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苒爹娘守在砂锅旁,陈六娘不满地嘟囔:“我说我去给花儿按吧,臭小子非说他也要休息,你说他大老爷们一个能有多累还休息?”
温向安叹气,“这小子忒能黏人,咱也不好跟苒说小话儿,那不成了恶公公恶婆婆?”
两口子是挺满意女婿对自己女儿这样上心,但女婿太黏人,她们都不能女儿好好说说话。
隔壁院,听说手术结束还没出乱子,母女两个都很震惊。
荣秀松开拧成麻花的手绢,长舒一口气,愉快道:“我就说温娘子能行!”
徐夫人没有戳破女儿,反而跟着点了点头,“温娘子确实医术精湛。”
芸香端着饭菜进屋,一一摆到桌上,“夫人,小姐,您两个跟着担心连午饭都没顾上吃,这下听到好消息可总算是能用两口了。”
温苒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也就不知,傍晚时候奉天巡抚父子前来,并很快带走母女二人,但巡抚留下了儿子在此。
转天温苒起了个大早,院里异常安静,饥肠辘辘快饿疯了的她直接啃了三个大肉包子,才慢下来吃小菜喝米粥。
霍骁北让她慢点吃,给她讲目前的情况,“昨天巡抚过来带走他的妻女,留下了他儿子郑荣齐给郭朝宗帮忙。”
温苒咽下包子,想说点什么又觉得算了,没靠上靠山就没靠山吧,总比得罪人家好太多。
谁知霍骁北又道:“荣齐告诉我,他母亲说想请你负责巡抚府后宅女眷的身体调养。”
温苒眼睛倏然亮起来,“真的?”
霍骁北剥了个鸡蛋递给她,“嗯,真的,听说你要开医馆,他还帮忙找了几个合适的铺面,我选了两个相邻的院子,前面开店后院住人。其他人都去了官府办理契书,顺道把院子打扫打扫再回来。”
只是睡了一觉,温苒怎么也没想到进展这么迅速?
温苒三两口咽下鸡蛋,“那在这个村子落脚的事情,你和爷爷他们讲了吗?”
霍骁北擦了擦手,“是爷爷先和我说的这件事,你帮了郭朝宗这么大忙,咱们以后在村里就有了靠山。”
这件事上温老汉宋守言和林长福三个比谁都积极,哪个反对呲哪个。
土匪怎么了?没听人说
不抢老百姓啊?
他们老百姓就想过个安生日子罢了,在哪儿过不是过?
乱世里老百姓为了活着,底线可是很灵活的。
这么多件大事凑堆儿解决了,温苒顿觉浑身一身轻,“可算是能休息两天了。”
霍骁北打破她的幻想,“医馆和饭馆还需要装修,在这个村子落户也要重新盖房,这些事情没有你不行。”
香喷喷的肉包子顿时不再可口,温苒眼神幽幽地望着霍骁北,“不是还有你吗?我都累了这么久休息休息难道不可以吗?”
霍骁北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让温苒向他撒撒娇多跟他在一起而已。
拐弯抹角地暗示看来是行不通了,等温苒吃饱霍骁北把她掳进帐篷,软硬兼施威逼色诱一通,才终于心满意足。
温苒坨红着脸出来,冷风拂散面上的热意,才去看病人今天的情况。
郭晨有轻微的发热症状,这是正常情况。
术后小半个月,他的伤势恢复一天比一天好,两个月后完全愈合。
时近七月,曾经逃难的一行人正式在奉天落脚。
许州村——原是许州人闯关东的聚集地——村尾新起了三间宽阔的院子,院子后头的空地叫围起来成了菜园子,附近无主的田地也迎来了主人,被辛勤地种上了庄稼和草药。
一大早,郭朝宗领着几个兄弟过来温家蹭饭,蹭完饭拐到院子后头,“向平叔,今天的菜摘少点,昨傍晚苒妹子说她过两天回来看草药长得咋样。”
温向平把黄瓜一根根码在筐里,拎到骡车旁,郭朝宗随手接过来,不客气地拿出来一根咔嚓咬下去,“行,那我带兄弟们进城了!”
温向平冲一行人挥手,“跟小苒说家里都好,别叫她们惦记!”
郭朝宗扬鞭,“知道了!”
七月二十一上午,温苒去奉天巡抚府上给后宅的女眷把脉。
郑巡抚原是江南人,府上一应布置都很是婉约雅致。
把完脉,温苒照例会被荣秀留下来说话。
这姑娘简直是个话篓子,什么话都能跟温苒提一嘴。
荣秀现在就跟温苒抱怨,“城里新来了一队倭国商人,常来府上拜访,父亲每次都叫我出面招待那位山长纪子小姐,我都快愁死了。”
倭国人,温苒下意识问道:“你听不懂她说的话?”
荣秀摇头,“这倒不是,山长小姐会说华语。”
她咬着嘴唇,“只是她虽表现得端庄有礼,但我能感觉出来,她对我是极为不屑轻慢的。”
温苒沉吟片刻,给她出主意:“你可以称病不见,或者听到她来府上就出门,再或者你就当应付差事,她如何你也如何。”
荣秀拉着温苒的手,摇头叹气:“父亲说山长先生想在奉天建厂,叫我以大局为重。”
温苒微笑,这就是不要应付了事的意思了。
“那不如下次她过来,你同时请上几位交好的姑娘?”
荣秀眼睛亮了亮,对啊,到时候总不会冷场了。
离开巡抚府,温苒却没想到会再次山长先生的名字。
饭桌上,郭朝宗皱眉来了一句:“街头开了一家大烟馆,听说是一个叫山长小林的倭国人开的。”
第47章 第47章1889从闯关东开始1……
郭朝宗的父母家人因为禁大烟被人暗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霍骁北筷子顿住,“你不要轻举妄动。”
郭朝宗阴沉着脸,猛地握拳锤了下桌子,“我现在就想一把火烧了大烟馆!”
屋里都是自己人,打烊后饭馆、医馆和镖局的人都集中到饭馆来吃晚饭。
说到镖局,这是黑老鸹郭朝宗从良后打算带兄弟们一起做的生意,也兼职教授简单入门的拳脚功夫。
但是镖局至今没咋开张,一帮人没有喝西北风全靠饭馆和医馆接济。
这屋里头除了郭朝宗和郭晨,温苒和霍骁北,其他人对大烟都一知半解,只知道是个祸害不能沾。
温家人到底是乡下老实了一辈子的百姓,就是知道这么个东西也有限。
而其他人也大差不差的情况,知道,但没钱买。
奉天城里早先就有许多家大烟馆,有洋人开的也有自己人开的,大都和妓院青楼在一片街区里。
霍骁北当初会选择这边的铺面,就是看中这附近比别处清净。
没想到这才多久,大烟馆就开了过来。
借着这次机会,霍骁北开口,沉声警告在场所有人,“但凡还想活着,就不要沾这东西!”
闻言众人神情下意识严肃起来,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厉害的话。
董文斌仓皇咽下饭菜,率先大声应道:“北哥我听你的,我肯定不沾,不然就让我们老大砍了我!”
有他做榜样,其他人纷纷响应。
饭后,霍骁北又对着两个大舅子一个便宜小舅子严肃警告:“不仅不许沾大烟,妓院也不许去!”
温一茂挠头,这是点他呢。
他慌张开口解释,“妹夫你不要冤枉我,我没去,他们拽我我都没去。”
温一荣面无表情补刀:“那是因为你没钱,你的钱都上交给二婶留着娶媳妇儿呢,你想找小凯借。”
周凯用力点头,转过头认真向霍骁北补充:“姐夫我可没答应,我想攒钱给我舅买个新烟斗。”
温一茂叫俩人挤兑得脑袋垂到了胸前,“我知道错了,你们能别让我爹娘知道吗?”
温苒趴在窗下的书桌上看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二哥你为什么想去妓院?”
温一茂臊红着脸,讷讷张口:“我我我就是听他们说的我……”
好吧,就当他是好奇。
温苒托腮,“二哥你知道妓院的女人都是怎么沦落到那里的吗?”
温一茂点头,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被卖进去的。”
“是,她们是被卖进去的。父兄赌博或抽大烟欠了钱,就会卖女儿。”
温苒语气顿了顿,话锋一转:“妓院里也有大烟,等二哥你染上烟瘾却没钱买大烟,也会把我卖进去吗?”
温一茂直接吓傻了,“不不不我再也不干了你们打死我吧——”
一米九高的大汉,噗通跪地,嗷一声直接哭了出来,泪洒三尺两只手都抹不完。
温苒:“……”
效果好到离谱。
温一茂最后是被温一荣和周凯两个半拖半拽拽回了房间,后头直接呜呜了一宿,据说还做了噩梦,可见是吓得不轻。
三人离开后,霍骁北进了屋子,抱起温苒放在腿上,“不许诅咒自己?”
温苒蹭了蹭他手心,“哎呀我就是随口一说嘛!”
街头的大烟馆为这条街上的商铺带来了许多客流量。
眼见烟馆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郭朝宗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黑,他怕忍不住做点什么,干脆接了个镖带兄弟们离开,眼不见为净。
考虑到二哥曾经有过的想法,温苒让他和周凯也加入了这一趟走镖,去外头吃吃苦冷静冷静。
不说郭朝宗,就是温苒都想放一把火烧了大烟馆。
医馆的生意一如既往得冷清,普通百姓小病靠熬大病等死,温苒的客户都在深宅大院里,但没有病人就没办法积累经验。
温苒想了个办法,央求霍骁北隔几日便陪她去妓院找病人,为此她还需要变装成男子。
自打大烟馆开起来,妓院就多了一波又一波年轻命苦的姑娘。
然而温苒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便是能救下一人,可还有千千万万个姑娘会被卖进来。
在妓院行医多日,温苒终归是被老鸨发现,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温苒拒绝了成为妓院特聘大夫——专职打胎、接生和避孕,也竟是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的——的机会。
不过避孕药温苒却是通过熟识的姑娘依旧在妓院低价兜售。
虽说是药三分毒,但身在这种地方本来就身不由己,许多姑娘染上花柳病后年纪轻轻就没了命,命都没有了还讲什么毒不毒的。
消沉一段时日后,温苒决定每月在医馆门口举行义诊。
义诊效果很不理想。
首先温苒这个年纪她就不是很让人信服,其次她是个女人,而街上走动的却几乎全部是男人。
现下是光绪十六年,年初时光绪帝大婚,西太后还政。
光绪四年时,清廷才废除禁止汉族妇女出关的条令。
饶是如此,今下闯关东的移民群体中男女比例也悬殊到令人咂舌的地步。
男女授受不亲,不乏有瞧温苒是个女人想占便宜的,但往旁边一瞥,霍骁北一米九大汉立着大刀坐在温苒身边,就没人再敢上前了。
义诊虽然效果不大好,但温苒没有放弃,并且把每月一次更改成了每旬一次,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
但同时她也不想就这样干等着,没有病人上门她难道不会去找?
于是温苒就在霍骁北的陪同中开始下乡四处找病人,男人们不屑叫她一个女大夫瞧,温苒就只给妇女同志们看。
病人没钱买药,温苒就修改药方尽可能更换成更便宜更常见的草药,还教大家认识草药采药换钱,或是分发种子给大家种植。
就这样忙活到了年根底下,温苒积攒的病例装满了五个大箱子,属于她自己的技能进度也来到了LV2。
离开老家的第一个新年,叫大家张罗得热闹红火,鞭炮噼里啪啦放了一挂又一挂。
大年夜,温苒盯着窗外的鞭炮,突然眼睛一亮。
年夜饭几家摆了一桌,郭朝宗、郭晨和董文斌脸皮相当厚地挤了过来,硬是要一起凑热闹。
但饺子上桌后,众人却惊讶地发现,“小苒她们呢?”
温苒、霍骁北和郭朝宗、郭晨、董文斌正在骑马去进城的路上。
除夕佳节,这几人计划搞个大的。
是夜,江畔燃起美轮美奂的烟花。
也是这一夜,奉天城里的烟馆一条街走水,好几间烧得只剩个空架子。
医馆这条街街头的大烟馆侥幸没有被散落的烟花波及,却因为客人沉迷大烟不小心将蜡烛碰倒,整栋楼深陷火海。
办完事回村路上,温苒向他们确认:“没有伤到无辜百姓吧?”
董文斌累瘫在了马背上,“绝对没有!这个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吃年夜饭,我找小乞丐们走街串巷地喊几嗓子,就都出来看热闹了。”
也是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堵了路,救火队接到信后赶来却根本没办法进去,才叫整条街都烧起来。
温苒当时就在某个烟馆对面给一个患病的姑娘的看病,是以清楚得看到了大火燃烧起来吞没一切的震撼画面。
董文斌咧着嘴得意地笑,“咱这是把奉天城的大烟馆一网打尽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开!”
听见这话,郭朝宗脸上的笑意消散,“你小子想多了,烟馆烧了不会重新盖?这条街毁了还可以去别的街买铺面照样开!”
这个东西利润巨大,而且根本不缺回头客,只要沾上神仙来了也没办法救,不流血是赶不走消不灭的,又岂是区区一场火能做到的?
温苒叫郭朝宗这话讲得喜悦之色荡然无存,她靠在霍骁北怀里唉声叹气,原本只是计划出口恶气就算了,没想到这口气太长根本出不完。
年后各种店铺重新开张,温苒去巡抚府把脉,见到她荣秀就一脸庆幸和她道:“还好山长小姐家的烟馆着了大火,最近他们父女都没来上门拜访。你不晓得先前她一直和我打听大哥的喜好,山长先生还和我父亲透露有意让山长小姐和大哥结亲呢!”
温做好事不留名苒默默微笑,深藏功与名。
“怪不得刚才把脉时没见到你大哥。”
荣秀捂着嘴笑,“大哥这把年纪了还没成亲是在等我表姐,表姐还有半年出丧,父亲叫大哥提前去我去外祖家,好避开奉天这里的事情。”
还没出正月,奉天城里的大烟馆就又死灰复燃,重新开门迎客。
因为有段时间没办法过瘾,有好些吸大发了,走在路上一头栽下去就再也没起来。
清早开张,温一荣照例先去喊来官兵抬人,才进屋里吃饭。
上午饭馆一向没什么客人,温苒和霍骁北占了张桌子,面对面盘账。
温苒的医馆盈余富足,其中的收入大头是给大户人家看病的赏钱,主要支出是采买草药外加义诊免费送药。
不枉她辛苦下乡义诊,这些日子来医馆看病的老百姓越来越多,当然依旧是妇女儿童居多。
霍骁北那边的帐就很惨不忍睹。
温苒伸长脖子瞅了眼,“我就说你不该答应让那些人记账的。”
有钱的客人哪会记账?没钱的客人吃白饭也要记账,又哪能指望他们会主动还账?
而且这样一来,愿意掏钱的见有人白吃白喝,心里能平衡吗?
满屋子辛勤擦桌的温一茂小声插嘴,“那也不能怪北哥,奉天城里那么多爷,今天来个那拉氏明天来个觉罗氏,咱们小老百姓哪得罪的起?”
人家说起来都是爷呢,这盛京里头旗人们就是比普通老百姓‘高贵’。
温苒嘴角抽搐,这帮人也就只能在她们这些小老百姓面前充充大爷了,其实那兜里两面光。
温苒合上账本,抬头活动脖颈,“你这个饭馆自从开起来不说赚钱净往里搭钱了,郭朝宗他们镖局上个月的饭钱结了没?”
霍骁北放下笔给她按摩,还没张口就听温一茂幽幽出声:“我和小凯上次走镖的工钱都没结呢,那可是我要存下来娶媳妇儿的钱。”
温苒:“……”
真行,就她们医馆一根独苗苗赚钱。
随着越来越多的老百姓来医馆看病,仁心医馆每旬义诊的名声也广传四方,相应的就是更多的老百姓光顾医馆。
而但凡到了温苒手上的病人,就没有她治不好的。
不知不觉温苒女神医的名头,也随着仁心医馆义诊的名声越传越广。
仁心医馆生意红火,医馆的主人还有个心善的神医名声,不止老百姓们认准仁心医馆看诊免费药价低廉还药到病除,富贵人家也更加青睐这样一个医术高超心肠仁慈的大夫。
然而奉天城就这么大,病人都奔着仁心医馆去了,其他医馆门庭冷落,自然会对抢了他们生意的仁心医馆和女神医产生了种种不满。
“身为女子,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却抛头露面和不知凡几的男子接触,如此不安分,若我是她相公我定要休了她!”
一墙之隔的饭馆里,某张桌上的客人义愤填膺地落下这样一番话后,得意洋洋地等待喝彩。
然而许久过去了,他却只看到众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满是戏谑。
同桌指了指他身后,那客人茫然地转过头,一排凶神恶煞的大汉就这样闯入了视线中。
最后的结果是,这位客人被霍骁北狠揍一顿,鼻青脸肿地送了官,谁叫他吃饭不给钱?
然而这样的事情不是霍骁北揍个人就能解决的,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心里未尝不是赞同那番话的。
出了这件事,霍骁北就把饭馆交给温一荣,他则是去隔壁医馆扎了根,来一个说闲话的就丢一个。
温苒看着都累人。
比较出乎她预料的是,那些说闲话的人当中不乏许多真是来看病的病人。
这些人明明占了天大的便宜还非要说她的不是,温苒又不是包子捏的,直接放话要么原价给钱然后滚,要么不给钱就报官。
在有心人的搅和下,温苒的
名声从一派向好变成了好坏参半,然而让某些人失望的是来看病的百姓依旧只多不少。
老百姓也不是傻子,温苒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她看病还不要钱,她才像个傻子。
饭桌上,最近的话题一直围绕着温苒的医馆展开。
温一茂气呼呼说着他上街听来的闲话,“吃着你开的药,还要说你的难听话,端着碗呢就骂娘,不知道好歹!”
温一荣桌下头踢了他一脚叫他闭嘴,那些难听话自己听就算了说出来干什么?
霍骁北给温苒夹菜,“你打算怎么做?”
郭朝宗连忙咽下饭菜,积极开口:“实在不行我干回黑老鸹,带兄弟们砸几个医馆他们就老实了?”
这满大街的闲话真当他们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不就是那些黑心医馆联合弄的把戏?
霍骁北睨他一眼,“你真这样做才会坏事。”
郭朝宗拍桌子,“那你说怎么办?不能堵住大街上人的嘴,还不能堵源头吗?”
郭晨拽了拽自家少爷,“大哥你先别着急,听听温娘子怎么说。”
温苒还真有办法,“过两天是下旬的义诊,到时候你让镖局的兄弟们都别出门,等我安排就是。”
郭朝宗撇撇嘴,嘴里哼哼唧唧发笑,“要我们镖局兄弟等安排,看来你也觉得我的办法不错,放心,到时候我肯定给你收拾得妥妥的!”
霍骁北徐徐道:“你想多了,我娘子没你那么蠢。”
郭朝宗:“……”
第48章 第48章1889从闯关东开始1……
义诊当天,温苒把地方安排在医馆门口的街面上,一字摆开十来张桌子。
郭朝宗抱臂倚在门口,看着台阶下调整桌子位置的霍骁北,“你家娘子弄这么多桌子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以为她摆出桌子,那些看不上她女人身份的老古板们会主动过来?”
霍骁北头也不抬,“我娘子不像你这样蠢。”
郭朝宗:“……”
他还就不信了,非得看看温苒那小脑袋瓜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大清早街上多是去工厂做工的人们,路过医馆时停下来飞快看一眼,便耽误不得行色匆匆地离开。
间或有零星的瘾君子和刚从妓院出来的嫖客们打着哈欠经过,施舍个眼神后慢吞吞往家去。
温苒来到医馆门口,郭朝宗回头,温苒给他个嫌弃的眼神让他别挡路。
郭朝宗憋着气让开。
行,你们两口子就可着欺负我一个吧!
温苒迈出医馆大门,霍骁北走到台阶上握住她的手,带她来到中间的医案前。
瞧见这一幕,郭朝宗嘴角抽搐。
他就不懂了,霍骁北这么老大一只往饭馆门口一站连身经百战要饭的大黑狗都吓得打哆嗦,怎么到温苒这小娘子面前就这么……
怎么这么黏糊糊的呢?
郭朝宗挑了个不太准确的形容词。
正在腹诽着,郭朝宗就见碰头说话的两口子扭头看过来,他顿时心虚地挪开眼神看东看西。
温苒看向他身后,“二哥你不过来在那里干站着躲太阳呢?”
温一茂抱着比他眼睛还高的两箱脉案,哼哧哼哧绕过郭朝宗下来,“那不是有人挡路吗?”
霍骁北缓缓收回视线,神色冷下来。
不是他的错觉,郭朝宗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温苒发呆。
从温一茂手里接过箱子,霍骁北拿出笔墨纸砚摆在温苒面前。
说来温苒也有很长时间没写过毛笔字了,她拿起毛笔蘸好墨,提气落笔,一气呵成几张大字。
字迹飘逸灵动,还行吧,没有丑到丢脸的地步。
温苒正欣赏着自己的大字,就听身侧温一茂语气憨厚:“小妹你啥时候会写大字了?”
温苒:“……”
霍骁北替她解释:“最近练的。”
不等温一茂回应,霍骁北很快又说:“麻烦二哥去叫镖局的兄弟们过来,记得带上开张时用的铜锣大鼓。”
温一茂放下东西,“哎,我马上去!”
他一走,温苒就长出一口气,可吓死人了。
镖局兄弟们过来,温苒把大字分发给他们,让他们结队给各个医馆送去,骑上马敲着锣阵仗越大越好。
一旁郭朝宗眼睛都看直了,郭晨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少爷,虽然咱们当了一段时间土匪,但你不能真把自己当土匪了,你现在遇事就喊打打杀杀,都懒得动脑子了。”
郭朝宗看着热热闹闹去送字的兄弟们,抬手抹了把脸,神情复杂地低声喃喃:“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两口子都不是啥好人。”
郭晨:“……”
行,这是一点没听进去。
随着送字的队伍散入奉天城的大街小巷,热闹的锣鼓声打破清晨的宁静。
董文斌叩响回春堂的大门,小伙计腿脚麻利地到门口来,一看这几位人高马大脸色正常就不像病人,再一瞅手里不是拿着锤就是拎着锣,这是干啥来了?送感谢也没看到有匾啊?
董文斌拱手抱拳,“劳烦小友禀告你师父,我代仁心医馆的温神医前来送字。”
他微笑着,掌心托起一卷纸轴,反手向下手臂轻轻一抖,一张‘医者仁心’的大字就舒展开来。
敲锣声一路吸引了许多百姓,此时聚集在回春堂前的街道上。
董文斌转身,将大字同样展示给围观群众,“诸位,今日是仁心医馆温大夫举办义诊的日子,听闻咱们奉天城里的大夫们皆是医者仁心,便请我等前来做邀,日后每月的月底会轮流在各医馆门口举行义诊!”
董文斌高声道:“温神医医术高明慈悲为怀,奉天城的大夫们医者仁心,咱们老百姓有福了!”
“温神医大义!”
“温神医是个大好人啊!”
底下群众们赞扬声不断。
医馆打杂的小伙计叫这阵势吓得,屁滚尿流地去找老大夫了。
前头动静那么大,老大夫早就知晓发生了什么,气得脸色铁青胡子发颤,“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她一个小小女子倒是好手段!”
徒弟忧心忡忡,“那咱去吗?”
去了多膈应人啊?
号召奉天城的大夫每月举办义诊,这样意义非凡的大事好事大好事,竟是要由她温苒区区一介女子牵头?
简直岂有此理?!
老大夫一个激动拽掉缕胡子,抖着手用力点着仁心医馆的方向,吼中气十足地大吼:“去!为何不去?我行医数十年,治好的病人比她吃的盐还多,她凭甚说老头子没有仁心医德?!”
徒弟诺诺不敢言,得,瞧这老头是气大发了。
得到应许后,董文斌风风火火地朝着下一家医馆前去。
仁心医馆的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百姓。
瞧见那一字排开的医案,众人不禁猜测,难道是有其他大夫也来义诊?
“温大夫,听说您要请别家医馆的大夫们一起来给咱免费治病?不是我多嘴,您请不来!”
说话的男子抄着两手,佝偻着腰撇嘴摇头,一副惋惜同情的神色。
旁边有声音附和:“温大夫您就是心地太善良了,以为这所有人都跟您一样好心,不嫌脏不嫌累地愿意给我们这些泥腿子治病。”
“不是我说他们敢来我还不敢叫他们治呢,嗨你们是不知道,我爹上了年纪以后腿脚不好,一到阴天雨天就不舒服,前头几年我都跟杏林医馆买膏药贴,好家伙一贴五十文管两天,一个冬天就得花出去四个银元,我爹的病还越来越严重!”
“嚯!这不是庸医吗?”
“谁说不是呢?这不上一年我带我爹来温大夫这边瞧了瞧,一月扎一次针,平时贴膏药,那药贴才八文一贴,今年还没出正月呢就能出来走动了。”
众人听了,那夸奖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朝着温苒涌过来。
恩将仇报的终于是少数,许多人都切身从温苒那里得到了实惠,即便做不到回馈什么,也不会对她恶语相向。
对最近这阵子外头传的闲话,众人都在心里嗤之以鼻。
那些人都说啥屁话呢?没有温大夫抛头露面他们上哪儿再找不花钱就能治好病的医馆去?
“温大夫,您可别听那些烂心肝子的人胡咧咧,您这是悬壶济世,您是有大本事大功德的人!”
大家纷纷出言安慰,唯恐温苒会因为那些话起了关掉医馆的心思。
就在这种病患无比和谐的场面中,今天的主人公们来了。
回春堂、济世堂、慈和馆……
奉天城里其他医馆的大夫们竟然出现了?竟然都来了?
场上
热闹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珠子,看那几位大夫上前和温苒寒暄。
回春堂的老大夫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话来:“久闻温神医盛名,温神医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医术,还心怀大慈悲,实在让老朽等人汗颜!”
温苒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她送字给诸位大夫是在递台阶,然而来不来却由不得这些人选择。
不来,好,这医者仁心的大字董文斌就会收回来。
——譬如济世堂的老大夫,就没有妙手堂的老大夫沉得住气,看到大字后直接抡起大扫帚赶人。
然后董文斌带着大字转身就走,走就走,他还故意嚎着嗓门说济世堂不参加义诊,这给老大夫气的。
反之来了,就意味着答应参加每月的义诊,意味着认同了温苒的地位,意味着他们‘接纳’了温苒。
或者说,是他们主动加入了温苒牵头组织的奉天医馆的团体。
也无怪乎所有到场的大夫来是来了,脸色都不大好。
谁让他们是被逼的?
所幸这些大夫没有把情绪带到看诊中,甚至还因为想压温苒一头在潜在客户们跟前出出风头,一个个都把看家本事拿了出来。
义诊过于受欢迎,为此温苒还将日期延长了两天。
这几天里,附近几条街上的人流量异常火爆。
饭馆趁机推出快餐盒饭狠赚了一笔,镖局被温苒出钱雇佣维护秩序,所有人的钱包都鼓了起来。
忙完了义诊,温苒连轴转去给有钱的大客户们看诊。
荣秀留下温苒说话,“你组织奉天的医馆举办义诊的事我也听说了,我还打算去看看呢,但父亲母亲说你们那里人太多,我便是去了也见不到你的面。”
她由衷地赞叹:“温苒,你可真厉害!”
温苒摇头,“厉害的是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热闹。”
再说这种事情热闹是热闹,充实是充实,但也是真累。
温苒积攒了一堆的病例脉案还没看呢,而且接下来她打算去拜访奉天城其他医馆的大夫,某些大夫的绝活她可是很感兴趣的。
说了她那么多坏话,她拿点儿东西不过分吧?
每月的义诊轮流在各家医馆举办,虽比不上第一次时的大场面,但也次次都很热闹。
进到年根底下时,本该在慈和馆举办的义诊却因为其单方面退出而宣布延迟。
却在原定的义诊当天,慈和馆宣布举办神医大赛。
温苒拿着一份报纸,皱着眉小声读出声:“慈和馆将于十二月二十六于东都大烟馆西街口举办神医大赛,专治疑难杂症,欢迎诸位赏光。”
真新鲜,在大烟馆旁边办神医大赛。
怎么?是刚治好就不想活了吗?
第49章 第49章1889从闯关东开始1……
慈和馆举办神医大赛的新闻登报后,一时间许多医馆都派人来仁心医馆询问,咱们这个月的义诊还要不要办?
当然要办!
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一年最后一次义诊必须要安稳落地。
为期三天的义诊比以往冷清不少,怎么说这个活动办了一年,整个奉天城再多的病人也禁不住这么治下去。
再者神医大赛到底是个新鲜玩意,据说慈和馆还免费给围观群众发放药丸膏贴。
“不止呢!”
回村的骡车上,周凯手舞足蹈地讲述着他看到的热闹,“听说报名的病人全程治疗不收钱,药费也不收,报名的大夫每治好一个病人都能得一枚银元!”
虽说这个大赛就在街口举办,但温苒忙着整理病历脉案,真是不怎么了解。
“治好一个病人发一块银元,慈和馆这么大方?”
温苒依稀记得,这个医馆的老大夫的儿子是赌场常客,是以这家医馆的费用在奉天城里是最高的。
不过慈和医馆的客户群体是富贵人家的男子,主打产品是壮阳药,祖传的手艺就是治男科病,所以才供养得起一个赌鬼。
在奉天过的第二个新年,这一年饭馆和医馆生意红火,地里的庄稼大丰收,所有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光绪十七年,1891年平稳到来。
开年的第一次义诊,有两家医馆没到场。
第二次义诊,又少了一家。
等到端午节前的义诊,只剩下仁心医馆、妙手堂、回春堂和仁春馆四家。
傻子也晓得这里头有事。
回春堂的老大夫慢悠悠捋着胡子,“温娘子你应当不晓得,慈和馆的老东西派人来请我们去神医大赛坐镇,我们都没答应。”
脾气暴躁的妙手堂老大夫开口就骂:“狗屁大赛,沽名钓誉哗众取宠!有那闲工夫不如老老实实坐下来治几个病人攒攒功德,否则下辈子还得贪上个好赌的败家子儿!”
温苒笑盈盈道:“我自是明白三位师父品德高尚不慕名利仁心在怀重情重义。”
三个老头子瞪着眼珠子一脸惊恐,“你这丫头你好好说话!”
温苒:“……”
总之,三位都是大好人。
不晓得奉天城吹了哪股怪风,自义诊和神医大赛后,又有几间医馆联合教堂定期免费为儿童医治。
说来都是免费,但和温苒牵头的义诊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看诊都是免费,可后续买药的钱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温苒的仁心医馆药价最便宜,整个奉天城没有比这里更便宜更管用的,但这只是一家小小的医馆,产能严重不足。
其次是还在参加义诊的另外三家医馆,也和温苒一样琢磨起了价格更便宜的药方,四家时常互通有无。
而其他家医馆虽比先前略有降价,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依旧难以负担。
种种因素对比下,还是每个月的义诊热度最高。
光绪十六年时,朝廷兴办铁路,预备在两京之间修建铁路便于连通。
铁路的修建为奉天城提供了大量工作岗位。
七月底,一场大桥坍塌事故让轰轰烈烈的修路行动不得不暂停下来。
数百名修路工人被坍塌的大桥压在下面,奉天官府安排官兵救援,并征召全城大夫前去现场救人。
温苒自然当仁不让地名列其中,她拎上药箱,带着三个助手,在霍骁北的陪同下到达官府,和三位老友汇合后,由官兵带领前往坍塌现场。
妙手堂老大夫坐在自家马车上,徒弟徒孙们随行,他忧心忡忡:“听说已经埋了一宿,大桥的中段全部断裂,里面的工人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
回春堂老大夫叹气,“咱们这么多大夫呢,我把我徒弟们都带过来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官兵正在试图清理出一条直达桥底的通道,期间遇到的病人都搬出来挪到空地上。
温苒和大夫们下了车,一看这情况眉头皱得死死的。
又有一队官兵送来病人,温苒上前查看,“没救了。”
她转头厉声道:“若是发现时就被压在石头下,人和石头都不可挪动,你们上官没有叮嘱过吗?”
坍塌事故毫无疑问会造成重压伤,这种伤势最忌盲目挪动。
另外三位老大夫跟上来,异口同声呵斥:“简直胡闹!”
官兵们忙了一宿没合眼,好心救个人还被劈头盖脸一顿训,丢下人当即抽出刀来怒道:“什么人也敢在这里闹事?阻挠官府办事当心我一刀砍了你们!”
官兵举起刀就往前砍,结果一下、两下……胳膊根本动不了。
他脸上胀红,愤怒地抬起头,“你给老子松手!”
霍骁北捏着他手臂,面无表情道:“她们是巡抚大人请来的大夫,阻挠巡抚大人办事,当心你一家老小的脑袋。”
一听是巡抚大人的人,盛怒的官兵仿佛兜头被浇下一桶凉水,赶忙道歉认错,带温苒她们去桥下救人。
温苒先给大家分成四个人一组,一人抓药一人熬药两人救治,若有拿不准的就来喊她和三位老大夫。
这场救援持续了足足五天,许多工人后续被发现
时已经没有了气息,尸体在高温下发热发臭。
这些工人几乎全是闯关东的青壮男子,在奉天城无家无口,许多人死后连姓名都无法被人知晓,官府的抚恤金也无处发放。
忙活了大半个月,温苒终于有时间歇一歇,瘫在饭馆柜台后面,看霍骁北记单记账。
饭馆的客人们聊的都是奉天城最时新最热门的话题,而当下最热最新的自然离不开大桥坍塌事故。
“上次修桥是包给了美国人,结果你瞧死了这么多工人,我听说盛京将军已经上了奏折给老佛爷,打算把接下来的铁路挪给倭国人修建。”
温苒捧着热乎乎的茶水抿了一口,真是哪里都有倭国人。
那什么慈和馆办的神医大赛,别以为她不晓得,其实背后出钱的就是东都烟馆的倭国人。
抽完大烟接着吃壮阳药,还有倭国的艺妓助兴,真是嫌活得太长了。
后续温苒从荣秀那里听说,朝廷最后答应把奉天路段的铁路外包给倭国人,但紧接着大桥动工没多久就又塌了。
所幸这次受伤的工人不多。
光绪十八年,1892年,慈和医馆的神医大赛停办。
四家医馆私下办的医术交流会上——
妙手堂的老大夫长叹一声,似是在惋惜,“他那个儿子没救了,光赌钱不算还染上了大烟,背着他爹偷了慈和医馆的地契和祖上的医书药方。”
回春堂的老大夫骂道:“要是我儿子我早叫他去地底下跪祖宗了!”
仁春馆的老大夫摇着头,“昨儿我去瞧了瞧,出气多进气少他也就这几天了。我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他家儿子,他儿子犯了大烟瘾,拽着他女儿就往烟馆跑,我也是不落忍,舍了他家几个大钱。”
回春堂老大夫冷哼,“你傻好人,当心那家子讹上你!”
温苒沉默地听着,手指敲着桌面皱起了眉。
“慈和馆的医书和药方,莫非是卖给了倭国人?”
仁春馆的老大夫点头,“是这样,卖给了东都烟馆。”
温苒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没多久就应验了。
转年城里陆续又有几家医馆遇到麻烦,不是治死病人就是家里人染上大烟,亦或是徒弟们另起炉灶争牌匾,总之各有问题。
这一年荣秀的大哥成亲,荣秀也在父母的安排下和相看好的男子定亲。
据说对方是江浙人士,家族在南方很有权势,预备近两年去国外留学,对方家里想让荣秀尽快嫁过去。
再来巡抚府,荣秀一脸不舍,“年后父亲就动身前往南方就任湖广总督,我与母亲也要一同离开。温苒,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光绪二十年,郑巡抚一家离开了奉天。
朝中有人好办事,靠山在的时候一切顺利觉不出什么,靠山一走麻烦就找了上来。
郭朝宗的镖局最先被发难。
有人报官,称郭朝宗就是最近几年销声匿迹的马贼黑老鸹。
得亏霍骁北有先见之明,这几年靠着郑巡抚的关系在官府里结交了不少人脉。
这次有人通风报信,郭朝宗才能带着兄弟们全身而退。
紧接着就是霍骁北的饭馆,不晓得那些旗人们错了哪根筋,结伴组团来饭馆白吃白喝,吃完喝完嘴一抹,撂下句‘记账’就大摇大摆昂首阔步地离开。
医馆暂时没出大问题,毕竟像温苒这样医术高超的好大夫难找,且她还有个好名声。
但也有几家大户人家不再喊温苒过去把脉。
镖局关门倒闭,饭馆难以为继,医馆丢了大客户。
流年不利啊这是!
温苒掐指一算,然后惊了。
光绪二十年,按照天干地支来算是甲午年,也就是公元1994年!
坏了坏了!
这几年醉心医术,身边人讲起来也都是说年号加年份,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温苒在饭馆大堂找到霍骁北,强自镇定道:“咱们该走了!”
她急慌慌过来,让客人以为发生了什么,都把眼睛转过去盯着夫妻俩。
霍骁北安抚地握上她的手,“我们回房间说。”
两人离开大堂,进了后院属于两人的房间。
关门上锁,霍骁北带温苒坐到炕沿上,他站在她身前握着她的肩膀弯下腰同她平视,“离家几年,我们也该回去看看了。”
温苒飞快点头,“我们得快点走,不然就走不了了。”
一旦战争爆发,且交战失利的情况下,清廷一定会封锁出关道路,并在奉天大肆征兵。
霍骁北行动迅速,半个月的时间关掉饭馆,并把院子转手。
是亏是赚他和温苒也不在乎,系统背包里那么多物资,饭馆几乎做的是无本的买卖。
医馆需要处理的事情繁杂,暂时则没办法出手。
两人抽空回了趟村子,把离开奉天的想法告诉大家。
这么些年过去,当初逃难的一行人在奉天都攒下不少家底,再回老家算是衣锦还乡,这可是大喜事。
按理说应该没人会拒绝,但宋守言坚决不答应。
“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回林庄儿村!”
“当初好不容易才离开那里,还回去做什么?”
“那一村子人都不是啥好东西,你穷人家笑你穷,你有钱了人家也不会奉承你只会盯着你兜里使算计呢!”
“还有骁北,骁北在出来前可是地主家的长工,签了契的!他一走这么多年不见人影,你看等他露面以后他爹饶不饶得了他?地主老爷饶不饶得了他?”
一番话疾言厉色,给温老汉说沉默了,给所有人也说沉默了。
温苒心思活络起来,“要不,我们去上海吧?”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企图和大家眼神接触。
温老汉抿了抿嘴,蹭蹭背过身去,用实际行动表示拒绝。
温苒:“……”
温苒没好气道:“那反正奉天是待不下去了,不回老家也得去别的地方。你们是不晓得旗人老爷们天天来饭馆白吃白喝才几个月就赔了不少钱,还有我的医馆也快开不下去了。”
温老汉闷声闷气,“那要不回村种地吧,正好把铺子卖了买田。”
温苒:“……”
这老头儿真是油盐不进。
饭馆关张以后,林长福父子和温一荣兄弟三个在城里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得不回村子。
村子里郭朝宗没有重拾旧业干他土匪的老本行,而是解散了兄弟,在村里游手好闲吃老本,每天带着郭晨和董文斌来温家蹭吃蹭喝。
温苒和霍骁北还要回城处理医馆的事情,离开前,郭朝宗神神秘秘凑上来,“最近这阵子有倭国人来咱们村打探消息。”
温苒狐疑,“难道他们看中了咱们村子,想买下来建厂?”
说来,倭国人早就向郑巡抚承诺办厂,这都几年了工厂没见办一座,倒是大烟馆和妓院开了一间又一间。
郭朝宗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他抄手弓背,一副朴实憨厚的老百姓架势,“对了,咱啥时候去上海,记得带上我们三个。”
这次回城只有温苒和霍骁北两个人。
骡车哒哒行驶在路上,温苒回想着郭朝宗的话,心情阴云密布。
进城后,温苒加快速度,把病人移交给另外三个医馆,并宣布不再接诊。
医馆关张还是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许多经她手治好的病人都陆续过来道别,表达不舍。
霍骁北对外表示,她们离乡几年决定回老家,对此大家也不好再挽留。
温苒像有根弦绷在脑子里,直到医馆的铺子正式出手,这根弦才松下来。
周三娘三人自然选择跟着温苒不动摇,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就上了回村的骡
车。
出了城门,温苒心中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搬开。
霍骁北赶车,温苒靠在他肩膀上,小声同他絮叨。
“这次说什么也要说服爷爷答应去上海,爷爷交给我攻克,其他人都交给你。”
霍骁北:“这次最好一步到位。”
不能再像奉天这里一样,回头到上海定居,没几年又跟他们讲要去国外,别人不提温老汉是指定不会同意的。
不论上海还是奉天,至少都是自己国家的地盘,有相似的文化背景,语言也相同,而去国外可就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世界了。
温苒心烦意乱,胡乱揪着他的衣角,“可我还没想好到国外以后怎么安定下来。”
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不要讲说服其他人。
温苒小声嘟囔:“而且我们攒的钱也不够买小岛,或者我们不去美国和澳洲,去南美,那边虽然乱但有些地区还是华人更多。”
霍骁北捏了捏她的脸颊,“去哪里现在还不重要,说服他们才是大问题。”
温苒:“……”
车子经过土坑一阵颠簸,温苒没稳住,直直撞上霍骁北的胸口,给她撞得眼冒金星。
“气死了!在自己的地盘都被洋人欺负得那么惨,到了他们的地盘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温苒抱怨的话不停,霍骁北含笑听着,“洋人的地盘洋人才有人权。”
听到这话,温苒忽然神情顿住,缓缓歪了歪脑袋,双眼渐渐亮起。
她一手握拳锤向掌心,“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温苒蹭一下扭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霍骁北。
霍骁北正色,“我脸上有东西?”
温苒眨巴眨巴眼睛,凑上去吧唧亲了他一口。
霍骁北:“……”
温苒抓着他胳膊晃了晃,嗓音又软又甜,“霍骁北~”
霍骁北:“你好好说话。”
温苒两只胳膊扒着他脖子,够到他耳旁,小声一顿叭叭她的天才想法。
五月里的傍晚,残阳如血。
温苒说完,期待地望着霍骁北。
霍骁北没说不,也没说答应,“我觉得郭朝宗更合适。”
温苒眨眼,“郭朝宗和郭晨都在美国留过学,万一有人认出他们来怎么办?”
是的,这俩人原先还去国外留过学,排华法案之后才回国。
霍骁北沉默片刻,“我考虑考虑。”
温苒大眼睛盯着他半天,吧唧又是一口亲上去,“那你好好考虑哦。”
霍骁北:“……”
骡车出城后速度加快,奉天城外大片荒郊野岭,也许不知何时就蹦出来一只野狍子。
路边的草丛一阵晃动,温苒正奇怪这次是什么动物时,身旁霍骁北突然身体紧绷,“都抓紧车架!”
他一手抓紧车子,低头叮嘱温苒:“抱紧了。”
接着他扬鞭抽向骡子,系统出品的骡车这时显现出它的与众不同来,骡子扬起前蹄开始撒丫子狂奔,像阵风一样在车道上掠过。
温苒抱着霍骁北的腰身,紧紧缩在他怀里,一边不忘关心好姐妹,“三娘——小菊——香梅——都抓紧了!不要怕!”
狂风送来了三娘的回信:“我们不怕!”
跟着温苒这些年她们姐几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场面才不放在眼里。
就连胆子最小的钱小菊,这么多年历练下来也一身的腱子肉,拳脚功夫摆出来不但唬人还能揍人。
于是埋伏在此的一众土匪,冲出草丛后只看到一道黑影掠过,然后吃了一嘴的尘土。
领头的发话:“上马!追!”
然而他们骑着寻常的马,却要去追根本不寻常的骡子,结果自然是追不上的。
骡车换了小道,直接绕到村尾。
这时节一家子老小都在田里忙活,瞅见自家的骡车仓皇路过,一个个都扛着锄头铁锹飞快跟上去。
温老汉:“这是咋了?是不是半路遇到土匪了?”
温苒脑袋还晕着,语无伦次回道:“刀、追、有人快去……”
霍骁北替她翻译,“有土匪拦路,还在后面追,都去拿刀。”
大家撒丫子就往家里跑,温一荣抱来大刀,也一并喊来郭朝宗三个。
郭朝宗随口关心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不会是倭国人搞得鬼吧?”
温苒晕成浆糊的脑子瞬间清明过来,“很有可能啊!”
之前不就有医馆着了这帮倭国人的道吗?
不过那些手段都比较低级,就可着黄赌毒算计人。
温苒这边早先就叮嘱过这三样不能沾,镖局人多具体情况不清楚,至少和温苒亲近的人都令行禁止。
大概就因为如此对方才会束手无策另辟蹊径。
难不成先前镖局和饭馆背后就是倭国人搞的鬼?
而医馆对方还没来得及出手,温苒就自己以迅雷之速解决了。
这不,才出此下策让土匪劫路?
当然也有可能是温苒想多了,不过在这件事上在当前这个情况下,她认为多想是非常合适的。
这就是现成的说服爷爷的理由啊!
再不走咱们都要着倭国人的算计了!
二十来人手持大刀,仿佛又找回了先前逃难路上的气势,并一致决定反攻。
于是等土匪骑着马哼哧哼哧追上来,还没进村呢就给绳子绊下了马,还没来得及出声呢,就彻底出不了声了。
缴获的大刀和马匹都搁进了空房子里,众人洗洗漱漱一番,捧着饭碗挤到一个房间里边吃边说。
温苒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霍骁北,这次主要由他发挥。
霍骁北先给这次土匪劫路定了性,“是倭国人派来的,想杀了我们抢医书和药方。”
叮叮两声,温老三两口子手里的筷子砸进饭碗。
陈六娘一把抱住女儿,红着眼眶看向温老汉,“爹!您就答应小苒吧,咱在这边待不下去了,再不走命都要没了啊!”
温苒:“?!”
她娘,给力!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为沙麻金那窝土匪所逼而不得不远走他乡的时候,众人胸中都憋着一团火气,怎么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就这么难啊?
温老汉挺直的腰背缓缓佝偻下来,“唉!走吧!”
第50章 第50章1889从闯关东开始2……
温老汉答应了离开奉天,但是接下来去哪里又成了问题。
宋守言叼着烟斗,“我看上海就不错。”
林长福小声道:“郑大人现在是湖广总督,要不咱去那边?”
温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又唯恐她说出来会吓到大家。
好吧,是一定会吓到。
霍骁北说得对,这件事不能拖,就得速战速决。
就在温苒考虑该如何说服大家答应去国外时,温老汉病了。
他这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幸而这几年吃得好过得舒心,又有温苒帮他调养才稍稍补回了点,不然这次的病真是算得上凶险。
温老汉这是心病,好得反反复复,人也迅速消瘦下来。
华国老百姓千百年来追求的就是个安居乐业,可现在好不容在奉天安定了几年,转眼城里的营生就被逼关张,乡下乡下也不安定土匪都嚣张地杀上门来了,这叫什么世道啊?
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有致一同地不再提起离开奉天的事情。
过了六月,进入七月,战争爆发。
这下子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随着清廷战争失利,倭国侵入半岛,一场又一场交战都以失败告终,征兵的告示也下发到了许州村。
温老汉奇迹般地恢复过来,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老大,带上你兄弟和一荣一茂他们,你们进山!”
他老头子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他只知道灾荒的时候朝廷任他们自生自灭,土匪来了官府也不作为,他们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皇帝大婚还要把他们扒皮抽筋剁骨吸髓地去讲究排场!
便是他们老百姓都苦到这个地步了,在自己的地盘上却还要被洋人欺压!
凭什么?
凭什么?!
听闻前线战场上老百姓拼死拼活杀敌,享受供奉脑满肠肥的一个个官员将领却不等
洋人打过来就丢盔弃甲仓皇逃窜。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情况,让他怎么能愿意把儿子孙子送上战场?那是叫他们去送死!
宋守言神情沉郁,“不!咱们都进山!等躲过这阵风头就立马去上海!”
奉天城周遭的兵力多半被抽调到前线,这附近土匪可不老少,万一趁官府驻防空虚大肆劫掠可就糟了!
这事得通知一下村子里的人,让他们也做好准备。
接下来整个村子开始了陆陆续续的搬家,因为不晓得要在山上待多久,就几乎把家当都收拾上了。
温苒时常进山采药,霍骁北为了过夜方便,就在山里盖了间屋子,这时恰好能派上用场。
夜里大家围着火炉吃涮肉,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唉!
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在山上待了半个月,温苒琢磨着是时候漏点风声了。
她和霍骁北堵上郭朝宗和郭晨,带到小屋外头的树林子里,开门见山道:“国内要乱了,我们想去国外。”
郭朝宗:“???”
怎么每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但连在一起就不懂了呢?
郭朝宗眼神茫然,“你说啥?”
郭晨用同样茫然的语气回答他:“他们想出国。”
郭朝宗听懂了,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就还是那副茫然的表情,“出国干啥?留学?你们手里的钱够吗?”
温苒拍拍屁股坐在树墩子上,“不是留学,我想带大家去国外定居。”
郭朝宗:“?!!”
什么玩意儿?
郭朝宗想也不想就摇头,“不可能,国内乱国外也不太平。我和郭晨学业未成就选择回国,就是因为美国带头通过了排华法案,在我们回国前加州的华人街区被来自北欧的移民洋工放火屠杀,据说死了一百多人。”
这些怀着淘金抱负的华工们,就永远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华人在国外没有人权,这真不是说说而已。
“如果我们中间有一个人洋人带领呢?”
温苒语出惊人。
郭朝宗左看看右看看,发出嘲讽的笑声:“哪个洋人?我眼瞎了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郭晨扶额,少爷这贱兮兮的样子,真不怪温娘子对他态度不好,太欠了简直!
温苒扭着身体找到石头,捡起来朝郭朝宗丢过去,“反正不是你!”
郭朝宗屁股往旁边一顶躲开石头,呲哇乱叫着蹦到霍骁北身后,“你快管管你娘子!我说个大实话罢了,她器量也忒小,还拿石头丢我!”
霍骁北没回头,伸手把他从后面拽出来,“我器量也不宽。”
闹了一番,接着说正事。
郭晨宗两手抄着袖子蹲到树底下,离得温苒远远的。
“上海就不错,那里租界多,租界里治安很好,我在那边也有认识的同学。咱们手头有钱,到了上海把你们俩的饭馆医馆重新张罗起来,日子怎么也不会太差。”
想象很美好,问题是温苒和霍骁北不能留下来,系统要她们两个必须出国。
见温苒闷闷不乐的样子,郭朝宗又道:“国外听着是比咱这边发达,实际也就那样,他们才起来几年啊,礼义廉耻都没有,底层老百姓照样过得不人不鬼的,真不如咱们自己的地盘待着舒坦。”
温苒双手托腮,抬眸虚虚瞥了他一眼,“可我想去。”
郭朝宗:“……”
郭朝宗拍拍屁股站起来,“那我跟你相公商量商量,尽快想个办法。”
郭晨疯狂给自家少爷使眼色,快看霍相公的表情都黑成啥样了?
你说你一个外男,人温娘子一句想去你之前抗拒成啥样了转头就眼巴巴要想办法,你那点儿小心思瞒得过谁你说你?
霍骁北嗓音发寒,“附近有种蘑菇味道不错,晚上炖鸡汤喝,郭朝宗你跟我过去采。”
郭朝宗毫无所觉,抄着手就跟了上去,“走走走,正好跟你商量商量。”
郭晨:“……”
他目送自家少爷,眼底是深深的同情。
没多久,不远处传来凄惨的哀叫声。
温苒憋着笑看向郭晨,“你大哥又做什么招惹霍骁北了?”
郭晨神情复杂,霍相公每次都对少爷留情,估计也是因为温娘子如此迟钝吧。
晚上吃小鸡炖蘑菇贴饼子,郭朝宗顶着青肿的脸呼噜噜炫了三大盆。
吃过晚饭,出国小组准备外出商量计划,温苒一并喊上大哥二哥小弟和三个好姐妹。
哦,顺便拽上了林粟,不然搞得像排挤他一样。
夜里黑漆漆的大山中,一群人或蹲或坐围在一起。
小屋里头只剩下了年纪大的长辈们,温老汉频频瞥向门口,小声嘀咕:“小苒这是又想闹啥动静呢?”
宋守言甩出一张扑克牌,提醒:“该你了。”
他往后靠在棉被上,“孩子们自个的事,商量好了自然会说出来,你这么大年纪还是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多活几年吧。”
温老汉:“……”
臭小子说话真不中听!
他愤愤地甩出一沓扑克,看我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小树林里。
温苒打开台灯放到人群中央,“我打算带大家出国,去国外,美国。”
裹毯子的、挪位置的、抢东西的、嘎嘣吃花生的都愣住了。
周凯已经从半大少年长成了壮硕的年轻汉子,声音也变得粗哑低沉,“三姐你先前不还说要去上海吗?上海哪里不好,你又改主意了?”
据他所知,五年前从林庄儿村逃难时,三姐就想去上海,可惜拗不过老爷子,才转向关外在奉天落脚。
温苒裹着厚厚的毛毯靠在霍骁北身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我认真思考过,国内很快要乱了,内有改朝换代外有洋人入侵,史书出现过一次类似的时代。”
很少看书的一脸茫然,出现过啥啊?
通读史书的愣了,你别说,这么一讲真的挺像!
闲着没事就看书的温一荣皱起眉,“除非乱到眼前,打仗打到了门口,否则爷爷是不会同意的。”
还是那句话,从直隶到奉天,再从奉天到上海,这好歹是在自己国家的地盘转悠,出国还是出国定居对老百姓来说无异于改天换地。
比起出国,即便国内再乱,温老汉恐怕死也愿意死在自己国家的地盘上。
温苒眼巴巴看着大哥,“这不就需要大家一起努力了吗?”
“大哥你负责说服大伯大伯娘,二哥你负责二伯二伯娘,小凯你和宋叔负责爷爷。”
“三娘,香梅,还有小菊,你们呢?”
她望着好姐妹。
周三娘沉稳地点了点头,“我们说好的,不管到哪里都一起去。”
温苒最后看向林粟,林粟主动说道:“我回去就告诉我爹。”
安排好第一个任务,温苒接着发第二个任务,“出国肯定要学人家的语言,至少常用的几千句要说得清楚还能听明白。”
可惜了,早知道把系统背包里的收录机拿出来。
这天之后,温老汉就发现身边的人都神神秘秘的。
老大一家有事瞒着他,老二老三也瞒着他,就连一向不管有个啥事都和他通气的小宋也装起了傻。
温苒在院里整理草药晾晒,一转身就见老头儿虎着脸盯着自己。
她沉默两秒,假装没看到就要溜。
刚迈出一步,就听老头儿大喝一声:“站住!”
登时院里院外屋里屋外的人都探头看过来,霍骁北放下东西走到温苒身边,“爷爷,有话好好说,我娘子胆小,你这么大声会吓到她。”
温老汉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谁谁谁胆子小你敢不敢再说
一遍?你这臭小子哪有你这么睁眼说瞎话的?
他这小孙女当年就敢进土匪窝,砍人如切瓜!
做那什么手术,她能面不改色给人开膛破肚再缝回去!
家里杀只鸡宰头羊,这小丫头一把刀片割喉,完了能给骨头上的肉脱得干干净净。
谁胆子小也不能她胆子小啊?
温老汉猛一挥手,吼出声来:“臭小子别给老头儿耍心眼,把人都给我叫上,屋里开会!”
身为一群人里年纪最大的,温老汉的一言一行毫无疑问是十分有分量的。
很快众人聚集到小屋里,温老汉开门见山,“都他爷爷的别给我憋着了,说清楚,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事呢?”
没人吭声。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汇聚到温苒身上。
温老汉用力一拍桌,“温苒你……”
温苒抬起脑袋,“啊?”
温老汉不耐烦挥手,“不是说你,温苒你旁边那个,姓霍的老爷们儿让他出来说话。”
霍从便宜孙女婿降级到姓霍的老爷们儿骁北:“……”
温老汉心里哪不清楚,这小子虽然也拿主意,但实际上是听他小孙女的,但他哪里舍得责备小孙女?
所以只能霍骁北做这个倒霉蛋儿了。
温老汉拉着脸问:“你说,你们这些天忙活什么大事呢,一个个还都瞒着我!”
温苒在心里小声嘟囔,这叫农村包围城市路线,把所有人都拉到自己阵营这边,到时候只剩爷爷孤零零一个,他肯定拗不过大家的。
霍骁北先握上媳妇儿的手,才在温老汉的怒视中回道:“确实有件事,我和温苒,还有大哥二哥小弟想去国外留学。”
话音落下,温老汉久久没有反应,眼睛不眨了呼吸都轻飘飘的。
宋守言怕给这老头儿吓出毛病来,连忙小心地推了他一把,“醒醒老叔!”
温老汉眨了下眼睛,盯着霍骁北急切地问:“你刚才说啥?”
霍骁北接着话往下说:“我们想去国外留学,没有七八年毕不了业,以防万一想带爹娘一起过去。”
温老汉又愣了好久才吭了下声:“哦。”
又过了好半晌,他隐约琢磨出不对劲来。
“哎,长福你家呢?林粟也想去留学?”
不等林长福说话,林粟就胀红着脸连连摆手,“我我我不行,我一个厨子最多看个菜谱,跟宋叔学的几个字就够用了。”
林长福拿出事先对好的理由,“听说国外那边赚钱多,南方几个省的老百姓老早就有过去淘金的,我们也想过去瞧瞧。”
林长福一家商量后,决定还是跟上。
这么些年也瞧出来了,温家其他人不说霍骁北和温苒两口子是有大本事的。
霍骁北一身的拳脚功夫能以一挡十,温苒一手的医术出神入化。
其实在林长福看来,郑巡抚一家离开奉天应当对饭馆医馆的生意没什么影响才对,毕竟小夫妻俩这些年交好的人脉不知凡几。
这里头单一个盛京将军嫡子的福晋就了不得了,当初这位难产九死一生,就是请了温苒过去才保下母子两人的,为此医馆每年都有将军府送来的各种节礼。
既然靠山还在,那离开奉天之举就只可能是小夫妻两个别有目的。
林长福相信自己的眼光,当年从土匪窝里平安出来就是他白捡了一条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些年他跟着温家人一起,虽然惊险的事情不少,但要说吃苦真没吃过,净跟着吃大鱼大肉了。
儿子跟他在饭馆工作,不光有月钱还有分红。
家里老妻带着儿媳孙子孙女在乡下村里也有温家人照看,孙子孙女跟着宋童生识文断字,偶尔去城里住几天也跟着霍相公练拳脚。
一家子吃好喝好,家底也越来越厚,后辈学文习武跟着一起长见识,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吗?
林长福一家打定主意,要坚定不移跟着霍相公和温娘子。
温老汉简直目瞪口呆,你们来真的?好好的自己家不待,跑去洋人的地方?
那不且等着被欺负死都无处申冤吗?
满屋子人温老汉的目光一一扫过去。
老大一家老二一家宋守言舅甥俩林长福一家,还有老三一家不用提简直是小苒说啥夫妻俩干啥,以及和小苒最亲近的三个丫头,最后是郭朝宗三个老爷们儿,竟然都是一个意思?
温老汉默然,他可算清楚小丫头的算计了,这是逼他点头呢?
温老汉抬手,胡乱抹了两圈脸,一咬牙一狠心,大声咧咧道:“那咱啥时候回来?我老头子都这把岁数了,可不想还死在外头,我还想跟你奶合葬呢!”
这话一出,屋里紧绷的气氛倏然放松下来。
温苒小跑过去,抱着温老汉的胳膊摇晃,“我们可以路过林庄儿村时带上奶奶的骨灰。”
温老汉瞪她,“还说什么出国留学?一直都没跟老头子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出去了就不打算回来了?”
温苒心下惊呼糟糕,懊恼地望向霍骁北求助,太高兴一不小心就露馅儿了怎么办啊?
霍骁北上前救媳妇儿,“不带奶的骨灰也行,等以后让大哥二哥的孩子带您的骨灰回村安葬,也算变相告诉他们不能忘本。”
温老汉气得转身找东西,都别拦他,今天非得把这臭小子揍得找不着北才行!
宋守言主动把笤帚递过去,他也不说啥了,就,孩子该打还是得打。
温老汉薅过笤帚就举起来往霍骁北身上招呼, “我这么大年纪了你不盼我点好你说什么屁话呢?你成心气我是吧?”
霍骁北连忙护着温苒往门口跑,两边的人纷纷退开让出路来,面上却都不咋担心,一个个露出看热闹的神情来。
郭朝宗的脚蠢蠢欲动,非常想不经意地伸出去送霍骁北一份大礼,谁叫他总仗着身手好揍他?
但瞥到他怀里护着的温苒,郭朝宗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弃这个完美的报复计划。
最终这场会议以六旬老汉绕屋狂追小夫妻三圈结束。
既然确定了最终目的地,接下来就开始准备。
首先,学英文是必须必要的,不然到了国外就是哑巴。
学英文最好的工具就是收音机,霍骁北以打探消息的理由和温苒下山,回来时大包小包补充一波库存,顺便还带了收录机。
温苒每天都会录下几句常用语作为今天的学习任务,接下来一整天无论吃饭干活都要重复这几句。
最后,是确定霍骁北的身份。
普通白人的身份是护不住这么多华人的,所以一个有分量的身份非常有必要。
说到有分量,就不得不翻一翻英吉利的贵族世系族谱了。
对于这份信息齐全的族谱,郭朝宗和郭晨十分明智地选择没有深究。
耗费半个月时间,四个看得懂英文的人从浩如烟海般的族谱里找出了十几位符合条件的目标对象。
第一位,温苒找到的,“是嘉庆时期来华的斯宾塞伯爵,与一名华人女子成亲生下两儿一女,之后这位伯爵归国再未来华。”
嗯,简单总结一下就是这臭男人抛弃妻子。
郭朝宗摇头,“这个不行,这个太远了,就算有后代留下来人家也不会认。”
温苒不服气,“那你说说你找到的!”
郭朝宗志得意满地翻到某一页,“罗斯子爵,三十年前在来华的轮船上遇难身亡,爵位不高不起眼,年纪也对得上,到时出钱认回爵位,再飞快移民美国,妥妥的!”
温苒不得不承认,这个比她找到的那个合适。
但她看不惯郭朝宗那个得意的样子,转头看向身侧,“霍骁北!”
霍骁北找到三个。
“霍斯廷斯伯爵,一位地质学家,咸丰四年携新婚妻子来华,于六年后在西南深山失踪。”
温苒仰头在心里打了阵算盘,咸丰四年也就是1854年,如果霍骁北要认这个祖宗就只能当人家孙子了。
“年纪对得上,而且年代不远不近刚刚好。”
温苒得意叉腰,就像这人是自己找到的一样!
经过一番对比,最后PK获胜的自然非霍斯廷斯伯爵莫属。
霍骁北的新任务就是熟背这个家族的谱系,至少这位伯爵亲近的兄弟姐妹叔伯舅姨都得弄清楚。
这天夜里,山下的村子燃起了一场大火。
霍骁北带人急匆匆下山探看情况,是一群土匪趁奉天城周遭驻防空虚过来抢劫,结果村里人都进山避难,这群土匪费了老大劲没找着啥好东西,恼羞成怒就放了一把火。
霍骁北一行趁乱砍了几个土匪,回了山上。
温
老汉叹气,“烧了就烧了吧,反正咱也要走了,就是不晓得村里其他人该怎么办。”
又聊了一会儿学习进度,宋守言问起温苒几个这几天在做什么,“天天看你们抱着那老厚一本书,是在找什么?”
温苒摇头,“现在还不能说。”
改个姓换个祖宗这事吧,对温老汉他们来说挺不容易接受的。
大山外头,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年,转年三月开启议和停战,四月份清廷签署丧权辱国的条约。
大山的小院里,霍骁北顶着一双湛蓝色通透的眼睛走到屋外。
虽然有一段时间了,但像温老汉他们,还是不习惯看到这双怪模怪样的眼睛。
天老爷,黄皮肤黑头发但有一双蓝眼睛,这不是话本里讲的妖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