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花束 “勿忘我?”
针对葛蓝、手笔不大, 到底是什么人呢?
葛蓝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大学生,她能得罪什么人,要用上引导舆论的方式来报复她?
不用多思考, 姜幸雨的脑袋里就出现了一个名字,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陈驰显然也想到了,没等姜幸雨回复,就又说:「我猜应该是上次那个何先生」
姜幸雨:「应该是他。」
以她对老何的简单印象, 他的确是能做出这样“添柴加火”事情的人。
上次在会所, 葛蓝突然翻脸、陈驰横插一脚,显然让他感到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但因为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所以陈驰和葛蓝得罪他的程度也不算多深。
就像豌豆公主十几层被褥底下的那个小小异物, 有点膈应。
他不会为了这种小事隐而不发,长期谋划个巨大的“报复计划”,毕竟, 以他的身份,想要主动靠近,从他身上得到点好处的漂亮女人不少,而陈驰帮葛蓝的举动,以他的眼光来看, 也就是个毛头小子想强出头的孩子气举动。
有这个工夫,不如把精力放到正事上,也许,这会儿,他早就已经另寻新欢,佳人在侧。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在嗅到舆论风波中的报复机会时, 老何会轻易放过。
对他来说,往里添一把柴,加一把火,不过是上下碰一碰嘴皮子,卖个人情的事而已,连真金白银都不见得要花进去。
如果真是他动的手,想来到这儿,就算结束了,不会再有其他动作。
只是,对于他来说的一点点“小惩罚”,落到普通人身上,便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京海大学也在这个假期被迫继续运转。
上级领导层层通知到艺术学院,学院领导们又紧急召开线上会议,要求辅导员立刻先做好学生工作,稳住学生心态,避免出现不可控事件。
至于网上的舆情,也许是还在放假的缘故,工作效率本就不高的行政体系,自然更加缓慢,始终没得出什么结论,更别提正式回应了。
倒是校内大大小小各种八卦群,这两天异常活跃,每天都有人不停刷屏相关内容,随时冲在校内八卦阵地一线的小黄上蹿下跳,隔一两个小时,就给姜幸雨“播报”最新看到的消息。
姜幸雨其实没有多少吃瓜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事情发生得离她太近的缘故,她总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和不安。给葛蓝发的消息再次石沉大海,没得到回应,陈驰那边,则因为后续舆论情况已经不再相关,由经纪人田海汶代为联系过一次,没联系上后,便也没再多尝试,只是通过官方渠道,向京大反映一次,算是尽到责任。
姜幸雨只好又私下问了辅导员。
假期里被强行要求起来工作的辅导员,原本心情也很糟糕,但面对学生的问题,到底也只能沉下心来。
「她的情况不太好,因为这两天受到太大的刺激,再加上她家里经济负担实在很重,今天早上突然惊恐发作,有很强的濒死感,呼吸也有困难。幸好我早上到宿舍找她了,从宿管那里拿了钥匙开门,看到她缩在角落里喘不过气,赶紧把她送医院了,现在正在心理科就诊呢」
姜幸雨感到心里很不好受,这种时候,人心情不太稳定,不好贸然过去看望。
她想了想,回:「辛苦你啦,葛蓝是个很好的学生,麻烦在她情绪好一点的时候告诉她,我过几天去看她」
「好,一会儿等她填完量表,要是情况稳定,我就告诉她」
已经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辅导员大概也有些格外的感叹,没有立刻结束聊天,而是又说:「哎,这孩子也固执,都这样了,人缓过来之后,第一反应也是让我不要给她妈妈打电话」
姜幸雨:「她妈妈现在还住在疗养医院吧?」
「是啊,估计还要好长时间呢,这个状况,能康复个七八成当然最好,至少后面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要是再受打击,康复不到那个程度,恐怕一辈子都得请人照顾呢。话说回来,我是辅导员,关心学生是应该的,汪老师作为导师,一个电话也没打过,连信息都没发过,真的有点反常」
这位辅导员和小黄私交很好,平时算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连带着对姜幸雨便也不太设防。
姜幸雨也觉得有点反常:「给葛蓝也没发过信息吗?」
「没有,我问过了,没有任何联系」
汪茹云和姜幸雨的关系不太好,准确地说,汪茹云和学院里大部分老师的关系都不太好,毕竟,职场上能有真正的好关系才是少见的,更何况,汪茹云更擅长的是在外面拓展商业版图,学院里这些老师,大多数要么专注学术,要么醉心创作,身上多少有点天真和清高在,汪茹云和他们理所当然地相处不来。
可是,这些年里,汪茹云处理工作上的事,虽然态度上时常让人不舒服,可是该做的,一样都不会落,像关心学生这样的事,只是动动嘴皮子,或是动动手指的事,在本来就有师生矛盾的情况下,哪怕只发一条信息,尽到导师的义务,做个样子给领导看看,也是好的。
毫无反应,显得不像汪茹云平时的作风。
不过,姜幸雨没再深想下去。
今天,是和路文初约好一起吃晚饭的日子。
地点就约在广电中心附近的一家米其林餐厅,就是他们刚在一起时就吃过的那一家,姜幸雨看到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就是在这家餐厅,路文初留下了她喜欢提拉米苏的印象,而上一次,双方约律师面谈时,她直接说了实话。
所以只要他想,其实他都记得,一切只取决于他认为是不是有必要而已。
“晚上去接你,好不好?”电话那头,路文初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带着惯有的低沉,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们两个刚刚开始约会的时候,“在南山的家里?”
有那么一瞬间,姜幸雨有点恍惚。
“也好。”很快,她回过神来,答应了,“我下午就在家里。”
今天她只打算上午去一趟山下的超市,采购一些生活用品,下午在家运动一小时,便化个妆准备出门。
米其林的晚餐,多少要喝两口酒,确实不适合自己开车。
下午五点,天开始变暗。
姜幸雨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对着镜子吹头发。
梳妆台上的手机亮起来,是小黄发来的一张图片。
姜幸雨腾出一只手点开看了一眼。
还是被那名保安泄露出去的监控视频的截图,只不过,不是网上广泛流传的那两段,因为画面里没有出现争论焦点的葛蓝,也没有出现能吸引眼球的陈驰,所以之前一直是被忽视的状态。
出现在这张截图里的人是路文初,姜幸雨再熟悉不过。
她回了一个问号。
小黄立刻又发过来一张匿名群聊界面的截图。
「这是谁?长得怪好看的,比那个吃嫩草的老东西养眼太多了啊」
「实话说,四十多岁保养成那样,也已经秒杀大不软同龄人了吧」
「这人你不认识?经常来学校吧,手里握着不少资本,和学校有些大牛合作呢」
「上面你还是看的公开资料吧?这位家里太太就是咱学校的老师,好巧不巧,就是艺术学院的」
就这么一段对话,没具体到他们任何人的姓名,但给出的线索已经相当明确,对熟悉京大校内职工的人来说,很容易就能解码。
看时间,是今天上午的聊天记录。
小黄:「刚刚往上翻的时候看到的,随手一截,不过这件事和你们也没啥关系,姜姜你不用在意」
姜幸雨:「好。」
话虽然这样说,姜幸雨吹完头发,还是拿着手机重新到热搜页点了几个词条浏览一会儿,没发现什么新进展,这才进了衣帽间挑衣服。
毕竟要去比较正式的餐厅吃饭,她看着柜子里的衣服,最后挑了一件近期新买的秋冬款米色连衣裙,搭配一件长度相当、保暖性也不错的羊绒大衣,和一只深蓝色皮包,妆容也比平时更精致一些,没打底,除了口红,还上了点眼影、腮红、修容,把五官的优势放大许多。
六点,路文初准时发来信息,告诉她还有十五分钟到小区。
六点一刻,姜幸雨拎着包出现在大门口时,路文初已经到了。
修长高大的身影被黑色男士中长款大衣包裹着,倚靠在显然刚刚洗过的迈巴赫旁,英俊而成熟的五官,配上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在不算太明亮的光线里,周身透着一股独属于精英阶层男士的低调多金。
对于一部分女人来说,只“多金”两个字,就已经足够有吸引力,更何况路文初的皮相也属上乘,简直就是人中极品。
姜幸雨看着他的样子,也忍不住生出一点感叹,这样千万里挑一的男人,她却拒绝了。
路文初的手里还捧着一束花,见到姜幸雨出来,便站直身子走近,将花递过来。
“这是?”姜幸雨看着被包裹在浅粉包装纸中的蓝紫色小花,愣了愣,说,“勿忘我?”
她活了将近三十一年,收到过的花实在数不胜数,画过的花更是不知凡几,自然一下就能认出来。
不过,路文初从前送的几乎都是各色玫瑰,在姜幸雨的印象里,好像没见他送过其他花。
“嗯,”路文初面带微笑,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之前都是玫瑰,你好像不太喜欢,这次换了一个,不过,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
勿忘我,代表真挚的爱与美好的回忆。
他没有直说,但姜幸雨能明白。
她也没说喜不喜欢,只是伸手接过,微笑着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谢谢。”
一阵寒风袭来,花朵轻轻摇晃,在包装纸中发出窸窣的声响。
“天冷,先上车吧。”路文初转身拉开后座车门,等她上车后,又绕到另一边坐了上去。
驾驶座上的老吴等两人都系好安全带,便发动车子开出去。
中间的隔板升上去,后排空间变得独立。路文初这才扭头打量正捧着花轻轻嗅闻的女人。
长长的黑发难得绾在脑后,脸颊两边垂着自然的碎发,美丽又精致的侧面轮廓完好地展现在眼前,小巧的鼻尖凑到离花束只有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看得路文初眸色加深。
“没有太浓的香气,”他沉沉开口,难得花是他亲自挑的,买的时候当然也闻过了,“很淡,还有一点苦味。”
姜幸雨轻轻吸一口气,垂下眼,看着怀里小小的花朵,露出微笑:“确实有苦调。”
她说话的时候,脸颊边的碎发也跟着垂落下来,路文初看着那缕柔软光亮的发丝,本就深暗的眼神动了动,忍不住抬手,以食指轻轻勾住那缕发丝,别到她的耳后。
萦在指尖的是如羽毛,又如丝绸一般的触感,这是她一直精心打理,保养得极好的头发,像她的皮肤一样柔滑,没有一点干枯分叉。
姜幸雨愣了下,眼睑抬起,转头看过来。
路文初默默收回手,避开她的视线,没解释自己的动作,只是看向前方的隔板,慢慢道:“你那个女学生的事,我看到了。”
姜幸雨放下怀中的花束,说:“看来事情确实闹得有点大,连你都知道了。”
要知道,路文初可是很少关心娱乐圈新闻,和这些以“博眼球”为目的被炒起来的社会新闻的,当初,他自己莫名其妙被送上娱乐新闻,都是姜幸雨先看到,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不过,最近好像不一样了,他的关注好像比从前多了一些。
“还是说,文初,你最近有什么变化,开始关心这些事了?”
路文初侧目,飞快地看她一眼,目光与她短暂相接,又再次挪开。
“没有,正好看到而已。”他淡淡道,“我记得你之前很关心她,对吗?”
“是啊,”姜幸雨叹了一口气,“她很不容易,家庭遭遇变故,所以才需要稳定的收入来源,明明没做错什么,现在却要面对陌生人那么大的恶意,今天因为这件事,都进医院了。”
路文初“唔”一声,对此没有太多评价。
他很体贴,很绅士没错,但对于这种差点误入歧途的“贫困”的小女孩,实在没有多少感同身受的怜悯,毕竟,他从来没体验过那样的生活,每年往各大慈善机构捐助的大笔善款,在他看来,已经是尽到了对这个社会的责任。
男人就是这样,除非这个女人的外表正中他的喜好,否则,他不会有多余的情绪。
但姜幸雨显然是个“博爱”的人,她连慈善活动都是真心参加的,甚至愿意亲力亲为,长期坚持当志愿者,而很多其他人,之所以热心慈善,是为了减轻内心的某些罪恶感,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而已。
这一点,对他来说有点麻烦,以前,他自然不会多管,但现在,免不了要改一改。
“我问过老何了,是他在后面挑了点事儿,上次的事他心里有气,正好逮着机会,就推波助澜了一把,不过,你放心,他没做别的,已经停手了,再有几天,舆论应该就能平息下去了。”
他语气平静,对老何的做法,虽然有点看不上,但大约是天生的立场,让他很容易就理解老何的心态。
“他太太现在也嗅到了风声,现在正闹呢,最近,老何应该有的头疼。”
第62章 晚餐 “如果这都不算爱情的话。”……
姜幸雨自然没法和这些在声色场合里游刃有余惯了的男人共情。
像老何这样的, 因为太太出身不错,几乎可以说同他门当户对,所以, 他得对太太敬重一些,偏偏他又耐不住寂寞,总有些见不得光的爱好,便不停在外面拈花惹草。
每次被太太抓住, 便赶紧将人处理打发掉, 说是为了平息太太的怒火,给足太太面子,实际上还不是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
就像现在, 明明起非分之想的人就是老何,葛蓝无辜受到牵连,被无数陌生人的恶意攻击得体无完肤, 而老何只是被太太闹一闹,将来,至多也就是再被身边人笑一笑而已,便算是“惩罚”了。
这些,都让姜幸雨感到不舒服。
唯一能放心的, 是老何的确如她所想,收手了,没再继续动手。
“他把一个小姑娘整得这么惨,自己只是被念两句——都多少回了,我看他早就习惯了吧。”姜幸雨的脸色说不上多好看,免不了要说两句,不过,也还注意分寸, “不过,没想到你竟然愿意主动问这样的事。”
以前,路文初的态度一直很明确,自己不管,也不主张她管这些“闲事”。
他总是看得很开,对身边发生的各种事,好的坏的,幸运的凄惨的,统统看淡,所以,才能在这个圈子里过得比任何人都游刃有余。
“替你问的,”路文初回答得也很直接,“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
这是他作出的妥协和让步,在从前不赞同的事情上,他愿意因为她,稍稍退让一些。
姜幸雨扭开脸,看着窗外,在傍晚昏暗的光线里,她的面庞映在车窗上,神色莫名。
从南山到餐厅的车程,放在平时晚高峰时期,至少也要四十分钟,假期里,晚高峰交通压力小一些,半小时便到了。
两人从车上下来,一前一后进入高速电梯,一路上到最高的那一层。
高处景观视野极好,在逐渐落下的夜幕中,城市各处的灯光就在眼前一点点亮起来,一条条长长的道路蜿蜒向远方,川流的车辆给静态的画面注入动态的生机,而不远处,平地而立,林立江边的几座高楼,更是在外墙灯光的气氛烘托下,向整个城市传递着新年的欢乐气氛。
其中两栋相连的大楼,就是京海广电中心,陈驰现在就在演播厅后台准备一会儿开始的跨年晚会表演。
姜幸雨站在窗边看了数秒,才来到座位边坐下。
手机里还有陈驰几分钟前发来的后台照片,其中还有徐知怡带着妆扮鬼脸的样子。
姜幸雨:「好好准备,加油!记得告诉知怡别太疯,电视直播要收着点呀!!」
那边回得很快:「好,姐姐,等结束了我去接你」
姜幸雨看一眼时间,将近七点,离晚会开始还剩半个小时,不过,Cluster和葫芦铜钱的舞台安排在临近中场,九点左右的时候,还要等很久。
“我们之前来过这儿,大概有两三次,记得吗?”路文初在她的对面坐下,说。
餐厅的灯光设计得非常精妙,合适的色温和色调,营造出一种虽然没有蜡烛,却仍旧格外温柔暧昧的氛围。
路文初的脸色与神情,在这样的灯光下,就显得十分英俊动人,好像回到了数年前,或者仅仅是数月前,他们还没有因为那张照片吵架的时候。
“我记得,”姜幸雨扯了下嘴角,“早两年的时候来过两回。”
这时,服务生将今日的跨年特别菜单送到两人面前。
菜式总是不断更新的,和几年前的相比,自然已经大变了样,不过,整体看来中规中矩,倒是最后的餐后甜品,赫然是抹茶歌剧院蛋糕。
“你上次说喜欢抹茶,我让助理问了这边的大厨,最近甜品都是抹茶系列的。”路文初将手里的菜单放到一旁,“开胃酒也是你喜欢的,桃红香槟。”
吃饭配酒,路文初最喜欢的当然是红酒,不过,为了姜幸雨,也愿意改一改。
这样的准备,已经够精心了。
姜幸雨拿起服务生刚刚倒好的酒杯,喝了一口。
冰镇过的温度,带着细小的气泡,浅粉的颜色,在灯下看起来无比瑰丽,口味自然也是极好的,带着轻微的刺激,却毫无涩感。
“文初,你准备了这么多,到底有什么想说的,有什么想问的?”
上次因为时机不对,没能继续下去的话,也时候说开了。
路文初垂下眼,看着杯子里不断从晶莹的液体里冒上去的细小泡泡,伸手压着杯底,让杯子轻轻晃了晃,眼见那本就只是因为冰镇而暂时显得收敛的液体,逐渐有躁动起来的趋势。
“我只是想起来,之前你说,我一点也不了解你,这句话确实没错。”他再次抬眼的时候,目光已变得认真起来,“以前,我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你,但是你心里想什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从来都不关心,以至于很多次,你其实都开口了,想把真实的情绪、想法告诉我,我都直接忽略了。”
过了这么长时间,姜幸雨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认真地承认,她说的是对的,好像也是第一次,他真正把她说的话听进心里,长时间地,仔细地考虑。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服务生已经开始上菜,路文初看着她的神情,似乎很关心她的反应,不是从前那种仅止于“绅士风度”这个层面的关心,而是真的想看出她的想法。
她笑了一声,轻轻摇头,心里怎么想,便也怎么说了。
“文初,坦白说,你这样讲,我有点意外,结婚三年,再加上之前恋爱的时间,这么久了,我都没能找到一次机会,真正让你愿意开口和我谈这些,到现在,总算是‘如愿’了。”
她的话,仔细分辨起来,该有些讽刺,可是,听语气,却又十分平静温和,听不出什么异样。
路文初沉默片刻。
两人一起品尝面前的新菜式。
老牌米其林餐厅,味道自然还是过关的,不过,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还是没什么特别惊艳的感觉,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路文初想了想,还是说:“对不起,小雨,之前让你感到很糟糕,却一直没有发现,直到现在才向你道歉。”
一句迟来的“对不起”,让姜幸雨拿着餐具的手顿了顿,心头忽然泛起一阵酸涩。
“我接受你的道歉。”她咬了咬下唇,压下心底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抬头时,眼神到底已恢复平静,“其实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路文初对上她的视线,张了张口,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话到嘴边,还是先扭头唤了侍者上来添酒。
中间的两道海鲜和一道红肉,因为酱汁搭配了姜幸雨喜欢的食材,味道倒是都相当不错。
路文初从头至尾,都记得观察她的反应,见她觉得好吃,还特意问了原因。
姜幸雨如实答了,又抬起头与他直直对视:“文初,你还问这些做什么?如果只是想道歉,那你今天做得已经够多了,我已经很满足了,等过了后天,我喜欢什么,也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她知道,路文初约她吃饭,一定不光是为了道歉。
果然,第一道甜品上来的时候,他又说:“我想知道,想再多了解你一点,至少,现在还没领离婚证,我们两个还是夫妻,不是吗?”
姜幸雨尝了一口慕斯,点头说:“这倒是,过了后天才算结束。”
路文初顿了顿,继续道:“这段时间,我常常想起你说的话。你还说过,希望生活里有爱情,当时我无法理解,也不屑理解,我一直以为,我是不需要感情的,可是,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慢慢让我看清了,我不是不需要,而是一直拥有,却以为没有。”
他说到这儿,放下手中的餐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小雨,以前是我一直没意识到,其实我对你所谓的‘喜欢’,就是感情,就是爱情,是我不愿意正视,有意忽略。小雨,其实,我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你了。”
一见钟情,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他喜欢姜幸雨,最初是皮囊,她长得太漂亮,也许在别人眼里不是最美,但在他这儿,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好就是他最爱的样子。
其实姜幸雨的真实性格,在他看来,有许多瑕疵,甚至有点不太适合他们这个圈子。
虽然她表面礼仪近乎完美,大概是从小教养好的缘故,在任何社交场合都能应付得来,但她骨子里那种有些别扭的坚持,和这里的主流相比,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样的姜幸雨,他除了感到不赞同之外,不但没有因此却步,反而更觉得有吸引力。
什么抽不抽烟,听不听话,这些在从前的他看来,一个“好女人”应该有的品质,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
“姜幸雨,以前我总是对这些做许多定义,有许多要求,可是,这些要求在你面前,统统都消失了,姜幸雨,如果这都不算爱情的话,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到底什么才能叫做爱情。”
路文初说完,沉默下来,静静望着姜幸雨,等待她的反应。
他不太习惯在女人面前表达爱意,但同样的,他也不是腼腆犹豫的性格,既然想说,便要赶在最后的时间前说出来,至于结果,就看姜幸雨的回应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静了一静,周遭只剩餐厅的音乐和隔了一段距离的其他客人们的喁喁细语。
第63章 广场 是星团的表演开始了。
说内心毫无波动, 当然是自欺欺人。
姜幸雨曾经也暗暗期盼,如果他当时愿意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和她好好谈一谈, 如果他当时就能“意识到”所谓的爱和感情,也许她也会再努力一把,作出点让步。
“文初,”她笑了笑, 面色动容, 目露遗憾,“你说这些,我很意外, 也很感动,可是,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路文初立刻说:“不,小雨,还没到最后一步不是吗?还有两天,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停, 就像现在,我们仍是夫妻,仍然绑在一起。”
姜幸雨抿着唇没有说话,低下头重新拿起餐具。
甜品的味道明明还不错,却好像没有了刚才的滋味。
“小雨,我们就是最相配的夫妻,各自有自己的事业,生活习惯和情趣, 也都能互相兼容,我们这几年,一直磨合得不错,还有感情——以前你觉得我们之间没感情,我总是忽略你,这些,我都能改掉,只要你愿意不离婚。”
姜幸雨沉默半晌,只是一口一口吃着盘子里的甜品。
路文初说完,也没急着逼她立刻回答,只是静静等待,给她时间平复心情。
片刻后,侍者撤去盘子,送上第二盘甜品,正是刚才吸引姜幸雨目光的抹茶歌剧院蛋糕。
“尝尝看,味道怎么样?我听说他们这儿的抹茶系列评价一直不错,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路文初已经恢复了刚才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他刚刚才认真表白过,更没流露出半点焦躁和期待的情绪。
他就是这样,再大的事,再复杂的情绪,也不过持续几分钟,便能渐渐消化掉。
没办法,他的出身太好,身而为人的各种欲望,任何时候只要稍微动动手指、碰碰嘴皮就能得到满足,拥有的东西太多,自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懂得珍惜,毕竟,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是失去了就再也得不到的,包括婚姻和感情。
姜幸雨尝了一口蛋糕,微苦的抹茶粉大大降低了法式甜品的甜度,抹茶品质不错,搭配歌剧院蛋糕的其他配料,口感很丰富。
“确实不错,配得上名气,我很喜欢。”她诚实地说完,又吃了两口,才放下餐具,开始回答他前面的话,“不过,离婚这件事,是我考虑清楚才作出的决定,虽然你刚才那样说,我很感动,可已经决定的事,我不会再改变。还是那句话,太晚了,文初。”
路文初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他实在很少被人当面拒绝,不过,再多的情绪,在心中回转片刻,还是只化作一句平静的“为什么”。
姜幸雨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他:“你还记得我们最初是因为什么开始吵架的吗?”
提到这件事,路文初皱了下眉,想了想,说:“照片?”
姜幸雨点头:“说照片也对,起因的确是我看到了照片。但后来,最重要的原因,是你不愿意在外面和其他女人保持距离——那时候你说,你没有出轨,离了应酬场合,私下和她们没有任何往来,我相信;现在,你说你爱我,一直爱我,只是以前没有意识到,现在意识到了,所以有了今天的表白,这个我也相信,那现在,你会不会因为意识到爱我,就答应我,不管在哪里,都和其他女人保持距离,别再说什么‘逢场作戏’?”
这可不光是不能让她看见的问题,她的要求,就是要他在外面那些朋友、合作伙伴面前,完全改变自己以往的风格,变成一个为了太太彻底“收心”的男人。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关乎“尊严”的改变,这才是他最在乎的东西,刚才说的那些“改变”,其实都不触及他的底线。
果然,路文初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自然而肯定。
姜幸雨渐渐露出了然的笑容。
路文初看着她一点一点将那块蛋糕吃完,忽然意识到,她这一餐,吃得非常仔细,一点多余的也没浪费,照以往的习惯,将主要食材吃掉,多余的酱汁、配菜尽量不碰——她很注意饮食,为了保持身材和皮肤状态,从来不多吃,晚餐有两道甜品的情况下,她通常会有意取舍,减少摄入的热量。
的确将这顿饭,当成他们夫妻之间的最后一次晚餐了。
路文初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心里挣扎了许久,这才慢吞吞道:“要是我能答应呢?”
姜幸雨捏着酒杯的手顿了下,抬头仔细地看着他,说:“能答应多久呢?”
路文初把杯子里最后的酒喝光,高大的身子慢慢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也挪向头顶的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
这是他自己和所谓“爱情”之间的长久较量,他无法保证,今天愿意妥协的他,明天会不会愿意。
“抽烟的人可以少抽,不能不抽。”姜幸雨笑了笑,摇头,“其实也不全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如果我足够爱你,我也该忍,也该为了你努力改变,可是我也做不到。”
不够。
路文初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尽管内心始终没有平复,总有种被揪扯着的感觉,但他绝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今晚不过就是想把原来没机会说清的话都说清了,既然对方仍然拒绝,他也没必要继续坚持。
甜品吃完,一顿晚餐便算结束,前后花去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两人起身离开,坐电梯到楼下,路文初没有直接去停车场,而是带着姜幸雨一起出了大楼,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离九点只剩下不到十分钟,这样寒冷的冬季,路上却满是三无人群,一起在外面跨年的行人,那热闹的景象,简直比白天还要喧闹。
不远处的广场上,LED大屏正播放着京海卫视的跨年晚会,许多市民聚集在广场上一起观看。
正在表演的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有不少观众跟着哼唱,熟悉的旋律传来,将夜晚的气氛烘托得很美好。
姜幸雨被吸引了目光,看着屏幕上的时间,忽然意识到,还有几分钟,就是星团和葫芦铜钱的表演了。
路文初走在她的身边,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都停了下来。
她知道,他一定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问完。
冬季的夜晚,迎面而来的风实在有些寒冷。
她无声地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的男人。
虽然不是什么名人,但是路文初优越的外形和气质,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许多异性的目光。
就像现在,他站在往来的人群中,就有许多漂亮女人频频往他这边看。
路文初早习惯了别人的关注,没有多加理会,也没有因此而不自在,只是同样转过头,对上妻子的目光。
“我还有一个疑问,”他走近一步,低头看着她,说话的时候,带起一阵浓浓的白雾,“小雨,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嫁给我?”
这是他没想明白的事,如果不够爱他,当初为什么答应求婚,那么长的时间,她都有机会可以反悔,却还是坚持了下来。
到底是一直都不够爱他,还是只有现在的她才不够爱他?
“这个啊,”姜幸雨笑笑,漂亮的眼睛弯起,隐在一时浓,一时淡的白雾之后,“之前我也想过,当初为什么会答应。”
求婚时的场景仿佛还是昨日,那美好的场景,充满笑意和祝福的气氛,都还历历在目。
“我也是个俗人,俗得不能再俗,文初,你太优秀了,可能是我这辈子能接触到的最优秀的男人了,更何况,你对我不错,至少,在人前从来都给足尊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开心是假的,我也有虚荣心,在别人的羡慕和追捧中,很容易就觉得自己真的太幸运了,不应该再有别的奢求,应该知足。那种氛围下,你向我求婚,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们不停欢呼,只等着我答应,我实在想不到不答应的理由,也不敢不答应。”
路文初也想起了那天的情形。
其实,在那样的场景下,他,还有旁观的朋友们,当然也完全没有设想过姜幸雨还会有拒绝的可能。
是啊,他,路文初,在那时根本没想过,还会有人拒绝他的追求,甚至到现在,他也还没有完全接受。
“至于后来,其实在结婚前的那段日子,我犹豫过很多次,但每次都被我妈妈劝住了,她总是哭,不,是先骂我,骂我没良心,对不起她这么多年的心血,让她好不容易在爸爸面前能抬得起头了,又要空欢喜一场,等骂得差不多了,再哭,哭得我觉得内疚,有负罪感,我就不敢再有这个念头了。”
路文初皱眉,立刻想起不久前,她被姜阜厚打的那一巴掌。
姜幸雨说起这些,倒是没有特别的反应,最难过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结婚前,我们拍婚纱照的时候,我想在山下的路上也拍一张?”
她说的山,指的就是从前的家,也是她现在住的南山。
路文初愣了下,很仔细地回想,才终于想起来。
“我记得,当时在商量拍摄方案,你提了一句,然后,你妈妈说那个地方不好,否定了,”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又添一句,“我也不同意。”
当时,是两家人聚在一起商量这件事。
姜幸雨提起的时候,说的是想留个纪念,还没等她细说,就被王娴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那种地方,乱七八糟的,你穿着婚纱站在那里像什么话?我以前就对那条路不满意,什么人都有,还离我们那么近,偏偏就那边离你爸爸办公室最近最方便,现在总算搬走了,你还要回去干什么?”
王娴竹是这样说的。
而他是怎么说的?
“小雨,这件事还是听长辈的话,那边环境不太好,和婚纱照也不太相配。”
他是这么说的,倒不是为了奉承岳母,而是当时他打心底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在,他渐渐有点明白,那个地方,对姜幸雨来说,意味着从童年到青春期的所有回忆,是她成长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真的很有意义,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会站在她这一边。
“对不起,当时没有再多了解一下你的想法。”
姜幸雨摇头,又笑了起来,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狡黠:“其实我后来自己去拍了,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
她一个人,带着一名摄影师拍了一组照片。
照片里的她,穿着洁白美丽的婚纱,长发披散,双足赤裸,提着裙摆走在那条陈旧灰黄的长街边,精致的典雅与破败的烟火构成两重矛盾,在她看来,是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组照片,只不过,的确不大符合结婚这样充满爱和喜悦的主题。
路文初扬眉,有点惊讶:“照片没印出来?”
“没有,”姜幸雨道,“我想说,其实,后来我明白了,你们说得也没错,那的确不是个拍婚纱照的好地方。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不都在你身上,我也承担一半的责任,我很软弱,明明一直在犹豫,却不敢表露,明明态度再强硬一点,就能让你看到我内心所想,但我总是抱着鸵鸟心态不停退缩,一直退缩到最后忍无可忍的时候,才爆发出来。文初,其实我也应该对你道歉,对不起,耽误了你这么久,到这种时候,才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的要求。如果早点说,也许结果都会不一样。”
她的话刚说完,不远处的广场上便响起一阵尖叫和欢呼,是星团的表演开始了,原来这里也聚集了他们的粉丝。
天空中,忽然飘起细碎的雪花,仿佛与世人一同庆祝这一年最后几个小时的流逝。
第64章 一吻 “就算是告别吻吧。”
广场附近人太多, 耳边盈满了人群的喧闹,反而听不到近处的声音。
姜幸雨站在花坛边,抬头认真地看着路文初。
她不知道路文初有没有挺清楚她刚才说的话, 只是看到他的神情,在雪色的映衬下,从先前的惊讶,没反应过来, 逐渐到放松、惆怅。
他垂下眼, 轻轻叹一口气,淡淡的白雾轻拂而过,将周遭的景致变得模糊。
再抬头时, 已经将那点惆怅掩入心间,留下的,仍是往日的从容:“也好。”
他点了点头, 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又迅速隐去,也没解释到底什么“好”,但姜幸雨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他的意思。
弄清楚了她当时为什么答应求婚,他的心里便也少一些负担。
“不早了, ”路文初转身,不再与她面对面,而是看向旁边车来车往的马路,“要不要送你回去?老吴在往这边来了。”
他是特意没让她开车的,来的时候,抱着一丝希望,若她仍愿意回头,今晚, 就可以一起回到曾经的家里。
在那里,他们曾经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卧室,他提前让阿姨收拾过,还亲自挑了香氛蜡烛,给她买了新睡袍,还有几套新衣服,挂在衣橱里。
他们会共同度过一个美好的跨年夜,也许,会是他们相识以来最快乐的一个夜晚。
可是,已经没有也许了。
“不用了,”姜幸雨摇头拒绝,“晚上还约了知怡他们。”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屏幕,节目里的声音半点也听不见,只能看到光彩夺目的画面里,四个正值青春的男孩,站在舞台上用心表演。
路文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镜头刚好落在陈驰的身上。
男孩微垂着眼眸,双手握住身前立麦,似乎正在唱乐曲高潮前,欲扬先抑的最后一“抑”。
路文初又开始皱眉。
然而,下一秒,镜头就切到从升降台上缓缓出现的徐知怡身上,她唱得一副撕心裂肺的样子,一看就是在酣畅淋漓地飙高音,不光屏幕中在棚内观看的现场观众潮水一般从座位上站起来欢呼,坐在广场上围观的路人和粉丝中,也爆发出一阵掌声,隐隐还能听到众人齐齐跟唱的声音。
路文初抿着唇,没说什么,只是又垂眼看向姜幸雨。
细碎的雪花已经在她的肩头、发丝间留下许多痕迹,不知怎么,他觉得像点点星光一样。
连睫毛上也沾了一片碎雪。
她的脸庞在寒冷的空气里,底色愈白,双颊则添了两抹自然的粉,眼睑眨动时,那点碎雪也未掉落,像翩翩的蝴蝶,美丽动人。
路文初情不自禁抬手,温热的食指轻轻抚上她的眼睛。
姜幸雨下意识闭上眼睛,视线被遮蔽,周遭一片漆黑,只有耳边喧闹未停,她忍不住开口:“文初?”
话音刚落,唇上便是一热。
是路文初。
他微微俯身,与她鼻尖相触,双唇相接。
那是无比熟悉的人,无比熟悉的触感,在这个时刻,多了许多不同的滋味。
只是个浅浅的亲吻,他没有深入,停留片刻后,慢慢退开。
姜幸雨睁开眼,有一瞬间竟觉得周遭的五光十色有些刺眼,但很快便适应过来。
路文初英俊的脸庞溶在光晕里,正专注地凝视着她:“对不起,没征得你的同意,就算是告别吻吧,我想,后天那样的场合也不太合适。”
后天领证,领挣前接吻,有些怪异,领证后,就更没道理了。
说完,他后退一步,在他身后的路上,老吴开着车越来越近,几秒钟后,便在一旁离开三四米的地方停下,对着他们闪了闪灯。
该走了。
两人一道靠近车门,姜幸雨站在街边,看到路文初拉开车门。
坐进去前,他又扭头冲她微笑:“小雨,后天见。”
姜幸雨也微笑着点头,目送他离开。
直到他的迈巴赫汇入车流,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她才一个人沿着人行道继续往圆形广场走去。
明明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其实才不过一首歌的时间。
大屏幕中,徐知怡刚刚唱完最后一个音,正潇洒地摆出ending姿态,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和她的乐队成员们站在升降台上,缓缓离场。
姜幸雨刚好在圆形小广场上也找了个空地坐下,见状赶紧拿出手机,抓拍到徐知怡还在镜头里的最后一秒,然后给她发了过去。
姜幸雨:「知知我要嫁给你!」
葫芦铜钱的合作舞台结束了,星团的表演却还没结束。
四个男孩仍留在台上,灯光骤暗,观众也得到片刻喘息,姜幸雨重新调整手机,打开摄像头,开始寻找合适的拍摄机会。
很快,灯光再次亮起,新一首歌开始了。
是星团代表作之一的《星河之外》,屏幕里的粉丝一副叫得声嘶力竭的样子,广场上的虽好一些,但就在姜幸雨耳边,那种抵挡不住的声浪,虽然比不上演唱会疯狂的感染力,但在冬季雪夜里,多了一种独属于粉丝的“浪漫”。
姜幸雨坐在人群中,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跟唱的声音,恍惚间,有一种身在某个陌生却温暖的群体中的感觉。
她看起来很平静,好像没受什么影响,可是路文初留下的冲击,仍然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她的神思,而与此同时,她又好像已经十分投入地开始观看跨年晚会的表演,甚至在陈驰出现的时候,很及时地拍了一段广场上众人尖叫和合唱的短视频,找到陈驰的对话框,点击了发送。
她整个人好像被一分为二,一边还沉浸在刚才的氛围里,另一边已经毫无负担地投入新世界。
“呜呜呜好感动!”姜幸雨身边不到一米的距离,两个裹得厚厚的靠在一起的小姑娘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明年我一定要买票去现场看!”
“好可惜今年没有变成演唱会,错过了机会,明年就要上高中了,肯定出不来了……”
这两年,京海卫视的跨年晚会大多安排在体育中心,演唱会门票对外销售,今年由于城市规划的原因,才变成棚内直播。
姜幸雨原本还有些动容,一听到“上高中”三个字,忍不住一僵,悄悄转头过去,仔细地看那两个小姑娘。
果然,厚厚的羽绒服帽子里,露出两张格外年轻稚嫩的脸,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单纯又可爱。
姜幸雨收回视线,悄悄叹了一声。
年轻啊。
她想了想,拿着手机又给陈驰发了条微信。
「捉到两名初中生粉丝,好嫩好年轻啊,都让我觉得自己老啦」
大屏幕上,又一首歌已经表演完,进入到最后一首歌,广场上的大多数粉丝都站了起来,隔着屏幕跟随自己心中的偶像一起唱歌,那场景,吸引了许多路人拿出手机拍视频。
不用想,现在星团的舞台一定正在热搜榜上快速攀升,姜幸雨想,这里的视频,一定很快也会出现在话题里,增加热度。
这时,手机震动,居然是刚刚表演结束不过几分钟的徐知怡。
「你要是真嫁给我,我做梦都能笑醒,但我怕姓路的看到你离了婚就立刻嫁给我要杀了我」
「对了,现在还有个小朋友对你虎视眈眈呢」
姜幸雨坐在冷风里,忽然有点脸红。
还没等她回复,那边徐知怡就又发了一条视频过来,是从舞台边缘视角拍摄的陈驰演出的片段。
「怎么样,这视角好看吧!」
姜幸雨愣了下,一抬头,正好看到大屏幕里,镜头也扫到台边正和观众们一样,沉浸在歌曲中挥舞荧光棒的徐知怡。
她还带着刚才的舞台妆,显然是刚从上面下来,就立刻来到这儿,欣赏接下来的舞台。
姜幸雨趁镜头还没切掉,赶紧拍了一张发过去:「还是我这个视角好看」
徐知怡没理她,仍然沉浸在现场的氛围里无法自拔。
两分钟后,歌曲结束,星团退场,由主持人接过控场。屏幕里的现场感受不出来,而室外的广场上,粉丝们毫不掩饰遗憾地叹息。
姜幸雨从台阶上站起来,本想掸一掸衣裳,低头一瞧,大衣上已经附着了不知多少雪花,恐怕怎么掸也掸不干净了,便干脆放任。
她没再看下去,而是离开小广场,朝着广电中心的方向慢慢走去。
虽然他们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但想来还要回到后台整理一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她打算自己走到广电中心楼下的咖啡厅等,也免得他们再找。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五分钟,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一下。
陈驰:「姐姐你一点都不老」
「外面下雪了啊,姐姐你快到室内去,别着凉」
「姐姐你在哪儿?还和路先生在一起吗?」
一连串的信息发过来,姜幸雨差点不知道该先回哪一条。
姜幸雨:「他已经走了。」
还没等她继续打字,陈驰竟然直接拨了语音过来。
“姐姐,”接通的时候,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沙哑,和刚才直播中的清澈干净完全不同,带着一种极度亢奋过后的低沉,“你是不是还在广电附近?”
“嗯,就在中联大厦旁边,青桐路。”
“你等我十五分钟,我马上就出发去接你。”男孩的语气很笃定,可背景音仍旧嘈杂,时不时能听到广播指令和工作人员拔高的嗓音。
“不用这么急,你慢慢收拾就好,我往你那个方向走。”
“等我。”陈驰没有多说,很快挂断电话。
姜幸雨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雪下得大了一些,姜幸雨看着身上的雪花,正好已经过了广场附近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段,走进人流渐少的路段。
她在一处无人的公交站台前停下,候车亭顶棚挡住了大半雪花,她就站在站牌边,抖了抖身上的大衣。
就在这时,一辆有点熟悉的保时捷放慢速度,停在站台前。
第65章 上车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忘记。
车灯闪了闪, 带来光线的变化,引起姜幸雨的注意。
她一抬头,就看到靠近站台的车窗已经降下, 男孩扭头看着她,冲她露出笑容。
“快上车!”
公共场合,陈驰没办法下车来,要知道就在后面不到两百米的地方, 还有不少在室外跨年的人们, 但凡他们再往这边走一走,就可能看到他。
姜幸雨也怕被人拍到,也顾不上整理大衣, 赶紧起身上车。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车窗关上的那一刻,将外面寒冷的风声和喧嚣的人声也都隔绝开来, 扑面的暖意很快让她身上沾染的雪花融化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水滴,缀在她的发丝间、大衣上。
陈驰干脆解开安全带,扯了纸巾,侧身凑过来替她擦拭头发上的水珠。
“还是把外套脱了吧,车里暖和, 别被水汽冻着了。”陈驰看着她的样子,一只手小心地从她头发间拂过,“姐姐,你是不是一直在外面走?淋了一身的雪。”
姜幸雨在外面时,还不觉得多狼狈,只是觉得被冷风吹着,脑袋格外清明,此刻坐进车里, 才发现原来身上都湿了。
她脱下大衣,被陈驰接过丢在后排的座椅上,原来被冷风吹得发白的脸蛋,又在空调暖风的吹拂下,渐渐放大了晚餐的酒带来的微醺之意。
光滑的脸颊上,两抹淡淡的粉悄然加深一分,明亮的双眼也浮出些许水色,在车内的氛围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诱人。
陈驰的目光悄然加深,手上的动作没变,手心的温度则迅速上升。
他看得出来,她化了很精致的妆容。
姜幸雨抬眼看着他,没说什么,也没拒绝他的帮忙,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她的手微微寒凉,还残留着外头的温度,指尖恰好从他的虎口擦过,冷与热骤然相遇,引得他动作顿了下,牙关也跟着悄悄咬紧。
她的指尖摸索过发丝,扯下用来绾发的发夹,将原本绾在脑后的长发统统放下来。
她的头发保养得很好,丝绸似的柔软顺服,因为被发夹夹了几个小时,微微卷曲着,配上正泛着粉的脸颊,比平时更多了一分妩媚。
“还是这样舒服。”她把发夹收进包里,将头发拢到肩上。
陈驰不敢再看,大半水珠已被纸巾吸走,他收回手,又俯身替她系安全带。
空间有限,他的手指触碰到安全带卡扣时,右侧脸颊也恰好离她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从皮肤上轻柔地拂过,再钻进他的鼻尖。
有极淡的酒精气息。
也不知是不是那点微弱的酒意将他也感染了,他没有立刻拉下安全带,而是改了主意,停住不动,扭头与她对视。
离得太近,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触到。
“姐姐喝酒了?”
“嗯,”姜幸雨笑了笑,眼睛一弯,映在其中的光芒便跟着碎了一碎,“喝了点香槟。不是让你慢慢收拾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卸妆有这么快吗?”
“我就是想快点见到你。”陈驰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仍带着刚才的低哑,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他一个人在台上唱抒情歌时的样子,“姐姐和路先生谈得怎么样?”
姜幸雨被他这样一问,又想起和路文初临别时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不由抬手,轻轻抚了下嘴唇。
只是一下,指尖便挪走了。
“还不错,反正,后天领完离婚证,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语气淡淡,没什么异样,可陈驰却留意到了她刚才的动作。
“那就好。”他没有追问,继续将安全带拉下来,扣进卡扣中,随后便退开到自己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便发动车子。
这次要去的是徐知怡的家,她说要给心爱的房子多增加点人气,便请他们一起去跨年。
“我的妆容比较简单,”陈驰一边观察路况,在路口掉头,一边回答姜幸雨刚才的疑问,“化的时候也只花了半个小时,也不用假发片这些,洗一洗就好,所以很快就出来了。”
姜幸雨扭头看他,那副干干净净的样子,确实和刚才在大屏幕上看到的没太大差别,仿佛只是衣服换过,变得更放松而已。
但她也知道,很多艺人上镜时,看起来好像没带多浓的妆,但实际上在各个细小的地方修修补补,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放过,前后花去的时间加起来,两三个小时也是有的,况且,镜头最吃妆,许多浓妆呈现在镜头里,就变成了淡妆。
陈驰好像大部分时候都是干净带点少年气和文艺气的造型,不论是舞台妆,还是在电影镜头里,都是尽量保留了本人的特色,其实这这种风格,对他往演员的方向发展很有好处。
“你是刚出道就想好了以后要往演员的方向发展,所以一开始就走这种比较干净原生的路线吗?”姜幸雨将心中的猜测问了出来。
陈驰摇头,犹豫一下,说:“我确实出道前就想过以后要当演员,不过当时并没有和公司沟通过,因为当时公司规模比较小,专注于音乐、演出这些业务上,在影视方面几乎没什么部署,所以,形象定位,也不算是冲着演员去的。”
姜幸雨眨眨眼,总结道:“那算是误打误撞?”
“可以这么说。”陈驰点头,“刚出道的时候,公司考虑我的年纪比较小,不适合特别夸张的造型,而且,我们团队四个人,每个人的个人特色都很鲜明,不需要为了融合而强行改变自己,这样反而会限制每个人以后的发展,所以,就这么决定了。算起来,其实我走的每一步,都算是误打误撞,撞到了最幸运的事。”
“你从小就想当演员?喜欢表演?”姜幸雨注意到他刚才说,出道前就想过当演员。
“小时候就想当演员,但不是因为喜欢表演,”陈驰斟酌着用词,“是以前有个人对我说,我长了一张天生能演电影的脸。”
他说完,往右侧后视镜看一眼,视线收回时,飞快地从姜幸雨面上掠过。
“这样啊。”姜幸雨心不在焉地应一声,没再问他说话的人是谁。
她有种感觉,一定又是他心里藏着的另一个“她”说的,已经许多次了,她早就见识到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到底对这个无数少女心中的偶像产生了多大影响。
也不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忘记-
京大研究生宿舍里,辅导员担心地看着葛蓝。
“你真的没关系吗?”她说着,抬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
已经是晚上十点,一整年的最后两个小时,大多数人,要么与亲朋好友在一起,要么独享这难得的自在时光,而她却因为工作,不得不留在学校。
“我已经好多了,老师,真的,您快回去休息吧,今天是跨年夜啊,应该好好休息的。”葛蓝从医院回来后,面色已经好了许多。
急性焦虑过后,身体暂时放松下来,让她终于能挤出一丝笑容。
“我不要紧,倒是你——”辅导员还有点犹豫,“一个人住在宿舍可以吗?”
“我没事的,老师,平时周末,她们也经常不在,我都是一个人住的,”葛蓝说着,无力地叹了口气,“老师,您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妈妈还在医院呢,她已经只能依靠我一个人了,我不能把她抛下。”
话说得这么直白,倒让辅导员有点不好意思。
“那好吧,你也早点休息,我就住在教职工公寓,有事你再给我打电话就好。”
其实教职工公寓也就在学校里,从这儿走过去也不过二十多分钟,但人都需要独处空间,老师需要,学生也需要。
葛蓝把老师送走后,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浑身没了力气,在椅子上呆坐好一会儿,才撑着身体关了灯,勉强爬到床上。
学生宿舍的床又坚硬,又狭窄,像个能将人困住的小鸽笼一般,可有时候,又会给人无限的安全感——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张床是暂时属于自己的。
屋子里又黑又静,她瞪着眼睛又呆了好一会儿,才拿起被塞在枕头旁的手机。
整整一天一夜,除了在医院付款外,她都没敢碰过手机。
也许是这几天看到太多比刀子还锋利的辱骂,和超出底线的恶意揣测,让她对手机产生了点阴影,现在,总算放松下来,她还是得看一眼。
每天都要和护工阿姨沟通的,她不能落下。
手指有一瞬间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那一丝犹豫,解开锁屏,点进微信。
系统卡顿两秒,然后迅速浮上来许多个对话框,她也不敢细看,直接找到护工阿姨的对话框。
和以往一样,就是一日三餐的照片,还有两段扶栏走动的视频,没见什么异样。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在反复挣扎之下,还是打开微博看了一眼。
热搜榜自然是不敢点进去看的,她只敢翻翻首页的自动推送。
又是一整天过去,数不清的新内容已经将上一次的爆炸性话题已经被盖去大半风头。
一连翻过好几条,都是关于跨年夜的,让她提着的心又落下去一些。
是啊,她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人,这个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事发生,她的那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这个念头刚出现,下一条,几张照片就又让她整个人颤抖起来。
照片里的背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条走廊,一看便是从那段监控视频里截出来的。
正要立刻退出,不敢再看,可眼睛已经控制不住地先从几张照片上扫过。
被截出来的既不是她,也不是何先生,更不是陈驰,而是那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路先生。
「#京大女研究生事件#当晚同席的一位大佬,听说和京大关系匪浅?」
这条微博热度不高,只有两百多赞和二十多条评论。
「大佬姓路,妻子就是京大艺术学院的老师」
葛蓝的耳边忽然响起汪茹云的话。
“那可是连何先生都要尊重几分的人。”
“她要是真想拉你一把,只要路先生动动嘴就行了。”
葛蓝猛地打了个寒颤,点开姜老师的对话框,想要问清楚,可是,还没等她开始打字,就先看到历史消息里,来自老师的关心和爱护,她一直没有回复。
指尖开始不听使唤,原本是压抑多日的疑问,打出来的字却变成了:「谢谢老师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第66章 独处 “亲了。”
姜幸雨在路上收到了葛蓝的回复, 虽然只短短一句话,但有了回音,也让她心里一定。
接着是徐知怡的微信。
「你俩先自己玩一会儿, 我们可还得再过一个小时才到」
后面还有个挤眉弄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