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临再度撩开帘子进来时,眼下横着一片红。
南燕雪本想戏谑一句,但见他抬眸看了过来,眼睛依旧是清亮亮的,虽有心思浮动,倒是难得坦荡。
女子肯就医少,好些时候都遮遮掩掩的,用下去的药也治不到根子上,但穷人连活都活不起了,痛起来也顾不得许多。
他前些日子还替府上花嫂割过臀上的疖肿,疖肿是从燕北来泰州那一路上磨出来的,花嫂也是忍着,熬到快开春了,因天气暖和伤口更难弄,才被翠姑一句喊破。
算算,郁青临也替不少女子断过病的,虽然他年岁轻,也没有成家,但心性却稳,一贯是以平常待之,没有什么男女之别。
可能是因为他见过女子的躯体,甚至是不着寸缕的。
不管是在药圃里做学徒,还是在和剂局里做杂工都是没有银钱的,有的只是冷饭和菜汤。
郁青临潦倒时为了挣钱,便是义庄的活也干。
他把尸体交到义庄时明明穿得齐整,裙衫都还半新不旧,可就是转个身的功夫,她便如降生时那般**了,剥下的一套裙衫,总还可以换几个子。
见多了这种惨相,也算修炼心性。
可今日,郁青临修出来的这份心性在南燕雪这有些动摇,他自觉龌龊,但又想着,这是因为南燕雪太好看。
第一眼就惊艳,每一眼都动人,那么多看几眼,也许会心如止水的。
“将军腰上也曾受过伤吗?”郁青临问。
南燕雪点了一下头,郁青临问:“夜里睡下痛不痛?”
南燕雪点头,郁青临又问:“早起痛不痛?”
郁青临看着她一脸平静地点头,心里的旖旎渐渐沉下去,问:“那么,现在疼不疼?”
“算不上疼,只是有些不舒服。”南燕雪连疼都描述的这般克制,她想了想道:“夜里冷痛。”
“我想给将军再请一次脉。”郁青临说。
南燕雪开始扯手腕上的绑带,天热了,她没有再戴那个皮制的护腕,只是用绑带绑了袖口,一扯就掉了。
郁青临想着她虽不喝安神药,但起码留心起了身上的病痛,自己那天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的,这府里一切都靠她。
更别提南静恬就这样死了,还把女儿塞到她眼皮底下,让她日日看着。
“将军的脉象没有大变化,除了旧伤劳损血瘀之外,肾虚未见好转,腰痛恐怕也有这缘故在。”
南燕雪见他一本正经,心思反而散漫起来,笑道:“你上回还说谁肾虚来着,不是差点被揍?”
“不说别人的事。”郁青临道:“女子肾虚也很常见,多是过度劳累引起的,气血不足,肾脏自然也得不到养润。膏药恐是治标不治本的,需得慢慢调养。”
南燕雪还未说什么,就听窗外仆妇道:“将军容禀。南家的大夫人来了,说是要见一见姑娘。再就是新麦到了,沈夫人亲自送来的。”
府中多北人,吃麦子比稻谷多,南燕雪的赏田多是水田,所以需得腾换一些。
这种事她自有门路的,不论是粜籴还是漕运都用不上沈氏米行什么事,只莫红霞有意同将军府长久来往,南燕雪也不介意,就将这卖谷换麦的买卖给了沈家,沈家求的是交情,自然尽心尽力,价钱实惠。
“请沈夫人进来。”南燕雪拿起扔在桌上的素白绑带往手上捆,对郁青临一抬手,又问:“余甘子呢?”
余甘子就住在正院的厢房里,不一会儿就进了屋,一脸紧张地望着南燕雪。
“林娴来了,你见不见?”南燕雪直呼其名。
余甘子摇摇头,神情却犹豫。
“见是不见?”南燕雪不喜欢这般磨叽。
余甘子赶忙从她的小荷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和一只细小的毛笔来,用毛笔在装着墨水的小瓷瓶里蘸一蘸,就托着册子埋头飞快写着什么。
这套小东西是南静恬的,南燕雪还记得有七个小瓷瓶,顶盖是各色珠子,原本装的都是梳头用的各种花油。
余甘子手里这一个,是玛瑙珠子的瓷盖。
她把册子亮给南燕雪看,就见上头写着,‘您去否?’
“我才懒得见她,假人一个,嘴里没一句真话。”南燕雪道:“怎么?怕她吃了你?”
余甘子捧起了一句‘外祖母不识字’,南燕雪扫了眼,抬睫看向她道:“林娴认字的,看账都够用。”
余甘子愣在那里。
在南家这些时候,林娴开口闭口不是南期诚、南期仁两个舅舅,就是劝南静恬要与蒋盈海好好相处,养好身子再添子嗣,又对余甘子说,说有弟弟就有了倚仗,她这一辈子才有了底气。
但余甘子觉得不是这样的,南静恬的兄弟没给她带来什么底气,反而处处索求。
余甘子写下的话林娴总是视若无睹,但她的说教余甘子却不能捂耳来应对。
也许是不想余甘子难过,又或者不愿见祖孙二人有嫌隙,所以南静恬对余甘子说:“外祖母不是不喜欢你,她,不大识字。”
“人还是要看清楚的,尤其是至亲,否则被敲骨吸髓还以为是欠她的。”南燕雪同南静恬的想法并不相同。
余甘子的脸色微微发白,眼圈渐渐泛红。
“你要这样哭哭啼啼地去见她?”南燕雪道。
余甘子深深吸气,想憋住哭,但却只把鼻头也憋红了。
“别哭了,”南燕雪算是很耐着性子哄她了,“见完那婆子回来就好去玩了,别老是待在屋子里看书。”
余甘子含着泪写了几个字,‘玩什么?’
“玩还要教啊?”南燕雪这一句稍高声了些,听着像训斥,余甘子就是一颤。
“东湖上的鸬鹚正捕鱼呢。”郁青临正收拾药箱,见状对余甘子道:“要不要去看?”
余甘子点了点头,掏出手帕揩了揩眼泪,往外去时,与郁青临同了一段路,又在廊上碰上了莫红霞。
纵然将军府的下人一向谨言慎行,不敢贸然引荐插嘴,但莫红霞这人亲和健谈,三两句话就知晓了郁青临与余甘子的身份,神情口吻也不会令人觉得她在刺探什么。
但余甘子觉得莫红霞好像对郁青临更有兴趣些,那双含笑的眼睛在望着郁青临时,更多些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