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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2)

第61章 月事晚了 韩大侠,可能要当爹了……

潮安县的官衙好多年处于隐形状态, 乍一出场就爆个惊雷,金世春一案如闪电一样迅速在县城传播。行刑这日, 大半个县的人都来了,菜市口人山人海,南北两边的民居屋顶上都坐满了人,树更是压得摇摇欲坠。

临近午时,金大川父子四人被押上刑场,他们如抽掉脊骨一般瘫成四滩烂泥, 吓得哭都哭不出来。

重锣一响,一群衙役赶着小金村一百七十八个村民靠近刑场,行刑台前摆着两排共二十个长板凳, 衙役催促领罚的村民自己趴上去。

杀威棒就位, 犯人就位, 衙役扬起杀威棒挥下去,棍棒和肉—体相击,单衣下的肉浪震荡开,沉闷的响声伴着惨叫声从刑台下方朝四面八方传递,围观的人顶着毒辣的日头拍手叫好。

还没轮到挨板子的村民一个个吓得两腿战战。

“拖下去,再来二十个人。”衙役粗声喊, “都老实点,自己抱着板凳趴好,你们乱动乱扭,被砸到脊骨,残了死了可是活该。”

刑台下哭声一片,很快,哭声被惨叫声压下去。

半个时辰后,杀威棒染上血色, 一百七十八人领罚完毕,一个个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到午时了,重鼓又一响,所有人的目光回到刑台上,发现刑台上多出四个人,是武馆的四个武师傅。

潮安县只有一个刽子手,这个刽子手有上十年没动刀了,且年老体衰,挥刀无力,他担心一刀斩不下头,会砸饭碗,故而称病不出,马县官就请来韩乙和大胡子等四人—帮忙行刑。

“行刑。”马县官投出一根签子。

“午时已到,行刑。”曹师爷高声喊。

牢头取下四名死囚头上罩的黑布,锋利的大刀挥起,带着太阳的锋芒飞速落下,刀刃贴着枷锁割肉砍骨,鲜红的血浆迸溅而出,四颗蓬头垢面的脑袋落地滚动,一路滚落到刑台下。

小金村的村民如掐住脖子的鸡,顿时鸦雀无声。

“啊!!!”

有人反应过来,大叫着拖着痛得发麻的身体站起来跑,有人吓晕过去,有人吓得不敢动,直勾勾地盯着鲜血覆面的脑袋。

“好臭!他吓尿了!”离得近的人大笑。

“我们走。”丹穗扭头跟郭飞燕说。

郭飞燕点头,“你脸色不怎么好,吓着了?胆子有点小,你也该跟环娘和李黎一样在家里别过来。”

丹穗屏息没说话,她跟着郭飞燕随着马县官他们一起离开,待远离菜市口,腥咸的海风吹散萦绕在鼻前的骚臭气和汗馊味,她干哕两声,闷闷的胸口瞬间被打通了。

马县官回头看她,问:“曲夫子可要去衙门歇一会儿?等韩义士过来接你。”

丹穗想起衙门后院腐朽的味道,她胸口又堵上,忙摆手拒绝:“马县官你去忙吧,我站外面晒会儿太阳。”

“真吓着了?你不是说你见过死人?”郭飞燕扶着她走出树影下,她玩笑说:“那你多晒晒太阳,可别吓掉魂了。”

丹穗又走回树影下,她擦着汗解释:“不是被吓的,估计是晒的,我可能中暑了,热得难受,又被人群里的味熏得喘不过气。”

郭飞燕听了,她带丹穗去寻个卖凉茶的摊子,等摊主看热闹回来,她让摊主上六碗解暑的凉茶。

“老曲,这儿。”郭飞燕喊住要去衙门寻人的四人。

“噢!”摊主惊叫一声,“你们、你们跟他们是一家的?”

丹穗点头。

摊主大喜,她朝过路人说:“哎呀!义士们来我摊子上喝茶了……来来来,多喝几碗,今天的凉茶不要钱,我请你们。”

说罢,摊主把摊子上的凉茶各舀几碗送上桌,让他们尝尝。

隔壁摊主送来三笼蒸糕,她糊弄道:“这是早上没卖完的,再搁下去就坏了,你们帮忙吃了。”

“别!我们要回去了。”丹穗阻止,但她的手被压了下去,卖蒸糕的摊主一个劲说别嫌弃、不值钱之类的。

对面卖凉虾的摊子也要送吃食过来,韩乙他们连声拒绝。

“好汉,这都是早上卖剩下的,不值钱,你们不吃也卖不出去了。收下吧,这是我们一点心意。”卖凉虾的摊主把半盆凉虾递给卖凉茶的,木盆一离手,他拔腿就跑。

“这街上还有这么多人,怎么就卖不出去了?”孙大成说。

“我说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摊主笑呵呵的,“晌午了,我也要收摊回家吃饭。”

“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吃。”

“都吃够了,你们吃。”

“赶紧来吃,吃完我们赶紧走。”郭飞燕喊,她不敢再多待下去,生怕多待一会儿,整条街的小贩都要来赠吃食。

“不急不急,你们慢慢吃。”卖凉茶的老婶出声相劝,“这不值什么钱,你们安心吃就是了。你们是不知道,有你们镇着,那赌坊的人消停多了,我们这一两个月免了许多糟心事。过了今日,县里又要太平不少。”

“赌坊的人以前还找你们的麻烦?”大胡子问。

“姓王的是地头蛇,我们这条街上摆摊开铺的,谁不给他们交保护费啊,不交保护费,生意都做不下去。那狗、那县太爷也不管事,前面那个炒货铺子卖炒货的娘子,去年险些被赌坊的打手抢回家当媳妇,可怜她一个寡妇,毁掉脸丢了半条命才逃回来。”老婶边说边觑着韩乙他们的脸色。

“炒货铺子?”韩乙看向丹穗。

丹穗明白他的意思,她出声问:“炒货娘子姓什么?她夫家又是哪家?”

“姓崔,夫家姓闻,她上面还有个婆母,婆母姓闻,因她婆母是招赘的,她男人随母姓。太太,我这就去喊她,让她来说。”老婶子殷切地说。

丹穗拒绝,“不用了,我知道她,她婆母在我家干活。”不过她不知道崔娘子身上发生的这个事,闻姑婆没提过,食肆的掌柜娘子送闻姑婆来干活也只是说想仗韩乙他们的势,让欺负孤儿寡母的人有个忌惮,具体没多说。

老婶子一听,知道崔娘子已经找到门路了,她替她高兴,想来她们有自己的打算,她也就不再多说。

桌上的凉茶、凉虾和蒸糕都吃完了,丹穗和郭飞燕去归还蒸笼和木盆,道谢时没提付钱,二人言明她们日后有什么麻烦可以去武馆找韩乙他们帮忙。

韩乙、大胡子、曲丁庆和孙大成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离开凉茶摊子去炒货铺子转一圈,他们上前跟炒货娘子交谈几句,让附近的人认出他们才离开。

“崔娘子,韩义士他们找你说什么?要买你的炒货?”对面粮铺的人问。

“不是,我家孩子在武馆习武,他们是遇安的武师傅,路过跟我打个招呼。”崔娘子说。

“你儿子在武馆习武,武师傅们就知道你在这儿开铺子?街尾卖猪肉的屠夫,他儿子也在武馆习武,怎么不见他们去跟他打招呼?老实说,你是不是给他们送礼了?”

“没有,可能是遇安提过。”崔娘子平心静气地回话。

对面的人还要问,街上突然暴起一阵喧哗声,他跑出铺子,看见一队衙役赶着牛车从一个巷子出来,牛车上横着一块儿石碑。

“出什么事了?”不明所以的小贩高声问。

“好像是县太爷让王石匠雕了块儿碑,碑上写明金世春一案,这会儿要送碑去小金村。”知情的人回话。

“这个事竟然是真的?我前两天听王石匠家的孙子在外面说这个事,我一直没信。”另有食客插话。

“错不了,我姑舅姥爷的孙子的表兄弟就是衙役,还是他去小金村拿的宗谱,小金村所有人的名字都刻在这块儿石碑上。”有人得意洋洋地高声宣扬。

“名字都刻在石碑上?那可真是死了都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

“活该,一村的恶人,我原本还担心过个两三年,这事就被人忘记了。这下可好了,碑立在那儿,天天能提醒过路的人那就是个恶人村,村里住的都是恶人。”

“对对对,恶人村,以后不叫小金村了。”

牛车载着石碑走出迎安大街,韩乙他们听完大伙儿的议论声满足离开。

六个人顶着大太阳一路晒回去,丹穗一到家就吐了。

“哎呀!忘了,曲妹子在刑场上晒中暑了,我看她吃过凉虾喝了凉茶之后又精神了,就忘了这个事。”郭飞燕顶着韩乙的目光有些无措,她捣曲丁庆一下,“你往镇上去一趟,请个大夫回来。”

“不用请大夫,我又好了。”丹穗阻止,“吐出来之后好多了,估计是吃多了凉的,胃受不了。”

“胃有问题更要看大夫。”郭飞燕说。

“我懂点医,没事。”丹穗累了,她想洗个澡换身衣裳就回屋睡下,不想再折腾。

“你还懂医?真的假的?”郭飞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丹穗识文断字还擅长珠算,能当夫子不说,她还懂律法懂医术。

“你还懂什么?一次全说完,别再刺激我。”她无力地说。

丹穗想了想,说:“没了,就这些。”

“她还知道人身上的穴位,懂一点劈晕人的招式。”韩乙补充,“对了,她还会扬帆开船。”

郭飞燕摆手,“我回去了,听不下去了。”

“你小子。”曲丁庆拍韩乙一掌,“你小子运气真好,赚大了。”

韩乙看丹穗一眼,他轻笑一声。

“走了啊。”大胡子懒散地说一句,真晒,他得回去睡一觉,睡到太阳落山再出门。

等人都走了,韩乙问:“真没事?之前不舒服怎么不说?我们可以去红英嫂家里歇半天,太阳落山再回来。”

“走到半路才不舒服的,这会儿好了。你去烧水,我洗个澡,睡一会儿估计就好了。”丹穗倦得很,她不想再说话,示意他别啰嗦。

韩乙只能听她的,烧洗澡水的时候,他搅一碗蛋羹。等丹穗洗完澡出来,他端来一碗温热的紫菜虾米蛋花汤。

丹穗一闻到蛋腥味就不舒服,“赶紧端走,腥死了,我好难受。”

韩乙看她一眼,见她又要吐,他赶忙端碗跑出去。等他再回屋,丹穗已经躺床上睡熟了,喊都喊不醒。他去花厅端起碗嗅了嗅,哪里腥了?他喝一口尝了尝,接着把一整碗干完。

太阳落山,海上的凉风吹散太阳遗留的暑气,天凉快下来,丹穗也睡醒了,她睡醒就喊饿。

晚饭还没好,韩乙拿来闻姑婆晒的干虾,“闻闻,这个腥不腥?”

“香。”丹穗闻到味口齿生津。

“那就吃。”韩乙在她身边坐下,“吃过晚饭要是还不舒服,我们去镇上看大夫。”

丹穗想说没事,看他一脸坚持,便由了他。但吃到第二颗虾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

“怎么?又想吐?”韩乙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

“今天是六月多少?”

“六月二十三。”

丹穗脸上浮出笑,她看着他,语气轻轻地说:“忙忘了,我这个月没来月事,已经晚十天了。”

韩乙一脸迷茫。

“韩大侠,你可能要当爹了。”丹穗兴奋地宣布,她将迎来跟喜欢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第62章 有喜 高兴疯了

日暮时分, 天色昏沉下来,食肆门前, 小二踩着椅子引燃门前高悬的灯笼,对面的粮铺正在装铺板准备关门。

食肆后面的巷道里,医馆的大夫走出门,正要落锁,他听见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从东边巷头传过来。

“等等。”韩乙喊一声,“是辜大夫吗?”

辜大夫听出话里的外地口音, 再仔细一看,他猜出来人的身份,手上利索地取下锁推开门。

“看病吗?谁不舒服?”他问。

“不是看病, 我媳妇好像有喜了, 请你把个脉看看。”韩乙喜不自禁地说。

辜大夫笑着道声恭喜, “随我进来。”

韩乙扶着丹穗的腰,丹穗瞪他一眼,拿掉他的手自己大步走进去。

“哎哎哎!”韩乙忙跟上去。

辜大夫点燃蜡烛照明,他走到脉诊桌后坐下,指腹搭在丹穗伸过来的手腕上,片刻后, 他收手说:“恭喜二位,是喜脉。”

丹穗扭头看韩乙一眼,他高兴得像个傻子,咧着一张嘴笑出一口牙花子,她也跟着笑开了。

“我真要当爹了。”韩乙有点晕晕的,他无意识地念叨:“我竟然也要当爹了,我还能有子孙后代。”

“行了,别犯傻。”丹穗出声阻止他说傻话, 她扭头说:“麻烦大夫了,不耽误您回家,我们这就走。”

韩乙陡然回过神,他跟大夫说:“辜大夫,我媳妇今日不舒服,吐了好几次,还闻不惯蛋腥味,她有没有事?”

“没事,妇人有喜,口味有变,闻不惯肉腥蛋腥只是寻常,待胎坐稳,胃口就会好。”辜大夫耐心讲解,“尊夫人脉象平稳,身子康健,无碍。我只一点要交代,我观夫人骨架小,而这位义士个头大,胎儿的骨架若是随爹,个头小不了。为生产顺利,夫人少吃多动,切勿进补。”

韩乙和丹穗记下,道谢后,夫妻俩手挽手离开。

走出小镇,韩乙突然顿住步子。

“怎么不走了?”丹穗疑惑。

“我背你回去。”韩乙走到她身前蹲下,“快趴上来,我背你和孩子回去。”

丹穗摸一下小腹,她俯身趴他背上,他勾着她的腿弯稳稳站起来,大步踏上回家的路。

“肚里有孩子了还这么轻。”他说起癫话。

丹穗枕在他肩膀上笑一声,“就这么高兴?都高兴傻了,净说傻话。”

韩乙大哈一口气,他只要想想他在明年会有个儿或女,脑子里就晕乎乎的,脚下也发飘。他轻飘飘地飘回家,十里路走得毫无感觉,如十尺路一般,还没回过神,人已经坐在家里了。

闻姑婆做好晚饭就回家了,李石头和狗蛋也已吃过晚饭,锅里温的饭都是他们夫妻俩的。丹穗这会儿饿了,端上饭碗一心吃饭,待肚里填上饭菜,吃个半饱,她抬头发现对面的男人在发呆,筷子握在手上,菜掉在桌上,碗里的云吞还是满的,估计他压根没吃。

“韩乙。”丹穗喊一声,他没反应,她又喊一声:“黑二,吃饭了,你不饿啊?”

韩乙回神,他夹她一眼,假斥道:“好好说话。”

“云吞都要泡烂了,快吃啊。”她提醒。

韩乙放下筷子,“不吃了,我不饿。”

“高兴饱了?”

韩乙点头,“真不骗你,我这会儿什么都吃不进去,一点都不饿。”

丹穗多看他几眼,心里的满足感达到顶峰。

韩乙没想到他会为丹穗腹中揣的孩子兴奋异常,坐在饭桌前感知不到饿,躺在床上不觉得困。他这晚毫无睡意,闭眼在床上躺一夜,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霞光穿透窗杦落在墙上时,韩乙闭了会儿眼。

丹穗睡醒,她发现今天韩乙还躺在床上,往日她醒来的时候,他早就起床出门了。她支起身子看他,发现他眼下挂着两抹青黑色的阴影,下颌的胡茬也冒出来了,看起来落拓又狼狈。

丹穗伸手摸一摸他的胡茬,男人睁开眼,眼里红血丝明显。

“一夜没睡?”她笑眯眯地问。

韩乙伸手抱住她,头埋在她怀里深吸一口气。

丹穗捧着他的头捋了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当初也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说这辈子不娶媳妇不成家。”

韩乙埋在她怀里笑两声,他闷声说:“我一定会当个好爹,这辈子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即使在遍地战火的乱世也要快活长大。

丹穗在他鬓角轻轻落下一吻,“你是个好丈夫,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睡一会儿吧,饭好我喊你。”

等韩乙睡沉,丹穗从他怀里离开,她轻手轻脚下床穿衣。听见门外有燕子的叫声,她开门出去,见三只燕子落在屋檐上喳喳叫。她去厨房抓一撮米扔屋顶上,引来一群麻雀,她没赶,又去抓一把米扔上屋顶。

前院有动静,丹穗去打开通往前院的门,是闻姑婆带着她孙子在演武场跟李石头说话。闻姑婆不住在这儿,她每日早上起早过来做早饭,傍晚做好晚饭又带着她孙子回去。

“曲夫子,你今天胃口咋样?昨晚去看大夫,大夫怎么说?可要忌嘴?”闻姑婆关心地问。

丹穗拍了拍小腹,说:“是肚里的小家伙闹的,不用忌嘴,就是有点闻不惯腥味,还要麻烦你做饭多费些功夫。”

“好事好事。”闻姑婆大喜,“我去做饭,你有吃不惯的只管跟我说,吃不惯的我不做。想吃什么也跟我说,我不会做就去找霞霞,让食肆的厨子教我做。”

丹穗跟着她一起去厨房,这会儿后院还没有人,她趁机问起她儿媳妇的事。

“我昨天在迎安大街上听说了一点崔嫂子的事,具体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我们帮忙?”她站门口问。

闻姑婆身子一僵,一瞬间,她身上的精神气像是塌了一半,背影浸满悲意,声音也苍老下去:“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丹穗皱眉,她不解道:“算了?”

“嗯,那边不找事了,我们的日子太平下来了,就算了。”闻姑婆艰涩地说。

丹穗更不明白了,“我听说你儿媳妇的脸毁了,可是真的?”

闻姑婆没回答。

“我得空去迎安大街找崔嫂子问问吧,你替她做不了主。”丹穗挺生气,她看出闻姑婆是想息事宁人,让她儿媳妇吞下委屈,佯装风平浪静地过日子。

闻姑婆转过身,她严肃道:“曲夫子,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去问我儿媳妇这种事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可你不清楚她眼下就泡在盐水里?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事?是一个卖凉茶的老婶子跟我说的,可见那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她身上发生的事。而她如今天天在迎安大街卖炒货,日日顶着其他人了然又同情的目光,怎么不是在伤口上撒盐?”丹穗质问,“你说算了,这也是她的意思?”

“对。”闻姑婆点头,见丹穗生气,她脸上反而有了点笑模样。她含糊地透露:“曲夫子,你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外面的人也不知道,我们一旦把旧事捅出来,那人说出什么,我儿媳妇就没脸再出门见人。”

丹穗听出她的意思,忆及那个老婶子说的话,崔嫂子曾被赌坊的打手抢回家做媳妇,毁了半张脸丢了半条命才逃回家。思及闻姑婆的话外音,她觉得崔嫂子很可能在被抢走后,身子被对方占了。她逃回家后可能掩盖掉这个事,对方也没漏口风,所以如今她们投鼠忌器。

“那个男人叫什么?”丹穗问。

闻姑婆顿时面露警惕,她不吭声。

“我让韩乙去杀了他。你放心,不会把事情闹大,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开口胡说八道。”丹穗开口保证。

闻姑婆强咽一下,她扭过头屏气好一会儿,然而堵在嗓子眼的酸意一个劲往头顶冲,怎么都咽不下去。

眼泪掉下来,她捂着脸蹲下去。

“你图什么?”她哭着问,这一年来,她跟同为寡妇的儿媳相互攒劲,她不停地劝她忘了那件事,就当被狗咬了,劝她为了孩子好好活下去。好不容易挺过最难捱的日子,她们报仇的心气没了,今天有人说能替她们报仇,她难以相信她是纯粹的善心。她这辈子遇到的都是恶人恶事,好事轮不到她。

“曲夫子。”余蕙她们三个从前院过来,她们没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如往常一样来帮忙择菜烧火。

闻姑婆迅速擦掉眼泪,她背过身舀水淘米。

“你们吃过饭了?”丹穗问。

“吃过了。”余蕙见往日热情的闻姑婆今日一声不吭,她察觉到不对劲。

丹穗递过去一个眼色,余蕙不动声色地推着王静和海燕走出去,“后门还没开,我去开门。海燕,你跟王静去学堂开窗,地上撒点水,上课的时候凉快些。”

说着,三个人越走越远。

“你要是没意见,就把那个男人的名字告诉我,还牵扯到谁,一并告诉我。”丹穗接着说,“我就图个爽快,不图钱也不图名。你不知道,韩乙他们以前就是四处行侠仗义的游侠,这种欺男霸女的恶事,他们不知道便罢了,一旦听到风声,必出手平不义之事。”

闻姑婆沉默几瞬,她报出三个名字,“看中我儿媳的地痞人称蚂蚱,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强抢我儿媳的时候,蚂蚱有两个帮手,一个叫二柱,一个叫狗栓。我听人报信找过去,这两个人在外面守门,不让我进去,还打了我一顿。”

“行,我知道了,有消息我告诉你。”丹穗离开。

太阳越升越高,离辰时还有差一柱香的时候,武馆和私塾的学生都到齐了,丹穗去叫醒韩乙,“我去上课了,桌上有饭,你别忘记吃。”

韩乙还没睡醒,等丹穗的身影彻底走出去了,他陡然想起睡前的喜事,他要当爹了!他一跃而起。

“正要喊你,你睡到这会儿才醒?”曲丁庆找过来,“你嫂子让我来问问,你媳妇咋样了?昨天没中暑吧?”

韩乙正在刮胡子,他忙里抽闲回答:“没中暑,是有喜了。”

曲丁庆“哎呦”一声,“恭喜恭喜。你们倒是巧,我早上听大成说他媳妇也有喜了,都快满三个月了,瞒得挺紧。你媳妇跟他媳妇谁先生?”

“他。”韩乙洗把脸,他起身拍拍曲丁庆,难得嘚瑟道:“你也抓紧。”

曲丁庆哈哈两声,“生孩子还比赛不成?我已经有两个了。”

二人一道往外走,曲丁庆看见大胡子又在打理他的胡子,他忍不住说一句:“小娥娘嫌你长一脸胡子邋遢,你干脆剃了算了。”

大胡子瞥他一眼,“你嘴痒?”

曲丁庆指指韩乙,说:“人家也要当爹了,我们四个就剩你没家没口的。”

大胡子平淡地道声恭喜,对曲丁庆其他的话一概不理。

韩乙在大胡子脸上多看几眼,可惜他脸上胡须浓密,他看不清他的神色。

“集合集合。”孙大成吹响哨子,“昨天又给你们放一天假,都歇好了吧?今天把昨天漏下的训练都补上,免得生疏了。听我口令,墙边的麻袋每人拿一个,今天往海边跑,各装一袋细沙背回来。”

练武场上顿时响起一阵哀嚎声。

“孙武师,我背不动一袋沙。”闻遇安出声说。

其他年岁小的纷纷出声应和。

“一个人背不动可以两个人抬,你们自己结伙,也可以制工具,赶在晌午之前把沙袋背回来就行。”韩乙出声,“沙袋背回来就能回家,不用等到散馆。”

“出门出门。”曲丁庆吆喝,“工具在海边找,不能从武馆里拿。”

第63章 海边遇浮尸 再次行侠仗义

丹穗上完课发现宅子里安静得厉害, 前院武馆里没什么动静,她觉得奇怪, 过去一看,门口靠墙的地方堆着十来袋沙,不见一个人。

大门开着,丹穗走出去,见李石头和狗蛋坐在一棵樟树下,探着头盯着通往镇上的路。

“曲夫子。”李石头发现她, 他起身让出座椅,“上完课了?要不要坐这儿吹吹风?”

丹穗看见远处的路上有一团团缓慢移动的身影,她不解道:“那是我们武馆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扛沙袋, 今天四个武师傅带徒弟去海边装沙袋, 让他们把沙袋扛回来。”李石头解释。

丹穗点点头, 她转身回屋。

后院私塾里,十七个学生还没离开,都坐在学堂里交头接耳地探讨夫子留下的功课。

“手上的事停一停,都跟我出去一趟,我带你们去看热闹。”丹穗拍手叫停。

平安第一个蹿出去,他跑出学堂才问:“是什么热闹?”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出去, 杜荆娘手上提着书箱,她准备去看一眼热闹,之后直接回家。

丹穗带一帮人从后门出去,走到路口,站在树荫下眺望艰难前行的武弟子。

韩乙站在队伍中间,旁观十几个大个子成年男人一趟又一趟帮七八岁、八九岁的小子们转移沙袋,这些被帮忙的孩子也没因为没有负担而闲着,他们一个个跟在更大一点的孩子身后, 举起双手帮忙推沙袋,或是帮忙拽绳子拖沙袋。

“停停停,担架又散了。”闻遇安叫。

“又散了?不行了,我要歇一会儿。”

“扑通”一声,一个赤着上半身的半大小子就地躺下,躺在暴晒的黄土地上,烫得呲牙咧嘴也舍不得坐起来。后面一个也瘫坐在地,靠在沙袋上,用绑棍子的衣裳撑在头上挡太阳。

韩乙看一会儿,他走过去用棍子敲一下,“别睡着了。”

闻遇安睁开眼,他虚弱地说:“累死了。”

“坐起来。”韩乙把人扯起来,“马上就到了,再撑一会儿。”

闻遇安朝路的尽头看一眼,突然呜呜哭起来。

“呦!又哭一个。”大胡子带着一队人赶上来,他指挥道:“都给我笑他。”

几声短促无力的笑声如汗水掉在地上,几息便蒸发殆尽。今天这场拉练,除了四个武师傅,余下的人都累得像头驴子,没力气说话,更无谈笑的心思。

韩乙动手给他们绑好担架,拎起沙袋摞上去,搭把手帮他们把担架抬起来。

“跟上去。”韩乙手指大胡子,这一指,他看见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帮人,为首的便是他媳妇。

“师娘,救命啊!我们要被累死了。”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小子大喊。

“我去帮忙。”平安跃跃欲试。

“行,你去帮忙。”丹穗允了,她看向其他的学生,说:“我跟韩馆主是夫妻,我的学生和他的学生也算是师兄妹,你们想要出手帮忙的,不用有顾忌,尽管去。”

这话一出,呼呼啦啦跑出去十来个小姑娘,余下的年纪大一点的少女们,在前方传来感恩戴德的呼喊声中也跑了过去。

杜荆娘笑着摇摇头,小孩的事她就不掺和了,“曲夫子,快晌午了,我这就回去了。”

丹穗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杜荆娘迎着一簇簇热烈期盼的目光潇洒离开。

“姐!姐!来给我们搭把手,我们抬不动了。”有个小子喊。

杜荆娘摆手,“不要偷懒,再加把劲就到了。”

“加快速度,晌午不想吃饭了?”大胡子催。

多出十六个帮手,路上一个个大汗淋漓的身影移动的速度加快不少。

一盏茶后,二十个沙袋丢在练武场上,这批完成任务的人顾不上歇,一个个叉着腰又拐回去,拖着沉重的腿去迎落在后面的师兄弟。

安歌和小娥她们见了,也气喘吁吁地追上去。

丹穗和韩乙并肩站在路口,她望着蚂蚁一般抬负重物的孩子,说:“今天一过,武馆里的弟子就亲近团结起来了。”

韩乙点头,“今天挺出乎我们意料的,出发前我交代把沙袋扛回来就能自行回家,截止到现在,没有一个提前离开的。”

丹穗想起豆腐坊韩娘子的女儿,她问:“韩茵茵呢?她今天也在扛沙袋?”

韩乙摇头,“她早几天告假了,说是病了。我估计她不会再来,有人跟我说她这大半个月天天是哭着回去,又哭着被她娘送来。”

三个抬沙袋的小子蹒跚着路过,三个人像是刚从热水锅里爬起来,一个个热得脸色通红,前襟和后背被汗水浸湿大片。她看得心生恐惧,练武不仅是吃苦,还要命呐。

“男女体力不一样,姑娘家来练武,你们该减轻一点训练量的。”丹穗说。

韩乙不赞同,“那不行,在体力上,女孩比不上小子,她得多付出汗水,要多下功夫才能追上男武者。本来底子就差,再放缓速度,那还练个什么劲。苦吃了,罪受了,最后练成个半吊子?是你你甘心?”

丹穗动了动嘴,她垂下眼没敢吭声。

韩乙做贼似的在她肚子上摸一把,一触即离,他觑着她说:“怀的要是个女儿,以后我教她练武,你可不能扯后腿。”

丹穗嘴硬:“你当爹的都不心疼,我心疼什么。”

她就不信他到时候不心疼,曲丁庆教两个女儿练武,安歌和安音被他练得做梦都在哭,这不,现在也不要求两个女儿天天早起跟他练了,只让她们下午去武馆里学学招式。

韩乙也想到了,他不屑道:“反正我不会跟曲丁庆一个样儿。”

“什么跟我一个样儿?”曲丁庆猛不丁冒出来。

背后说人小话被逮住,丹穗和韩乙面露不自在。

“五十七个人都回来了?”韩乙转移话题问,曲丁庆落在最后面压阵,他都回来了,人应该都回来了。

曲丁庆“嗯”一声,“今天他们表现还不错,以后每隔五天拉练一次。”

韩乙同意,他抬头眯眼看太阳,说:“离正午还有大半个时辰,我们去给他们松松筋骨,免得明天下不来床。”

武馆里瘫倒一大片,墙根下、屋檐下、院外的樟树下,有阴影的地方躺的就有人,甚至有睡着的,小小年纪就打起呼噜。

韩乙、曲丁庆等四个武师傅拽起各自的徒弟压在沙袋摞起的沙堆上,像摆弄泥人一样压腿开肩掰胳膊。

顿时,惨叫声堪比杀猪时猪的叫声。

丹穗走到自己学生中间,问:“下次再有这种拉练,你们也参加一回如何?”

“不不不……”她们吓得变了脸色,齐齐拒绝。

“好吧。”丹穗也不失望,她若有所思道:“明天来场考试,算一算这五十七袋沙的重量。”

这句话宛如晴天一道惊雷,把十六个学生劈得脸色发青。

“散了散了,你们该回去了。”丹穗满意地笑笑,紧跟着便赶人。

闻姑婆露面,闻遇安一见她就倒地大哭,他嚷嚷着不要练武了,闻姑婆心疼得不得了,对这话却像没听见一样。

丹穗想起她早上承诺的事,她回主院去烧洗澡水,等韩乙回来,他洗澡的时候,她跟他说崔嫂子的事。

“我这几晚去踩踩点,要是事情属实,我割了他们的头。”他痛快接下这桩官司。

次日晚上,韩乙去赌场一趟,但他一露面就被赌场的人认出来了,他打听不到消息,回过头去找杜青川。

杜青川在赌场流窜三个晚上,他打听到蚂蚱和狗栓二人的住处,以及他们去年强掳崔闻氏一事的真假。

“二柱在今年二月死了,听说是蚂蚱下的手,有人说是因为二柱喝醉了说胡话,跟一帮狐朋狗友说蚂蚱强占了崔闻氏的身子,蚂蚱就把他杀了。”杜青川面露复杂之色,“这个蚂蚱待崔闻氏倒是有几分真心。”

韩乙嗤一声:“他强/奸了人家,这叫有真心?还不是看她是个寡妇,无依无靠,所以遂了他的意胡来。 ”

“你说得对。”杜青川改了话头,“他要是能约束自己,崔闻氏也不会毁容。”

“你回去吧。”韩乙不再接话,他握拳捶杜青川,提醒说:“以后别再来赌坊,让我发现你再来,我打断你一条腿。”

杜青川面色一讪,“不会,我没来过。”

韩乙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可不像没来过,进赌场跟酒鬼进酒馆一样,条条道道都清楚,打听事还利索。换个人进去,三个晚上的时间连赌坊里面的人都认不齐,更别提找人打听消息。”

杜青川的谎言被戳穿,他不自在地扯了下嘴角,他是听明白了,韩乙找他来是清楚他能打听到消息,为什么他能确定?

“你在赌场看见过我?”他反应过来。

“嗯。”韩乙在和丹穗跟踪金细仔的时候,跟踪到赌坊附近,他一晃眼看见杜青川从赌坊出来。

“莺娘被害之后,我太难受,整日整日提不起劲,有一次路过赌坊,被赌场的人扯进去,就玩了一阵。”杜青川解释。

“红英嫂知道?”韩乙抬眼看他,他警告道:“青川哥,沾赌的人没有好下场,你不收手,害的是你和你的家人。莺娘没了,红英嫂比你还难受,如今好不容易熬过来了,你再不好好过日子,她能被你害死。”

“我不咋玩了。”杜青川干巴巴说。

“我不跟你开玩笑,再让我看见你沾赌,我打断你的腿让你躺床上出不了门。”韩乙认真说。

杜青川也不生气,他无奈道:“你活像我爹。”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韩乙语带向往。

杜青川看出不对劲,“弟妹怀了?”

“明年开春请你来喝满月酒。”韩乙笑着说。

“行行行,恭喜恭喜。”话落,杜青川满脸羡慕。

“真好。”他转身离开,走远了又落寞地说一句:“真好啊。”

韩乙等他走远,他朝赌坊的方向走。

夜半,狗栓从赌坊出来,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巷子,一只手从墙后伸出来掐住他的脖子……

韩乙避开血迹,将无头男尸抛到草丛里,他又去蚂蚱住的地方,同样收割一颗头。

*

天色将明,在赌场酣战一整夜的赌鬼骂骂咧咧地从赌坊出来,靠墙撒尿的时候闻到血腥味,他嗅着味抬头,一眼看见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吊在墙上的树梢上。

“啊!!”

一道响亮的惨叫声叫醒整座县城。

迎安大街上,开铺子的人一边忙活手上的活儿,一边探头高声交谈。

“你们听说了吗?今早有人发现赌坊后门挂着两颗人头。”

“知道知道,是蚂蚱和狗栓。”说话的人下巴一抬,看向炒货店。

“崔娘子,你听说了吗?蚂蚱昨夜被人杀了。”

“听说了。”崔嫂子含笑抬起头,“他恶事做多了,终于碰到硬茬子了。”

“你知道是谁杀的吗?”

“我哪儿知道,你知道?”崔嫂子问。

“我听说你婆婆在武馆做厨娘,不是那几个义士动的手?”

崔嫂子摇头,“跟我们没关系。”

被大家怀疑的几个义士,正带着五十七个徒弟在海边装沙。

韩乙盯着广阔的海面,他问曲丁庆和大胡子他们会不会水,得知他们都会水,他跟他们商量过些日子分批带徒弟来海里泅水。

“那是什么?”大胡子看见海面上浮着个人。

韩乙他们走到海边,发现的确是个人,准确来说是个尸体。他下水捞尸体,发现这具尸体穿着兵服。

“不会是从福州港口飘来的吧?”曲丁庆问,“又打仗了?胡虏追来了?”

第64章 生出逃命的念头 愤怒、不甘、却又无能……

捞上岸的尸体已经泡肿了, 被礁石刮破的皮肉处,黄白色的脂肪挤出一大团, 这才出水没一会儿,苍蝇、蚊虫嗡嗡嗡地寻味而来。

韩乙脱下衣裳盖在尸体上,他跟曲丁庆说:“今天的拉练暂停,你把他们带回去。”

扭头又吩咐大胡子:“你往官府跑一趟,让马县官安排人来查验一下,没问题就赶紧下葬, 免得搁久了闹疫病。”

大胡子立马领令离开。

曲丁庆和孙大成赶走聚过来看热闹的孩子们,他把人领走,孙大成回到韩乙身边。

“我再下海去看看还有没有尸体, 你在岸上等衙门的人过来。”韩乙说。

孙大成皱眉, 他开口阻拦:“你别下水了, 等衙门的人过来让他们安排当地人下水。你我都不是生活在海边的人,泅水比不上当地渔民,你也不熟悉水下的情况,出点事可就完了。你想想你媳妇,我听说她刚有身孕。”

韩乙踟蹰一会儿,终究是害怕丧命, 他听进劝,没有执意下海。

“这样,我在这儿守着,你跟着跑一趟官府,让官府的人安排几艘渔船……哎呀!我都忘了,我们还有楼船。”韩乙拍大腿,“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找我们的楼船停在哪儿。”

说罢, 韩乙穿着湿衣大步跑开。

孙大成捂着鼻子绕尸体走一圈,这具尸体肿得发胀,一具尸体有三个人摞起来那么大,五官都变形了,身上的刀口更辨不出是什么武器所致。他快步走远,站在上风口的礁石上眺望北边的海面,若是胡虏追到福州,朝廷的军队必定继续南下,潮州会是必经之路,海边的潮安县可能会沦为皇室的落脚之地。届时,他们来之不易的安稳日子必将覆灭。

远处的海面上飘来一艘残船,孙大成注意到,他极目远眺,看不清船上有没有人。他站着没动,静静望着残船在海浪的扑打下沉沉浮浮,慢慢就看不见了。

“就在那儿。”

听到大胡子的声音,孙大成转过身,见一队衙役跑来,他跳下礁石。

“尸体就在那儿。”大胡子跟马县官说。

“李仵作,你去看一下。”马县官吩咐,他上前几步,被熏得立马捂着鼻子离开,待尸体上的衣裳揭开,只一眼,他被恶心得扭头狂吐。

大胡子嫌他恶心,避得远远的,他走到孙大成身边问:“韩兄弟呢?”

“找他的楼船去了,看样子他想去海上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尸体。”孙大成回答。

“若是胡虏和朝廷的水师开战,死的肯定不止一个人,海里肯定还有死尸。”大胡子攀上礁石远眺海面,他琢磨道:“要是打捞到胡虏的尸体,也就能断定是两军开战了。”

马县官也想到了,他立马吩咐衙役去渔村召集渔民出船,让渔民在浅海打捞浮尸,看有没有胡虏人的尸体。

“大人,这具尸体泡发得不成样子了,看不出死亡的时间。胸口这处伤是死前伤,应该也是致命伤,余下的伤口都是死后在海里刮蹭的。”李仵作只检查出这些。

“是什么武器伤的?”孙大成问。

李仵作回答不出来。

马县官脸上有些不好看,他瞪李仵作一眼,他养了一群饭桶,平日里说大话的时候胸口拍得梆梆响,有事的时候派不上用场了。

“尸体搬走,挖坑埋了。”马县官叹着气吩咐。

“就地烧了吧。”孙大成开口,“尸体泡成这个样子,抬不起来也搬不起来,一碰就皮开肉绽。直接烧了,免得尸水淌一路。”

衙役们闻言脸上一喜,这具尸体都没有人样了,谁见了都害怕,哪还敢碰。

“那就烧了。”马县官说。

衙役们忙跑开去拾柴。

火苗飙起,恶臭袭来,孙大成、大胡子、马县官和衙役、仵作拔腿就跑,跑出二里地才逃过臭肉炙烤的味道。

“选个僻静的地方挖个大坑,再捞起浮尸,浮尸一离水就运过去扔坑里,统一焚烧掩埋。”马县官吩咐下去。

衙役们苦着脸应下。

“马县官,你有没有想过,不日大军南下,胡虏追过来,两军若是在潮州打起来可怎么办?”孙大成突兀地发问。

马县官怔了两瞬,他摇头说:“能怎么办?这种事我左右不了。”

“朝廷的军队要是在潮州上岸,潮安县会是驻扎点,到时候胡虏大军追上来,潮安县会沦为战场。”孙大成继续说。

这下衙役们急了,他们反问:“这可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赶在胡虏人打过来之前逃跑?”

“孙义士,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目的?”马县官审视地盯着他。

孙大成摊手,“没什么目的,只是想跟你说一声,问问你的看法,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场的人都沉默下来,直到一艘楼船和十来艘渔船出现在海面上。

韩乙开楼船载着去找渔民的衙役,领着十几艘渔船在浅海一字排开,船上的渔网抛下又拖起,完整的尸体、零碎的尸块儿和吃腐肉的鱼虾一起拖起。

“呕——”

“呕!!”

一时之间,海面上呕吐声比海鸟的叫声还响亮。

“等等。”韩乙喊一声,他扒着渔网仔细看两眼,说:“可以了,不用把这具尸体捞起来,是胡虏人的尸体,倒海里吧。”

衙役们看两眼,扭头吐两口酸水,手上一松,渔网砸进海里,浮尸滚落。

“可以了,靠岸吧。”韩乙发话。

衙役们如释重负,忙去调整船帆往海岸而去,海上零星几艘还在坚持的渔船见状忙跟上。

孙大成和马县官他们追着船在岸上跑,韩乙一露面,他们齐声问:“打捞到胡虏人的尸体了?”

韩乙点头,“的确是胡虏人的军队追赶过来了,不过我朝水师作战能力远胜胡虏,此仗或许会胜。”

马县官一听,他满脸喜色地大声问:“可真?”

韩乙奇怪地盯他两眼,马县官反应过来,他面红耳赤地说:“是我老糊涂了,我朝水师有上百年的作战经验,胡虏人是旱鸭子,在海上扑棱不出水花。”

“襄阳……”孙大成提醒一句。

“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襄阳外的护城河是江,江上无风无浪,海上风浪大,内陆来的人上船会晕得七荤八素,哪还有放箭的力气。”大胡子接话。

“对对对,我来潮安县时就是晕船,只能弃水路走陆路。”马县官高兴地说,他像是被攥住脖子的鸡又看见了活路,激动而亢奋地吩咐:“你们快把英雄们的尸体抬走掩埋。”

“大人,还烧吗?”一个衙役问。

马县官瞪他,“烧什么?入土为安。”

“还是烧了吧,天热,腐肉烂得快,掩埋不当易生疫病。”韩乙插话,话落见马县官脸色不好看,意识到他当众扫了马县官的颜面,他解释说:“日后还要麻烦大人安排船在海上打捞尸体,一是为县里的人着想,谁都不想下锅的鱼虾是啃食过人肉的;二是根据打捞的浮尸判断福州战场上的情况。这意味着每日都要打捞起来不少尸体,那么多尸体埋在地下,遇到下雨天再把土冲垮,尸骨露出来被野猫野狗叼走……”

“按韩义士说的,都烧了。”马县官不等他说完赶忙打断,他想想那个场面,浑身恶寒。

韩乙满意,他指一下自己的楼船,说:“这艘楼船借给官府用,用过后清洗干净还送到王家湾的湾口。”

“你们……”马县官想问他们不打算帮忙?随即想到他们还有个武馆要打理,他忙咽下到嘴的话,改口说:“行,你们忙你们的事吧,这事交给我。”

“晌午了,回去吧。”孙大成悬着的心暂时落地,他有心思考虑到吃饭的时辰了。

韩乙跳进海里脱下衣裳搓一搓,身上的味被海腥味掩盖,他上岸跟大胡子和孙大成离开。

半路上遇上曲丁庆找来,曲丁庆问:“什么情况?”

“打捞到胡虏人的尸体,两方的军队估计在福州东边的海上打起来了。”孙大成回答,逮着这个话头,他趁机问:“要是朝廷败了,一路南逃,我们要不要赶在他们过来之前逃命?”

大胡子看向韩乙,曲丁庆也看向韩乙,孙大成的目光也顺势跟过去。

“都看我做什么?”韩乙装糊涂。

“你拿主意。”大胡子理所当然地说。

孙大成不应这话,他提前表明态度:“十万水师都拦不住胡虏,我们不跑,把命丢在这儿也是白死。我媳妇肚里的老二在年底就要出来了,我要是死了,平安护不住她们娘俩。我不管你们逃不逃,反正我是要带着妻儿离开的。”

韩乙想了想,他强按下不甘心,说:“要是想拼了命多杀胡虏,我们就不该从临安府的战场上撤离。都留着心,一旦朝廷军队战败,我们立马往西走,不再南下。”

“听你的。”孙大成立马应和。

曲丁庆虽没说话,心里也跟着松口气。

大胡子无所谓,他孤家寡人一个,是战是逃,是死还是活都行,不过能活着总比死了强。

回到家,韩乙让李石头关上大门,他在门内脱光衣裳,让李石头把沾了尸水的衣裳拿出去烧了。

丹穗眼睁睁见他赤条条走进来,她盯了两瞬,满面羞红地扭头钻进屋里。

韩乙强忍着窘色大步走进澡堂,他提起桶浇一桶冷水,一桶压不下去,他又泼一桶。

“衣裳给你放门外了。”丹穗低语一句。

韩乙“嗯”一声,他听着脚步声离开,过去拉开门拿衣裳。

等他穿戴整齐出去,丹穗坐在花厅等他吃饭,他一露面,她朝他腹下扫一眼。

“别乱看。”韩乙斥一句。

丹穗撇嘴,“你要不要脸?大白天的,你支棱着乱跑。”

韩乙深吸一口气,他拿起筷子扒一口饭。

“以后不能再这样,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丹穗不高兴,她接受不了他太过放荡,在卧室里他能乱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赤身裸体从前院走过来,太不成体统。

韩乙强咽下嘴里的饭,他咬牙解释:“我碰了腐尸,衣裳染上味,怕熏着你,我在门口脱了让李石头拿去烧了。身上又是脏的,不想再弄脏一身衣裳,我让狗蛋先进来,确定主院没外人才那样走进来。”

丹穗瞥他一眼,又朝桌下瞅,“那你……”

“没见你之前,它老老实实的。”韩乙憋出一句话。

丹穗白他一眼。

“吃饭。”韩乙转移话题,再说下去他又没心思吃饭了。

饭后,闻姑婆过来收走碗碟,屋里又只剩夫妻二人。丹穗拿来牛角梳给他梳开半干的长发,这才问:“海边是什么情况?我听曲大哥说你在海里捞起来一具穿兵服的尸体?”

“嗯,胡虏人的军队应该是追到福州,跟朝廷的水师打起来了。”韩乙把上午的事完完整整讲给她听,他后仰着头,后脑勺贴在她平坦柔软的小腹上,说:“你别担心,日后胡虏人若是追着朝廷的残军南下,我带你离开潮安县。”

丹穗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她不舍道:“这儿是我们的家。”

“我找个机会把船卖了,在下一个落脚地,我们再买个宅子,你继续开私塾,我们继续开武馆。”韩乙说。

丹穗搂着他的脑袋叹一口气,“我们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如今也在潮安县站稳脚了,下一个地方可能没有这么好的条件让我们这几个外地人立足。”

“交给我。”韩乙安慰她。

“该死的胡虏人,他们怎么不死绝啊。”丹穗生气地骂,她愤怒地说:“朝廷的残军都退到福州了,北方大地都被他们占了,他们还不甘心?”

这是丹穗头一次生出家园被占、自己被驱逐出自己地盘的愤怒,愤怒、不甘、却又无能为力。

“我们逃了,潮安县的人可怎么办?他们待我们挺好的,都是好人。还有我教的这些学生,她们要是被杀被胡虏人强占可怎么办?”丹穗焦虑道,她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带潮安县的人一起跑,等胡虏人走了,我们再回来?”

第65章 动员逃亡 战事来

韩乙握着她的手, 牵她到自己身前,他抬眼望着她, 她脸上挂着焦躁,眼里装满急切之色。

“行不行?”丹穗晃着他问。

“这不是我说行就行的,故土难离,很多人不到生死关头是不会弃家逃亡的。”韩乙圈着她的腰安抚她,他跟她细细解释:“我们猜测朝廷残军会败退南下,很大可能会在潮安县驻留, 但其他人不一定有这个认知,很多人会心怀侥幸,想着朝廷残军不会在这儿上岸。还有一部分人跟我们不一样, 他们跟杜甲一样怀着救国大义, 想要留下跟胡虏厮杀。”

丹穗不吭声。

“几年前的襄阳战场, 跟襄阳城共存亡的百姓有成千上万人。去年临安府城破,同样有许多人誓死不屈。他们宁可死在胡虏刀下,也不肯弃城而逃,做苟且偷生之辈。”韩乙继续说。

丹穗伸手捂住他的嘴,“不准这么说你自己,誓死不屈的好汉固然忠义, 选择活下去的人也没有错。什么时候活着是一种罪孽了?”

“不说不说,你别气。”韩乙拿开她的手,说:“我想想办法,遇到合适的机会我把我们避难的打算透露出去,朝廷残军南下前,愿意跟我们一同离开的,我们都带上。”

丹穗点头,“能救一点是一点, 不愿意离开的随他们。日后我们再回来,潮安县就是无一人生还,我们也不用愧疚,活下来的人对我们也没怨言。”

“曲夫子说得有理。”韩乙摩挲着她腰上的软肉,说:“去睡一会儿?免得下午上课没精神。”

丹穗点头,“你睡不睡?”

“睡。”韩乙托着她的腰臀站起来,抱着她走进一墙之隔的卧室,他照旧询问:“上课累不累?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没一点感觉。”丹穗躺床上,她拉着他的手放在小腹上,平平坦坦,要不是她每天早上会干呕,她都怀疑大夫诊错了。

韩乙一手放她小腹上,一手拿着蒲扇缓慢又有力地扇风,听着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他换只手拿蒲扇,两眼定定地望着屋顶想事情。既然决定要避开兵祸去逃命,要从哪条路走、逃往什么地方、带着成千上万人又该准备多少东西……

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韩乙察觉枕侧的女人呼吸有变,他忙放下蒲扇,两眼一闭装睡。在丹穗坐起来时,他睁开眼装作也醒了。

“要喝水吗?”韩乙下床穿鞋,“我去给你倒水,你等着。”

丹穗拿起蒲扇扇了扇,等水递过来,她解了渴也就清醒了。

“睡一觉真舒服,是不是?”丹穗问,“听我的没错吧?晌午睡一阵比喝参汤还养人。”

韩乙笑着点头,“曲夫子说得对。走走走,我送你去学堂上课。”

下午上课的十八个学生都到齐了,韩乙一露面,她们迫不及待地问海边捞尸的事。

“韩馆主,你们上午是不是在海边打捞到胡虏人的尸体?”

“听说福州又打起来了?”

“朝廷的军队能不能扛住?我们南方不会也要被胡虏占领吧?”

“各归各位。”韩乙吼一声,他护着丹穗走进学堂,待她坐稳,他统一回答:“你们听到的小道消息都是真的,胡虏和朝廷的军队在福州应该是打起来了,后续如何,我不清楚,你们想知道就去官府打听消息。”

说罢,韩乙大步离开。

丹穗望着台下一张张面带慌张和惊恐的脸,她给她们一盏茶的缓神时间。一盏茶后,她开口说:“胡虏还没打过来,我们的日子还照常过,都打起精神,我们上课了。”

然而这番话的效果并不理想,大家频频走神,无心听课。

而前院武馆,六十一个武弟子在得知战事将要到来的情况下,学武的兴头格外高昂,今天不怕晒不怕热,在练武场上奋力捶打悬挂的沙袋、跳起来用脚狂踢。

曲丁庆指点过两个女儿后,他走到韩茵茵她爹身旁,韩茵茵不肯再来,韩父顶替女儿前来学武。

“稳住身子,出拳的时候,上半身不要倾出去。”曲丁庆抓住韩父的拳头,他稍稍用力一带,韩父一个踉跄撞上沙袋,“你看,你上半身倾出去,下半身无力,敌人一拽,你就扑刀上去了。你稳住身子,出拳的时候要做好后退的准备,敌人来拉你,你往后仰,腿跟着动,把敌人拽过去,手肘再出击。”

韩父黑红着一张脸,他兴奋道:“曲师傅,你身手真好。”

“继续练。”曲丁庆退一步,示意他按照他指点的方式出拳。

“曲大哥。”韩乙招手。

曲丁庆嘱咐一句,他大步跑过去,“啥事?”

韩乙把丹穗晌午说的话重复一遍,“你们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房子都在这儿,日后要是还能回来,我肯定是愿意的。”孙大成头一个出声,“我晌午回去跟环娘说,她也舍不得离开这儿。”

“你拿主意吧。”大胡子还是那句话,他懒得操心,只要有人负责操办,他听令就行。

“带上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要操办的事少不了。”曲丁庆吁口气,愁归愁,他不反对,“我也是愿意还回这儿住的。”

韩乙听明白他们的意思,他大包大揽道:“你们都同意,我接下来就跟丹穗商量着安排,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们多跑腿。”

“没问题。”曲丁庆答应,“要我们做什么你只管吩咐。”

孙大成和大胡子点头同意。

*

一个半时辰的授课结束,丹穗对她们课上的表现没有多说,她如往常一样,说:“今天的课就到这儿了,我们明天见。”

“曲夫子,胡虏要是杀过来,韩馆主他们会上阵杀敌吗?”粮铺的账房大声问。

“你知道胡虏的军队屠了多少座城池吗?无数能人义士死在胡虏的铁骑下,武馆的四个武师傅都是在战场上死里逃生,他们是无力再战才来到潮州生活的。”丹穗拿上她的算盘和书本,说:“明日见,散学。”

等丹穗走出去,有人问:“曲夫子是什么意思?”

“无力再战,意思是不会再上阵杀敌。”闻娘子说。

有人哀叹出声。

“叹什么气?他们才四个人,就是上阵杀敌又起什么用?护得住潮安县?”闻娘子发问,“走了走了,回家。”

粮铺的账房追上去,问:“掌柜娘子,你明天还来吗?”

“为什么不来?我又不是明天就要死。”闻娘子没好气道,一转眼见她姑婆在瞪她,她嘿嘿笑两声,拔腿跑了。

“闻姑婆,曲夫子叫你去主院找她。”王静传话。

闻姑婆“哎”一声,她解下围裙过去。丹穗在花厅坐着,饭桌上铺着宣纸,她手上握着毛笔。

“闻姑婆,你年岁长,我问问你,潮州秋冬的天气如何,最冷的时候要穿多厚的衣裳?”丹穗问。

闻姑婆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晚上,丹穗把她写下的要准备的东西拿给韩乙看,“你尽快把楼船卖了,换两三驾带棚的牛车,我肚子大了肯定不能长时间奔波。”

“好。”韩乙应下。

之后的日子,韩乙安排曲丁庆他们负责武馆的事,他负责在外面跑动打听消息。

海面上飘来的尸首和残船越来越多,衙役们和渔民终日飘在海上打捞尸首,焚烧腐尸的坑日夜不停火,海边的风都带着恶臭味,把渔民们折磨得苦不堪言。好在还有个好消息,打捞起来的尸体多是胡虏人的尸首,战事可观,潮安县的人暂时都还稳得住。

趁这个时候,韩乙用楼船跟马县官换四头老牛和两驾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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