李阿姨介绍了两句,瞄着舒纯熙脸上没有出现一点预设中的高兴反应,有点讪讪地将东西往她面前递了递。

而舒纯熙只是迟疑地盯着那小玩意儿看了看,抿唇问:

“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

而且这东西长得也不算太好看,最多能往有趣那方向上靠一靠。

不年不节,没有任何理由的,总不能说是他去一趟北省,还特意搜罗了礼物带回来给自己吧?

舒纯熙上下打量了一下托盘上的这个东西,只觉得它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诡异来,无论是它本身,还是送它的人。

至于所谓的能带来好运,她更是不怎么相信的。

过去她还在波利的时候,家里有一个精灵族的年长女佣幻息,她跟幻息还算亲近,将她当成是自己姐姐一般的人物。

幻息会一些精灵族人天赋的祝福魔法,舒纯熙就曾撞见过她在角落偷偷替自己跟敬亭念祝福术语。

那时候舒纯熙并没有戳破,但心里也清楚大概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敬亭始终都是那个样子。

祝福的魔法是不起什么效果的。

想着,舒纯熙的目光就有些飘忽了。

再看对面的李阿姨,她此时只想伸出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来舒小姐完全没有要领情的意思,只好连忙解释道:

“这是敬总今天带回来的礼物,他给自己也买了一个,托敬总挂念,我和老柳也有一份……”

言下之意,是人人都有,她不用奇怪。

舒纯熙这才收回探究的神色,伸手把那小玩意儿拿在手上,扯了扯嘴角,道:

“这样啊,谢谢李阿姨。”

李阿姨很努力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等到李阿姨下了楼,宗正才从走廊里走出来,往舒纯熙的房门口走去,房内的那人还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好像在走神,并没有立刻把门关上。

看见宗正的身影,舒纯熙向后退了一步,示意他进来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阳台上,上一次宗正来这儿,还是他第一次跟她谈那件事的时候,现在,事情已经谈妥,两个人自然也就表现得更放松了。

宗正走到藤椅旁,伸手抚在靠背旁,顺势走过去,坐在了对面。

“一切都顺利吗今天?”

他指的自然是舒纯熙今天去见周政的事情,对外,就连柳叔也以为,她今天依旧是在相亲,这其中少不了宗正的帮助。

也是在今天,舒纯熙才终于见上了自己一直想见却始终错失机会的人,她父亲曾经的直系下属,周副司长。

“挺顺利的,多亏了你费心,谢谢。”

舒纯熙也坐了下来,抬头望远处黑乎乎的天空,语调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海上传来缥缈的鸥鸣。

“我们的事,我准备等下次去探监的时候就告诉我父母,然后……就定下来吧。”

宗正颔首,看见舒纯熙正无意识地揪紧了膝上的两只手掌,随即将视线默默地移开,然后说,

“好,听你的。”

“……嗯。” 。

另一边,敬渝还僵着身体站在原地。

舒纯熙丢下他走了,他有心去追,但终究还是偃旗息鼓。

她那句气急败坏的“你有病吧”像是一击重锤,把他的双脚牢牢给钉在了地上。

她说得对,他确实是有病吧。

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

不然怎么会遇上眼前这所有的事情,不然他怎么会没办法解释这一堆接踵而来的难题?

他一直以为,她要回国来安胎生子,以为她至少会在昼米尔待上一年半载。

他知道在她面前,自己现在的身份很尴尬,他们之间隔了那两年,还隔了另一个人,所以他只能告诫自己要扮演好一个大伯哥的角色,做他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东西,他不该想,也没有他去多想的资格。

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也是这么做的。

然后,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去想的。

她竟然这么快就开始考虑再嫁的事情了!

是上次探监的时候,舒家伯父伯母那么交待的她么?还是从一开始,她要回维尔亚来,就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所以这次又是那样么,又是她很快地做了决定,然后想办法丢下他,把他隔离在外,于是等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又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么?

敬渝攥紧了手,脑海里原先所有的认知和计划全部都被推到了一边,此时此刻心乱如麻,压根也已经顾不上那些忌讳和规矩了。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原来,敬家只是她中途停歇的站点,只是她临时停靠的一块泊板而已。

她要走了,她又要走了。

什么也不会给他留下。

心里面那一直以来隐藏在底下、连自己都不敢真的去面对的思绪,在思绪乱成一团糟的时候,也终于压制不住,要跑出来作乱了。

敬渝摇了摇头,却无力阻止心里的那个自己开始叫嚣、开始发狂。

他之前总觉得,现在她好歹是回来了,那他们还会有很长的时间去相处。

不管她是不是还在怨恨自己当年的事,不管她还要跟自己生多久的气,他们总还是有时间去消弭这一切的,他可以等,也可以慢慢去弥补她。

水滴穿石,聚沙成塔。

就算他现在还没有找到办法让她原谅自己,让他们之间的相处可以不要那么的冷漠,但只要她还在自己跟前,还跟自己处在同一栋房子里,总有一天他是会找到办法的。

总会找到一个让她不那么抵触、而他也终于可以再向她迈开一步的方法,总有那么一个平衡点,他会找到的。

但她没有给自己留时间了。

她已经开始考虑再嫁了,很快就要再次离开敬宅,再次离开他的视线。

出题人把考题毫不犹豫地收回去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措不及防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敬渝捂住胸口,胸腔里的心脏却越跳越快,挤压着他喉中最后的一点新鲜空气。

心里的那个声音破土而出,直截了当地催促起了他。

那个模糊的身影已经在眼前化为了一片悠扬的薄纱,如果他再不用力去抓,大概就要彻底消散,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了。

不行!

脑中的一根弦“铮”的一声彻底断开,他在心里大吼了一声,脚已经抬起,下意识地就往回朝主楼快步走回去。

这一次,他没有去书房,径直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敬渝在自己的卧室里待的时间一向有限,除了睡觉、洗漱穿衣,几乎不会多做停留。

男人进了房门,伸手打开灯,忽然就放缓了脚步,一步比一步踏得沉重,来到左边的床头柜前,顺势坐到了床上,然后轻柔地拉开最上面的抽屉。

底部的滚轮发出一点声音,没多久被打开一个缝儿,几百个日子不曾见光的抽屉里,霎时投下半片顶灯的白光。

抽屉很空,除了一个绸缎材质的淡粉

色小方盒外,没有别的东西。

抿紧双唇的人,目光凝滞地盯着那个盒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下定决心,伸手把它拿了出来,牢牢握在了掌心里。

盒子里放着的戒指,是珠宝设计大师奥丁铭灵去世前的最后一个作品。

奥丁铭灵晚年行迹不定,离群索居,对于珠宝商和杂志记者的厌恶不加掩饰,拒绝在公开场合刊登这枚戒指的设计稿和成品照片。

是以,关于戒指的样子和下落至今众说纷纭,很少有人清楚,它如今究竟在谁的手里。

二十五岁那年,这是敬渝准备好的婚戒。

但它漂洋过海送到手上的时候,敬渝刚从莫瑞恩尔回来。

它来得太晚了,终究是他没选好时机。

现在想起来,终究像是一场幻梦一样,一帧一帧跳动得毫无逻辑秩序,发生得又太快,让人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那时候的心尖也像是被一层层纱布给裹紧了一样,分明密不透风地进行过包扎了,却还是挡不住那些不甘和难过渗漏出来,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最后全都酿成了浓浓的遗憾。

敬渝没时间沉浸在对过去的缅怀中,手里的盒子四棱抵着掌心的皮肉,攥得发红,那幻痛反而像火舌般卷在心头,把阻隔他尽情感受自己情绪的东西都给燃烧殆尽。

现在他只知道,这一次,绝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他也绝不会再放手了。 。

这一夜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后,舒纯熙立刻皱起了眉头,脑子里昨天敬渝说的话和宗正的脸庞,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了起来。

一旦思虑起来,脑子就不受控制地停不下来。

她头疼地敲了敲脑袋,从床上坐起身来。

早餐桌上,宗正先向敬渝和舒纯熙告辞,说下午就启程回北省。

敬渝跟他客套了两句生意上的事情,祝他一路顺利。

就这样,午饭之后,两人把宗正送到了大门口。

柳叔让人把宗正的行李搬上车,三个人站在大门口的石柱旁话别。

敬渝跟宗正并没有几句话好说的,反倒是宗正有意无意地拉着舒纯熙嘱咐了两句。

诸如天气渐热也不要贪凉,再者就是西面湖边的睡莲不久应该会开,他给她报个早信,建议她若想第一批赏花,最近可以多注意。

然后,舒纯熙竟然还破天荒地笑着应了下来,那笑容虽淡,但并不勉强。

他怎么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最后,宗正弯了弯眼睛,说,“纯熙,敬总,那我先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第23章

敬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宗正登上车,又目送车驶远,脸立刻沉了下来,望着远处幽幽地琢磨了一下这声“纯熙”。

宗正不是说自己算得上是舒纯熙的远方表哥么,怎么现在又叫上“纯熙”了?

于是他又转身去看舒纯熙,但身旁哪里还有人,她早在宗正上车不久后就转身往回走了。

吃完午饭,身体正努力地消化着胃里的食物,大脑供血不足,舒纯熙理所当然地感觉到困倦,但她困归困,并不想去午睡。

既然宗正提了一嘴西边的睡莲,趁着天边正好有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走在露天的环境下也不会觉得晒,她转过身后,索性直接穿过主楼,往西边的树林走。

步子不慢,舒纯熙走到那一小片睡莲前的木头桥上才停下脚步。

昼米尔市的气候颇为奇怪,常被居民戏称为“一年只有两季”,严冬刚过,一场春雨下过,天气就会突然炎热起来,待到了盛夏过后,再下一场雨,落一地的秋叶,转眼就会过冬了。

实话实说,昼米尔市的气候其实并不温和,算不上太宜居。

不过这里到底是舒纯熙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么多年来,这种天气变化早就刻在骨子里,如果不是后面有两年在波利市的生活经历,她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而且,一年四季里,她偏爱的还是夏季,这时候的一切都热烈极了,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鲜果菜蔬,都长到了一生中最当季的时刻。

当然,这些都是以前的她的想法。

现在她还是喜欢,可是她总觉得,自己的喜欢,已经不怎么重要了,毕竟她自己也重视不起来。

湖边的睡莲浮着袖珍的翠绿莲叶,有几个花骨朵确实像宗正说的那样,从水里冒头,最中间花片合在一起的地方,透出一点点打头的颜色,说不定在某个幽静的夜里,忽然会绽放开来也不一定。

舒纯熙杵在桥上,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却没什么更多的兴味,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正好先前那片云彩也已经被风推走了,太阳光没有一点遮挡地照在身上,两袖的面料很快就被照得暖和起来。

一手搭在额边,一面转过身往回走,舒纯熙随着心意,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昨天跟敬渝散步的花园里面。

不远处就是两株参天大树,高大的树冠在树下辟出一片树荫,那底下放置着一架摇椅秋千。

她还记得以前夏日午后,自己坐在那秋千上面乘凉的场景。

从小身体就有点虚,即使到了夏天,她依旧怕凉,空调房里的温度稍有不适,她就要加一件外套,从头到脚把自己给包裹起来,漏一点风就会觉得不舒服。

所以昼米尔的夏天,大太阳炙烤着大地,所有人都躲在空调房里“人工纳凉”的时候,会跑到那秋千底下乘凉的,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想着,舒纯熙已经情不自禁地踏出脚步,朝那边走过去。

回忆与现实交替,仿佛自己走进了幻梦,只不过没有了曾经的心情。

她坐上了那秋千,一只手抵在坐榻上,另一只手,搭在身侧与秋千顶部连接的圆木条上,悠然地晃动了起来。

准确来说,她只是长大了,遇到了很多难以解决的事,又或者说,她的心其实已经垂垂老矣,再也没有了童年时的活力。 。

如果早点知道,舒纯熙在这一轮相亲里,最终选定了谁,敬渝一定不会放任宗正继续住在敬宅。

还送她玫瑰花……

敬渝一想到这个,眉心就一下接着一下猛跳,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都郁闷了几分。

终于,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放在一旁的盒子,问李阿姨,“纯熙呢?”

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李阿姨还是从这称呼的突然转变里,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不由得留心起敬渝的反应。

男人玉身长立,倚在书桌前头,手里握着一个小巧的盒子,看上去很像是装婚戒的那种盒子……

李阿姨忍住心里面因为猜测而泛开的欣喜若狂,连忙给敬渝指路,“舒小姐好像去花园散步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敬渝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不由得扯出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像是在鼓励自己一样,然后与李阿姨对视一眼,又在她的眼里看出一种促狭。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免感到了一种慰藉般的鼓励,极快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努力扯平嘴角,脚步轻快地朝外走去。

敬渝不知道舒纯熙去哪儿了,就在花园里找了一圈,又问了几个园丁,最后,在那两棵树下的树荫里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她倚着秋千摇椅的靠背,大半个上半身都被树影遮挡住,隐在一片阴凉里面。

而暴露在阳光底下的小腿白皙得有点不健康,好在太阳暖烘烘,仿佛将她令人心惊的虚弱也给妥帖熨烫了一番,透出一股神圣的光芒来。

夏荫遮挡下,她的眉眼难得舒展,看上去是难得的静谧惬意。

就在此时,这个微微摇动着的人影,好像穿越时空,和过去的那个舒纯熙重合了。

不再冷漠冰凉,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不再在周身竖起一块厚壁障,把自己给笼罩在其中不愿意出来 。

她没有睡着,这应当是她如今,难得清醒时的悠闲时光。

敬渝忽然有些情怯,不知道是否该在此时出声,然后把这一切都给打破。

答案显而易见,他止步在几米开外,如何也踏不出下一步,静默地立在光中,远远地望着她的方向。

贪恋着这来之不易的闲适氛围,像是一个小偷,毫无羞耻心地放纵自己沐浴在她放松的这片磁场里。

但某一瞬,舒纯熙还是突然睁开了眼睛,撑着坐垫坐正,双脚点地的同时,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目光里带着点午后的慵懒和迷糊,顺其自然地朝他所在的这边扫了过来,望见了他。

她的脸沉下来,眼神冷了。

顷刻间,因为此间主人的心情变化,闲适的氛围亦是荡然无存。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预期,但是在此清晰地看见她的变化,再一次认知到她如今对自己是怎样的防备和疏离,他还是会不好过。

只觉得满腹苦涩的男人低下头,朝她走了过去。

不过几息的功夫,舒纯熙眼见着敬渝朝自己走过来,然后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站定,毫不留情地挡在她身下摇椅晃动的轨迹之中,虽然她也并没有在晃。

但她现在不想看见他,她的心情并不好,她也不想再去思索昨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他想要做什么,她不关心,也真的没有力气去招架了。

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身心疲惫。

她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敬渝垂下眼眸,鸦羽般的眼睫在面上轻轻一扫,不言不语地,竟直接把右手攥着的一个绸缎小礼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颗戒指来。

舒纯熙终于瞪大了双眼,仰着头用讶异的目光,望着身前男人的面庞。

而他目光坚毅,一张脸看不出来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依旧是那种游刃有余的样子,下一刻便探身朝她靠近,一下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给拉近。

他伸出一只手,将舒纯熙抵在身侧的左手给抬起来,似乎是察觉到她肢体的僵硬,动作放缓,尽力轻柔,将她的手搭在自己掌上。

舒纯熙的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颗十克拉的全美方钻,这是敬亭给她定制的婚戒,自从结婚那天起,她就从来没有取下来过,即使后来敬亭去世,她也没有。

敬渝的双眼在清楚地看见那枚戒指后,微微耷拉下来,手上的动作有极其短暂的停顿,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舒纯熙大概正在用一种不怎么友善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所以他也并没有停顿多久,扯了一下嘴角,仿佛并没有看见什么,故作漫不经心地就把她无名指上原先的那枚给摘了下来,随手放在一旁的坐垫上。

那颗重量很可观的婚戒其实更像是被随手一掷,本该老老实实地落在坐垫上,此刻却囫囵地滚了几圈,像是在表达它的不满一样。

舒纯熙也感觉到了,向左侧偏了头,目光里凝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望了它一眼。

但她的手还被握在敬渝的大掌里,他并没有留给她缓冲和思考的时间,动作自然无比地将他一开始握在手心的那枚戒指拿在指尖,抬起她的无名指,直接推了进去。

而无名指的主人,直到现在,才好像总算弄明白眼前的情况,身体随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不知道是被惊得,还是反应了过来想要推拒。

敬渝抿紧双唇,松开她的手,既而直起身子,然后上下两片嘴皮子快速一碰,默默地说了一句:

“嫁给我,敬渝太太的名号,只会更好用。”

原本她选了宗正,但他比宗正更好,她看上宗正什么,他也只会有得更多。

要权,要名,要利,要财,他予取予求,甘之如饴,双手奉上,心甘情愿。

第24章

舒纯熙在他晦暗的眼神里,呼吸,再呼吸,将自己原本因看见他而变得一团乱糟糟的心绪,逐渐抚平了,大脑清净下来,她整个人也平静了下来。

现在,她总算能从容地表达自己的迷惑了。

左手无名指上,因为陡然移开原本有足够分量的负重,换成了另一枚不同触感的戒指,那种电流顺着脉络流进心底的感受很微妙,不容她忽略。

“嫁给你,”

她慢慢捻着那几个字,

“所以,你是认真的?”

“是,我很认真。”

他的回答铿锵有力,没有一点迟疑,看上去,真的就像他嘴上说的那样,他是经过理智思考之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至于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究竟勉不勉强,舒纯熙无从得知,她只得垂下头,盯着腿上裙子的面料看,又问他:

“那孩子呢,你真的能把我和敬亭的孩子,当做是你自己的孩子么?”

“可以,我会把他当做是我的孩子。”

敬亭的孩子,他会帮忙照顾,因为那是他堂弟的孩子,跟他也有分割不开的血缘。

而舒纯熙的孩子,他当然也会好好照顾,因为那是她的孩子。

他会从这两个角度,去看待这个孩子。

那你还真是大度。

舒纯熙幽幽地在心里面想,没有立刻回答,过一会儿,突然想起点什么,又问:

“可敬总不是说,做不出来再娶弟妹的丑事么?

……

“怎么,回心转意了?”

女人垂着头没有看自己,但一声嘲讽般的低笑还是紧接着发出,被他的耳朵捕捉到,明明并不大的声音,却敲打在耳膜上,一阵阵撕裂般发疼,让人浑身僵硬到难堪。

回忆只消在脑海里滚上一遍,敬渝很快就想明白,是谁把这话说给了她听,而且,面目全非,还复述得这样刺耳。

“这话是宗正告诉你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我只是没想过可以再娶你……”

他苦笑一瞬,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凝视着她的发顶,慢慢地告诉她,

“纯熙,我从来没觉得如果能再娶到你,会算作一件丑事,真的,我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

说着,敬渝单膝跪地蹲在了舒纯熙身畔,总算清晰地看见了她有些苍白迷惘的脸色。

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放在腿上的双手,将那两只素白的手掌托在自己的双手掌心,虚握住,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而舒纯熙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男人带着不由分说的意味给握住,竟然不许她临阵脱逃。

秋千上的女人掀起眼帘来,目光里已然一片清明的底色,并没有什么纠结的意思,只是动作愈发坚定,与男人对视之间,执意要抽出一只手。

剩下的另一只手还被男人紧握着不愿意放开,他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一分也不错过,意味很明显。

舒纯熙却没有多少动容,已经去将敬渝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执着地将他的手掌推开,然后望着他,笑得有点残忍,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可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丑事。”

说完,她再去看那人时,他的目光已尽数染上苦涩,手上的力气一松,舒纯熙顺势就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

敬渝如一块石雕般僵在了原地。

她说不上有什么感受,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从秋千上下来,已经想要快点离开了。

擦肩而过之前,敬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拦了下来。

此时他的面色可以说是灰败,声音十分沙哑,口不择言的同时又艰难地说:

“宗正许给你什么?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她试图挣扎的动作忽然停歇下来,侧过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回答他:

“你说呢?他可以帮我给舒家翻案!”

原来如此。

敬渝终于在这近乎怒吼的一句话里面,觉察到了一丝不同的可能性,拼凑出了事情本来的面貌,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握着她的手牢牢攥紧,将舒纯熙轻转过来,和自己面对着面站立着,语气凝重,

“纯熙,舒家的事牵扯太多,举足轻重,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解决的。你相信我,不要轻易地去做任何决定好吗 ,我不会害你的。”

指尖动弹了一下,她负气扭头,不再看他,没说好,但也没有说不好。

敬渝便又去拉她的手,男人的指尖很冰,带着令人陌生的感觉,将她的一只手包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纯熙,当年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的东西你都还不清楚,解决这些事也不应该是你的责任,你不要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不要忧虑这些。舒家的事情就交给我来解决,你相信我好吗?”

舒纯熙蹙眉,薄唇翕动两下,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解决?”

“你不要担心这个,我一定会安排好的。”

闻言,皱着眉的女人还是不敢相信,有点踌躇地确认了一遍,

“你真的会帮我们?”

敬渝牵了下唇角,带着点心酸地低下头,低低地说:

“纯熙,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是这两年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舒家的事情。这一点,不管你嫁不嫁给我,都不会有改变。”

舒纯熙突然沉默了下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所以,真的就像敬渝说的那样,一直以来,他也在为舒家的事情想办法吗?

可是为什么呢?他跟他们又没有什么不可分割的关系,他没有任何必要非得这么做的。

这个信息太让人难以相信,也太让人错愕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她不相信,要她现在开始接受这个认知,都显得艰难。

被他握紧的那只手,仿佛正在失温一般,无力地垂下,任他拉着而已。

舒纯熙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急着要走了,敬渝觉得她的态度难得有点松动,不想把她逼得太紧,便拉着她,同她一起慢步走回了主楼,将她送回了房间。

这一整个过程,舒纯熙都没有太多抵触的举动,就好像被抽干了力气,实在是懒得折腾了一样。

确认舒纯熙在床上坐好后,敬渝才退出房间,关上门后,依旧有点不放心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下了楼梯。

敬渝尚有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他看一眼墙上的钟,然后上楼去叫舒纯熙下楼吃饭。

房间里很快传来走路的声音,没多久,房门从里面被打开,舒纯熙走出来。

她没有看敬渝,只是跟在敬渝身后下了楼梯。

吃晚餐的过程,她也很配合,把一整碗盛着鸡腿肉的鸡汤都给喝完了。

敬渝中途接了个电话,只能留意了一眼舒纯熙吃得怎么样,然后就拿着手机走出了餐厅。

等他再回来时,舒纯熙已经吃完上楼去了。

他这个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确实是有些久了。

敬渝坐下去又吃了点,然后在餐厅里站了一会儿,左右都看了一遍,又问佣人今天晚上舒纯熙的牛奶什么时候送上去。

然后厨房里的一个佣人告诉他,之前早餐的时候会给舒纯熙准备牛奶,但是她不愿意喝,后面就换成燕麦奶了,至于晚上,一般情况下厨房不会额外给舒纯熙再准备一杯牛奶。

“那敬总,需要我现在热一杯牛奶送上去吗?”

佣人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问了一句,同时也在询问往后的备餐标准。

敬渝站在原地,还没有从她一开始的回答里回过神来。

所以,好好喝牛奶补身体,还有会戒烟,之前她自己提出来的条件,还真是没有一件被严格遵守了。

敬渝本以为自己会感到有点头疼的。

但其实,也没有,心头只是萦绕起了一点无可奈何。

以后再潜移默化地磨着她做点改变吧。

心里不知不觉已经做好了规划,男人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唇角不动声色地勾了下。

最后,敬渝回到书房找了个小玩意,拿着上楼去找舒纯熙,但是舒纯熙并不在房间里面。

敬渝在楼上又找了一圈,也没有找见她的身影。

难道吃完晚餐之后,她并没有上楼回房,而是出去散步了?

手里拿着的松鼠雕像被他握得有了点跟手心相同的温度,敬渝站在楼梯跟前,低下头看这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没由来得抚了一下它蓬松的大尾巴。

然后将东西放在两步外的一个置物柜上,男人转了身,穿过中庭,径直往后面的花园走。

只不过这一次,他找到天彻底黑透,连乱石园里那些可以藏人的小山洞还有敬氏的祠堂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舒纯熙的半点影子。

敬渝回到花园里,站在那两棵参天大树之间的秋千跟前,一遍遍回想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

她坐在这里假寐,而他走近她,把从前没有机会送出去的婚戒送给了她,她没有露出明显的厌恶或者拒绝的意思,态度很冷淡,为了让她回心转意,他提起了舒家的事情。

那些事他从来就不想让她过问,也不想让她牵扯进来,但他还是主动说了。

是那些话让她觉得受到了胁迫么?

他不知道。

这也是他从来都不想主动提及的原因。

他不想让她觉得,因为舒家的这些事,她需要仰仗自己,讨好自己,从而在他面前感到惴惴不安。

第25章

敬渝一遍遍地去想,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复盘这下午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试图找出这一整个过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哪一个细节他没有处理好,以至于他都没有捕捉到她的异常反应?

他绞尽脑汁,站在原地的双腿灌了铅一样重,胸膛里好像烂了一个大洞,而他当着风头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心乱如麻。

舒纯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在这偌大的庄园里,她对地形的掌握恐怕不比他少,但他真的都找过了。

她还喜欢去哪里?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起来?

脑中的思绪像一团麻绳结在了一块儿,脸颊的温度超出常态,心跳慌乱得加速,敬渝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也只是找了后花园而已,家里这么大,他找不到不是很正常吗。

稳住思绪后,敬渝立即提起步子往回走,进了主楼,马上把主楼还没有休息的佣人都叫过来,问他们见没见到舒纯熙。

角落里有个小姑娘默默举起手,声音很低地说了句:

“敬总,之前我擦楼梯扶手的时候,好像看见二夫人去……去了二少爷的房间。”

话音一落,人群里只剩一片死寂。

而站在对面的敬渝已经转身,立刻往楼梯走。

留在原地的人群也就被李阿姨解散了,她却没立刻转身离开,而是有点担忧地跟了两步,站在楼梯旁,正好可以看见大少爷已经到了二少爷以前的房间门口。

此时,楼上的敬渝只想早点找到舒纯熙,确认她在哪里。

但直到他到了门外,才突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他即将踏足的地方,在今天这个时刻,对他和舒纯熙两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以往这个时间该处于休息时刻的大脑,好像也的确受到生物钟的影响,转动不了了。

现在这种情况,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下午刚对舒纯熙说过,要她和自己结婚,而等到晚上,她哪里都没去,却来了这里。

脑子里有很多种可能性的推测,但他强迫自己停下思绪,他不想再想了,也不想去探究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甚至在推开门的时候,他还生出了一种猜测,或许舒纯熙也并不在这里,一切都是他以为的而已。

就这样,敬渝上前推开了门。

房间里面没有开灯,仅仅借着从窗户里落进来的月光视物。

先前那一闹,里面的残垣没有人敢随意处置,家里的佣人只好把地面细小的碎片给清扫了一下,其余的东西,都保持着原状。

敬渝伸手,“啪嗒”一声,突兀地在室内响起,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那张新换的大床上的景象依旧惨不忍睹,

之前那堆衣服并没有烧完,中心最先被打火机的火焰波及的地方燃出了黑色的大洞,向四面圆圈形状地扩开,张开血盆大口,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烧焦的气味。

靠近床边缘的地方,又垂下半截依旧华美的面料,如同被拦腰截断,上半部分被火烧得与其他衣服粘在一起,只余下一个诡异的裙摆部分。

这样的一大团“东西”丑陋得堆叠在那张原本崭新的一米八大床上。

而舒纯熙就坐在它们的旁边,床尾那一点点还没有波及的地方,泛着绸缎光泽的床单好像也只有那一小块儿上没有脏污。

她团着身子坐在上面,小小一个,面朝着南面的窗户,仰头在看外面黑漆漆的天空,把背影留给身后的房门。

敬渝屏息凝神,垂着眸关上身后的门,朝前静静地走了过去,在舒纯熙身旁站好。

原本找不到她的那些心焦和无端揣测,在真的找到她的这一刻,已经被瞬间抚平。

松了一口气,目光里的柔和就要溢出来,他低头凝望着舒纯熙,声音里浸染着和煦,仿佛怕惊扰到她哪怕一分一毫,

“这么晚了,怎么在这儿啊?”

身侧的人置若罔闻,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没什么稀奇的。

只不过现在环着腿抱着她自己的姿势,应该是很防备的一种。

这种情况下,就算他有心去抱她,估计也没办法下手。

他敛眸,视线有点无奈地落在她攥紧另一只手腕的手上面,拇指的指甲掐在本就没有多少肉的手腕上,有明显的红色印迹。

敬渝登时皱起眉头,探身想将她的那只手给拨开。

而舒纯熙一动不动,并不配合。

“纯熙……”

敬渝轻叹了一口气,那呢喃似的语调里并不是严厉,反而像是心疼。

他软和地叫了她一声,然后便试图带点力气,将她上面的那只手给挪开,再把她底下的那只手给抽走,攥在自己的掌心。

而手心里的那只手如同泥鳅般执拗地要逃脱,带着一股不配合的劲儿,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手腕,一言不发地要挣脱开来。

敬渝在这场无声的争执里落了下风,却又不甘心松开手,只好虚握着她的手,被她向下带的动作,将自己的手任她拉下去。

两个人的手便连接在一起一样,挂在了半空中。

“很晚了,熬夜对你和孩子都不好,我先送你回房间好不好?”

他同她好好商量着,甚至带着点轻哄的意味。

女人的头缓慢移动了一下,偏过来,目光终于扫在他面上,但很快又无甚趣味般移开了,双唇细微地开合着,声音低得难以听清,又因许久没有开口而有些沙哑,

但敬渝听清了,她问的是,

“你想不想知道,在这个房间里,敬亭都跟我说过什么?”

男人的手动了动,在他听见“敬亭”的名字之后,便卸下了手上的力气,乖乖松开了舒纯熙的左手。

沉寂并没有蔓延开来,目光变得幽深的男人,一直望着身侧的女人,几息后,顺着她的话接下来,语气很平和,

“他和你说什么了?”

两手撑在床垫上,舒纯熙将双腿放下去,踩上自己的拖鞋,听见敬渝的答案时,有点惊讶。

她轻笑了半声,发出一点点难辨的气音,慢慢地说了句,

“我还以为你并不想知道呢。”

说完这句话,她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不知道是在等敬渝的反应,还是陷入了某些漩涡般的回忆之中,一时想得入了神。

女人的面上没有什么血色,细眉微蹙如西子捧心,让人想替她小心翼翼地揉开那些哀愁。

而那些哀愁,他又一知半解。

“实话实说,我确实不想知道。”

说话间,敬渝在舒纯熙左边的地板上坐下来,两条长腿曲成同一个弧度抵着前方,和地面形成一个三角形,有些像舒纯熙先前的那个坐姿。

男人微微弓着脊背,坐下之后,比待在床上的人要矮上两个头,动作闲时自然,竟然有一种洗耳恭听、还要陪她彻夜长谈的架势。

短暂停顿之后,他轻声对她说:

“但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你就说吧,我会听着的。”

旁边的人反而没有再开口,一连默了好一会儿。

敬渝在等待的同时,陪她待了这么一会儿,但她却没有说下去。

终于,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一次,敬渝没有再去拉舒纯熙的手,而是伸出一臂从她的腿弯穿过,另一只手横在她身后,直接将她从床上拦腰抱了起来。

舒纯熙的身体几乎瞬间僵硬了起来,在敬渝带着点不由分说的举动里不知所措,指尖向前探,紧紧地揪着他的衬衫门襟,叫了他一声,“……敬渝。”

男人的面庞突然向她靠得这么近,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清楚他脸上的任何一处,包括他两颊那些细小的绒毛。

高挺的鼻梁上是他神色坦然的双眼,她躲闪地低下头,只能盯着他的衣领,带着点悲苦,终于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喃喃地在他耳边说:

“敬渝,我们不能结婚,敬亭不会放过我的。”

说这话的人目光空洞,有些语无伦次的恐惧,始终不能坦然接受他的提议,尽管这几个小时,她的理智已经在劝她接受。

但她的灵魂害怕极了,她如同一只幽灵般被烙上了残忍的印,在游离之后宿命般回到了那个房间。

那个已经被敬渝试图重建过后、与从前再也不同的那个房间,但她已经被长久地困在了那里,好像再也没有资格走出去。

就像敬亭说的,那才是她在敬家该待的地方,那才是她在敬家唯一拥有的方寸之地。

而给她这一切的人她永远都别想摆脱。

“真的,我是认真的,他不会愿意看见我们结婚的,我不能答应你,我们不能结婚,敬亭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怀里抱着的人纤细瘦弱,轻轻发颤的同时带着点无助的哭腔重复着,翻来覆去的几句话。

敬渝只是抿紧了嘴,将她抱紧的同时加快了脚步,一脚踢开房门,走到床边,一只膝盖撑在床上,把舒纯熙放在了床上。

女人难得的喋喋不休到此时终于停下来,她被敬渝动作轻柔地放在自己床上,拖鞋也随之被他从脚上拿下,在床边摆放好。

然后他又弯下身子,将她身下的薄被轻轻抽出来小半片来,盖在她的身上。

做好这一切,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的男人半跪在了床边,微仰起头,倾身向前,目光里带着舒纯熙看不懂的怜惜和苦涩,用拇指将她眼尾的晶莹一点一点给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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