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雾重,枝叶垂着还未停下的雨滴。
南祁境内,四个女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的山路上。
雨水顺着斗笠滑落,打湿了棠月肩头,她仍固执举着伞为恒岚遮挡。
“小心!”恒岚忽然压低声音,反手将她护在身后。
思儿昭儿迅速分立两侧,警惕环视四周。
对面树丛中传来窸窣声响,掩耳盗铃往一侧的树丛中藏了藏。
恒岚拍拍棠月抓紧她的手,缓缓抽出佩剑,谨慎逼近过去。
“咔嚓”一声枝干断裂的响,黑影猛地扑出来,恒岚神色一变,迅速旋身躲过。
棠月吓了一跳,急叫了一声:“岚姐!”
她过去,和恒岚死缠烂打的人反而停了,在恒岚剑将要刺穿他咽喉的刹那,闪电照亮他脸。
恒岚眼神一闪,迅速收势,皱眉停下。
“你是何人?!”棠月已过来,挡在恒岚身前。
话音落地,棠月也是一怔,她们都辨认出来。
沧浪。
他死死盯着棠月,呼哧呼哧喘气,即便被雨打湿也还残留着洗不清的血,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见二人认出了自己,他突然四肢着地,迅速退回远处。
两人对视。
恒岚说:“看来,丹曦动手了。”
棠月僵着脖子点点头,又急促问道:“丹曦姐姐会不会……”
“你猜,”恒岚握着她手,往前走去,“他藏着的人是谁?”
剑撩开灌木,浑身是血的身影死死抱着怀里的人,野兽护食般蜷缩着。
思儿昭儿点亮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沧浪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双凶狠而绝望的眼睛。
在他怀里,许慎一面色惨白,胸口的剑伤狰狞外翻,血水混着雨水,在泥泞里晕开一片暗红。
恒岚刚上前半步,沧浪立即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沧浪。”棠月轻声唤他,缓缓靠近,“你受伤了。”
听见她的声音,沧浪耳廓动着,看她探手过来,下意识抱紧许慎一往后缩。
棠月心一横,手颤抖着落在许慎一手腕上。
这是……她一家仇敌,是将丹曦姐姐带到敌国的人,是将她囚禁的人,是将伏山大哥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恶魔。
当微弱的脉搏传来时,噎在喉咙口的一团气不上不下,她不知是何心情。
“还活着。”她回头,对恒岚说。
耳中又响起沧浪的呜咽声,他用身体圈住许慎一,露出后背的箭,血顺着箭杆往下淌,和许慎一的混在一起渗进泥里。
棠月一惊。
恒岚上前一步,扫量之后说:“走吧。”
她一眼便知,这主仆二人活不成了。
就在棠月迟疑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微弱的气音。
“救……救他……”
她僵硬着回头,看见许慎一睁开了眼。
若是许慎一,棠月绝不会心软,他罪该万死。
可沧浪……在南祁地牢,他曾数次帮她,那支助她逃生的发簪也是因他而得。
虽然沧浪是念及当年林府那一面之缘的恩情,但事实上当年棠月根本没来得及救他,不过给他披了件衣裳。
而棠月,却切实受他一恩,被抓到南祁与他无关,逃出南祁却是棠月利用了他的单纯。
她刻在骨血里的有恩必报,让她想救一救沧浪还他一命。
而许慎一,自然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恒岚已经蹲下身,检查沧浪的伤势,眼神也已闪动。
这些箭伤,很显然都是为护住另一个人生受。
恒岚看他,偏头对许慎一说:“你这等混蛋,也有人护你至此。”
“姐姐,沧浪如何?”棠月低声问。
“身负重伤,必死无疑。”恒岚说。
她察觉棠月意图:“你若想救,耽搁不得。”
许慎一听到她们做下决定,收紧沧浪的手,口中涌出血沫。
“浪儿,离我远些,跟她们走……”
回应来的,是沧浪死死抱住他,又忽然起身,跪在她二人面前,在泥地里,把头撞出了血坑。
他自然不必说话也能叫人懂他的意思。
可许慎一……
棠月攥紧衣角,恨恨看向他,又看向恒岚,仇恨与道义在心中撕扯。
恒岚说:“你们一家向来如此,若是靖之,一样会救。”
她太了解他了。
他会说:“仇可来日再报,恩难来日再还。”
今日沧浪死在她面前,恐怕棠月心中永难放下这个包袱。
爱比恨要紧,恩比仇更重。
这就是他们梁家人自有一套缘由的活法。
“把他带回北赵,给大山亲手杀了,不是更好?”
恒岚给的主意,是为叫她不必再痛苦纠结,要一个从未杀过人的姑娘,做下这等见死不救的决定,她知道有多难。
“你放心,许慎一这等情况,纵然留下一条命,恐怕也难如从前了,不必怕他逃走。”
这个提议终于让棠月下定决心,她看着沧浪,重重点头。
将许慎一交给兄长和伏山处置,确实更好。
她扶起沧浪时,余光瞥见许慎一惨白的脸,仍不禁打了个寒颤。
南祁地牢的阴冷漫上脊背,虽然她未曾亲身受苦,但伏山替她承受的一切历历在目。
“梁家丫头。”许慎一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叫她,竟带着血沫笑了一声,“似乎长高了些……”
棠月后背僵直,捂紧了胸口强忍住才没退后。
她无法代替伏山原谅他,既然决定要救,就要亲手把他送到伏山面前,任他处置。
届时恩怨两清,沧浪是死是活便也与她无关。
“死到临头还有闲心说这些,不愧是你许慎一。”恒岚冷笑。
她接过思儿递来的药箱,却被沧浪呜咽着指向许慎一,他恐怕被救之后,许慎一被抛弃。
恒岚无法,只得皱眉转向许慎一:“天不亡你,还真是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