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晞踩着江岁羽的影子,而且专踩脑袋。
什么嘛!
走了这么老半天,一句话都不说。
他什么意思啊?
南京城区内许多街道还保留着破旧的老式报刊亭,勾勒出一点旧时光的韵味。
外侧张贴着各种小广告,里侧什么都卖,汽水饮料、杂志报纸、游戏小卡……老板往桌上搁了一个小电风扇,双手交叠在脑后假寐,店外置了塑料凳供行人休憩。
江岁羽在报刊亭前立住,跟老板交涉买东西。
楚晞逛了一天,现下累了,趁这机会坐在塑料凳上支着脑袋四处逡巡。
一边是触手可及的人间烟火,一边是耸入云层的耀眼霓虹。来这么多天,她一直很好奇,这座城市究竟是怎样实现新旧交融的平衡的。
“在看什么?”
眼前忽然投落下阴影。
“江苏广播电视总台。”楚晞没动。
她挠了挠手臂说:“我以前特喜欢看江苏卫视《最强大脑》这个节目,觉得参赛者都好厉害,经常幻想自己以后变强可以报名去参加。”
但她越长大越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是个努力的平凡人,没有变得特别特别厉害,也经常被一个小小的挫折打得无还手之力。比如,此刻她就对江岁羽问不出口,他为什么来找她。
“嗯,知道了。”江岁羽静静看着她,“手伸出来。”
“干吗?”问是这么问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照着他的话做了。
“呲呲”短促的两声,伴随着液体雾化,细密地喷在她的手臂内侧,风一吹,清凉清凉的。
肿起来的蚊子包带给她的痒意也少了点。
独特的气味飘散在鼻尖。
原来,他刚去报刊亭买的是花露水。
楚晞忽然感到挺难过的。你看,无论他做什么,都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令人遐想的原因,只是他本身就很好。
但这样,反而很讨厌。
什么花露水,什么阿楚姑娘。
你就一直冷冷淡淡的,我肯定很快就缓过来了。
“江岁羽。”她小声地喊。
他掀眼皮看她一眼:“嗯。”
楚晞:“我自己喷。”
她接过瓶子,胡乱地操作一通,给自己呛了两下。
“江岁羽。”她又喊。
还没等他再看过来,她心念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直接说实话:“你知道的吧,我有点喜欢你。”
她这么说的时候,因为过于直球反而神态像是醉花露水。路灯如水般落下来,切割了半面脸的光晕,有些忽明忽暗。
江岁羽没看她。
他也偏头去瞧电视台。
“看过另一档节目么,”缓缓,他问,“《非诚勿扰》。”
楚晞迟疑地点头:“嗯,我妈喜欢看。”
“托李炎的‘福’——就是那天来家里找我的那个男生,我被塞进去当过一回录制观众。”
“……啊?”这可是求偶节目欸!
“几个小时,真的够两个人了解对方,并确认彼此吗?我在现场只有这个念头。”
同理,几天,十几天,
她真的确定吗?
楚晞听明白了,但有点想反驳他。
她想说,若是认识很短时间内没好感,后面也很难再喜欢得起来,可能知道对方是个好人,但也很难做朋友或者发展更亲密的关系。与之相反,如果很快就心动,之后才有想要慢慢了解对方的想法啊。老一辈称这个叫眼缘,现在可能叫crush。
而我,我从来都不是个勇敢的人,只是觉得你很好而已。
话到嘴边,她又咕哝着改口:“其实我刚话没说完。虽然我是有点喜欢你……但也就是有点儿。你要是多跟我接触接触,没准儿发现了你的缺点,‘有点儿’就会变成‘不’。而此时此刻,我在你旁边,就要收回这个‘有点儿’,改成‘有丁点儿’。”
江岁羽嘴唇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
他忽地笑了。
笑个der?
“我想吃西瓜。”楚晞吸了吸鼻子,忽然转移话题并强调道,“无籽大西瓜。”
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口有俩卡车拖车西瓜,小喇叭重复播放着多少钱一斤,围上去的路人挺多。
楚晞拍拍这个瓜,又拍拍那个,再放到耳朵旁听一听,还真有点儿像那么回事。
“会挑?”
楚晞诚实摇头:“不会。”
“但是我不能被老板识破我很好骗这件事。”她理直气壮地愤愤说。
江岁羽默然无语了半晌,嘴角扯得弧度更明显了点,他声音低低地说:“我信了你是真好骗了。”
……
楚晞一边用勺子挖着中心瓜瓤,一边用手机看电影。
时间不算早了,可她却不是很想睡。
一方面是电影没看完,另一方面,她彼时就一整个很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懊恼得几乎要抓狂了。
朋友也求助无门。
想死。
人,为什么偏偏要长了张嘴呢?
“咚咚”,房门忽然被敲了两下。
楚晞装死没去开。
江岁羽跟她对峙片刻,最后单方面败下阵来,率先给了个台阶下,道既然你不方便,那就这么说吧。
楚晞想了想,最终还是扭扭捏捏地开了条细缝,蹦出一个问句:“什么事?”
“也没什么。”江岁羽说,“如果你明天要去钟山风景区,得起早点,景区比较大,去晚了人多也挤。”
瞧瞧,又来了。
你又不去,还在这儿嘱咐来嘱咐去。
“哦,知道了。”楚晞揉了下半边耳朵说,“我很听劝的。”
她刚想合上房间门,以示自己坚决如铁的态度,正如那天他拒绝她的邀请时那样,哪里想到,江岁羽语不惊人死不休。
“明天我六点叫你。”
他嗓音其实蛮低的,犹如轻轨轧过产生的低鸣,但听进鼓膜却像渡轮汽笛的轰鸣。
“?”楚晞懵了。
“六点半之前明孝陵门票免费。”
他这个理由十分自然,但……跟他当人形闹钟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她懵上加懵。
江岁羽撑在门边的食指骨节轻敲了两下,垂着眼像在沉思:“我就是想看看。”
“看看什么?”
“看看如果我在你身边,现在是‘有丁点儿’,之后还会变成什么。”
-
第二早,楚晞在六点之前一个激灵弹射惊醒。
打理好自己打开门,江岁羽已经淡然坐在餐桌上吃早饭了。
他往对面推了只碗,自然地朝她望过来:“喝粥?”
楚晞一个哈欠没打完,当场凝固,颌骨抽筋。
老老实实地咽着稀饭时,江岁羽在屋里走来走去整理东西。他难得背了个包,一脸淡定地揣了只相机,顺便问:“你还要带什么?”
她摇摇头:“你带相机干吗?”
江岁羽毫不客气地说:“怕你好骗,替你省点儿钱。”
楚晞:“???”
……
明孝陵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合葬墓,号称明清第一陵,世界文化遗产之一。
5号门是正大门,六点半前免费进。
过了这个时间点,成人票70,当然,学生半价。
走过四方城,进去即是“神道”。
六种动物石像,十二座,两跪两立矗在神道的两侧。六百多年,六百多米长。
早晨人少,第一缕阳光洒在古树上,淡淡的雾气中产生丁达尔效应。红墙上光影形成斑驳,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祥和。新鲜的空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也给这座古老陵园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哇!这里竟还埋着孙权啊!”楚晞发出惊叹。
江岁羽给她科普解释:“朱元璋修陵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孙权也葬在这儿,当时大臣都劝他迁了孙权的墓,不过他道英雄惜英雄,于是就让孙权给他守陵了。”
所以,这地儿到底有多少英雄人物长眠于钟山?
“要不你去考个导游证吧。”楚晞嘟囔着,“不然有点儿可惜。”
江岁羽:“……”
文武方门,方城明楼,长生鹿苑,古老的建筑,精致的雕刻……这些都是摄影爱好者的心之所向,但江岁羽都不拍。
慢慢悠悠地逛着,两小时走完了。
楚晞问:“接下来怎么着?”
日头上来了,又热又闷,她开了瓶矿泉水,亦步亦趋跟着江岁羽出了明孝陵,没两分钟,眼前千百棵梧桐树耸立着,几近参天。
这里就是最美梧桐大道,陵园路。
梧桐树肆意疯长,粗壮的枝干笔直通向天际,足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它用其繁茂把城市纳在它的保护罩之下,枝叶连接交织出绿色的巨大穹顶。炽热的烈阳被层层过滤,只剩下细碎的影子。
于是燥热被隔绝了,只余丝丝缕缕的凉意,以及声声悠长的蝉鸣。
这条梧桐大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骑着车或是漫步的游客三三两两地穿梭其中,也给空境增添了几分浪漫。
一句梧桐美,种满南京城,有多少人是为了这一幕来的?
南京嘛,两个人一起逛才有意义。
这么想着,楚晞回头找江岁羽,他静静地立在栈桥下面,对着他的相机一阵捣鼓。
梧桐配少年,真好啊真好。
……
“姑娘,拍不拍照?可以试拍,不满意可以不要。”
有人悄然贴近,展示出手机上的照片。
是摄影师给其他游客拍的例图,经过美颜和滤镜的修饰,看上去极有氛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