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将外面的整顿工作交给亚莲、马克和张夏景,自己则拖着昏厥的韩明武回到医护室。
说实话,这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
想不到那个「韩明武」,竟然能活到这个时候。
韩明武部长。在第三个主线任务到来之前,他从我手中夺走了击杀黑暗守护者的成就,却遭到魔王「盛怒与欲望的魔神」诅咒。
他在我们进入忠武路前便下落不明,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死于非命,万万没想到,再次碰面的地点不是他处,竟是魔界。
我将韩明武捆绑在医护室的椅子上,用的是从亚莲那边借来的道具,具有抑制传说的效果。
『金独子心想,这段时间,部长也苍老了很多。』
韩明武的脸上布满细纹,皮肤也变得暗沉。撇开皱纹不说,皮肤变黑恐怕是种族变异导致的结果。
长时间观察下来,勉强能从他脸上看出过往的影子,但由于人类时期的特征消失许久,乍看之下确实不易辨识。
刘尚雅、李吉永、母亲和不良少年宋民宇,都是目前我无法用「登场人物浏览」探察情报的人物。
他们都是在任务开始前,或者在更久之前就与我有所关联的人物。
韩明武也是如此。
这些人是因我而踏入了这个世界,以致我无法使用「登场人物浏览」读取他们的情报。
「我晓得你醒着,起来吧。」
「呃呃……你这家伙……」
我向韩明武,也就是间谍……不,是自称「奥理略」的家伙问道:「奥理略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韩明武瞪大了双眼。
看着他的反应,我感觉连最后的模糊地带也终于清晰。
奥理略,这个名字,就是我能认出他是韩明武的决定性线索。
「网路小说?我说你啊,金独子先生,你哪有闲工夫看那种东西?」
还任职于「Mino Soft」时,当韩明武发觉我有在阅读网路小说,曾对我这么说过。
「不用心累积资历,至少也该挑优良读物来读。要看书,就该看这种的。」
韩明武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手中正晃着一本罗马15贤君马可.奥理略16所写的著作《沉思录17》。他似乎只翻过几页,只见前面的几张书页微微泛黄。
「你老是拎着一本根本不看的《沉思录》到处装模作样,这虚张声势的习惯看来还没改。」
「你、你到底是谁!」
死命挣扎的韩明武没能认出我来。幸好我提前换了张脸,否则,落入陷阱的人或许就成了我也说不定。
我狡猾地笑着问道:「你觉得我是谁?」
不过俄顷,韩明武的眼神骤变。
「难、难道」
果然,韩明武不愧是韩明武。
即使是个空降部长,若想在公司里生存下去,多少还是得学会察言观色。就在韩明武张大了嘴准备开口的刹那,我伸手摀住了他的嘴。
「嘘。」
「呜、呜,呜呃呃!」
「敢讲出这件事,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自己知道就好,听懂没?」
这是为了防范或许有其他超然存在会听见而下的判断。
这里没有鬼怪的频道,但没有频道,也不能担保其他存在完全没有手段能窥探此处。
『第四面墙说道,魔王「盛怒与欲望的魔神」注视着愚昧的金独子。』
……真不赖,连这种事你都能及时向我示警?
『嘿嘿。』
盛怒与欲望的魔神。
魔王和星座一样,分别拥有自己的名号,毕竟祂们名义上也是「堕落的星座」。当然,也有些家伙因为反抗心理拒绝使用……
若我没记错,「盛怒与欲望的魔神」是魔王阿斯莫德的名号。看来韩明武成了那家伙的眷族,并且还是能共享视野的高阶眷属。
「还想继续偷窥的话,是不是至少该支付点Coin呀?」
我朝着空中说话,韩明武的眼眶像要撕裂般再次瞪大。他似乎猜到了我在跟谁对话。
滋滋滋滋一阵作响,半空中冒出点点火花。
要是故事照这样发展下去,我的情报很有可能会被阿斯莫德掌控。虽然这个「故事」总有一天终将公诸于世,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沉思片刻,从大衣的亚空间掏出一把剑。
四寅斩邪剑,在我击碎绝对王座后,已经许久不曾拿出这把剑了。
它既是能借助北斗星君力量暂时进化成星遗物的宝剑,也是能斩断星遗物与星座连结之缘的物品。
若要发挥这股力量,本来需要北斗七星帮助,如今我已成为星座,即使没有祂们,也能稍微激发这把剑的效果。
[『四寅斩邪剑』对您的传说产生共鸣。]
「不付钱就给我滚!」
我一边说着,一边举剑在韩明武头顶上挥舞。轻轻来回舞动的剑身激起强烈的火花,一道讯息随即响起。
[魔王『盛怒与欲望的魔神』和眷族的连结暂时中断。]
此时,韩明武脸上的表情不再惊愕,只剩一片苍白。他大概作梦也想不到,我竟然拥有足以斩断魔王与其连结的力量。
我警告韩明武道:「在这里,我的名字就是『刘众赫』,听懂了就给我点头。」
韩明武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想了一会才勉强地点了点头。这家伙毕竟明白自己的性命可贵,不会作出错误的判断。
我一放开他的嘴,韩明武便大口喘着气,擡头看向我。
「怎么会……我明明听说你已经死了……」
「我没死,这不还活得好好的?」
韩明武胆颤心惊地问道:「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正在考虑。」
「救救我!我们认识了那么久!」
「那段漫长的岁月里,可是半点好的回忆都没有呢。」
「我、我是间谍,我对革命有帮助!我能看到其他人的身分啊!」
从他在这种状况下口不择言吐露的内容来看,韩明武似乎确实是间谍没错。实际上,刘众赫的第一百一十一次回归,间谍并未出现,即使有出乎意料的人物作为间谍现身也不足为奇。
「没有间谍也无所谓,反正不靠间谍我也能找出处刑官。」
可怜的韩明武眼神再度动摇起来。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即开口问道:「这么说来,你……你到底是怎么认出处刑官的?」
我大略能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但我决定暂时受骗一回。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处刑官。」
「什么?那你怎么把他们……」
我所说的的确是事实。《灭活法》有大致描写了处刑官的外貌,但仅凭那些描述,依旧很难辨识出到底是谁。
我并不是知道他们是处刑官才杀人,我只是趁机使用「全知读者视角」,辨别出他们的特殊身分罢了。
『而且,对金独子而言,只要有这点情报就够了。』
对内情一无所知的韩明武高声嚷道:「你也可能杀害了无辜的人们,或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啊!没、没错!例如战士之类的!」
「废话少说,你还是省省吧。你以为拿这种话题拖延时间,其他贵族就会来救你?他们不会来的。」
「哈、哈哈,你说什么?」
「工民恐惧的对象只有处刑官,没有了处刑官,就算是贵族也没办法轻易入侵工民街。」
大概是觉得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韩明武开始垂死挣扎,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对我吼道:「要是杀了我,必定会引起魔王的震怒!」
若是在过去,这句话的确令人担忧。
「我看起来像是会害怕魔王的人吗?」
我释放出星座的位格,并控制在不让工业区的公爵或魔界其他魔王察觉的程度。但无论多么轻微,星座的位格都足以压制韩明武的气焰。
韩明武颤抖着,眼底终于浮现出绝望。
「……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正等着他这么问。
无论如何,韩明武都是与魔界恶魔有所连系的存在。还有利用价值就绝不放过,这才是聪明的做法。
「生存盟约,知道是什么吧?」
「这、这个……」
「想活命就乖乖发誓,不然就滚出去让工民活活打死。」
韩明武叹了口气。
「要发誓什么?」
「绝不妨碍革命、绝不说谎、对我的提问如实以告,并且会全心全力地协助我。」
「期限是?」
「就一年吧。」
「可恶……」
缔结这种强制性的誓约,最好要设下期限,要是执意要求立下永久誓言,反倒可能让发誓的对象有所抵触。唯有替对方留有誓言总会结束的一线希望,才更容易取得同意。
「知道了,我发誓。」
韩明武的心脏处燃起点点星火,誓约于焉成立。
直到这时,我才正式向韩明武提出心中的疑问。
「韩明武部长,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的?」
韩明武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在金湖站与我们分道扬镳之后,他经历了怎样的逆境,怎么苟且偷生,以及自己究竟有多困难、多疲惫……
话才说到一半我就打断了他,因为他明显加油添醋想装可怜。
「这些就免了,说重点。」
「你、你指的是什么。」
「你当时明明受到魔王诅咒,又怎么会变成魔王的眷族?阿斯莫德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七十二柱魔王之一,阿斯莫德,无论韩明武有多么能言善道,也不具备让祂看得上眼的能力。又或者韩明武持有什么特别的传说?但似乎也不是如此。
魔王和高等星座一样,都是长期浸淫故事的存在,区区一介大企业子公司的部长,不可能满足得了祂们的胃口。
韩明武嘴唇掀动,欲言又止了许久,一张脸痛苦地扭曲起来。
我正打算再次催促,韩明武终于开了口。
「……我生了。」
「什么?」
「呜……我、我……」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追问的刹那,韩明武泪流满面,继续说了下去。
「我生了一个孩子!」
遗憾的是,韩明武终究没能把话说完。
韩明武泄漏了自己与阿斯莫德的部分协议内容,遭到惩处昏了过去。正好在有趣的桥段停了下来,浇熄了我满心的期待。
『金独子思索着,无论如何,魔王和星座似乎都开始关心这个世界了。』
被遗弃的任务地点,魔界。这个长期备受星座冷落的世界,再次受到了瞩目。
「人类不可能赢过祂们的,跟那些家伙比起来,我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虫子罢了……」
韩明武在睡梦中还这么嘟囔了好几次。大概是在魔界浮沉了几个月,他对恶魔种的高阶贵族与魔王都有一定的了解。
我并非不能理解这股绝望。实际上,就连那个无人能敌的刘众赫,也曾在魔界陷入苦战。
当然,那是刘众赫的故事,与我无关。
咕噜噜……或许是因为忙了一整晚,我的五脏庙发出了抗议。
我离开房间走向酒馆,拜托马克替我准备简单的料理。一脸呆滞的张夏景正坐在桌边,我安静地走向那个小子,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噫!」
「你怎么每次都发出这种声音啊。」
张夏景满脸不悦地瞪着我,高声说道:「怎样!怎样!又想来找什么麻烦!」
「干嘛这么激动?」
「……要你管。」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张夏景没有回答,只是把摆在自己面前的菜肴弄得面目全非。我明白此时催促也没什么帮助,便静静地等着。
看着闷闷不乐的张夏景和我,马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朝我肉麻地眨了眨眼。稍后,张夏景才开了口。
「为什么让我加入革命军?」
「什么?」
「我又不是警卫或革命家,也不像亚莲那样,担任工民议会的议长。」
[登场人物『张夏景』已发动『无力Lv.4』。]
[登场人物『张夏景』已发动『自暴自弃Lv.10』。]
完了,开始发作了。
我都差点忘了,若说刘众赫饱受「回归忧郁症」折磨,这小子就是个彻底沉溺在「自暴自弃」的家伙。
这么想来,《灭活法》的主角群还真是没一个脑袋正常。
瘦小的肩膀颤抖着,就算伸手拍拍他,大概只有我自己的心情会好过一点,这小子也很难真正得到安慰。
[您对于登场人物『张夏景』的理解程度上升。]
我们看着窗外往来的行人,隐约能看见亚莲还在收拾昨天的残局。
张夏景再次开口说道:「夜晚还会再次到来,到时候,你也能保护大家吧?」
「有点困难。」我坦率地答道:「就算是我,也很难认出所有处刑官,要在下个夜晚来临前揪出他们所有人,基本上不可能办到。」
尚未被我逮住的处刑官还有七名。若这七人心一横开始滥伤无辜,那么下个夜晚恐将成为血之祭典。
我在张夏景陷入失落之前补充道:「但并非没有办法能阻止他们只要找出战士就行了。」
战士,唯一能在夜晚与处刑官抗衡的角色。若能找出这个角色,就有机会再次翻转风向。
送上菜肴的马克在此时插了嘴。
「虽然很遗憾,但我们恐怕没有战士。」
「嗯?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没有任何人从前一代战士那里继承技能。」
不同于游戏中其他角色,战士唯有透过「继承」才能承袭身分。
马克继续说道:「守护前代革命家的战士身亡之后,没有留下任何继承者。」
这是我已知的情报。事实上,这个工业区没有战士,原作里刘众赫也为此吃足了苦头。
我一口咬下马克送来的三明治,说道:「就算没有,也可以自己创造。从其他战士那里继承身分不就好了?」
「据我所知,第七十三号魔界没有其他战士了。」
「我们用不着在魔界里找人。」
「什么?」
我看了看张夏景,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戳了戳一脸失魂落魄的张夏景,说道:「喂,你跟『墙』说话看看。」
「你、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拥有一面『墙』吗?每次你想学些什么,就会从中作梗的那道『墙』。」
「你、你怎么知道『墙』的事?」张夏景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我自有办法。」我笑着回答。
虽然其他人一无所知,但张夏景确实拥有一道「墙」。准确来说,是一道被称为「来历不明之墙」的墙壁。
长期以来,那面墙都在妨碍张夏景的成长。
「一直以来,无论是技能还是其他能力,因为那堵墙,你什么都学不了对吧?所以你才会变成这副无精打采、自暴自弃的模样。」
「什、什么?」
「我知道,你认为那是一堵『才能的高墙』,但事实上,那才不是什么才能壁垒,它的用途与你所想的截然不同。」
「不是,你怎么会晓得」
「反正你赶紧跟它说说话,你不是可以和那道墙对话吗?」
听见我要他和墙壁交谈,张夏景的脸马上涨得通红。我多想安慰他不必担心,因为我的处境也没什么两样,成天跟一堵墙聊天。
张夏景有些犹豫不决。
「这……」
「快点。」
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登场人物『张夏景』已发动『来历不明之墙Lv.1』。]
张夏景的瞳孔转眼间变成一片雪白。虽然我眼中什么也看不见,但此刻他的视野应该被一堵白色的墙面环绕。
什么作用也没有的洁白墙壁。
如果每次学习技能都被这样一堵墙横加阻挠,不管是谁发疯都不奇怪。
张夏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那个,墙壁大人?」
张夏景话说出口,竟然连我也一起听见了讯息。
[『来历不明之墙』蹙起眉头。]
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我也拥有类似的「墙」?
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
[『来历不明之墙』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来历不明之墙』说道,『现在的你还不够格。』]
果然,这家伙的刻薄就跟原作如出一辙。
「喂,别那么苛刻,对他好一点嘛。要是你不帮忙,他就死定了。」
听我这么说,张夏景诧异地擡头望着我。
下一秒,来历不明之墙也发话了。
[『来历不明之墙』说道,『你是什么人?』]
[『来历不明之墙』说道,『你为什么能听到我的声音?』]
「我是谁并不重要,总之你就给他一点权限,一等的话应该能使用最基本的功能吧?为什么老是拦着他,让他什么也做不了?」
[『来历不明之墙』皱起眉头。]
滋滋滋滋滋!
它似乎被我激怒了。张夏景身边冒出阵阵火花,连身为星座的我也感受到了概然性的压迫。
传说级的特性果然超乎寻常,看来,这件事没有我预期的那么简单。
我从张夏景身边退开一步。
飞溅的火花出现得突然,马克和酒馆里的客人们也都满脸讶异。为了以防万一,我将他们都疏散后才再次开口。
「干嘛老是这么严苛?这样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要是这孩子死了,你也很难找到下一个宿主吧?」
概然性的火花再次卷土重来。
光凭一个技能,而不是星座的力量,就拥有这么强的魄力,这本身就足以证明张夏景具备多大的潜力。
因此,我势必要在这里让张夏景觉醒。
[『来历不明之墙』说道,『真是个狂妄的家伙。』]
围绕着张夏景爆发的点点火花逐渐加剧。我也有些惊慌,没想到它的反应这么剧烈,万一稍有差池,可能就会在这里引发一场小规模的概然性风暴。
就在我思索着解决方法的刹那
[专用技能『第四面墙』正强烈作用中。]
飞溅的火花转瞬平息了下来,确切来说,是有一波更巨大的火花吞噬了周围的点点星火。
[『第四面墙』对『来历不明之墙』表示问候。]
[『来历不明之墙』大吃一惊。]
我也同样诧异不已。难不成,「墙壁」之间还能彼此交流?
[『第四面墙』亲切地向『来历不明之墙』打招呼。]
我看见张夏景涨红了一张脸,他肯定也正在注视着眼前这特别的一幕。
第四面墙再次开口。
『朋友。』
[『来历不明之墙』瑟瑟发抖。]
虽然不晓得两面墙之间究竟沟通了什么,但光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就让张夏景周围的空气扭曲成不可思议的状态。
[『来历不明之墙』说道,『你、你怎』]
紧接着,我身边的空气也开始轻微晃动。
第四面墙正表现出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态度,虽然没办法清楚地说明,但此刻的它显然……
大为光火。
[『来历不明之墙』痛苦哀号!]
[『来历不明之墙』痛苦哀号!]
[『来历不明之墙』痛苦哀号!]
伴随着华丽的火花,张夏景抱着头尖叫了起来。
不晓得就这样过了多久,来历不明之墙用明显有些胆怯的语气传来了讯息。
[『来历不明之墙』说道,『您、您是什么人?』]
张夏景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墙」,我也不太清楚。
即使在《灭活法》之中,也并未详细解释来历不明之墙究竟是什么,我还以为小说结尾会揭开谜底呢……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完全无法推测这面墙的真面目为何。
就我的猜测,这堵墙,应该与张夏景进行次元移动之前的职业有关。
「第、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张夏景惊慌失措地望着半空。
[『来历不明之墙』承认登场人物『张夏景』为自己的主人。]
虽然经历一番曲折,在第四面墙的帮助之下,张夏景终于成功获得来历不明之墙的认可。
并且生平头一遭,一个全新的视窗出现在张夏景眼前。
[请输入通讯对象的名号或本名。]
似乎是多亏了第四面墙的缘故,我也能看见这条讯息。
张夏景回头看着我,问道:「这、这是什么?我要输入什么东西?」
其实,我坚持要带走张夏景的理由,也是由于他的这项能力。唯有借助张夏景的「墙」,我才能培养与那些混帐星座抗衡的势力。
「按照我说的名字输入看看。」
「……嗯。」
我念出了几个姓名,他们全都是在《灭活法》原作曾经身为魔界的「战士」,奋力抗争过的人物。
下一刻,眼前又跳出另一个视窗。
[请输入讯息内容。]
「要写些什么?」
「我想成为战士,请帮助我。」
「这样就行了?」
「天晓得,先试试看吧。」
张夏景送出了讯息,我们怀着激动的心等待着。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
张夏景问道:「这么做真的行得通?」
「……好像失败了。」
也是,这该死的星星直播对新手一点都不友善,明明都这么诚恳地请求协助了,却连一条回复都没有。
在此之后,我们又继续发送了好几道讯息出去。
[寻找能将我打造成战士的人。]
[我需要您拥有的战士技能。]
[请务必帮帮我。]
但无论我们传送了多少讯息,始终没收到任何回应。
大概以为是垃圾讯息不想回复吧……可恶!
没有写作才能的我,对于该发送什么讯息才能得到回复一点灵感也没有。要是韩秀英在就好了,换作那家伙,肯定能想出些好点子。
张夏景皱着眉头思索半晌,接着说道:「我们得先收到回复才行吧?可以按我的想法写写看吗?」
「你有什么好主意?」
张夏景轻轻点了点头,输入了讯息。
[15岁女学生征求简讯私聊~]
「喂,等等」
在我阻止以前,张夏景已经按下了传送按钮。
[由于未输入收信人,讯息将随机发送给星座。]
这条讯息甚至没有对特定收件人发送出去。
我郁闷地抱怨着:「对方可是星座,这种乱七八糟的内容会管用吗?」
「等着。」
这家伙原来是这种性格吗……
然而,就在下一秒。
[已收到回信。]
我们呆呆地对看了一眼,随即打开了讯息。
令人讶异的是,发来回复的星座居然还是我认识的家伙。
[发信人深渊的黑焰龙。]
2.
正式和深渊的黑焰龙开始聊天之后,张夏景不知为什么十分开心,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看着乐不可支的张夏景,忍不住念了两句。
「就那么有意思吗?」
「我只是觉得祂讲话满搞笑的。」
竟然把高高在上的大星座当作朋友对待,张夏景确实是个奇怪的家伙,但更荒谬的是不断回复讯息的深渊的黑焰龙。
这家伙关注韩秀英就好了,干嘛回复这么莫名其妙的讯息啊?
随即,张夏景摇了摇头,像是在替黑焰龙辩护一样。
「祂好像没有你想的那么恶劣。」
「胡说什么,你这么快就被那家伙收买了?」
「讲话也比想像中绅士。」
「绅士?一个绅士会回复『十五岁女学生求私聊』这种讯息?」
难不成真要我解释那些丑恶的理由吗?
张夏景却答道:「祂说祂就是看到十五岁才回信的耶。」
「什么?这家伙根本是个人渣。」
我知道深渊的黑焰龙是个残忍又脑子脱线的家伙,但这让我不得不替韩秀英担心。
「干嘛这么生气?祂只是很高兴有了新朋友,祂说祂也是十五岁。」
「胡说八道!虽然我不清楚那家伙的真实年龄,但哪可能有十五岁的星座?」
就在这瞬间,我蓦然想起了一个设定。
活在星星直播悠久的历史洪流之中,星座们为了保护自我的存在不被时间磨灭,习惯将自身框限在特定的框架之中,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年龄」。
祂们倾向将自身代入特定生命体的特定年龄层,并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年纪。
……难不成?再怎么说,祂居然把自己代入十五岁的年纪?真的假的?
「呃啊啊啊啊啊!」
此时,医护室里传出一阵惨呼,看来是韩明武醒了。
我向受到惊吓的张夏景说道:「你们先聊,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了,要问祂什么?」
「别管祂了,反正祂不是战士,不如跟其他人聊。刚才我告诉你的名单还记得吧?你再联系看看。」
张夏景点了点头。
他那副乐在其中的表情令人有些不安,但我想应该没问题吧,毕竟这也算是那家伙的能力。
来历不明之墙觉醒的时间比原作早了一点,不过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倘若没有墙的帮助,工业区的革命将难以实现。
打开医护室的门,韩明武冷汗直冒,紧盯着我。
「我怎么会晕倒?」
我悄悄关上门,接话道:「你回忆起分娩的痛苦,失去了意识。」
不知是否在昏迷期间作了噩梦,韩明武的额头汗如雨下。
「只有这样?」
「你好像还把阿斯莫德咒骂了一顿吧。」
「那个混蛋东西……」
韩明武比先前更直接地表达出对魔王的憎恶。
这原本是个危险的行径,但现在仰仗着四寅斩邪剑,暂时阻断了阿斯莫德的视线,稍微骂两句也不会闹出人命。
我再度拉了张椅子坐下。
「你继续说吧,怎么会生出小孩?又为什么会受到阿斯莫德重用?」
「首先,必须说明我是怎么怀孕的。」
「我大概可以猜到,是因为先前对抗的黑暗守护者吧?」
在我们各奔东西之前,韩明武在蝼蛄栖息的「黑幕」中遭到黑暗守护者的触手寄生。通常来说,并不会因为遭受这种攻击就立刻怀上恶魔种,韩明武似乎是被强迫中奖了。
「这件事是契机没错,但不是因为它而有了孩子。」
「那是……」
「是因为诅咒。」
当时,韩明武给予黑暗守护者施加致命一击,因而受到阿斯莫德诅咒。
阿斯莫德的诅咒会消耗概然性,实现诅咒对象认为「最恐怖的事」,也就是说……
「可以想见。不过,这是有可能的吗?以男性的身体生产……」
「这部分就别问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这是我对年长者最后的礼节,毕竟对方经历了难以想像的际遇。
我们一时陷入了沉默。
奇特的是,我和韩明武竟能这样对话,令我有种陌生的感觉。
『金独子想着,好微妙的心情啊。』
在世界毁灭之前,也就是我身为「公司职员金独子」的时期,韩明武对我而言是极难相处的人,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上司之一。
我明明实实在在地经历过那些日子……
为了一个三千韩圆18的超商便当患得患失,每个月捧着月薪明细表点算着残余的青春。
而那些日子都已不复存在了。
金独子不再是职员,韩明武也不再是部长,今日碰面的两人,正谈着关于魔王的话题。
「金独……不对,刘众赫先生,你知道当爸爸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韩明武没头没脑的问话让我有些错愕。
「我当然不晓得。」
「我现在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以韩明武的状况来说,我都不知道小孩到底该叫他爸爸还是妈妈,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韩明武部长的表情非常认真。
「很痛苦。」
简短的一句话,比韩明武先前胡扯的数百句废话都更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但也很幸福。」
韩明武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我顿时感到万分诧异。
在这瞬间,我忽然明白了自己感受到的陌生情感究竟为何,又或者先前我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所有人都会改变。
无论是恶人或是善人,无论孩童抑或老人。
「是个很可爱的女儿。」
「真想见她一面。她也来魔界了?」
「她目前没有和我在一起。」
他的脸色迅速变得阴郁,我突然有了某种预感。
「那她……」
「说来话长。你能听我说吗?」
「说吧,我喜欢听人说故事。」
韩明武并不是立刻就变成魔王眷族。
在我与伙伴们不知道的地方,韩明武持续书写着他坚韧的故事。他带着自己的亲生女儿,独自突破旗帜争夺战、诸王战争、五方之灾等等,一个又一个的任务。
我难以置信,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竟发生了这样的故事;我也不敢相信,韩明武竟会为了某个人这样牺牲奉献。
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却不得不承认,一如我不再是以往的金独子,眼前这个男子,也不再是过去的韩明武。
不知是因为怀孕生子或其他契机,但可以肯定的是,韩明武确实改变了。
「一定很辛苦吧。」
「是啊,好几次都差点没命,事实上最后也真的陷入了无法挽回的危机。」
将韩明武逼到走投无路的,是在他踏入暗城的那个瞬间。
当时任务甚至还未正式开始,面对蜂拥而至的恶魔种与恶魔贵族,韩明武意识到这一次,他再也守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生平第一次,韩明武开始祈祷。
祈求有人能保护这个孩子。
只要有人能让女儿活下去,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而令他吃惊的是,有个存在回应了他的祝祷。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那就是阿斯莫德。」
「难不成,魔王抢走了你的孩子?」
霎时,一个可憎的想像浮上心头,我的心不禁一沉。
阿斯莫德是盛怒与欲望的魔神,落入那家伙手中的人类会有什么下场,根本不言自明。
但韩明武的神色依旧镇定。
「那孩子应该没事,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由阿斯莫德的诅咒出生的孩子。而且……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魔王目前动不了我的女儿。」
「什么意思?」
「魔王把我的女儿视为自己的『化身体』。」
我总算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总之,阿斯莫德不知为何心血来潮,不仅没有杀害韩明武的孩子,还把她当作自己的化身体。所以作为孩子亲生父母的韩明武,也才会得到了恶魔贵族的地位吧。
「我会成为恶魔种,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听了这一连串经历,我不禁心想韩明武的人生也很不一般。取得了爵位却被夺走孩子,他的人生究竟是成功还是失意,实在很难说得清……
韩明武带着沉痛的神情再次开口。
「我想救我的女儿。」
我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他想干嘛?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请你帮帮我吧!只要你愿意帮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这究竟又是什么情况?明明独自一人努力地上演了一出人生如戏,事到如今又要我出手帮忙?
「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应该很清楚,我这个人要卑劣可以卑劣到底,但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有无法让步的底线。」
「……」
「昨晚的事并非出于我的意思,我只是让处刑官去吓吓工民,绝对没有叫他们伤人。是因为警卫突然出现,处刑官一时激动,才会肆意妄为。」
韩明武以生存盟约发誓过,绝不能对我说谎,这应该不是谎言。
但我还是决定先以理性应对。
「很抱歉,我没有和阿斯莫德对抗的打算。」
若在此时与七十二柱魔王结下梁子,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等于在革命都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白白将外部势力牵扯进来。
然而,韩明武的反应相当令人意外。
「没必要跟阿斯莫德作对,继续你原先要做的事就行了。引领革命,消灭公爵,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帮了我大忙。」
「你不是公爵那边的人?」
「本来是这样没错,但事已至此,我认为助你一臂之力也不坏。」
「怎么说?」
「阿斯莫德给我的任务并非帮助公爵。祂曾经向我提议,只要我能打造出祂想要的『传说』,就会将女儿还给我。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会跟在赛斯维茨公爵身边。」
这是原作不曾出现的故事。但也合情合理,毕竟原作也没有「韩明武」这号人物。
我思索片刻,问道:「魔王想要创造的故事是什么?」
「第七十三号魔界之王。」
韩明武缓缓擡起头来,注视着我。我骤然忆起进入「Mino Soft」之前,韩明武作为面试官时的眼神。
「魔王……要我亲手扶植『第七十三号魔界之王』。」
刘众赫漠然地望着夜空。
天空中,能看见与地球上截然不同的星座,刘众赫撑着疲惫的肉体斜靠在霸天振刀上,默数着满天繁星。他满身鲜血,脸上伤痕累累,前方横躺着刚才打倒的二级怪兽种。
「第十五个任务也结束了……」
行星「卢格拉底亚」,刘众赫接受了一名异界星座委托的个人任务而来到此地。
正常来说,此时他应该在进行地球的任务,但这次的人生,在地球上还有强大的同伴,因此他认为将第十个主线之后的任务交给他们负责也不错。
反正相较于先前的回归,这一生的成长幅度更快,趁着能储备力量的时候尽可能提升能力,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一旦进入第二十个任务,将再难拥有这样的余裕。
我必须变得更强。
怀抱着这个想法,从第十一个任务开始,刘众赫一直以个人试练取代主线任务,而且他只选择难度最高、奖励最丰厚的个人任务。
有时他甚至会无视自身能力极限,尝试进行盲目的挑战,那样莽撞的态度一点也不像原来的他。
战斗、战斗、再战斗。
他坚信,只要像过往一样不断磨励自己的身体与精神就好,只要这么做,那无法言喻的失落很快就会消失。
但异常的是,他越是努力战斗,就越是感到空虚。
[星座『恶魔般的火之审判者』焦躁地注视着您。]
刘众赫蹙眉瞪着天空。
恶魔般的火之审判者,刘众赫实在不明白,这个星座最近干嘛老是跑来找他搭话,明明在上一次回归,祂几乎跟自己没有任何接触……
[星座『恶魔般的火之审判者』询问您为何不去寻找金独子。]
「金独子已经死了。」
[星座『恶魔般的火之审判者』噙着泪水,不断摇头。]
刘众赫不能理解,星座怎会为了区区一名化身的死亡如此执着?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下一则传来的讯息。
[您的恶名在第73号魔界更加广为人知。]
……又来了?
每当他几乎要遗忘这件事的时候,这则讯息就会出现。
不管刘众赫怎么想,都想不通在第七十三号魔界这样遥远的地方,自己为何会变得声名狼藉。
起初,他还以为会不会是金独子活了下来,又冒充自己到处招摇撞骗。但就算金独子还活着,那家伙也没道理这么做。
……不,万一金独子真的幸免于难,却又陷入了危险之中?
会不会他摆脱了那可恨的命运,在没有任务的「故事的地平线」独自存活了下来?
会不会他逃过死劫,正在请求帮助?
一旦出现了这种想法,思绪就如衔尾蛇般没有尽头。
那个总是用异想天开的办法不断超越自己的家伙,会不会头一次身陷危难,正在向他求援?但在没有频道的地方,也没有任何求助的手段……
想到这里,刘众赫带着更加复杂的神情,再次望向天际。
「第七十三号魔界吗……」
3.
『金独子心想,不知道大家过得好不好。』
我本来隐约期待着,不知道酒馆的萤幕会不会再度播放地球的故事,可惜却没有再出现相关影片。是啦,毕竟瘤老头也没那么容易盗取鬼怪频道的素材。
夜晚很快就要到来。
连日来我几乎无法阖眼,但多亏亚莲一有时间就抽空替我修补传说,化身体的状态还过得去。
「我替你做了临时维修,不过外部活动还是要多加留意,知道吧?因为你毕竟是脱离了主线任务的化身。」
「妳说话真像个医生。」
「我现在又不是在修理钟表,总不能像个钟表匠一样说话吧?」
亚莲斜瞪了我一眼,收拾好修补工具站起身来。
明明在短短两天内发生了那么多事,却不见她对现况有什么不满。
『金独子想着,如果我没有来到魔界,亚莲恐怕会一直以钟表匠的身分活下去吧。』
事实上,在刘众赫并未造访魔界的许多次回归中,亚莲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安安静静地制造时钟,让指针按家乡的时间行走,反复回忆着已经消失的星球。偶尔也和张夏景斗斗嘴,品尝马克烹煮的菜肴……
或许对亚莲而言,这样平淡的生活才是幸福。
一擡头,只见亚莲正用五味杂陈的眼神看着我。
「你知道吗?这几天,来买钟表的人变多了。」
我迟疑了片刻,答道:「大家的时钟都突然故障了?」
「工业区的人原本都不用钟表的。」
「为什么?」
「因为就算知道时间也没用。」
我想起我曾在《灭活法》读到过,因为根本没人使用钟表,还有人将魔界称作「失去时间的城市」。
「但至少该晓得『夜晚』来临的时间,不是吗?」
「就算知道『夜晚』何时降临,就能改变死亡的命运吗?」
太过深刻的恐惧,俨然成为了一种法则。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夜晚」不过是工业区的一种自然法则。
每三天就有人死去,那人所持有的传说则成为工厂的燃料。
无论那个死去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无论他拥有什么故事,无论他被夺走了何种未来,都毫无意义。
而幸存的人,就继续度过少了某人的三天。
「但是无人死亡的夜晚终于来临了,因为你。」
「……」
「人们或许会再次对『夜晚』感到害怕。又或许会觉得『夜晚』的杀戮行为并非理所当然,而是能够解决的问题。或许可以抱持对明天的期待活着……他们一定会开始产生这些想法。」
我倏然垂下目光。
亚莲的手腕也戴上了一支表。
距离今天的「夜晚」到来,还有三个钟头。
耳里听着指针前进的滴答声,我和亚莲都沉默了下来。在工业区,也许有些人和此刻的我们一样,正在注视着不断向前转动的时钟吧。
今晚的战斗恐怕会比昨晚更加激烈,也更加困难。
尽管如此,不知为何,光是听着认真运转的指针声响,我就能感到些许安慰。即使真正需要获得安慰的人并不是我。
「谢谢。」
亚莲猛地转过身去。
「我说这些并不是刻意要恭维你,只不过如果革命家也变得消沉,给外人看到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