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离开涉州城
众人顿时惊慌失措, 心跳如鼓,谁也没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有人往这偏僻闹鬼的地方来。
所有人都默默加快步伐, 无奈天黑本就看不清, 队伍又拉得太长, 实在来不及收尾。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 火把的光亮已经能隐约照见转角处的砖墙时, 还剩把着推车的几人没有进入地道。
宁竹将宁荷和小狼狗抱下来, 塞到季元武怀中, 自己从被褥中迅速抽出一把唐刀,快速撂下话。
“你们抓紧离开,我去引开那些人。”
季元武哪能让她一个人去,即刻出声道:“小竹,我同你一起去!”
宁荷也察觉到阿姐要去做危险的事,紧紧抱着小狼狗, 眼中含着泪一眨不眨地望着宁竹, 又不敢出声。
“听季阿叔的话,乖乖去找秀姨。”宁竹伸手揉了下她的头。
在她身后,卞家两个帮工目光闪烁,神色紧张,生怕宁竹点名要他们一起去。方掌柜也与儿子方鹏对视一眼,前者朝后者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最后他们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倒是一旁的卞景辉,额头都沁出汗来,急急出声:“我也同去!”
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也想伸手去拿刀, 却被宁竹一把按住了。
“我一个人不显眼,他们不会太过警惕, 你们在反而不好。”宁竹声音冷静强硬,“我有分寸,你们先走,地道口见。”
闻言,在场除了季元武和卞景辉,其他人脸上都多多少少都露出些如释重负的表情。
方掌柜还不忘做做表面功夫,嘴上担忧道:“宁小友千万小心!我们必会等你前来汇合的。”
宁竹目光扫过众人各异的神色,也不在意他们都有些什么心思,毫不犹豫地脱离队伍,径直朝着转角处而去。
她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神仙,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一旦被发现地道偷跑之事,那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她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让其他人先走,只有她一人的话,怎样都能轻松脱身。
宁竹走动时,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悄悄藏在了拐角处,朝身后那些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躲好。
远处马蹄声和脚步声逐渐逼近,连带着地面也微微颤动。
宁竹仔细听了听,猜测对方来起码来了二十余人。
她将手中的唐刀别在后腰,用衣服浅浅盖住,至少正面看不出来,又略微探出头朝那群“不速之客”望去。
果然,人数与她想的差不离,其中只有一人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后。
他们个个身披皮甲,手拿长刀,在火把的映衬下,那一张张脸活像是地府催命的阎王罗刹。
那群人眨眼就到了跟前,宁竹连忙收身躲好,只匆匆看见最前头有几人正在窃窃私语。
她竖起耳朵,试图分辨出他们在谈论什么。
其中一人对大晚上还要出来巡逻这事很是不满,自以为小声对身边人抱怨:“这个地方晦气得要死,哪会有人来,李五那孙子该不会是故意折腾咱们吧?”
同伴听见,一脸的讳莫如深,朝队伍后方努了努下巴:“他可不是折腾我们,是为了折腾咱们头儿。”
闻言,另一人叹了口气:“最后受罪的不还是我们,谁叫咱们人卑言轻,上头交代下来的,只能听命行事。”
“行了,都省省劲儿吧,后半夜还有得熬……”
此时,知州府邸处,季元武一行人不知是何情形,也不敢乱动,躲在废墟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夜风掠过废墟,卷起一阵尘土,呛得人喉咙发痒,接着不知是谁踢到了石头,发出轻微的“咯噔”声,随后就是一声压抑的痛呼声。
宁竹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那骑着马走在最后头的人,突然拉紧了缰绳,马匹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大声喝道:
“什么人在哪儿!?”
这道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电光火石间,宁竹似乎想到什么,顿了顿,竟然自己主动从阴影处现身,抬头的瞬间,也看清了那骑在马背上的男人。
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眉骨延伸到嘴角,夜色中分外骇人。
不是宗明川又是谁!
宁竹稍稍松了口气,并未贸然喊人。
她低下头,装作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声音细若蚊吟:“各位大人,我,我出来打水,太黑了,不小心迷路了”
她年纪不大,身影瘦弱矮小,看着都没几把骨头,着实引起不了这群官兵的重视。
可是大半夜被派出来巡查,官兵们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宁竹的出现无疑撞在了枪口上。
“臭丫头!当爷几个陪你过家家呢,浪费时间,非得给你点教训不成!”
说这话的壮汉官兵满脸横肉,他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神色凶恶地朝宁竹走来。
宁竹状似害怕地缩了缩肩膀,无人看见的地方,她另一只放在身后的手微微动了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刀柄。
她垂下的眼眸中划过无声的冷意。
就在壮汉官兵的手即将伸向宁竹时,他的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李五,没有我的命令,谁给你的胆子对着无辜百姓动手的?”
壮汉官兵,李五的手一下僵硬在半空中,脸上的横肉微微抖动,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粗噶的嗓音中带着几分不甘和畏惧。
“宗伍长,您如今只是代管,真要说起来,咱们也算同级,大小事都过问,是不是太过了”
宗明川骑着马缓缓走近,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其他士兵见状,急忙散开,为他让出一条路。
宗明川眉眼冷淡地看着李五,像是在看着什么死物一般,后者却以为他是默认了,不由挺了挺胸膛。
下一秒,宗明川眼睛微眯,毫不留情地扬手,马鞭划出凌厉的弧线,落在皮肉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声响。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五原地呆立片刻,难以置信地抬手捂着自己的侧脸,那里被马鞭打出来的痕迹,已经渗出血珠。
火辣辣的疼痛让李五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咬牙猛地望向宗明川。
“我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手。”宗明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却冷得出奇,“忤逆上官,回去后自行领罚。”
李五双目赤红,没想到宗明川居然敢用马鞭来抽他,心中倍感屈辱,拳头攥紧再攥紧,却也不敢发作。
宗明川背后的势力,不是他们这等底层士兵惹得起的,最后只能硬生生将怒火压下去。
“是!”李五说着低下头,掩盖眼中怨毒的神色。
宗明川没有理会李五,也不去看宁竹,仿佛真的只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转过身,沉声高喊道:“所有人列队!继续巡查!”
底下人士兵们听令,迅速整队,尘土飞扬时,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宗明川站在原地,待底下的人都走远了些,才调转马头,目光看向那个不远处的小姑娘。
他嘴角微微扬起,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说吧,你怎么在这里?”
方才他没有直接回护宁竹,是担心自己军中树敌太多,若是被人知道他们认识,恐怕会借机发作于她。
没想到宁竹看着倒是比他还稳得住,不过想想也是,以她的功夫,教训那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军中软脚虾绰绰有余。
宁竹抬起头,眉眼弯弯。
怎么说人家确实替她解决了麻烦,一个笑容她还是不会吝啬的,更何况她还有求于对方……
思及此,宁竹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宗明川被她看得背后凉凉的。
“我打算离开涉州。”
宁竹坦言开口,一点也不怕宗明川知道后会阻拦,毕竟他现在就一个人,知道也不能如何,反正也打不过她。
闻言,宗明川眉头微微皱起。
倒不是想阻拦,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宁竹一个带着妹妹的孤女,即便有季家夫妇相助,一旦离开涉州城,路上必定危机重重,若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她绝不会轻易选择离开……
“有人为难你?”宗明川盯着宁竹,目光深邃,仿佛要看穿她的心思,“还是你知道些什么?”
宁竹有求于人,自然不会隐瞒。
她收敛了笑意,低声道:“城中似乎出现了疫病。”
宗明川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回想起那日在林中,他接到温正德的传信,受他所托,护送人离开涉州城。
那时,他便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果然,他前脚刚走,后脚温正德就出了事,等他回来时,涉州府的官吏已经悉数换人,他甚至连温正德的尸身都未能见到,就被搪塞打发出来。
今天突然招灾民回城,并开始全城戒严,宗明川如果还察觉不到出了大事,那他就是个傻子。
那些人不敢明着弄死他,只能另辟蹊径,难怪,难怪会派他出来巡查,是生怕他传染不上疫病,死得不够快。
宗明川抿了抿唇,心知宁竹告诉他这些,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领了这份情,低声道:
“多谢告知。”
不过他不打算离开。
温正德死得蹊跷,怕是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劫,所以才会拜托自己将他的家人送离涉州城,也是借机将他调走。
事到如今,他不能一走了之,一定要查出事情真相。
宗明川看向宁竹,问道:“你打算怎么走?”
虽然他如今不比以前声量大,但送一两人离开,还是做得到的。
宁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侧身,指了指身后。
宗明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黑暗之中,隐约可见几道身影在废墟间闪动。
他瞬间了悟,看来宁竹并不需要他的帮忙。
“今夜我就当没见过你——”
宁竹话还没说话,又开口道:“我有一事相求!”
宗明川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还记得那日做了登记吗?我担心后续会有人来查,能否麻烦你帮忙,将我们从登记本中划去。”
这不算是什么大事,宗明川微微颔首:“可。”
他表现得如此好说话,宁竹立马打蛇上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继续说道:
“还有季家和卞家,和方记粮铺的人。”
“……”宗明川沉默下来,显然没想到后面还跟了这么一大串人,心中有些好笑,她这队伍人还真不少。
“你和季家人的我可以帮忙划去,其他人的我不能保证。”
宗明川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宁竹也能理解,毕竟季家和卞家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而其他人则不然,看刚才那些士兵的表现,宗明川与他们的关系显然不怎么好。
若是贸然插手,别到时候收尾没收好,无端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宁竹果断放弃,语气干脆:“那其他人的就算了吧。”
宗明川都有些哭笑不得,又问道:“城中已经出现了疫病,你们当中可有染病的?”
宁竹沉吟片刻,回答道:“早早做了防护,目前看来没有人传染。”
她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开玩笑,她又不是大夫,当然不能确定队伍中是否真的有人染病。
不过,她有解毒丸这个后手,并不惧疫病,药一共就十颗,她只会留着给身边的人用。
至于方掌柜那边,她只是负责带人出城,其他的可没有保证过。
想到这里,宁竹沉默几瞬,还是从兜里摸出荷包,取出一颗解毒丸,抬手丢给宗明川。
“撑不下去的时候再打开。”
宗明川为人正派,就如此死在这里未免太可惜了,就当是还了他今夜解围和帮忙划去登记簿的人情。
解毒丸外面用蜡封得严严实实,药效放个十年八载都不会变,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宗明川伸手接住,低头看着手中那颗小小的药丸。
想来这就是宁竹的倚仗。
不过他无意探听别人的秘密,并未多问,只是握紧了药丸,朝宁竹晃了晃,示意自己收下了。
“我该走了,不能脱离队伍太久,不然他们要起疑心了。”
宁竹点头:“好,我也该走了。”
宗明川翻身下马,朝她拱手抱拳,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珍重,希望有机会还能再切磋。”
宁竹微微一笑,也回了礼:“保重,后会有期。”
夜风拂过,两人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中渐行渐远,各自消失在尽头
如此一波三折,终于离开了涉州城。
从地道中出来时,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回想起来刚才的事,还是忍不住后背发凉。
方掌柜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水,脸上的笑容格外真诚:“方才多亏有宁小友在,不然咱们这些人怕是都难逃一劫。”
宁竹将之前藏在灌木丛中的背篓放上推车,笑了笑道:“是那位官老爷心善,看我年纪小才放了一马。”
方掌柜眯起眼睛,他虽没有听清宁竹和宗明川的对话,可也猜得到他们之间关系不一般。
不然哪位官兵老爷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小姑娘如此客气。
见宁竹不承认,方掌柜也就识趣地不再多问,转而夸赞道:“宁小友少年英才,还是太过谦虚了。”
反正多说两句好话不过是无本买卖,何乐而不为呢,宁竹也随口跟方掌柜互捧两句,双方就默契就止住了话题。
卞含秀几人先进了地道,只知道遇见了事,但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故而担心问道:“方才是有人发现我们了吗?”
宁竹“嗯”了一声,将宁荷抱上推车,小狼狗围着腿边绕,她嫌弃碍事,也被一同拎了上去。
季元武用叶子将车轮上的泥土蹭下来,侧头问道:“小竹认识那些个官兵?”
宁竹点点头:“认识,就是那位宗伍长,我只说我出来打水,大概是看我眼熟,所以没有细究。”
季元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位宗伍长看着可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不过转念一想,没准只是他以貌取人了,对方是个好人呢。
说起刚才的事,宁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眉眼间浮上一层冷意,她转过身,缓步走向卞家那位名叫邵彬的帮工。
察觉宁竹的走近,邵彬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并不敢与之对视。
他心里仍旧有些不以为意,不信宁竹真的会把他如何,实在不行,他就跟东家和东家娘子求求情,他在药铺中做了许多年的伙计,他们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再说了,他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
邵彬眼珠子溜溜转,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道理心虚,胆子壮了几分,完全忘记了自己被官兵吓得两股战战、几乎瘫软的狼狈模样。
他清了清嗓子,张嘴欲辩。
下一秒,宁竹突然抬起脚,狠狠踹向他的膝盖窝。
宁竹出手很快,大伙都没反应过来,自然也就没有人出声阻止。
邵彬猝不及防,膝盖一软,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脑子都蒙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嚎叫出声。
“啊——!”
然而他的嘴巴刚张开,宁竹就手疾眼快地抓起一把杂草,直接塞进他嘴里。
杂草带着泥土的腥味,呛得邵彬连连咳嗽,声音也被堵在了喉咙里。
“咳,你,咳咳”
邵彬挣扎着想要吐出嘴里的杂草,却被宁竹一脚踩住胸口,动弹不得。
月光洒在宁竹面无表情的脸上,映出一片森然的寒意,她抬手缓缓抽出唐刀。
邵彬被刀身的冷光刺了眼,脸色瞬间僵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出发前宁竹说过的话——
如果谁引来了人,那他就自己出去顶着,或者我亲自来解决。
宁竹替他引走了官兵,是不想大家被发现,可现在,她是不是就要亲自来解决他了。
邵彬咽了咽唾沫,膝盖上的疼痛让他心中涌出一股狠劲儿,他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你想干——”
他的话还没说完,宁竹手上的刀已经劈了下来。
邵彬嗓音戛然而止,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却连最起码的躲避都做不到。
这一刻他清晰的认识到,宁竹是真的说到做到,也是真的想杀了他。
“小竹手下留情!”
“小竹等等!”
宁竹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两人卞家夫妇。
卞瑞萱性格有些像原身,正直刚硬,丁是丁卯是卯,邵彬确实做错了事,就算是于心不忍,也绝对不会开口求情。
方掌柜更是决计不会帮着说话的,他心中只恨邵彬差点坏了事,他一表明态度,连带着方家人全都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
季家人不消说,自然是向着宁竹的,这种时候绝对不会轻易开口,打破宁竹出发前一早就定下的规矩。
宁竹眉头微挑,砍下去的刀终究停在了邵彬紧闭的双眼前,只余寸许。
见她手下留情,邵彬没有血溅当场,卞家夫妇俩急忙赶上来。
曹余馥握住宁竹的手,轻轻握住她持刀的手腕,声音温柔:“小竹,好孩子,就饶他这一回吧,不好为了这种事让自己沾了血。”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可见也被方才那一幕吓得不轻。
刀擦着额头拿走,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邵彬的脸上全是冷汗,重重喘了口气,心脏都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这是真砍啊!
卞景辉听见妻子的话,急忙补充:“当然不能不罚!这几日就罚他不许吃饭,夜夜守更,将功补过,小竹,你看这样成吗?”
他只询问了宁竹的意见,大家都心知肚明,本就是临时组成的队伍,彼此并不紧密,这个时候需要有一个能服众的人把握局面,否则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跳出来坏事。
宁竹的目光冷冽,并不想让邵彬这人继续浪费粮食,守夜她自己来就行,算得上是哪门子“功”。
不过看在曹余馥曾经帮她看顾过宁荷,还帮忙收拾了行李的份上,她终究还是给了几分面子。
宁竹手腕翻转,刀光一闪而过。
邵彬只觉头顶一凉,发髻应声而落,他梗着脖子,看着地上的断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血淋淋的人头,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宁竹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声音冰冷道:“仅此一次,到了原北县我们就散伙,路上给我安分点,再有下次,这刀只会落在你的脖子上。”
邵彬脸色惨白得像鬼一般,听见这话,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远。
他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也顾不上了,只想离宁竹远远的,片刻不敢待在她眼前,生怕等会这个杀神一言不合又挥刀砍来。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可宁竹抬刀砍人的熟练模样也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下来的时间,队伍中的人一个比一个乖觉。
宁竹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大概是有些吓人的,不管是季家还是卞家,亦或是方掌柜,如果因此害怕她、远离她、疏远她,她都能够理解。
不过她是不会改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护住她在意的人,接下来众人还要一起同行好几日,她不想千辛万苦出了城,最后反倒被蠢货害死。
此时夜已深,并不适合赶路,可是这里离涉州城还是太近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加紧时间走得越远越好。
宁竹扬声说道:“整理行装,看有没有落下的,启程继续赶路。”
迟则生变的道理大家都懂,自然无人有异议。
宁竹一行人打算前往原北县,而方掌柜则计划带着一家老小返回祖籍,那里比原北县更远一些,他带上了全部身家,打算路上花钱聘请镖局护送。
至于路引一事,方掌柜这么精明的人,自然不会想不到,他不提,显然心中自有打算。
宁竹也不打算过问,毕竟谁还没有一点保命的手段呢。
他们也不敢走官道,只能绕路而行,幸好卞景辉常年往返原北县和涉州城,对周边的路径都很熟悉,有他带队,众人不至于迷路。
一行人悄然出发,脚步匆匆。
宁荷心疼阿姐,一开始还坚持要自己走路,不愿意坐在手推车上。
可是走到后半夜,她到底还是年纪小缺觉,抵不过瞌睡虫的侵袭,眼皮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慢。
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了,她才抱着小狼狗爬上了推车。
临睡前,她还迷迷糊糊地拉着宁竹的衣袖,小声嘟囔:“阿姐,我就睡一小会儿,你待会一定一定要叫醒我哦。”
两个“一定”说得尤为大声,宁竹低头看着她,笑着应“好”。
推车上堆满了百来斤的粮食,更别提山间的路面凹凸不平,推着十分费力,季元武和季新承都得轮换着歇一歇才行。
宁竹车上还睡着个宁荷,可她看着跟没事人一样,也不要人来换手。
季新桐和卞含秀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将宁竹推车上的一部分行李挂在自己身上。
在他们心里,宁竹对外人再怎么凶,可依旧还是他们心中的好孩子、好妹妹,是该时时照顾她。
见状,宁竹抿了下唇,心中不自觉的软了两分。
“不用,我拿得动,这点重量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卞含秀瞪她一眼:“也是秀姨力气太小,不然还能帮你换换手,只能帮你拿这么点,可别再说了。”
季新桐也笑道接话:“小竹可还要长个子呢,可不能被这些压了个儿,再说,你可是我半个师父呢,徒弟帮师父天经地义。”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没有丝毫的见外和生疏。
宁竹听了,也就不说感谢的客套话,弯着眉眼道:“行,那我一定用心好好教。”
卞瑞萱手里拿着自家的行李,走在季新桐身边,挤过来好奇地问道:
“师父,什么师父?”
季新桐笑着解释:“小竹会功夫,可厉害了,我已经抢先拜她为师了。”
卞瑞萱眼睛一亮,想起方才宁竹挥刀的利落劲儿,倘若砍的不是他们家帮工,她早就跳起来叫一声“好”了。
闻言,她也连忙举手:“我也想学!我也要拜师!”
卞家夫妇对视一眼,都没有阻止。
如今世道不太平,不能指望着孩子靠妇容妇德活下去,他们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初教她行商买卖,就是为了让她能自立,如今有机会学点功夫傍身,自然是好事。
季新承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也有些意动,他轻声问道:“小竹,我能学吗?”
宁竹想着就算他们学不了倒海劲,也可以学学那些基础武术,起码和普通人对战的时候能有还击之力。
“可以,若是想学的话,我教新桐姐的时候你们就跟着练。”
卞瑞萱第一个响应:“好啊好啊,我回头我就把拜师礼拿来。”
宁竹笑道:“这个就不用了,不过是些简单的身法。”
“要的要的……”卞瑞萱坚持道,脸上满是认真。
众人热热闹闹围着宁竹说着话,气氛轻松愉快,哪有半分害怕疏远的样子。
无人注意到,走在队伍末尾的邵彬低着头,眼里满是阴毒的神色
众人走走歇歇了一整夜,体力几乎耗尽,可谁也没有开口说要停下,每个人的心中都清楚,走得越远,他们就越安全。
直到天色泛起鱼肚白,身后的涉州城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那些官兵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总算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
季元武找了个废弃的山洞,这里的原住民大概也是被地动给吓跑了,正好可以让大家暂时歇歇脚。
众人分散开来,各自找地方坐下。
卞含秀解开包袱,将出城前就已准备好的烙饼拿出来,递给几个孩子。
烙饼已经凉了,不过放足了油,吃起来没那么硬,这个天热吃正好。
宁竹咬了一口饼,咽下去后说道:“各家出一个人,两人轮换着值守。”
这片区域看着应该是没什么大型野兽了,不过凡事没有绝对,出门在外,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左右也就是这两三日,四家人多轮换起来也费不了什么精力。
卞景辉不着痕迹地用手肘轻捅邵彬的后腰,眼神催促他赶紧主动请缨。
这个时候值守无疑是个苦差事,可也是将功补过的好机会,卞景辉是真心为他着想。
可惜,邵彬体会不了东家的苦心,只有满心的愤懑不平,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不情不愿地胡乱点了点头。
卞景辉见状,心中一阵无奈,只得自己出声:“我们出一人。”
方掌柜和他的老母亲年纪大了,精力比不上年轻人,可他儿子还年轻,总不能就一路跟着啥也不干。
于是他也出声道:“让我大儿来。”
宁竹不是很相信邵彬,不过有方家的人在一旁盯着,小狼狗也会放哨提醒,倒也不太担心,就随意点点头。
她也不是铁打的,从昨天下午一直奔波到现在,哪怕精神不累,身体也不免带上几分疲惫。
这具身体不仅未成年,还一直营养不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调养回来的。
宁竹将唐刀横放在膝头,叮嘱道:“留意野兽和人靠近,两个时辰后轮换。”
众人纷纷点头,除了守夜的两个,其他人各自找地方休息。
如今都这种境地了,也没条件讲究其他,直接靠着山洞或躺或坐的合衣而眠。
宁荷是唯一一个在途中睡过觉的人,此刻精神还算充沛,她把膝盖上的小狼狗推开,挺直了腰板,拍了拍自己的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阿姐靠着我睡,我软。”
宁竹靠在洞壁上,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脸颊,就这小身板吧,真要躺下去,还不得给她压垮。
“你替阿姐守着。”
宁荷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山洞中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人劳累过后的沉重呼吸声。
邵彬坐在洞口,目光时不时瞥向宁竹的方向。
见她似乎已经睡熟,呼吸平稳,邵彬才悄悄爬坐起来,动作轻缓,生怕惊动了其他人。
方鹏睨了他一眼,皱着眉用气音问道:“你去哪儿?”
这人可别又要作妖了。
邵彬听到声音,不耐烦地转过头,瞪了方鹏一眼。
他对宁竹心存忌惮,可不怕这个方家人,没好气道:“放水,怎么,要我尿在裤子里啊。”
说完,他还故意扯了扯裤腰,一副要就地解决的样子。
方鹏一噎,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这无赖。
邵彬冷哼了声,大摇大摆地往树林里走去。
宁竹微微掀开眼皮,看了看他的背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邵彬才回来,不停地拍着衣角,满脸晦气,嘴里还骂骂咧咧。
方鹏简直不想跟这种人浪费口舌,冷冷地瞥了邵彬一眼,丢下句话。
“你再不好好值守,回头我就告诉宁小姐。”
提起宁竹,邵彬脸都扭曲了,摸了摸参差不齐的断发,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谁都能拿宁竹来威胁他!
不过思及自己的打算,邵彬眼珠转了转,还是忍了下来,敷衍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不远处,宁竹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底,微微皱了下眉,把邵彬反常的样子记下,又继续合眼休息。
两个时辰后,天色大亮。
洞内的众人陆续醒来,经过短暂的休息,精气神看起来都好了不少,又开始忙碌起来,打水、拾柴火、做饭。
宁竹一醒来,宁荷就揪住她的衣摆,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瞟向邵彬的方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阿姐,你睡着的时候,那个坏人一直看你。”
宁竹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小丫头观察得还挺仔细,同样小声地夸赞她。
“行,阿姐知道了,做得好!”
宁荷得了夸奖,瞬间心满意足,松开宁竹的衣摆,叫着小狼狗跑到一边去玩了。
宁竹站起身,没有去找邵彬,而是特意去询问了卞景辉。
“卞家舅舅,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原北县?”
卞景辉正蹲在地上整理行囊,听到宁竹的问话,抬起头回答道:“照如今的速度,起码还要两天一夜。”
他们来的时候租了车马,不过就用了一天一夜,如今纯粹是用两双腿走路,速度自然比不得来的时候。
宁竹点点头,两天一夜,如果不出意外,明日晚上他们就能到原北县了。
她转身对着众人说道:“多做一些耐放的干粮,之后路上就不再停下做饭了,只生火烧水。”
反正生水是绝对不允许喝的。
卞含秀听见宁竹的话,手上和面的动作又快了两分,她一个人做六个人的饭食,看起来也轻轻松松,自有节奏。
宁竹想帮忙都插不进去手,只能无奈退下。
她目光观察着这一行人,暂时没见到有感染疫病的症状,想来也跟他们一直做有防护和绕着人群走有关。
宁竹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解毒丸是派不上用场了
众人匆忙吃完饭、补给完水囊后,重新整理行装,准备启程。
这时,宁竹从被褥中抽出其余四把唐刀。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眼中满是渴望和羡慕。
这刀不仅漂亮,更重要的是能防身啊!
就连曾被这刀恐吓过的邵彬也眼馋。
宁竹就当没看到那些目光,这些刀是她和季元武找到的,后者早就在私底下跟她说了,都交由她来分配。
宁竹拿起两把刀,递给季元武:“季叔,你和承哥儿一人一把。”
季元武也没客气,接过后递将其中一把递给儿子。
一下就没了两把刀,剩余的刀盯着的人就更多了,连方掌柜也忍不住翘首以盼,眼中满是期待。
最后的两把刀,一把宁竹给了方掌柜,在对方惊喜且兴奋地接过时,凉凉地补了一句:“分开的时候还给我。”
方掌柜也不介意,笑眯眯地接过唐刀:“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心中明白,这刀如此珍贵,宁竹自然不会轻易送人,但能在路上用它防身,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最后一把刀出人意料地到了卞瑞萱手中。
卞瑞萱迷迷糊糊地接过唐刀,手臂都在颤抖,倒不是拿不动,而是激动的。
“真的,给我的?”
宁竹点头:“嗯,给你的,要拿好。”
宁竹可不是胡乱给的,她留心观察过,这刀分量不轻,季新桐和卞含秀力气小拿不动。
而卞家那边,他们夫妇俩太心软,对两个伙计没什么戒心,倒是卞瑞萱,一个人提着两大包行李,还能笑着跟她说话没喘气,可见力气也不小。
更重要的是,只要宁竹开口,她绝对不会轻易让人碰到这把刀。
卞瑞萱手指紧紧握住刀柄,点头如捣蒜:“你放心!我一定会保管的好好的!”
一旁的卞景辉有些欲言又止,曹余馥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别说话。
他犹豫一瞬,终究是什么都没说,默认了宁竹安排。
分完了刀,士气也上去了些,众人继续埋头赶路,一路无话,直到天色昏暗,完全看不清路面之后才停下。
季新承主动说道:“晚上我来守夜吧。”
宁竹点头:“那我和你——”
话音未落,邵彬突然抢步上前,声音因急切而略显尖锐。
“我来吧!”他对上宁竹的视线时,人有些畏缩,不过还是努力挺起胸膛,理由十分的充分,“昨夜是我做错了事,就给我个机会将功补过吧!”
宁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很轻易就松了口:“成啊,你要好好守夜。”
说完,她就领着宁荷去休息了,只在路过季新承时,稍稍抬了抬头。
两人对视一眼,后者几不可察地朝她点了下头。
卞家夫妇没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动作,还以为邵彬是真的有心服软低头。
曹余馥走到邵彬身边,轻声交代:“你一定要好好做事,别再惹麻烦了。”
邵彬眼神飘忽,含糊应道:“我都知道,东家娘子你们也快休息吧。”
子夜时分,正是人最困的时候。
山洞内众人都已经睡沉,邵彬却是一点困意也无,心跳越来越快。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假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小声对着季新承道:“季少爷,我去方便一下。”
季新承正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听到邵彬的话,微微睁开眼,语气平静地提醒一句:“去吧,早点回来。”
邵彬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山洞,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不多时,邵彬便踉跄着跑回来,脸上满是惊慌失措,衣裳上还沾了不少草屑,像是在地上摔了一跤。
“出事了!”邵彬压低声音,一把抓住季新承的手臂,语气中带着几分慌乱。
季新承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来,缓缓站起身来,安抚道:“别着急,慢慢说。”
邵彬惊魂未定,颤抖着指向黑漆漆的树林,咽了咽唾沫。
“那里!死……死人!有好多好多死人!”
季新承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焦急恐慌的神色:“那快把他们叫起来,一起去看看……”
邵彬连忙伸手拦住季新承,语气急促:“天这么黑,万一是我看错了呢,我眼神一向不太好,要不你也去看看?”
季新承露出犹豫的神情。
邵彬见此,立马说道:“若是你也看到了死人,就大叫一声,我马上带着他们过来。”
经过他再三保证,季新承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待季新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邵彬感受到掌心的湿冷,深吸一口气。
他闭眼定了定心神,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宁竹睡的那块地方。
月光下,宁竹和宁荷靠在一起,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熟。
邵彬有意闹出了一些动静,见她们半点反应也没有,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瞅准宁竹推车上放着粮食的竹篓,直接背上,竹篓里的粮食分量不轻,压得他肩膀微微一沉。
邵彬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搬不了其他的了,又生怕季新承突然回来,当即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剪刀。
他蹲下身,想把拿不走的粮袋全都给剪破。
可就在他准备下手的刹那,忽然感觉后脚跟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吓得手臂一抖。
紧接着,一道冷漠没有起伏的嗓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你在做什么?”
第25章 原北县
邵彬浑身血液都凝结, 猛地回头。
宁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
月光映照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在邵彬眼中简直比厉鬼还可怖。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手中的剪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宁竹瞥了他一眼, 朝着龇牙咧嘴咬人脚踝的小狼狗招了招手。
“回来。”
听见她的声音, 小狼狗毫不犹豫地松开嘴, 迈着四条腿奔来。
宁竹蹲下身, 伸手挠了挠小狼狗的下巴, 小狼狗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邵彬的嘴唇颤抖着:“我……我……”
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竹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冷得吓人。
“我说过,再有下次, 刀只会落在你的脖子上。”
邵彬双腿一软, 瞬间瘫坐在地,脑海里只有“完了”两个字,一时间竟连求饶都忘了。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痛哭着跪在地上,正欲开口求饶,抬头却见宁竹身后站满了人。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众人哪还睡得着,如今站在不远处, 一个个冷眼看着他, 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愤怒,就连被他特意支走的季新承也在其中。
此时, 邵彬终于反应过来,脸色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望着宁竹咬牙切齿道:“你设计我!?”
宁竹没有回答,起身走近。
她的动作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邵彬的心上。
邵彬慌忙害怕想要逃走,可身后的路却被手推车挡住,他退无可退,直直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说道:
“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宁小姐,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邵彬连声恳求着,他将乞求的目光转向两位东家,盼着他们再为自己说句话。
可是卞景辉和曹余馥两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邵彬顿时心下一沉,眼泪流得更凶了。
曹余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你怎么敢说是小竹设计你!是她把剪子递到你跟前的?还是让你去偷她自己的粮食!剪坏她自己的粮袋!”
说完她胸口剧烈起伏,便别开了头,不欲再管。
“唉,”卞景辉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也带着失望,“我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心里”
原北县如何还犹未可知,粮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邵彬这么做就是没打算给宁竹留后路。
反正求情的话,卞景辉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也没脸去说。
不管最后是个什么结果,说到底,那都怪邵彬自己心术不正。
宁竹突然开口问道:“今天白日里,你干什么去了?”
闻言,邵彬眼睛一亮,以为能借此拿捏宁竹,他咽了咽唾沫。
“你如果放了我,我就告诉——”
他说话时,自以为伸手拿剪子的很是隐秘,可比他话音更快落下的,是宁竹手中的唐刀。
宁竹对身后传来的惊惧呼声充耳不闻,抬手挥去唐刀上的血珠,眼神格外冷漠。
她将刀缓缓推进刀鞘,发出一声轻微的“铮”声。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有谈条件的资格?”
邵彬倒在地上,剪刀就在他的眼前,可他却顾不上去拿,手指拼命捂住脖子上碗大的伤口。
可是血液还是不停的从指缝间流出,他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听起来痛苦又渗人。
几息过后,邵彬终究是不甘地闭上了双眼,对于宁竹问出的话,再也没有回答的机会。
空气如死一般的寂静,夜风吹过,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众人的鼻尖。
众人在地动发生前,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过着再平静不过的日子,从没经历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宁竹杀人时的冷酷狠辣,着实让人心生惧意,就连向来八面玲珑的方掌柜,此刻也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明明她手中的唐刀已经归鞘,但那股冷然肃杀之气依旧存在,锐利到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宁竹将众人各异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并不后悔除掉邵彬。
末世的教训早已刻进骨子里,对有意伤害自己的人心软,就是嫌自己命太长,倘若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择动手排除所有危险因素。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稚嫩的嗓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阿姐,手脏了。”
小姑娘仿佛并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手里捏着一小块手帕,走到宁竹跟前,仔仔细细地替她擦拭着手上不慎沾上的血迹。
宁竹眸光微动,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指。
半晌,宁荷抬起头,甜甜的笑容依旧,紧握住她的手。
“好啦,我给阿姐擦干净了。”
小狼狗也从邵彬的尸体旁跑过来,蹭着宁竹的小腿,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那团温暖、毛茸茸的触感。
宁竹嘴角缓缓扬起笑,只是笑容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她笑容一敛,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今日之事想必都看见了吧,望诸位都安分守己,别再生事端。”
至于下场,都已经明晃晃摆在眼前了。
宁竹不会避讳在他们面前动手,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安安静静地抵达原北县。
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宁竹并不在乎。
如今众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先说不会有谁蠢到去报官,毕竟没有路引偷偷离城,被抓到了就是杖责流放的下场。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有人报官了,又有谁能相信呢?证据又在哪儿?
方掌柜永远都是第一个看清风向的人,连忙表衷心:“今夜之事,我们方家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往后所有事,你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说完,其余方家众人也忙不迭点头。
卞家剩下的那名伙计,万永推及己身,更是害怕不已,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也是!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宁小姐你放心!”
曹余馥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看见邵彬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喉头滚动两下,忍不住扭头吐了出来。
“阿娘!”卞瑞萱回过神,连忙上前替母亲顺着背。
卞景辉也吓了一跳,连忙扶着自家夫人远离这里。
季元武和卞含秀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站在了宁竹的身后,用行动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季新桐走上前,握住宁竹的手,哪怕她的手冰凉得不像话,却也用这种方式安慰着宁竹。
今日,众人因邵彬之死噤若寒蝉,殊不知,在不久后的将来,鲜血、死尸、白骨,只会比杂草还易见。
后话暂且按下不提,如今这一行人中,除了宁家姐妹,最镇定的当属季新承。
他淡淡瞥了一眼邵彬的尸首后,就不再看,这种断人生路的人,在他眼里并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同宁竹商量。
“邵彬称自己看见了死人,不完全是在说谎,树林中确实有一具尸体。”
宁竹眉头一皱,顿时发觉不对:“这里离原北县不远了,一路上也再无其他城镇”
“——原北县出事了!”
她与季新承异口同声说道。
宁竹面色微凝,迅速道:“尸体在哪儿?你带我过去。”
季新承点头,转身带路。
季元武不太放心,也跟着一同去了,卞景辉和方掌柜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季新桐胆子小,并不敢去,只能手疾眼快拉住就要跟上去的宁荷和小狼狗。
“小荷你也别去了,你阿姐忙正事呢。”
宁荷伸出手,可是宁竹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她只能抱着小狼狗,眼巴巴地看着阿姐的背影
尸体就在树林不远处,距离并不远。
借着林间洒下的月色,众人看见地上躺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鼻尖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腐臭味。
宁竹举起手中的火把,快步走近,等看清尸体的模样后,她脚步蓦地一顿,立刻朝后大喊:
“都别过来!”
听出她嗓音中凝重的意味,其余人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纷纷停下脚步,站在远处等着。
他们不安地伸着脖颈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太清。
这边,季新承袖子掩住口鼻,对着宁竹低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宁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出随身携带的面巾遮住口鼻,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具尸体。
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蝇虫满天,恶臭难闻,静静俯趴在地上,整个呈现出一种往前爬的姿势,仿佛在死前还在拼命挣扎。
他身下还压着一把刻有官印的长刀,可他显然不是官府的人
宁竹皱眉道:“此人曾被施以黥刑。”
即便宁竹对景朝的历史了解不多,她也知道,黥面,又称墨刑,会在犯人脸上刺字或图案,最后用墨涂抹。
普通人绝对不会被赐黥面,这种刑罚,通常只会施加在重犯身上。
季新承眉头皱得更紧,声音低沉地念道:“《景书刑法》有云,对犯有盗窃重罪者、逃奴等,会在犯人两颊黥字,根据罪状不同,所刺之字也有不同。”
宁竹望着那具尸体,他脸上的刺字已经模糊不清,看不出从何处来。
不过官府的长刀落在了贼人手中,这绝对算不上好消息。
宁竹眼睛微眯,喃喃道:“此人手持官府刻印长刀,必然会被追捕,可他身后根本没有追击的痕迹,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慌不择路的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还以一种极为不甘心的模样死在了这里。
宁竹顿了一下:“除非”
“除非,”季新承嗓音压抑,“原北县不仅已经被贼人入侵,并且瘟疫已经在县城中传开了。”
这一推测让两人的心情更加沉重,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原北县的情况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两人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身后的人听见他们的对话,脸色具是一变,个个面如菜色。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宁竹暂未妄下结论,转身说道:“先别慌着赶路,你们找个地方藏好,我先去原北县打探一下情况。”
总要先弄明白原北县发生了什么事,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贸贸然继续赶路,实在太不安全了。
宁竹单独行动,以她的速度,明日天黑前一定能赶回来。
季新承连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宁竹望着他说:“这边还需要你看着,别让其他人靠近这里。”
不知道人死了病毒还会存活多久,为了安全起见,最好将众人隔绝开。
倘若原北县真的出事,必然会人心浮动,这里还需要镇得住的人。
季新承的性子稳妥,且脑瓜子还算聪明,身后又有季家和卞家人配合,无疑是最合适留下来的人选。
季新承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
季元武也不赞同,皱着眉道,“小竹,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宁竹摇头拒绝:“一般人打不过我,不多说了,我快去快回。”
她的武力众人也都见识过了,确实不容小觑。
季元武听出宁竹语气重的笃定,张了张嘴,只能叹了口气,顺从她的意思。
宁竹将视线投向神情有些恍惚的卞景辉:“卞舅舅,劳你将接下来的路线告知我。”
她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认路。
等她说完,卞景辉呆站着没有反应,还是季元武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如梦初醒。
宁竹不得不耐着性子再重复一遍。
卞景辉连忙将路线一一告知,最后不放心,还拿着树枝在地上给她画了一遍,连原北县的地图都画了。
宁竹仔细记下地图,事急从权,她来不及回去跟其他人道别,只能让季新承代为转达。
方掌柜站在一旁,望着宁竹还未长成的瘦小身影,心中忍不住感叹道:这不怕事,也担得起事的性子,他家那小子便是拍马也及不上,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片刻后,众人目送宁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们都心知肚明,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加艰难
昏暗夜色中,宁竹朝着原北县而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又在路边发现了数具横陈的尸体。
宁竹将面巾紧紧覆住口鼻,凑近看了几具尸体,发现这些尸体与树林中发现的那具特征极为相似,脸上同样有着黥面的痕迹。
尸体的腐烂程度不同,死亡时间也不相同,这些明显时间更早。
宁竹看了两眼,便起身接着赶路。
天光初亮时,宁竹在晨曦中看见了一座县城的轮廓,城墙上依稀可见“原北县”三个大字。
城外的原本整齐的田埂支离破碎,泥土翻卷,庄稼伏倒在地,稻穗麦秆被掩埋,沾满了泥浆。
城墙上并没有驻守的士兵,只有残破的布片飘荡在旗杆上。
城门大敞着,是火烧过后的焦黑,上面布满了刀斧劈砍的裂痕,地面有数不清的脚印、马蹄印和车辙。
格外让人心惊的是,整个县城看不见一个活人的身影,甚至连狗吠鸡鸣都没有,寂静得恍若一座死城。
宁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原北县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怕是比涉州城还要糟糕。
宁竹踏进县城,两侧房屋倒塌,碎石和瓦砾遍地,断壁残垣间隐约可见暗红色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
再往里走,几具尸体横陈在路边,同样的没有外伤,无人收殓,面上都带着痛苦的神色,眼珠外突,两颊凹陷,仿佛在死前经历了极大的折磨。
突然,一旁的巷子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哭声。
宁竹脚步一定,朝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我可怜的孩子啊!!你还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就这么去了,是娘没用呜呜呜”
一个瘦成皮包骨似的女人,眼下乌黑,两颊凹陷,说她是人,不如说是一具行走的骷髅。
她跪在地上,怀中还抱着一具没了呼吸的婴孩尸体。
婴孩尸体并不是自然死亡,脖子上有一圈乌黑的指印。
“你杀了他。”
女人听见声音,哭声猛地停下,她缓缓抬起头,呆滞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个蒙着头面的身影上。
突然,她笑了起来,笑得大声、笑得癫狂、笑得眼泪直流。
“不是我!”女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凸出的眼珠通红,声嘶力竭地喊,“是狗屁朝廷!是那些狗官!是那群匪寇!是这该死的地动!不!是我!是我杀了他!杀了我的孩子”
宁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关键词:“匪寇?”
女人却不再理会宁竹,她低下头,爱怜地抚摸着怀中婴儿尸体冰冷的脸颊,替他掖了掖身上百衲被的被角。
“我们啊,去找你爹爹去。”
她抱着怀中的尸体跌跌撞撞起身,径直朝着远处而去,声音嘶哑地哼着首童谣。
“四月末,六月初,
山林枯来火蛇出,
敲铜锣,打皮鼓,
唤得漫天乌云布,
娃娃坐在门前屋,
不哭,不哭”
宁竹目送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她还需要去县衙一探究竟。
虽然卞景辉已经尽量跟宁竹说了原北县的大致布局,但地动后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还是花了好些时间才摸到了县衙。
也得益于县衙修得颇为结实,未曾倒塌,在废墟之中着实显眼。
它并不是众人想象中那样,惨遭洗劫,反倒是大门紧闭。
宁竹没有去敲门,而是瞅准了一堵矮墙,动作轻盈敏捷,没费什么功夫就从墙头翻了进去。
她稳稳落在县衙的院子里,目光扫视四周。
县衙内凌乱不堪,地上残存血迹,却没有尸体,明显是被人清理过了。
宁竹贴着墙边往里走,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迅速将整个府衙都探查了一遍。
县衙布局被破坏过,房门被尽数拆卸,几乎打通,武器库和粮仓都是空空如也。
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不过却有人住过的痕迹,数一数有五十几床被褥,并不成套,更像是从不同地方抢来的。
宁竹摸到灶房,低头看灶台底下,还尚有零星火光,显然这里不久前还有人使用。
灶屋里食物是没有的,只有一堆骨头残渣堆在角落,上面油脂已经干涸,留下点点黄斑。
宁竹一眼就看了出来,狠狠皱起眉,眼中满是厌恶。
难怪她没在县衙内看见尸体。
宁竹转身溜到后院去瞧了瞧,发现马厩中还有几袋子草料,马槽里残留着些许干草和水迹。
那群人应该没有走太远,大概率还会回来。
如今占据府衙的这群人,恐怕就是刚才那个女人口中的匪寇。
这些匪寇是穷凶极恶之徒,不仅洗劫了城中和县衙,还肆无忌惮地将这里当作了他们的据点。
宁竹不打算再停留,想尽快将消息带回去,原北县已经不能再来了,必须赶紧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她正准备从马厩的小门离开,谁知还未走到门边,就远远听见了沉重的马蹄声,正朝着县衙的方向而来。
宁竹停住脚步,略微思索两秒,改了主意。
不多时,小门从外面被推开,两个黥面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们的脸上带着凶狠的神色,身穿皮甲,腰间挂着锋利的长刀。
“你说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这地方穷得要死,都没见几个活人,他奶奶的!比边关还边关!”其中一个络腮胡男人抱怨道,“还有这疫病,就算心里看着也瘆得慌。”
宁竹眉头微微皱起,疫病后面的话络腮胡声音放得极轻,她听不清楚。
另一个男人嗤笑,语气中满是嘲讽:“呵,跟老子说这些屁话,你是嫌人少,还是嫌能吃的人少啊?哈哈哈哈哈哈!”
闻言,络腮胡也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张狂刺耳的笑声在县衙内回荡。
宁竹冷冷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两具死物。
“等等!”
络腮胡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鼻翼微微翕动,微眯着眼扫视着四周,最后定格在马厩的方向,朝着同伴抬了抬下巴。
同伴心领神会,握紧腰间锋利的长刀,踩着厚重的皮靴朝那处走去。
嗒、嗒、嗒
他举起长刀,朝着马厩后堆放草料的地方狠狠劈了过去!
然而,他的长刀还未落下,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连照面都没打,心脏的位置就被人给扎了个对穿。
宁竹收回手,贼人骤缩的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身躯直直倒下,只留下一个汩汩冒血的窟窿。
络腮胡眼见同伴惨死,还以为来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警惕心还没提起,转眼又见走出来的人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络腮胡瞬间放下心,以为同伴只是不慎中招,立刻拍着胸脯大叫着冲上来,要为同伴报仇。
他轻敌的连武器也不愿意拿上,赤手空拳地冲向宁竹,最后的结局就是刀锋劈断脖颈,人头落地。
宁竹看着院中的两具尸首,神情有些懊恼。
她心中并无半分怜悯,只是后悔没控制住力道,手下得太重,还没来得及审问一番。
宁竹没再看尸体一眼,径直从小门出去,看见了两匹拖着板车的马儿。
板车上面空空荡荡的,没有放东西,就是有些可疑的□□组织。
宁竹眼睛一亮,将马身上套着的板车绳索解开,只留下了鞍具。
没想到,她前不久才说想要匹马,这么快就实现了,虽然看起来没有宗明川的那一匹神骏,不过她不挑,有就行。
宁竹没放过马厩里的草料,让马儿自己背上今后的口粮。
然后她骑上其中一匹,将另一只的缰绳拉在手中,一路疾驰出城
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霞光,宁竹便已策马回到了山洞附近,果然有了马匹代步就是好,速度比去时快上一倍不止。
远远听见马蹄声时,众人被吓人一跳,忙不迭躲起来。
季元武握紧手中的长刀,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直到他看清来人是宁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可以出来。
小狼狗立刻摇着尾巴,热情地迎了上去,却被宁竹叫住了。
“都先别过来。”
宁竹并未急着下马,而是先牵着马匹走向不远处的小河边。
她将马匹身上的草料卸下,轻轻拍了拍马背,马儿低头啜饮。
宁竹蹲下身,双手捧起清凉的河水,仔细地洗了洗脸和手,还让两匹马儿也去水里淌了淌。
随后,她将蒙面的纱布和外衣脱下,挖了个浅坑埋进去。
等大致清理干净,她才拖着装满草料的麻布袋子,转身朝山洞走去。
季元武迎上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袋子上,伸手接过来,入手发现并不重,便问道:“这是拿的什么?”
“草料,这两匹马是从县衙里带回来的。”宁竹说着,将两匹马拴在树下。
树下正好有一片草地,马儿立刻埋头啃食起来,正好还能省点草料。
“县衙!?”刚刚走近的方掌柜惊呼出声,又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道,“抢的?”
宁竹坦然地点点头,在方掌柜变幻不定的脸色下补充道:“是从一群贼人手中抢来的。”
季新桐刚好给宁竹端上一碗放凉的开水,听见这话,不禁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
“县衙中哪里来的贼人?”
话一出口,她自己便愣住了,微微张了张嘴。
“难道”
宁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接过陶碗,仰头将水一饮而尽。
她走时匆忙,连水囊都没带,喉咙干得发疼,渴得厉害。
卞含秀见状,连忙提起铜壶给她续上水,看着她头发都来不及梳理、眼下淡淡青黑的样子,眼中满是心疼,又转身去给她张罗饭食。
在她看来,无论原北县变成什么样子,都已成定局,不是他们平头小百姓能改变的,还不如让孩子好好吃顿饭。
宁竹一口气续了三次水。
季新承见她神色稍缓,便开口问道:“原北县怎么样?”
宁竹放下陶碗,目光沉静:“就是你猜测的那样,原北县城门大开,城内瘟疫爆发,没看见几个活人,县衙也已经被那群贼人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