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溜了下口水,脸被一爪子按过来,就听雁嫌弃道:“不准落在我身上。”
绒球挣扎:“唔有。”
三个苗苗当他们玩儿,扑腾一下加入进来。
四个小的围堵雁,把她爪子跟尾巴当猎物玩儿。
雁带着幼崽,弄得烦了,直接往他几个身上一压,舒舒服服地垫着幼崽软垫儿,一边晒太阳,偶尔盯着那树上的鱼肉。
因着上午渔获颇丰,他们难得奢侈一把。
肉最多的两条海鱼被用来香煎,鱼肉提前用香草腌制,石板上抹上一层角兽的油脂,待到石板烧热,鱼肉放上去煎得两面金黄。
烹饪的法子虽然简单,但做出来的鱼肉那叫一个鲜。
换做往常,鱼肉做个汤一个幼崽分个大半碗,汤就着肉吃也不赖,但滋味始终少了点儿。
现在鱼肉多,一个幼崽能分一大块。
只吃鱼肉就能吃个饱。
幼崽们欢喜,推着碗坐在烬身边,埋头吃得耳朵颤。
海鱼本来就嫩,腌制后煎,外酥里嫩,咬一口咔嚓微响,鱼肉泛着淡淡的甜,还有一股香料的清香。
莫说幼崽,白争争都吃得爽快。
白争争吃着吃着,想到了今日的大功臣,他手臂轻轻碰了下烬道:“谢谢。”
烬看了眼碗中。
或许清跟争争的想法是一样的,鱼肉都给他多分了两块。
烬夹起来一块放入白争争的碗中,道:“下次再多抓些。”
白争争灿烂一笑。
又欢欢喜喜,继续吃鱼。
*
春季草木生长,林间野兽也多些。只要勤快,兽人一般很少挨饿。
午间过后,年跟风几个就在山上抓些小猎物,顺带看着些幼崽。白争争则带回几个亚兽人,去河边采些鲜嫩的野菜。
春日草生长得快,野菜嫩也只嫩一段时间。
白争争打算多弄些,吃不完的做成野菜干,免得以后没得吃。
河边浅滩里,一脚下去那地肥得直吐黑泡泡。
里面不知腐烂了多少植物。
水里小鱼小虾更是不计其数,他们一靠近就惊动了,顿时散得个七七八八。
清也瞧见了,放下藤筐道:“等会儿走的时候捞上些,晚上打个鲜虾野菜汤来喝。”
河边最多的水芹是一簇簇生长的。他们手里拿着石镰,左手一掐,右手一勾,一大半鲜嫩的水芹落在手上。
他们三个亚兽人三个藤筐,埋头干了一会儿,一个筐就装满了。
白争争起身,正要转换地方,忽听到山上一片惊喊。
“黑鸟!争争,黑鸟把幼崽抓走了!”
白争争猛地看向林间,待听清,脑中嗡鸣。他扔了东西往发出声音的地方飞速奔跑。
清跟州脸色骤变,紧紧跟上白争争。
石镰栽在水中,鱼虾四散,水中悄然安静。
*
不久前,年带着兽人们在山里下陷阱,捕捉长耳兽。
幼崽跟着在林中跑跑跳跳,绒球跟三个苗苗这样小的幼崽,就挂在年几个的身上看他们干活。
圆跟芽那些个大的,就在不远处也照猫画虎,挖坑埋陷阱。
林间树木茂密,无人注意到在那高大的乔木之上,静立着一只早蹲守了许久的黑色大鸟。
那模样,与冬日时出现在山中的黑鸟一般无二。
它似乎早已看中了目标,在肉慢吞吞落后于其他幼崽时,忽然飞身而下,一爪子将胖嘟嘟的幼崽抓了起来。
肉惊叫。
那瞬间,听到动静的兽人们回头,对上那比他们人形还大几倍的黑鸟,顿时毛骨悚然。
只有芽离鸟最近。
他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抓住黑鸟的爪子,试图将肉弄下来。但黑鸟翅膀一拍,年他们跑过来却早已经来不及。
“芽!”
“肉!”
幼崽惊惶,林间一阵慌乱的嚎哭声炸响。
海中正在奋力继续抓鱼的烬听到声音抬头,只看着一只黑鸟从林间飞出,掠过海面。
林猫慌乱,年带着风追赶而来。
幼崽声嘶力竭喊着白争争,踉跄奔跑在林间,但怎么也追不上越来越小的黑鸟。
“芽!肉……呜……争争,争争……”
白争争跑到海边,看到的就是滚成泥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试图往海里跑的一群幼崽。
年慌乱无神,见到白争争的那瞬间扑过去道:“争争,争争怎么办!芽跟肉被抓走了,被鸟抓走了!”
白争争如坠深渊,猛地掐住自己掌心。
“去哪儿了?飞去哪儿了!”
“争争,我去。”烬从海中冒出来,说完就转身。
白争争却道:“我跟你一起!”
他强迫自己冷静,面色森冷而严肃。“清,带幼崽回去。我,我没回来前,谁都不许从山洞出来。”
说罢,他转身向海里跑去。
烬见他走得越来越深,身体随着海水起伏,尾巴冲着他腰上一卷,将人抱在怀中。
“我去就行。”烬道。
“我不放心。”白争争声音颤抖,隐隐带了哭腔。
刹那,暗红的鱼尾一晃,两人如离弦之箭投入海中。
白争争紧紧抱住烬的脖子,等到兽人看不见了,眼眶才微微变红。
他目光在海面上空四处搜寻,见什么都看不到,声音有些哽咽。
“烬,你知道他们去哪个方向了吗?”
“看到了,别担心。”烬感受到白争争的情绪,忍不住将他抱得紧了紧,速度加快到极致。
白争争心里煎熬,短短一瞬,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幼崽惨死的血腥模样。
他克制着恐慌,手心掐得冒了血仿佛感觉不到疼。
烬却闻到了那味道。
他按了按白争争的后脑勺,声音沉了几分:“不会有事。”
白争争声音艰涩:“你见得多,知道抓走幼崽的是什么鸟吗?有什么习性,在哪儿筑巢,又、又喜欢吃什么?”
烬:“没事。”
白争争:“你告诉我!”
烬面色绷紧,海面迅速在眼中倒退。
“烬……”
“食人鹰,生活在海岛上的鸟类,喜好一切肉类。”不仅是野兽、鱼类,兽人也包括在其中。
这是环洲海面上最凶残的一种鸟类。
不过这种鸟一般生活在海岛上,不会靠近陆地。
兴许是洞外的血腥味道太浓,加上最近是食人鹰的繁殖期,幼鸟降生,所以才被盯上。
白争争看着茫茫大海,心狠狠一坠。
*
林猫没下过海,所以并不知道离他们居住的山洞外,不远处的海面有一座小岛。
岛上乱石堆积,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鸟巢。
食人鹰速度极快,逮到两只林猫之后,就飞回到了自己巢穴。
肉挣扎了许久,肚子被利爪刺破,缓缓滴落的血已经将腹部的毛毛打湿。
芽焦急,但不敢放松鸟爪。
等到食人鹰一降落,入目间是个在山壁上的巨大鸟巢。巢穴深处有一颗白色的鸟蛋。
食人鹰似乎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到了巢穴之后,只看了他一眼就低头将鸟喙往已经晕过去的肉身上凑。
芽心脏急跳,高吼一声,食人鹰停下动作,过来抓他。
那瞬间,芽变做个九岁的小孩儿,一手抓住蛋挡在身前,一手将肉抓到身后挡着。
他小脸微白,头发被风吹得根根往后。明明身板很小,却坚定立在昏睡的幼崽前。
“你、你来一下试试!”他大声吼道,企图威慑住这只巨鸟。
食人鹰被抓住了蛋,拍着翅膀冲着他嘶叫。
只要它往前一步,芽就举起蛋,双目瞪大盯着它的眼睛。
这是阿父教他的。
野兽有兽性,只要你比他强,你能压制住他。哪怕是气势,它也要衡量衡量敢不敢动手。
何况这在手中的蛋,现在是最好的挡箭牌。
小兽人跟巨鸟对峙,芽脚底下蹭到了湿热的东西,明白是肉身上的血,手上利爪破出。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食人鹰,眼里蓄着泪水,却像个被逼到绝路的狼崽子,一分不退。
但他到底是个幼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上渐渐无力。
食人鹰在巢穴边缘走来走去,目光紧盯着他手上的鸟蛋。只需要他露出一点弱势,它便……
“你别动!”芽大喝。
他双腿微颤,尖锐的爪子对着蛋。
食人鹰失了耐性,叫嚣着往前……
*
到了。
上了岛,只见那岛屿被鸟粪染成了白色。裸露的石壁上处处是巨大的鸟巢。
上岸那瞬间,他听到了芽的声音。
白争争大喜,顿时往山崖上跑。
外来者惊动了孵蛋的鸟类,他们群飞而起,嘶叫着驱赶。
烬看了眼白争争:“你去。”
食人鹰的巢穴很高,白争争躲着往上爬。
余光见烬在下面吸引着这些巨鸟的视线,咬咬牙,变做小猫迅速攀岩而上。
巢穴里。
食人鹰被逼急了,它猛地往前扑。
芽高高举起蛋,猛地冲着它砸去。那瞬间,芽抓着肉就往巢穴外跳。
看到一人一猫落下的那一刹那,白争争脑子阵阵发晕。
他想也没想,半空中变成人身将两个幼崽往怀里一勾,抱紧了往山下滚动。
悬崖峭壁,不自救只有死。
白争争一手抱住他们,脚上与手上的利爪弹出,试图再石壁中找到能勾住的地方。
滋滋剐蹭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芽见到白争争哇呜一声,意识到他们还在坠落又强忍住不哭,紧紧抱住白争争的脖子,顺带抓住生死不知的肉。
有了他帮忙,白争争双手双脚用劲儿,身上擦过数不清的石块儿总算稳住。
还没等他下去,眼前一暗。
愤怒的食人鹰直冲而下,白争争看着那爪子越来越近——
他将两个幼崽往石壁缝隙里一塞,一把抓住那利爪。
“争争!”芽用身子挡着绒,撑在缝隙中,对着天空哭喊。
烬抬头,见半空中的一人一鸟心里重重一沉。
却不想……
“我让你抓我幼崽!”
“我让你吃肉!”
“就你会飞!就你能耐!”
白争争气红了眼睛,哪里顾得上什么害怕。
他单手吊住食人鹰的爪子,用尽力气往下扯。手臂被利爪抓住,他也勾得那鸟腿上的肉撕裂,他像是不知道痛,一下一下往鸟身上招呼。
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斗方式看得下面的人胆战心惊。
顿时,半空中鸟毛混着鲜血乱飞。
也不知白争争怎的,几下翻到鸟背上,双手死死掐住鸟脖子。
食人鹰想将他甩下来,左右乱飞,白争争的身子也随之在空中晃悠。
他这样不要命的动作,看得烬捡了猫崽又紧紧追在他俩后面。
“争争!进海里。”
白争争看着汪洋大海,死死压住鸟脖子将它往那边带。
一人一鸟猛的扎入水中。
白争争刚呛了一口水,就被人鱼的大尾巴托了起来。
他咳了两声,手还逮住鸟脖子,眼里是没褪下的凶性。
既是兽人,茹毛饮血,打斗便是骨子里带的天性。白争争即便瘦弱,但崽子受伤却激发了他的血性。
他看着烬,心脏砰砰跳,肾上激素上升的快感残留在体内,双眼亮得惊人。
烬却后怕地将他圈住,又将幼崽放在他怀里。
“幼崽晕过去了,带回去还是在这儿……”
白争争忙愤恨地甩了要死不活的鸟,随后轻轻将肉抱住。
芽哭得稀里哗啦,不忘接替白争争,爪子紧紧勾住那大鸟脖子。
“争争,肉流了好多血。”
白争争看了看天色,焦急道:“不行,快天黑了,上岛吧。”顷刻,白争争做了决定。
烬抱着手脚微颤的芽,带着白争争找洞穴。最后停在个能挡风的废弃鸟巢里。
白争争手上被幼崽的血染红。
他小心翼翼翻开幼崽的绒毛,找寻着伤口。直到发现骨头没事,伤口微深但没伤到内脏,才一下子瘫软下去。
烬将芽放下,留意到他满身的伤口,道:“我去找点草药。”
芽又成了小猫,他挤在白争争身边,起初安安静静,等白争争将他抱起来,他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是吓惨了。
白争争抱住他,抬手才发现有些抬不起来。
他看了会儿手臂上的爪痕,咬咬牙,换另一只手狠狠搓了搓他背上的毛毛。
“做得很不错。”
没多久,烬拎着两条鱼,还有一把草药回来。白争争将草药碾碎,糊在幼崽的肚皮上。
余下一点,却被烬拿过来,一一敷在了白争争的身上。
从山崖上滚下来并非没事,白争争身上全是石头划过的伤痕。最严重的在左手手臂上,那食人鹰的利爪勾得他皮肉翻卷,伤口极深。
起初脑子发热顾着幼崽,顾着打斗没有什么感觉,现下松懈下来,白争争浑身泛疼,精神也萎靡起来。
岛上风大,白争争怕两个幼崽失温,将他两个抱在怀里。
烬就在外生了火,将鱼烤好了送进来。
他一如既往的镇定,看得芽慢慢也镇定了下来。幼崽抽噎着,身子挨着肉,趴着一动不动。
吃过鱼,天就已经彻底黑了。
晚上寻不见方向,加之幼崽受了惊吓,又有个受了伤,不宜兼程赶回。
白争争等着烬到巢穴里来,往他身边挪了挪,尾巴跑出来紧紧圈在他手腕上。
他往烬身上挨了挨,后腰被长臂揽住,白争争鼻子一酸,脑袋藏进烬的脖子。
他上辈子就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这辈子在成年兽人的保护下,也就经历过一次逃亡。
这次要是幼崽在他手里出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见他的族人。
烬轻轻摸着亚兽人的脑袋,无声地安抚着他。
过了一会儿,幼崽在白争争怀中睡着。
白争争道:“岛上还有食人鹰,我晚上跟你轮着守夜。”
外面火堆烧得不旺,亚兽人的眼睛很亮。
鼻尖跟眼尾都是红红的,睫毛濡湿,未干的头发贴在脸颊,还有些恹恹的。
泡了那么久的海水,又受了惊吓,瞧着实在可怜。
烬手背擦过他的脸颊,道:“我等会儿出去一趟。”
“去哪儿?”白争争紧紧抓住他的手,“现在天黑了,海里容易找不到方向。”
“就在岛上。”他掌心盖在亚兽人手背,紧了紧,才看那双慌乱的眸子冷静下来。
白争争点头。
“好。”
烬没急着走,而是坐在鸟巢的外侧守着。
白争争挪了挪,双手搂住幼崽不放,又将脑袋往烬肩上一埋,闭着眼睛不再动弹。
当他是兽形的时候,这样的事做过无数次,他可以哄自己烬纵容自己是对毛绒绒宽容。
但人形时表露出来的依赖更加明显,也让白争争忐忑。
似乎太亲密了。
可他就想靠一会儿,实在有些累了。
烬摸了摸他半干的发,道:“躺下睡吧。”
白争争眼眶一酸,默默在烬身上擦过。
今天的惶恐只有自己跟烬知道,在幼崽还有清他们面前,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现在是幼崽们的领头羊,一旦他乱了,就全乱了。
好在有烬帮忙。
也幸亏幼崽没大事。
烬感觉到肩上的温热湿意,心里有些闷。
他靠着石壁,像抱着小猫一样,干脆将亚兽人搂放在怀里。
“别怕。”
白争争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烬看着手腕紧紧拴着他不放的毛绒尾巴,心底彻底破开一道口子,手指蜷了蜷,轻而缓地将尾巴攥在手心。
白争争轻轻发颤。
烬鼻尖蹭了蹭亚兽人的侧脸,平静的眼里第一次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