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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0(2 / 2)

唐思伽没好气:“花言巧语。”

时川看着她,反问:“你想要什么?”

唐思伽失笑:“是你的生日,又不是我的生日。”

“那又怎样,等你的生日时,我也……”时川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他垂下眼帘,极轻地笑了下,“也是。”

虽然说着他“花言巧语”,可到了时川生日前一晚,唐思伽还是送了他一双名牌球鞋和一身价格昂贵的衣服。

她去学校找他时,注意到他的同学们似乎正是喜欢这个品牌的年纪。

除此之外,唐思伽还特地学习了钩织技术,亲手织了一只黑色的小狗玩偶。

由于这是她第一次织,玩偶看起来粗糙了些,可配上玻璃眼珠,晶莹剔透得像极了她当初第一次看见时川时他的样子。

唐思伽在玩偶绵软的填充物中还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机关”,她不准备告诉时川,或许等到他们搬家时、或是以后的哪一天,他会突然发现这个惊喜。

当天晚上,他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零点到来的那一刻,时川吹灭了他人生中第一根只为他准备的生日蜡烛。

“许愿,快许愿!”唐思伽笑着催促。

时川看着她带笑的眸子,闭上眼睛。

他希望,唐思伽以后不要这么蠢了,什么人都相信。

这一晚的做。爱也格外顺理成章,朦胧的夜色里,缠绵的长吻,还有颤栗的呼吸……

温柔得唐思伽的眼睛莫名的泛起水雾。

直到她看着一点点吻下去的花瓣一样的唇,一阵搅弄过后,沾满莹润的水光重新回到她的面前时,心理与生理上的双重快感,令那片水雾彻底凝成泪水溢出,流入发丝之间。

第二天刚好是端午假期的最后一天,天气有些阴沉。

为了避免在床上荒。淫一整天的结局,唐思伽早早便起了床。

按照计划好的那样,上午他们去了她一直想去的水族馆,看见了珊瑚丛中,流动的蓝色光影与五彩斑斓的鱼群;也看了玳瑁龟的洄游路线……

蓝鳍鲔鱼成群结队地在他们头顶游过时,有一群小学生笑着跑过来,时川的手顺理成章地牵住了她。

从水族馆出来时,天看起来更阴沉了。

唐思伽迟疑地看了眼天边,原本她打算去金湖的蹦极台,体会一下心惊肉跳的感觉的。

“想去就去,”时川握紧她的手,“我和你一起。”

唐思伽看向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只可惜,当他们到达那里时,才得知由于天气原因,蹦极台今天并没有对外开放。

唐思伽心中说不失落是假的,却也没等她失落太久,手机响了一声,邮箱来了封邮件。

是慈善晚宴的电子邀请函,每年都会提前三天下午两点半发送来,雷打不动。

唐思伽心情好了些,抬头看向时川:“三天后有一个慈善晚宴,会有很多电视上才能看见的人去,还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

“最重要的是,”她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下,迎上少年疑惑的视线,笑了起来,“可以带家属。”

唐思伽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天上的阴云再承受不住水珠的重量,终于下起了雨。

唐思伽抬手挡在额头前:“下雨了,我们去前面避……”

她的话没能说完,时川拉住了她想要离开的手。

“时川?”唐思伽不解地回眸。

时川走上前,在雨中吻住了她。

*

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唐思伽并不喜欢慈善晚宴。

那样奢靡的宴厅里,她没有认识的人,没有高贵的身份,更没有惊艳的外貌。

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看着平时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见的人应酬、赔笑,觥筹交错间,满是纸醉金迷。

而她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参与一下大合照的拍摄,用于瀚思集团的慈善事业上就好。

可今年,是唐思伽最有安全感的一年。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警卫早已封锁了宴厅所在的整条街,无数光鲜亮丽的豪车徐徐驶进,衣着华贵的男人女人们相携着走进那一片寸土寸金的土地。

唐思伽作为宴会上的小人物,进入得格外轻易。

习惯地找到休息区的沙发,拿上一杯饮品和几盘平时少见的大师级甜点,便等着最后的大合照时间。

与往年不同的是,以前唐思伽一个人只有两只手,拿到的甜点有限,却又不好意思再去多拿几盘。

今年多了时川,他总能在一众甜点里挑出她喜欢吃的,一一摆放在她的面前。

看着自己眼前足足六七盘的甜点,唐思伽有些脸热:“你也吃啊。”

今天的时川格外奇怪,频频走神,比如此时,直到她出声他才反应过来:“好。”

却没等他拿起甜点,一身黑色礼服的女人走了过来,站在唐思伽面前:“唐小姐,你好。”

唐思伽抬起头,随后便发现来人是江董事长身边的女助理,也是当初去福利院找到她、说要资助她的人。

“林小姐。”唐思伽站起身,弯了弯唇。

林青看了一眼时川,对唐思伽点了点头:“唐小姐有时间吗?有些私事需要同您说一下。”

唐思伽不解地点头:“当然,”说着,她转头看向时川,“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时川望着她的眼睛,许久才笑着说:“好。”

唐思伽对林青笑了笑,跟在她身后朝不远处的休息间走去。

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时川唇角的笑也渐渐消失。

作为江淮安身边的得力助手,林青没必要来这里,只为了找唐思伽说一些所谓的私事。

时川抬头,看向三楼封闭的贵宾室,许久一步步走上前去。

一路上没有人阻挡,这更印证了时川的猜测。

直到上了三楼,来到那唯一的一间贵宾休息室门口,时川推开门走了进去。

冷白的灯光死寂地照着一切,简单的线条几笔勾勒出整个休息间的轮廓,没有任何

冗余的装饰,唯有被精密计算的空间与留白。

偌大的落地窗前,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那里,手中撑着一柄鎏金头的手杖,穿着剪裁得体的手工定制西装,皮鞋锃亮,浑身透着上位者的高高在上与冷漠。

时川站在男人身后三米的地方,看向他的头发,上一次见面,他还是满头黑发,现在已经有了白发。

他老了。

老了,就该退下来。

“什么时候和李格联络上的?”男人没有回头,淡漠地问。

时川垂下眼帘:“两年前,在美国。”

“江诉还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操纵。”男人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时川笑:“二哥心思单纯了些。”

这句话说完,男人侧了侧头。

时川只无害地一笑。

男人收回视线:“南山传媒隶属于瀚思,你为了争个高低,会让公司损失至少六个亿。”

“可让您认清楚了,有些人天生就是扶不上墙的,”时川缓缓道,“这很值得,不是吗,父亲。”

江淮安终于回过身来,看着这个自己已经八年没见过的儿子。

当初他让他有能力自己走到他面前,他会考虑承认他的身份、地位。

从没想到,仅仅只需要八年。

“不要以为扳倒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传媒公司,就算有能力,”江淮安撑着手杖走到他的面前,“想坐到我这个位子,凭本事。”

时川看着眼前的男人,许久乖巧地笑了起来:“我会的,父亲。”

“对了,母亲很想念您。”

江淮安皱了皱眉,转过身去。

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一身西装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出现在门口:“先生,外面有一个名为唐思伽的女孩,在寻找小少爷。”

时川的眼眸微沉,想也没想:“让她去休息区,我一会儿……”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

时川沉默了很久,抬起眼帘:“不用拦她。”

总要结束的。

*

林青找唐思伽只是说一下如今她已经大学毕业,不再受瀚思资助,如果在晚宴这种场合感觉到不自在的话,以后都可以不用前来了。

当然,电子邀请函依旧会如常发送,想来自然也是欢迎的。

唐思伽对当年的事表达感谢后,便重新折返回休息区,却没想到不见了时川的踪影。

担心他一个人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会无助茫然,唐思伽忙去周围寻找起来,没想到找遍了整个休息区和宴客区,都没看见他的身影。

直到她准备前方不远处应酬的人群中寻找时,一声熟悉的声音透过觥筹交错的谈笑,传入她的耳中:“唐思伽?”

唐思伽转过身,西装革履的陆朗舟站在那里,眼底掩盖不住的诧异:“刚刚就觉得像是你!”他感叹,“没想到真的是。”

唐思伽也惊讶万分:“班长,你怎么会在这儿?”

“之前帮一个客户打官司,结果不错,客户给了我邀请函,便来了,说不定能结交几个大客户,”陆朗舟解释,“你呢,怎么……”

说到这里,陆朗舟想到她被资助还上过新闻的过往,抱歉一笑:“我看你匆匆忙忙的,是在找什么?”

唐思伽反应过来,忙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孩,长得很高很漂亮……”

陆朗舟迟疑地问:“是那天在你家楼下等你的那个男孩吗?”

“对,是他。”

“你们……是什么关系?”

唐思伽沉默下来。

陆朗舟笑笑:“是我唐突了,我刚刚好像看见他往楼上去了。”

唐思伽神色微变,她往年听人提起过,二楼是贵宾休息室,三楼一整层只有一间房间,是江先生独有的。

心中不安的感觉渐渐积聚,从之前看见李祎发给她的那张照片开始,唐思伽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上方多了一把刀悬挂在那儿。

前段时间和时川亲昵自然的相处,让她短暂地忘记了那把刀的存在。

可在此刻,那把刀再一次变得摇摇欲坠起来,甚至随着她的脚步,摇晃得越发厉害。

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告诫她:不要继续寻找了,不要上楼,回家吧。

可她的脚步却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迈上镶嵌着玉石的楼梯。

二楼一片寂静,连侍应生都没有。

于是她继续迈上三楼。

这个往年从外面都能看到有保镖来来回回巡逻保护的地方,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现身阻止她,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直到踏上三楼,看见空荡荡的楼道时,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下一秒,那唯一一间三米高的鎏金大门被两名侍应生从里面打开,她寻找了许久的少年,正缓缓从里面走出来,神情平静得可怕。

那一刻,刀坠落了下来。

第18章

这一晚,唐思伽配合着拍完大合照,便提前从晚宴离开了。

时川跟在她身后一米远的地方,走走停停。

直到走出被封锁的这条街,唐思伽拦了一辆出租车。

她坐在最左边,时川坐在最右边。

窗子半开着,唐思伽感受着夜风扑面而来,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任何问题。

车子边行边堵,伴随着出租车司机日常吐槽京市的堵车的声音,回到出租屋时已经快十点了。

屋门打开,花瓣形状的感应灯亮起,温暖的灯光洒落下来。

二人的脚步同时停了下来,立在门口,没有人打破沉默。

一片寂静中,唐思伽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为今晚只吃了几口甜品而抗议着。

时川朝她看了一眼,径自自然地朝厨房走去。

不多时,他便端出来一碗汤圆蛋花汤,五彩的汤圆还是前两天二人从水族馆回来,逛超市时买的。

唐思伽看着眼前泛着香气的热汤,安静地吃着。

吃完后,时川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前两天纹身的下半部分有一点红肿,我给你上药。”

唐思伽起初有些走神,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好,谢谢。”

道完谢的一瞬间,她愣了下。

时川拿着药膏的手也顿住,随即似玩笑地说:“姐姐和我这么客气啊?”

唐思伽再没有开口。

解开衬衫扣子,露出莹白的肩头,那支玫瑰越发娇艳欲滴。

时川伸手,指尖细腻地抚摸着暗红的花瓣,心脏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发着颤。

他有些迷茫地皱了皱眉,沾了药膏,抚上花枝的尾端,一点点地揉弄着。

唐思伽背对着他,感受着肩头的温凉触感,不知多了多久,她转过头:“好了……”

话没有说完,肩头一暖。

熟悉的气息喷洒在她肩头的纹身上,落下一个浅淡的吻,随后沿着她的后颈一点点地蔓延,直到落在她的耳垂。

唐思伽的身躯轻颤了下,侧过头,看着身后的少年。

他也在看着她,用一种平静地、深邃的眼神,看着她。

下一秒,唐思伽突然吻向他,就像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一般,她的手指穿入他的黑发之中,用力地吻着他。

如同一点火星落入了干柴之中,顷刻间便点燃了冷寂的出租屋。

唐思伽感受着身前的纽扣被那只吸引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手灵巧地解开,唇舌落在她的身前。

她主动伸手,脱下了他的上衣。

她抱着少年的后颈,微微仰头,任他箍紧她的腰身,坐在他的身上起起伏伏。

这场性。爱持续了很久,久到唐思伽感觉自己的嗓音干涩嘶哑,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安静地侧躺在床上,定定看着不远处的窗台,不知多久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周六,不用上班。

唐思伽坐起身,身上丝滑的空调被滑落,阳台的洗衣机轰隆隆地洗着昨晚换下来的床单,屋内却空无一人,只有餐桌上放着一叠陌生的文件。

唐思伽没有去寻找,也没有查看那些文件,只是平静地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整理昨天下午孙主管给她的短剧拍摄方案。

整理了大概十分钟,入户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时川提着早餐走了进来,看见地毯上的女人时愣了下,随后才如常地笑:“今早起得晚了,没来得及做早餐。”

唐思伽看向他手中的食物,点了点头。

时川很快将早餐放进碗中,是她很喜欢的那家早点铺子的煎包和小米南瓜粥。

唐思伽坐在餐桌前,没有抬头,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早餐。

放下汤匙的一瞬间,她听见了对面像往常一样的声音:“姐姐,我要走了。”

就像他过去每天说的“姐姐我去上学了”相同的语气。

唐思伽抬起头,看见了少年冷静的神情。

和他昨晚在宴厅三楼那栋豪华大门里走出的神情一模一样。

“好。”唐思伽答应一声。

她想起之前她对他说:以后你如果离开,一定和我说。

现在,他做到了。

时川盯着她的反应,心脏莫名一空,这是他想要的反应,不过问、不纠缠。

可他却找不到丝毫得偿所愿的轻松。

“你没有想问的?”是他先开了口。

唐思伽望着他的眼睛,唇动了动,还没吐出半个字,喉咙突然紧缩了下。

缓和了许久,她才让自己平和下来:“Chrisg是你,对不对?”

时川没有否认。

“g,江,”唐思伽的声音很轻,“江董事长那个从未露面的小儿子,是你吧。”

时川的手指蜷了蜷,默了默平静应:“是。”

听见他亲口承认,唐思伽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极了。

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将现实全部打碎重组,组成了一个怪诞又奇形怪状的真相。

她想找到出口,离开这荒谬的世界,却被笼罩在其中,挣扎不得,只能接受。

“为什么现在让我知道这一切?”

唐思伽并不傻,昨天她能顺利到达宴厅三楼,亲眼看见他从江先生的私人休息间出来,就已经猜到,这只能是有人授意的,有人想让她知道真相。

时川看着她竭力睁大双眼,不让水雾在眼眶凝结的样子,莫名想起上一次,她提到那起车祸时也是这样,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而他吻去了她的眼泪。

现在,他已经没必要这样做了。

从他没有用理由搪塞那张他在MIT的背影照开始,就已经决定要结束这场游戏。

而他也不会让自己后悔。

“因为,”时川平静地望着她的眼睛,说出最初的想法,“你总会发现真相,不论早晚;到那时也会发现,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未来的。”

在听清这句话后,有那么一秒钟,唐思伽的大脑是空白的。

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怎么会有未来呢?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也许可能会有。

可他是瀚思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是MIT近年来录取的最年轻的天才少年,是十八岁就有着可怕心计的野心家。

而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踏板,一块平平无奇的垫脚石,没有用了,就该扔了。

唐思伽的大脑在那一片空白过后,竟然诡异地平和下来:“为什么是我?”她再次问。

时川看向她,眼中的情绪像是不忍,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唐思伽却已经猜测起答案:“因为我在南山传媒上班,你要对付江诉,现在想想,李格的授权书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让江诉上钩。”

“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即便被欺负也不会有人为我打抱不平。”

“因为我是个缺爱的可怜虫,别人稍一施舍几分感情便以为自己真的值得被爱……”

“唐思伽。”时川打断了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

唐思伽蓦地静默。

时川诧异于自己的失态,垂下眼帘,很快恢复如常:“姐姐,这段时间我们也很快乐不是吗?”

快乐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不能贪图,拥有过就足够了。

唐思伽看着冷静说出这番话的少年,突然觉得他的样子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你说得对,”她听见自己无波无澜的声音,“我知道了。”

“的确是不般配的。”最后一句,如同呢喃。

她说这句话时,侧颈上还带着昨晚他留下的吻痕。

时川的呼吸随着她的声音一滞。

这明明是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在他身边的人,或许是联姻的名门千金,或许是大家族的闺秀,他的感情世界不需要什么相濡以沫,有利益就足够了。

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有一把迟钝的匕首,用生锈发钝的刀刃,一点点剖解着他的皮肤,分离开他的肉与骨。

他想要大声命令她收回那句话,甚至有一瞬间,他想要带着她一起去往他的世界。

在他的世界里,他们同样可以像在这间简陋的出租屋一样,生活、做。爱。

可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他将这种冲动归结为性幻想还没有冷却便要分开的不适应,只是一时的。

等过一段时间,一切便会恢复如常。

时川收回了停留在唐思伽身上的视线,拿过一旁的文件,推到她的面前:“这是两份房屋产权证书,一户是你和你父母之前生活的地方,一户是商贸中心附近的大平层,离你的公司和其他商贸中心都很近。”

“出售也好,租出去也好,或是自己住,都随你的心意,”时川想了想,细心地补充,“目前房市低迷,最好暂时不要出售,出租的话,记得看清租户的人品,不要……”声音戛然而止。

唐思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甚至还调侃了一句:“不要再遇见像你一样的人吗?”

时川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姐姐,我们没有必要恶语相向,甚至往后你有其他需要,也可以联系我……”

“是不是我收下的话,”唐思伽打断了他的话,看向推到自己眼前的一叠文件,“就算两清?”

时川怔住,过了很久,他徐徐开口:“是。”

“好,我收下。”唐思伽安静道。

时川的瞳仁紧缩了下。

唐思伽却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两套房子就能收买我被欺骗的伤害,很廉价?”

“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清高地拒绝这两套房子,痛哭流涕地挽留你,或者恳求你带我走?”

时川的喉结滚动了下:“不是。这些是你应得的。”

“就像你说的,时川,我们不会有未来。两栋房子对你来说可能就是两个玩具,对我却可能让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就这样吧。”她轻声说。

时川的手机响了两声,他低头看了一眼。

唐思伽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餐椅向后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时川站起身,收回视线,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地毯的边缘,黑色小狗的玩偶滚落,大概是昨晚被热烈的二人不小心弄掉的。

前两天这个玩偶也曾经滚到过地上,那次唐思伽飞快地捡了起来,珍惜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没坏。

现在,她再没有看过来一眼。

鬼使神差的,时川俯身将玩偶捡了起来,拿在手中,看着玩偶那颗黑漆漆的剔透的玻璃眼珠。

这是他的生日礼物。

唐思伽说,很像他。

时川抓着玩偶,走向门口,打开门,脚步却又停住,转头看向餐桌旁的女人。

这时他才发现,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眼中那个灰白色的世界里,唐思伽早已经是那个五彩斑斓的她。

填色游戏,也结束了。

“当年你父母那起车祸的细节,在那些文件的最下面。”时川冷静道。

“车祸起因是发动机故障起火燃爆,和你无关。”

他说这些话时,唐思伽始终坐在餐桌旁,背对着他,一动没动。

关门声响起,唐思伽的睫毛轻颤了下,一滴水珠沾在上睫毛上,摇摇欲坠。

她突然低低地自嘲一笑。

你看这个人,怎么可以在离开的时候,还要记得解开她的心结呢?

不知过去多久,唐思伽站起身,走到窗台前。

一辆黑色的奢华轿车格格不入地停在那里,满头白发的老者正有礼地对时川说着什么。

下一秒,时川抬起头,朝六楼望来。

唐思伽没有躲,只是木然地看着,窗子的反光,她知道

他看不见她。

她看着他渐渐收回视线,看着他被人请上那辆豪车,看着轿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情绪好像被抽空一样,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脾胃都空荡荡的。

唐思伽重新回到餐桌旁,拿起盘子里剩下的煎包往嘴里塞,香腻的汁水迸出,洒落在她的手指之间,指缝都变得油腻起来。

可是还是很空。

就像有人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掏空了一下,她不断地咀嚼、下咽,想要填满那一整片空洞。

直到清晨时川带着早餐回来的画面涌入脑海。

那一刻,她以为他选择了她,甚至有几秒钟升起了期待。

唐思伽咀嚼的动作停住,喉管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令人窒息,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直到胃肠突然开始急剧地蠕动,她猛地起身快步朝洗手间跑去。

停在洗手池前的一瞬间,唐思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存储在眼眶的水分连带着生理性泪水一同被挤了出来,如同断线的珍珠,扑簌簌砸落,再也分不清是因为难过还是呕吐。

唐思伽在洗手间待了很久,直到胃里的食物掏空,才终于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

她将餐桌上剩余的狼藉收拾好,全部扔进垃圾桶,可胃里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反感。

直到她走到沙发上,手不经意地碰到时川常看的书籍。

曾有一次,她问他在看什么书,他在身后轻易地将她环抱住,翻开书籍与她一块阅读……

唐思伽瞬间只觉喉咙止不住地哽咽反射,几欲呕吐。

她将书籍扔开,怔怔地环视着整间出租屋。

时川的床,时川的衣物,时川的拖鞋,时川的牙刷……

还有他们曾一次次亲热的沙发、地毯、穿衣镜、洗手台……

目光所及,过往的回忆涌上心头的瞬间,她再一次忍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

唐思伽逃亡一样跑向自己的卧室,蜷在床上,裹紧了崭新的被子,庆幸着还留有最后一片净土。

可胃还是很难受,难受得开始痛了起来。

痛到后来,她开始分不清痛的究竟是胃,还是隔壁的心脏……

唐思伽猛地坐起身。

她不懂,在这个时川鲜少进入的她的卧室,为什么自己还会这么难受。

过了许久,她想到了什么,拉下右肩的衣服,在化妆台上小小的镜子前,看到了那那朵黑巴克玫瑰。

原来,这片净土里,与他有关的回忆,是她。

第19章

周日,一家名为“花样年华”的纹身店内,轻柔舒缓的纯音乐静静流淌着。

玻璃门被人轻轻推开,门铃“丁呤”响起,清脆悦耳。

“欢迎光临……”温婉的中年女声传来,穿着杏色旗袍的琳达走了出来,却在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女孩时了然,笑着说,“是你啊,是来补色的吗?”

她还记得一个月前,这个女孩来纹身时,红着脸拿出一张男孩光裸肩头的照片,指着上面的玫瑰纹身,说想要纹一个一模一样的。

那时,琳达还问她,男孩为什么不陪她来。

女孩露出一抹近乎羞赧的笑,说:这是我给他的礼物。

唐思伽看着纹身师温柔的笑脸,轻轻摇了摇头:“我想把纹身洗掉。”

琳达一愣:“洗掉?”

唐思伽点点头,脸色苍白,神情却没有任何犹疑:“我想洗掉它。”

“你才纹上一个月,真的确定……”

“我确定,”唐思伽打断了琳达的话,“拜托了。”

琳达顿住,看着女孩顷刻间泛红的眼眶,及眼中淡淡的哀求,最终再没有多问,去准备相关的工具。

依旧是上次的纹身椅,唐思伽安静地坐在上面,解开衬衫扣子,露出右肩的肩头。

“由于纹的时间较短,皮肤还没有完全恢复,洗去的话可能会比较痛,”琳达走到她的身后,轻声叮嘱,“而且红色比黑色更加难洗一些,可能会洗上三四次才能完全洗干净。”

“嗯。”唐思伽应道。

琳达见她丝毫没有转变主意的神情,心中叹了一口气,坐在高脚椅上,拿着仪器操作起来。

伴随着点阵激光的噼啪声,皮肤被烧焦的味道若有似无地涌入鼻下。

唐思伽平静地坐在那里,即便是激光刺激到依旧红肿的部位,她仿佛也没有半点知觉。

琳达从没见过洗纹身时这样老实的客人,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她说“好了”,女孩才回过神来,静静地坐在镜子前,看洗完的纹身。

黑巴克玫瑰的颜色与形状依旧很明显,可焦白的点状伤痕弥漫在纹身上,浅浅地遮住了些许痕迹。

“回去后如果觉得伤口有点发热,可以吃点消炎药,平时洗完澡用生理盐水清洗,再涂碘伏。一周内多吃清淡的食物,等两个月后再来洗第二次。”琳达交代着注意事项。

“好,”唐思伽认真地点头,“谢谢你。”

琳达摆摆手,看着女孩消失在门口,走到窗子前点燃一支香烟。

唐思伽是坐地铁回去的,到家已经下午五点了。

晚霞铺满了西边的整片天空。

她在地铁出口的休息椅上坐了一会儿,呆呆地看了会儿晚霞才朝出租屋的方向走。

隔着远远的距离,已经望见了六楼黑漆漆的窗子。

再也不会有亮灯了。

唐思伽收回视线,平淡地朝3号楼的方向走,走到楼道门前,她的脚步也停住了,怔忡地看着站在台阶下的男人。

陆朗舟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正装,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狗,白净修长的手抚着小黑狗的脑袋,顺毛安抚着。

那只小黑狗是唐思伽曾经在巷子里喂养过的那只,她记得它,它的眼睛上有一块心脏形状的白色,是纯黑的毛发里,唯一的一点白。

后来,她接纳了时川,也曾去那个巷子里寻找过几次这只小黑狗,甚至每次经过都会特意朝草丛里多看上几眼,却再也没见到小黑狗的身影。

像是某种征兆,在时川离开的第二天,这只小黑狗便又出现了。

“唐思伽,你回来了。”陆朗舟一抬头,便看见穿着白衬衣藕粉长裙的女孩,扬起一抹笑,却又在看见她苍白的脸颊时笑意微顿。

唐思伽扯了扯唇角,打起精神走上前:“班长,你怎么来了?”

“去临省打了场官司,回来刚好经过这里,”陆朗舟察觉到她的目光,又拍了拍小黑狗的脑袋,“刚刚在开车,要不是这条小黑狗突然窜出来,我还不会恰好停下车,发现旁边就是你住的小区呢,没想到这小狗这么乖。”

唐思伽看着小黑狗黑漆漆的干净瞳仁:“是啊,它一直很乖。”

“你认识它?”

唐思伽回过神来:“以前在楼下看到过。”

陆朗舟不疑有他地点点头,随后又想到什么:“其实我来这儿,还有一件事……”

“瀚思集团的董事长今天早上突然公开了小儿子的照片,那张照片我看到了,很像……”

“是时川,”唐思伽弯了下唇角,解释道,“就是那晚的那个少年。”

今天上午,她就看见了新闻。

新闻上说,瀚思集团的小儿子有多优秀,出生在美国,自幼成绩优异,十六岁就被世界顶级学府MIT破格录取,十八岁成年后转为中国籍,跟随祖母的中国姓氏,姓时名川。

那时她甚至还有闲心在想,上层社会的效率真高,昨天才接回去,今天就资料齐全地公开了。

“……你还好吗?”陆朗舟轻声问。

“我?很好啊。”似乎为了印证这句话,她还笑了一声。

陆朗舟见状,停顿了几秒钟,余光瞥见怀里的小黑狗,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想

养一只狗,陪陪我这个孤家寡人,今天也算是缘分,刚好碰见了它。”

唐思伽恍惚地看着那只小狗,小狗也在好奇地看着她,也许是觉得她身上的气味熟悉,它甚至朝她这边探了探小小的爪子。

“它喜欢你。”陆朗舟惊喜。

唐思伽的喉咙一紧:“养只狗,挺好的,”不等陆朗舟再回应,她率先道,“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她低着头,匆匆绕过陆朗舟走进楼道。

脚步不停地往上走,声控灯一层层地亮起,直到六楼,唐思伽打开房门。

花瓣形状的感应灯亮了起来,下一秒忽闪忽闪地闪烁了两下,滋滋啦啦一点细小的火星过后,灯光“啪”的一声熄灭了。

灯也坏了。

唐思伽的脚步停在门口,残留的晚霞勉强将简陋的出租屋照亮。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沙发已经铺上了崭新的沙发巾;

茶几和角落的大床一并用防尘布盖了起来,随之一起的,还有许许多多男孩的衣服、鞋子;

拼色地毯也收了起来,整个客厅空荡荡的,再没有半点温度。

“姐姐,我做好了晚饭,快去洗手啊。”乖巧悦耳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厨房传来。

唐思伽转头看过去。

厨房门大开着,空荡荡的连锅碗瓢盆都被收进了橱柜之中,石英石的台面被她用刷子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白得反光。

洗手间半掩的房门后,仿佛隐隐约约响起暧昧的喘息。

唐思伽惊悸地转过身。

洗手台同样被刷的纤尘不染,台面上的洗漱镜没有半点污迹,清晰地照出早已空无一人的狭窄空间。

唐思伽孤零零地站在空荡的房间内,目光接触到门口橱柜上亮闪的一点。

她走过去,拿在手中。

那是一串钥匙。

当初她亲手交到时川手上的。

少年眼中的惊喜、牵着她手的温柔触感还历历在目,唐思伽抵着胃部,不受控地干呕了下。

直到钥匙在手中脱落,干呕的感觉终于渐渐淡去。

唐思伽怔怔地望着地面上的那串钥匙,不知多久,手机响了起来。

王姐的来电。

接听后,便是晨晨雀跃的声音:“小唐姐姐好!”随后手机被人接了过去,王姐含笑的声音响起,“思伽,晚上有时间吗?”

唐思伽动了动唇,几秒钟后才挤出一句沙哑的:“怎么了,王姐?”

“你之前不是说要和你那位家人碰个面,”王姐笑,“刚好我今天从她姥姥那儿把晨晨接过来,晚上一起吃个饭。”

唐思伽想起来了。

那时,王姐说要见见时川,并调侃“和见她的另一半一样”。

后来她与时川更亲密后,便主动提及了这件事。

也许见她久久没有回应,王姐的声音有些犹豫:“思伽?”

“嗯,”唐思伽应了一声,轻声说,“抱歉啊王姐,饭可能吃不成了。”

“那个人……他离开了。”

唐思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对不起。”

“我没有家人了。”

电话挂断的瞬间,唐思伽看见掉在地上的钥匙旁溅落一滴水珠,随后两滴,三滴……

前天她还可以放肆拥抱、亲吻的人,如今却连碰到他的东西,都不能了。

不知多久,女人蹲在地上,用力地抱紧了膝盖,崩溃也是寂静无声的。

肩膀很痛。

原来,把纹身洗掉,这么痛。

*

唐思伽不知道自己究竟蹲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长。

空荡荡的胃隐隐抽搐,从昨天收拾这间屋子开始,她就再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吃了也会吐出来。

也许,她应该去一家陌生的饭馆,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鸡丝面,犒劳一下从昨天便不断蠕动哽咽的肠胃。

可是浑身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难以动弹,也不想动。

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唐思伽的思绪终于回过神来,静静地听着,想等外面的人知趣地离开。

可门外人始终耐心的,间隔几秒钟便轻轻敲两下,不疾不徐,有条不紊。

唐思伽站起身,蹲久了的大脑眩晕了下,眼前阵阵发黑,她缓了一会儿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唐思伽……”熟悉的声音在看见她红肿的眼眶时停住,一只手抱着小黑狗的陆朗舟沉默了一会儿,举起另一只手里的纸袋,“我想了想,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虚弱,不如今晚凑合吃点,早点休息。”

唐思伽怔忡地看着纸袋,包装上印着附近一家餐馆的名字,直到陆朗舟又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谢谢你。”

她没有拒绝。

陆朗舟摇摇头,将纸袋交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小黑挺喜欢你的,你刚刚离开时它还呜咽叫了几声,以后有时间,你可以去多多看望它吗?”

唐思伽看向小黑狗,它果然在陆朗舟的怀中蹬着后腿,朝她吐着舌头。

“……好。”唐思伽听见自己认真的声音。

陆朗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离开了。

唐思伽关好门,走到沙发前,将包装袋放在茶几上的防尘布上,打开。

纸袋中,是一碗仍在冒着热气的热汤面。

绿油油的青菜与鲜艳的溏心荷包蛋分外诱人。

这是这个屋子里,唯一与时川完全无关的东西。

唐思伽开始安静地吃起汤面,感受着胃一点点被温暖、被填满。

她想,对于处理悲伤这种情绪,十年前她早就经历过,已经很有经验了。

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

手机响了一声,唐思伽顺手拿了起来。

是一条短信:【纹身修护药膏前天用完了,楼下药店就有卖的。】

唐思伽看着即便被删除依旧熟悉得能倒背如流的号码,看了许久,并没有回复,只是将这条信息默默删除。

随后,一口一口将温热的汤面吃下去。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面对明天。

第20章

李格取消了与南山传媒的合作。

南山传媒前段时间数亿的投入全部打了水漂,所有相关项目全数叫停。

唯一得到的,只有三千万的违约金赔偿。

而江诉已经被江董事长叫了回去,南山传媒的未来,犹未可知。

或许是先前公司的人私底下都听过类似传闻,或许是周末瀚思董事长突然公开了时川的身份,让大家意识到自家总经理很可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继承人争夺战”中败下阵来,总之,公司的人格外安静。

“我听说咱司马上要被总部那边接管,直接宣布破产了……”李祎小声与旁边的同事议论。

唐思伽神情恍惚地坐在工位上,手中紧攥着一支笔,笔帽不断地打开、合上、又打开,直到听见李祎的这句话,笔帽“啪”的一声掉在桌上。

她猛地回过神,转过头朝身旁看去。

李祎愁眉苦脸地和同事们抱怨自己毕业后第一个公司居然就要破产;王姐沉默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她与女儿的壁纸,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有其他同事几十天的忙碌付诸东流的失落……

“胡说什么呢?”孙主管的声音从部门外传来,“都好好忙手底下的工作。”

唐思伽看过去,一眼便看见孙主管眼下明显的黑眼圈和突出的眼袋,他朝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回了办公室,整个人的背影好像在短短几天内变得沧桑起来。

唐思伽定定看着电脑屏幕,思绪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如果当初,她没有把李格的授权文件交上去,如果她没有认识时川,一时心软被他利用,是不是现在……大家都不用经历这些?

唐思伽定定望着电脑屏幕,许久下定决心般,敲出三个字:辞职信。

将手底下的短剧脚本整理完,已经到了下午,将工位上的一切整理好,唐思伽去了一趟孙主管的办公室。

孙主管很忙,她进去

时,他还在接着电话,焦头烂额地和对方解释项目叫停,剩余款项会尽快打过去这类问题,见到她也只是摆摆手,让她将文件放下离开就好。

唐思伽将文件放下,人却没有离开,站在办公桌前,耐心地等着孙主管打完电话。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孙主管看了她几眼,拿起文件,只看了看标题便皱紧了眉头,很快结束了通话,飞快将辞职信翻阅完,扔到桌上:“解释一下。”

唐思伽垂下眼帘:“孙主管,现在让大家陷入这种境地,我有责任。如果不是我把李格的授权书交上来,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孙主管看着她,半晌气笑了:“所以你打算这个时候跑路?”

“不是,”唐思伽飞快抬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家。”

“唐思伽,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孙主管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她,“就是有事没事爱往自己身上瞎揽责任。”

“就说之前有一次李祎把大家开了两天研讨会挤出来的脚本内容弄丢了,和你没什么关系吧,结果呢?他一拜托你,你就加班加点地帮着他重新搞了一份出来。”

唐思伽诧异地抬头,那时她和李祎同在实习期,担心李祎被辞退,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怎么?纳闷我怎么知道的?”孙主管喝了一口水,“李祎那大老粗,写不出那么细心的文字,都是搞这行的,这点专业敏感度还是有的。”

“还有这件事,”孙主管继续道,“你把李格的授权书给我,我审批通过,这本来就是一件好事,如果上头能拨下来款项,就算李格反悔,也顶多赔个版权费。可现在公司落到现在这步田地,是江总决策失误导致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逼着江总把资金都投到李格的ip了吗?”

“况且,”孙主管叹了口气,“小唐,就算没有你这件事,江总也不会是江董事长那个小儿子的对手,你没看新闻吗?才被认回江家,江董就把海城那边的新能源和人工智能两个有前景的大项目交给他了。”

唐思伽愣了下,海城啊……

她很快回神:“可归根结底……”

“归根结底什么,”孙主管打断她,“归根结底,你就算想辞职,也得等公司走上正轨后再说!”

“咱们公司……不是要破产吗?”

“谁说的?”孙主管皱眉,“肯定又是李祎那个大喇叭。”

“总部那边最初的确打算直接宣布破产,不过也不知怎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下午会派人来清点剩余资产,补上缺口,不过之后总部不会再管了,南山以后就只有自力更生一条路。”

唐思伽愣了下,没想到会峰回路转。

“咱们这公司,放古代那就是叛贼窝点,没被清算说明还有转机,”孙主管将辞职信放到一旁的碎纸机中,“这封辞职信我就当没看见,这周把之前交代你的短剧内容全部整理出来,明白了吗?”

唐思伽看着孙主管,郑重地点了下头。

孙主管满意了,摆摆手让她出去工作。

唐思伽走到办公室门口,没等开门,门已经被外面的人打开。

她抬起头,下秒却愣在原地。

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一袭昂贵的定制西装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四名提着公文包的商务人士,见到她,男人显然也愣住,却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唐小姐?”

唐思伽定定看着威廉露出招牌笑容,直到孙主管带着些许恭谨的声音响起:“威廉先生,您好。”

她猛地反应过来,点了下头,错身而过。

办公室门在身后关闭,唐思伽怔忡地站在门外,好久,突然自嘲一笑。

她之前一直以为威廉是一名外教,可现在想想,时川的身份是骗她的,一直在帮时川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学老师呢?

唐思伽强迫自己将那些过往挤出脑海,转过走廊,却在看见转角处的众人时顿住。

王姐、李祎,还有其他几位同事都站在那儿,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唐思伽哑声问。

王姐欲言又止,最终李祎走上前小声说:“思伽,对不起,我想用你电脑找一份文件,看见了你的辞职信。”

“思伽,你真的要辞职吗?”一名同事看向她,“不再等一等吗?”

没等唐思伽开口,李祎率先道:“就是啊,就算公司破产,只要捱到最后,公司总要补偿一笔遣散费……”

“李祎。”王姐无奈地打断他。

李祎恹恹地低下头。

唐思伽看着众人关切的视线,鼻子莫名一酸:“我不辞职,”她扯起一抹笑,“孙主管说了,公司也不会破产。”

“真的?!”

“嗯,”唐思伽用力地点点头,“刚刚来的那些人,就是总部派来善后的,之后,南山传媒还是一如既往。”

众人终于放下心来,脸上也带上了笑意,纷纷散去。

只有王姐仍在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思伽,你想谈谈吗?”

唐思伽下意识地想要回绝,却在看见王姐心疼的目光时停住,许久轻轻地点了下头:“……可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适当地摸鱼,有益身体健康。”王姐眨了眨眼,拉着她走进咖啡间。

唐思伽看着王姐的笑脸,这一刻,她很想说些什么。

于是,她开始说起楼道时接连七天的碰面,说起当初那只受伤的小黑狗,说起愿意和她成为家人的少年,说起自己因为少年的到来,愿意好好经营自己的工作、生活……

她没有提时川的名字,就像是第三人在讲一个并不怎么生动的故事一样。

王姐耐心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

“王姐,是他让我开始认真经营自己的工作、生活,”唐思伽轻轻地说,“他改变了我。”

可是,在她终于重拾信心的时候,那个人却离开了。

就像航行在大海中央的小船,终于看见了灯塔,于是拼命地朝着灯塔的方向划着,却在将要到达时,灯塔的灯,熄灭了,留她在大海中央,茫然不知去处。

王姐终于开了口:“首先,思伽,你当初收留一个陌生的男生当家人,是极其不安全的,这个道理连晨晨都懂得。不过念在你有认真考虑过,且对家人有极高的期待,姑且不批评你。”

“其次,”王姐继续道,“你说他改变了你,我不同意。”

“在还没有收留那个男生时,你想过收养那只狗,是吗?”

“那时,是的。”当看见那只狗一瘸一拐地离开时,她想过,将它找回来,给它一个家。

王姐点点头:“可能狗带来的情绪价值比不上那个男生,但你一向是个负责任的人,从决定养狗的那一刻开始,你一定已经做好了未来要好好生活、工作,对一条生命负责的打算。”

“思伽,你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唐思伽望着王姐信任的眼神,她从没想过,如果当初她没有去那个宾馆找时川,如果她将那条黑色小狗找到、抱回了家,她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得过且过?

仿佛有一团迷雾渐渐散去,心脏依旧有个角落,碰触一下就会痛、会反胃,可思绪却在渐渐变得清晰。

唐思伽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那道伤疤。

即便没有时川,也许她会走出来的很慢很慢,可她一定会走出来的。

就像这道伤疤,不会消失,却总会愈合。

从咖啡间出来,唐思伽的心情好了许多。

李祎神秘地凑过来:“思伽,你们说了什么啊?”

“女孩的私事,少打听。”王姐没好气道。

孙主管办公室的门打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出来,唐思伽抬头时,又迎上了威廉的目光。

威廉正看着手机,见到她依旧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唐思伽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直到那些人离去,王姐想到什么,看向唐思伽半开玩笑地说:“对了,你说

的那只小黑狗呢?要不要考虑找回来?”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唐思伽的手机收到了一则消息。

陆朗舟:【小黑有些适应新家环境了,这周末准备去医院打疫苗,你要一起吗?】

很快,他又发来了一条视频,视频里,乖巧的黑色小狗正在大口吃着狗粮,尾巴一摇一摆,欢快极了。

*

机场,VIP休息室。

少年早已换下廉价的衣服,一袭裁制得体的定制西装贵雅又精致,幽蓝的双眸增添了些异国风情,像极了油画里的小王子。

那双干净又修长的手中,拿着一款过时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天前发送的一条短信。

唐思伽并没有回复昨晚自己提醒她买药膏的消息。

这是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没有回复他。

离开那天,他忘记提醒她修复药膏已经用完,只是发个短信告知她一声而已。

时川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轻轻点着沙发侧。

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看什么呢,Chris?”

时川顺手按灭了屏幕,抬起头,威廉已经坐在他的身边:“你怎么会来?”

“送你一程,”威廉挑了挑眉,“我的亲堂弟马上要去海城,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说不定在那边安了家,当然要过来。”

时川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话:“不过就是老头给的新考验罢了。”

威廉没有否认,看向他手里的手机:“怎么还用这个手机,不换个新的?”

时川攥着手机的手一紧,很快淡声道:“一个通讯工具而已,没必要。”

威廉耸耸肩:“我刚从南山传媒出来,不得不说,你那个哥哥没什么智商,找的职业经理人却还不错,账目清晰明了,不用废什么工夫。”

时川仍旧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嗯”了一声。

“说实话,你没有赶尽杀绝……可能这个词语有些过了,”威廉想了想,“没有斩草除根,我很诧异。”

时川像是想起了什么,垂下眼帘:“一个半死不活的传媒公司,不值得。”

威廉饶有兴致地看着神情冷淡的少年,半晌“哦”了一声:“对了,我还看见唐小姐了。”

敲着沙发侧的手指突兀地停了下来,时川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这一次没有应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唐小姐瘦了不少,”威廉兴致勃勃地打开手机,翻出相册,找到两小时前偷偷拍下的照片,拿到时川面前,“你和唐小姐更熟,看看我的感觉对不对?”

时川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照片上的女人脸色苍白,一向嫣红的唇瓣仿佛也失去了颜色,如同被霜雪打落的花瓣,黯然失色,眼神却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亮光,格外夺目。

她的确瘦了。

衬的那双眼睛更大了。

隔得太远,照片并不能拍下她眼珠的颜色。

可他仿佛已经透过照片,想象出那双眼睛该是干净的深褐色,不含杂质。

“他是谁?”时川突然开口。

“谁?”威廉不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正看着照片的右下角,一个和唐思伽差不多大小的男人正凑到她身边,手臂几乎与唐思伽贴在一块,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同事吧,好像叫李什么,看起来和唐小姐关系不错,”威廉收起手机,仔细思索了会儿,“南山传媒好像没有不许办公室恋情这种规定。”

时川再没有开口。

广播通知乘客提前走VIP通道登机,时川没有逗留,站起身便朝通道走去。

威廉看着他的背影,虽然两边离得不远,可想到江淮安素来秉持着“完不成考验不要回江家”的理念,而时川母亲那实在算不上好的性子,还是站起身招呼了一声:“臭小子,在那边好好保重。”

时川只停了停脚步,没有回头。

直到坐上飞机,他仍摩挲着手机,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忆着刚刚看到的照片。

某个瞬间,他竟然想问她为什么没有按时吃饭,那个男人是谁。

就像之前那样。

直到空姐提醒关闭手机的声音响起,时川猛地回神,看着屏幕上那条孤零零没有被回复的消息,突然讥诮一笑。

退出,打开飞行模式。

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