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啤杯从下往下冒着雪白绵密的泡沫,谢忱先举杯,说:“尝尝,天水围特供,别的店没有。”
杨今予抬杯跟他碰了一下,一口闷了半杯下去。
确实是好喝,甘甜的麦香顺着嗓子直沁心脾。
“挺猛啊。”谢忱揶揄:“平时在学校看不出来。”
“校服一穿,看谁都一样。”杨今予说,“哦,你不一样,你校服穿腰上。”
谢忱扯扯嘴角:“哪比的了你们班闫肃,大夏天也不敞领口,热死活该。”
“你很关注他啊。”
谢忱一阵恶寒:“我那是烦他,就烦成天管闲事的。”
杨今予又灌了一口,抬手点点下巴:“你这儿怎么了?”
谢忱的下巴上,仔细看有一道红印子。
“我爸。”谢忱无所谓道,“不知道哪个嘴碎的,把入股酒吧的事跟他说了,他嫌丢人。”
杨今予想了想,问:“那你现在算是..彻底从家里出来了?”
“嗯..”谢忱嘴角有一闪而过的苦笑,随即又被眼底的傲劲儿代替了,说:“牛逼吧,现在谁也管不到我头上,等酒吧开业,盈利就行。”
说着他吐槽:“不是我说,蒲城这小破地方物价这么低,你们枫铃国际的房租赶上北京了。”
杨今予笑笑。
谢忱仰头,两口把杯子里剩余的酒干了,玻璃杯砰得一声搁回桌面。
“你今天心情不好吧。”杨今予感觉谢忱今天不只是因为不爽他被纠缠的事。
谢忱听这话乐了一下,眉毛一挑:“拜谁所赐啊?”
“哦。”
杨今予陪着把剩下的酒干了,说:“放点音乐吧。”
谢忱起身去吧台调音响:“听什么?”
“放你的歌单。”
杨今予忍住没拿出自己的歌单,比起这个,他更想先摸清一下他的准吉他手平时喜好的音乐风格。
“我歌单都是老歌。”谢忱留着心眼,推拒了一下。
“没事,放吧。”杨今予口气义不容辞。
谢忱也没跟他争,放个歌有什么不敢的,他缓缓扭动了音量旋钮。
轻柔婉转的弦乐前奏倏然响起。
非常耳熟的旋律,瞬间铺满整个小酒吧,与一闪一闪的背景墙交相辉映着。
谢忱坐了回来,又给两人满上了。
他敲敲桌面,示意继续喝,随口扯了一个话题:“在北京待得好好的,回这小破地方干嘛。”
杨今予的杯子跟他磕了个脆响,仰头又是半杯下去,淡淡看了他一眼:“谁说好好的。”
“不好吗?那边音乐环境总比蒲城强得多,别人玩乐队都往北上广去,你倒好,心系家乡回村发展。”谢忱无语道。
杨今予不以为然,提了提嘴角:“蒲城也不是没当过摇滚之乡。况且,一群特立独行唯我独尊的人凑在一起,造成的结果就是多败俱伤。”
“你在北京也组过乐队了?”谢忱挑眉。
“嗯。”
杨今予灌了一口酒:“音乐学院想组起几支乐队,还是很简单的。”
他放空眼神,似乎是回忆起不太愉快的事,自嘲般笑了笑,语焉不详:“谁都有风格,那就是没风格,玩不来。”
谢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空杯了,边倒酒边嗤笑:“合着你回来是想找完全听你号令的人。”
“我要说是,你是不是更不想入队了..”杨今予看着他。
谢忱一脸「这不废话吗」:“你看我像那俩傻子吗。”
“那就不是。”
杨今予正色,“我是来找队友的。干净纯粹,渴望舞台,可以随我一路杀出去队友。”
“我不干净,你别找我。”谢忱立即道。
杨今予轻哼,发现谢忱已经给自己换上度数更高的调制酒了。
他抿了一口,给谢忱交了个底:“我在北京没有家了。”
“嗯?”谢忱疑惑着抬眸,“你也被家里赶出来了?”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杨今予垂了垂眼睫,“不是,我后爸再娶了,别人一家三口住的好好地,不方便。”
“..”
谢忱张了张嘴也没说话,抬手把酒干了。
干完后他抹了下嘴,笑起来:“哦,要我我也走。”
杨今予:“不用比喻,你已经走了。”
“也是。”谢忱痞痞一笑。
跟谢忱聊天就这点好,听了什么都不会感觉抱歉,一笑而过,好像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今予对「家」的概念很淡薄,也或许他的音感使他从小沉溺于天然的声音结界里。他确实不觉得外物变迁是什么天大的事,噙着笑和谢忱心照不宣碰了个杯。
伴着音乐闲聊,没一会儿俩人面前两瓶洋的也快空了。
谢忱说是惩罚他来尝酒,其实就是一个人太久了,憋了一肚子话想找人说说吧..杨今予喝到有些微醺的时候,这样意识到。
不知道谢忱是不是故意的,呈现出来的歌单年代很杂,粤语居多,还夹着几首朴树和草东。
低沉沙哑的女声像是透过旧时光穿越而来,杨今予边喝着酒,边留意了几首旋律。
他点头评价道:“香港的音乐环境很前卫,在那个年代就能写出这种歌。”
说到这,谢忱同意地轻哼,下巴枕在胳膊上:“还行,不过没有宋娴女士唱的好听。”
“宋娴?”杨今予挑眉。
“我妈。”谢忱说。
看来谢忱也有些上酒劲儿了,平时他是不会提这个人的。
既然他说了,杨今予便问:“歌手吗?”
谢忱掀起的眼皮微微顿住,说:“歌女。”
“哦。”
简短的对话之后,他们又笑着碰杯。
这时音乐切换了一首,杨今予定睛一看,是谢忱摸出手机,主动切的。
吉他旋律悠扬响起,简短的前奏过后,优雅伤感的女声缓缓流淌而出..
《千千阙歌》这首歌可以说非常大众,在某个年代火极一时,所以杨今予听前奏,就唤醒了儿时对溜冰场的记忆。
谢忱似乎对这首歌很偏爱,小声哼哼起来。
谢忱的嗓音,不似闫肃那么清朗冷静,也不似谢天那么少年元气,是一种不明亮但也不沉闷的磁性。
带着漫不经心的丧,轻柔缓慢挠人耳朵,像是情人故意的委屈。
很漂亮的音色,天生就是要用来唱歌的。
杨今予审视着他。
谢忱无视杨今予的目光,手指点着桌面一下一下打拍,好像在这首歌里,没有人能进入他的世界。
他唱道: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唱到这里时,他自己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嘴角微勾的酷男孩,带着点坏,带着点丧,在你耳朵里低吟浅唱,还有谁比此时的谢忱更博人眼球呢?
杨今予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笃定。
这就是他要找的主唱。
一定要是谢忱。
一定要搞定谢忱!
一首歌的时间很快,杨今予的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主动给自己满上酒杯,朝谢忱举了举,说:“我干了。”
谢忱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嘁了一声:“随便,反正我不加入。”
“为什么?”杨今予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喜欢唱歌的,不是吗?
谢忱仰躺回座椅上。
他抬头眺望天花板上转动的灯球,脸上的表情有些许嘲弄:“我妈就是歌女。你知道歌女什么意思吗?”
杨今予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当即打断了他:“不想知道。”
谢忱的视线跟随灯球散下来的光斑,直直追到了杨今予眼底:“组乐队,然后演出,然后呢?供人观赏,供人娱乐?”
杨今予皱眉。
原来是这么想的。
他不假思索问了对方:“难道就不能是为了梦想?”
“梦想。”谢忱突然嗤笑着重复了一遍,好像听到什么笑话:“用来愉悦别人,算什么梦想。”
杨今予纠正他:“梦想是用来实现自我的。”
“你没有吗?”杨今予很执着这个问题。
看着竟然会露出这么天真神情的杨今予,谢忱愣了一下:“难道你有?”
“有啊。”杨今予很认真。
他对梦想,一直很认真。
这倒是让谢忱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创造属于我的独立风格,世界巡演,我的风格应该被带去所有它该去的地方。”
“哦,然后呢?”谢忱不以为意。
“最后一站,死在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