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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欠我的(2 / 2)

可他又是如此清楚,是这世上活着的人里,最清楚梁安的人。

他知道,即便天下倾覆,总有梁靖之站在天下,为苍生守住最后一片净土,这本就是他。

他的师长、朋友、兄弟、爱人……通通背叛了他,可他回头,没怨恨任何人。

这近乎残忍的宽容,反叫负他之人,在滔天愧疚里滋长出近乎恨意的痛。

“今朝友是今朝友,明日愁非我所求。”林鸿羽喃喃念道。

他言行如一,直至如今,仍然如此。

“那么他呢……”林鸿羽仰头,伤心淹没了脸,“他又如何?”

“他”是谁不言而喻,梁安知道。

他沉默,想说“我不知道”,很久后,很久很久后,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翰昀。”梁安的声音轻得像浮在云上,不像说给谁听的。

“我爱他。”

是的,他承认了。

是跨越所有痴妄的爱,是梁安愿为他赌上自己的爱。

是即使始于欺瞒,途经背叛,困于算计,让梁安在数年煎熬中失去所有珍视之物,止于不清不白的现状……也想要赵宴时好的爱。

分明是在说爱,泪却夺眶而出。

这情与他的人生背道而驰,违背了他所有处世准则。

他的爱人是梁安正直生命的反面,是不光明不纯粹,是梁安与生俱来排斥的深渊,是磊落人生里最极端的悖论。

可爱上他,没有章法道理,梁安只是知道,只是诚实。

我爱他。

他学会了爱,爱让他学会沉默。

所以,他没再质问赵宴时。

身为枕边人,梁安不该质问,作为阶下臣,梁安不能质问。

而今夜来找他的好友,将满腔诘问酿作苦酒,倒给他的好友。

“那些一夜杀尽的大人们,果真个个该死吗?”

梁安也想护住赵宴时身后名,他说过,且照做了,那些史册上注定肮脏的笔墨,落在梁安一人身上就好,赵宴时清白。

何必徒增屠戮?

“靖之。”

他听见林鸿羽说。

“坐在这个位置,过度的仁慈,是作恶。”

他们不仅血洗光明殿,还未经梁安,杀光了各州所有俘虏以震天下。

这是赵宴时和林鸿羽一同做下决定的狠辣手段,以雷霆之势荡平祸乱,再容梁安春风化雨重建太平。

所以赵宴时在和戎烈谈判时,加上了还他俘虏一条,其余的,已一个不剩了。

“天生悲悯是你的善,可一个将军的悲悯不在剑下留情,是以杀止杀。”

“你手中的剑若因怜悯迟迟不肯出鞘,只会让更多人流血,更护不住该护的人。”

所以,梁安重回赵宴时身边,咽下了一切。

那天,赵宴时闻出来酒味,瞧出来他哭过了,眉头紧锁,双唇紧闭。

“我只是……只是想阿月了。”梁安随口胡诌。

赵宴时便就此沉默。

梁安也跟着安静。

他明白,林鸿羽说得是对的。

世人说他“天生将才”错得离谱,最锋利的兵器藏在狠绝的心里,而梁安没生出这样的心。

且恐怕永不会有了。

“李老弟,你真的很啰嗦,错一个字也要罚抄!”

“伏兄,此言差矣,我非苛求,治学如铸剑,差之毫厘则失之千里……”

“啰嗦啰嗦,瞧你就不懂铸剑,俺们打铁可没你这么多规矩。”

“伏兄,此言又差矣……”

“停停停,我头疼,头疼,哎哟……”

然后头真的疼了,被梁安捶的。

年关将近,日子总算好过些。

连李不为都能喘口气出来教伏山学写字了。

“将军,学生正想着教完伏兄去寻你。”

“千市法推行半载,成效卓著,我遣人赴任各地,如今已让千户之地千市成行,百姓自给有余,商旅络绎不绝。”

“也多亏裴老板出了不少力,没他帮忙,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自然,这是裴真擅长的事,他如今四海飘摇,离开裴家之后,换了商号名字。

就叫“濯灵”。

“我暗中观察,各地商贾皆谨守法度,无敢逾矩。”

这是这段日子大力推动的新举,目的自然是各国往来,不分彼此。

从前傲慢仇视异族人的事再不会有,连边陲小国都跟着沾光。

谁说天下不能共此繁荣?

“怪不得我说京都最近那么多红毛碧眼的,酒馆里还有西番姑娘跳舞了。”伏山说起这个来了兴致。

“将军将军,你快带我再去瞧瞧,上回出城就匆匆忙忙瞅了两眼……”

梁安脸色一黑,瞪了他两眼。

“再敢提这茬,把你吊起来打。”

伏山一噎,挠着脑袋看将军匆匆走了。

“李兄弟。”他手肘猛戳李不为,“你发没发现将军和陛下越来越像了,总不能俩人总往一张床上睡就越来越像一个人吧?唔唔唔——”

话音未落就被面红耳赤的李不为一把捂住嘴,如受惊的兔子般窜出三丈远。

亵渎天威的话,听半句都折寿!罪过罪过。

而远处的梁安匆匆离去,脸色难看。

想起回宫之后,也曾把这当个新鲜事说给赵宴时听,本意是想叫人高兴。

他兴奋道:“那姑娘和你的眼睛一样是灰色的……”

后面那句“只是没你的漂亮”没说出口,被陛下的脸色吓得咽回去。

夜里,梁安为此备受折磨。

他正面向上,一整晚紧盯着赵宴时的眼睛,意乱情迷时也被扼住脖子不准乱动,直至泪眼朦胧,叫他里里外外、深深浅浅看了个够。

想叫人高兴。

有人叫,有人高兴,怎么不算心愿达成呢?

腊月二十九,除夕夜,天上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

梁安正坐在回廊里怔怔出神,被落在鼻尖上的凉吓了一跳。

他摸摸雪,思绪接上了方才想的人。

不知道阿月好吗?往常一月一封信来的,进了腊月,反而没了动静。

阿月,这可是太平年岁,咱们头一个年呢……

“谁又准你在外头挨冻的?”

这话是赵宴时说的,结果他反而咳了两声。

梁安窜起来,如临大敌,把身上披风解了捆在他身上。

炸了毛似的,急得他骂人:“李盏呢?不仔细当差哪里去了?冰天雪地的就由着陛下……”

赵宴时笑:“我自然是想见我想见的人,不相干的,便由他也去热闹了。”

梁安恼了,又无话可说,急着要把人带回屋里。

被赵宴时拦下。

“我想和你一起看雪。”他说。

梁安没了办法,没了脾气,嘟嘟囔囔把人的衣领子勒得要喘不上来气了。

紧紧将人揽在怀里,两人贴得紧之又紧,没有一丝缝隙,梁安将那双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还在絮叨:“总之你明日若病了,我是再不肯听你的了,上回夜游西湖,我也由着你了……”

嗯,是很美妙的一夜,满船清梦,星河低垂。

“再上回,你不肯睡要悄悄去山上看星星,我也瞒着宫里随你了……”

更妙了,天穹为帐,四野无声,山风裹着青草味拂过交握的十指,唯有彼此呼吸交织。

“再……”

“啰嗦。”

梁安不情不愿闭嘴了,雪越落越大。

“突然记起,你还欠我一桩事。”

梁安一怔:“我敢欠你什么?”

“夜里骑马过一人高的灌木丛,再睁眼看去,漫天都是点点繁星。”

回忆模糊着,又荡漾着清晰。

是初识,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对着可怜的王爷许下承诺。

“他日若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那里看看。”赵宴时还在说,可见一字不差记在心里很久很久。

“你失信了。”

梁安忽然沉默。

的确如此。

“先记在账上。”赵宴时却轻巧放过他了。

梁安又是一愣。

“明日用雪塑个娃娃给我瞧瞧,算抵债了。”

话音未落,梁安已转头望来,雪光映得那人眉眼如画,温柔似水。

赵宴时垂眸落在他眼上一吻:“你欠我的,可太多了,难还啊,梁将军。”

梁安抖着眼皮睁眼,怀里的手忽然抽走。

他仓皇抬头,还没张口,听见赵宴时说:“这一桩,可得想想拿什么还了。”

梁安没来得及反应,忽然听见“小哥——”

他如遭雷击,霍然起身,回望着远处朝他奔来的身影。

“阿月,阿月……”他喃喃叫道。

嘴唇哆嗦着,怕惊碎这场大梦。

“不是想她了吗?”

耳边是赵宴时的声音。

“不是想得都哭了吗?”

他还在说。

梁安眼睛里落了雪。

换来赵宴时说:“不想你哭你偏要哭,你喜欢的也要哭,不喜欢的也要哭。”

他轻叹一声,凑近梁安耳边:“梁大将军,可真难哄啊。”

梁安不顾妹妹要来了,撞在赵宴时身上,牢牢抱紧了他,哭得泣不成声。

烟花绽放,棠月停下,站在远处,听着哥哥的哭声。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哭得这样伤心,令他的爱人手足无措。

只能在新年的大雪里,和破碎的他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