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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1 / 2)

第31章 第 31 章

第二日的翊麟城可谓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岑无月作为叩门人都差点被淹没在人群里, 不得不另辟蹊径,从房顶上赶路过去。

她的修为虽然肯定不能和同时代的天才、早时代的大能相比,但这种程度还是能做到的。

两个六合书院的弟子并排坐在千嶂夕身后, 见到岑无月, 赶紧招手叫她坐过来。

看到千嶂夕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岑无月悠哉游哉过去坐到六合书院的小队伍旁, 惊掉一地围观者下巴。

“人可真多。”一名六合书院的弟子小声对岑无月抱怨道, “我都不知道原来世上的凡人有这么多, 吓死我了。”

“可不是, 前几日在街上闲逛时,我还以为那就算够多的了。”另一个弟子满脸纳闷地应和,“这些凡人都打哪儿冒出来的?”

其实岑无月一路看来,人群中的修士仍有很多。

只是这事儿毕竟也得看比例。

由于天幕榜首之变,围观此次叩天门的人群早已排到十几条街外,可谓是异常的热情高涨。

修士们有实力, 自然都在最近的一两条街内;而凡人不敢抢、也抢不过, 便都在远处。

不过由于天幕昭昭悬于高空,倒是不影响远方人群的观看效果。

两个六合书院弟子还在小声对话:

“他们那么密密麻麻的……你看,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确实,我也适应不了……岑无月,你呢?”

“我吗?”岑无月笑眯眯地说,“哎,其实我最喜欢人多的地方啦,很热闹嘛。”

当然, 最主要的是还很方便散播孢子, 效率奇高无比。

“热闹……”

“我只觉得吵闹……”

和这两个六合书院的弟子嘀嘀咕咕起来,岑无月都觉得自己成了第四个六合书院的参赛者似的。

于是等到有一人明显面色不善地走到千嶂夕面前时, 另外两个六合书院弟子噌地站起,岑无月也情不自禁地一起站了起来。

惹得原本百无聊赖地托腮打哈欠的千嶂夕回头看:“你站起来做什么?”

岑无月想了想:“触景生情?”

“千嶂夕,岑无月。”不速之客沉声道,“虽你二人排于天幕二一,但此次天门我志在必得,你们就枯坐于此,看我先一步将那门叩开吧!”

想到他是来放狠话,但没想到狠话还有自己一份的岑无月诧异地指着自己:“我吗?好哦,你加油。”

来人并未动怒,他继续道:“自出生起,我就是人人称颂的天才,直到你横空出世,处处压我一头。三百年前你破境失败的消息传出,我还以为你会一蹶不振,但你又尸解重新站了起来,甚至爬得更高——此番毅力,我确实自愧弗如。”

“尸解转世”这概念岑无月从前虽然听过,但还是第一次碰见真转世过的人。

修道难免总是会受一些身体上的限制,有些修士为了消除这诸多限制,便会选择脱离旧的肉身、由神魂带着记忆转生,这便称为尸解。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做得到,实力财力缺一不可。

这人既然说得大大方方,一旁的六合书院弟子又未跳脚,那此事大概并不是个秘密。

岑无月好奇地多看了千嶂夕几眼。

真奇妙,完全看不出异样。

眼前那人接着说:“于是,我潜心闭关八十年磨砺心境。此次出关,早已不是从前的我!若还与从前一样小瞧我,你便会吃到自大的苦头。”

千嶂夕终于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懒懒道:“你哪位?”

两个六合书院弟子似乎终于找到了插话的点,配合默契地开怼了:

“天才又如何?修仙本就是攀天梯,一步一淘汰,怎么,别人可以输,你就输不得?”

“难道你没听过那句话?你当然可以是天才,但天才不过只是你站到某些人面前的门槛。”

岑无月用眼角余光看看一旁两个露出不忿之色的六合书院弟子,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不合群地坐回去。

这身高八尺的来人终于被两名晚辈弟子怼出一丝愠色,但又很快按了下去,转而将目光投向岑无月。

早知刚才直接坐下,他现在要冲我来了。

岑无月这么想着,抢先一步笑眯眯地打招呼,反客为主:“我是岑无月,还未请教姓名?”

“……周临岐。”

“周道友,”岑无月友好地道,“若你真能叩开天门的话,我就先提前恭喜你啦。”

“……”周临岐好像被堵得都有点忘记自己刚刚打算说什么了,顿了几秒才重新开口,“千嶂夕,被个此前从未听过名字的人压了一头,你心里不服气得很吧?——你虽然很强,或许比我强,但永远有人比你更强,就像岑无月。”

周临岐拱火都拱到这儿了,千嶂夕仍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周临岐立了几息,面色沉稳地离开。

老实客观地自我评价的话,岑无月觉得自己很弱。

自从下山后碰见的所有修士里,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人比她修为高。

不过有时修真界主打一个虚实不明,大家现在可能觉得她虽然看起来很弱,但其实深藏不露、返璞归真吧。

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身旁两个六合书院弟子终于坐下了,岑无月跟着他们坐好,终于把问题问出了口:“你们刚刚站起来做什么?”

“气势!”

“撑腰!”

岑无月乐了:两个加起来也不够那周临岐一巴掌打的,倒是热心。

“哎,你不知道,新仇旧恨了。他们家家风可差,修为低的人都得挨修为高的人欺压,不论辈分——你说这叫什么一家人。”

“我记得从前是他家有个一直受欺负的不知得了什么奇遇,修为暴涨,反过来杀了好多从前害过自己的人后全身而退。这人后来入魔,还是嶂夕师姐帮着解决。你说这怎么也是帮他们周家收拾了烂摊子吧?谁知道人家一点不领情,还说是嶂夕师姐不对,真是岂有此理!”

岑无月津津有味地听名门世家八卦。

都说恨比爱长久,修仙的这些人寿命太长,随便叫出一个来都能牵扯出另外成百上千个有恩有仇的。

——

翊麟城城主入场时,封不眠就跟在他后面第一个,确实有少城主的架势。

但当他找了个死角疯狂向岑无月挤眉弄眼时,又飞快破坏了这种架势。

岑无月认真看了好一会儿封不眠的表情动作,也没懂他想表达什么。

他体内的孢子反馈说他很亢奋。

不是,到底在亢奋什么。

——

这一场典礼办得十分隆重,比在玄枢城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赶鸭子上架的那场华丽许多。

更难能可贵的是,岑无月身旁坐着两个几乎什么都能解说的六合书院弟子,配上她这个深山老林里出来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可谓是绝妙搭档。

此次有资格叩天门的人共一百四十九人,其中绝大多数人此时都眉眼沉肃、严阵以待——除去岑无月和身旁两个热情解说。

“你看空中这个幻影呀,就是传说中从建城开始便一直庇护翊麟城的神兽形象!”

“哦~”

“快看那个,正是历届叩开天门的天骄们的名字!”

“哇!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有我认识的名字诶!”

“居然有你认识的?难道是说谢还?那种‘天下谁人不识君’可不叫认识。”

“啊,不算吗?”

“只能说是你知道的名字吧?”

等待叩门的众人中时不时有人朝这边瞥来幽怨的眼神,坐在三人前排首当其冲的千嶂夕敛着眼眸统统无视。

典礼的最后,天阶高台自地底缓缓升起,而背生双翼的四蹄神兽幻影呼啸着盘旋掠过翊麟城上空,最后化作绚烂的星点撞入近千米的高台。

六合书院的弟子憧憬地望着高台,声音里带着敬畏:“若有人能走完所有天阶、立足于高台、伸手叩击空气,天门便会应邀出现。听说天门之壮丽广阔,连几百里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岑无月看着半空,不由得思忖起来:那天封不眠只是随手往天上一指吧?他指的根本不是这个方位啊?

而后,写着一百四十九个名字的天幕骤亮,这最明亮的高光快速拂过所有人,停至最末端。

最后那个名字逐渐浮出,跃于表面。

翊麟城的人便唤道:“黎栋。”

唤声这人修为深厚,并不用扯着嗓子大喊,语调虽平淡,但被灵力裹着却能传出很远很远。

岑无月瞥见不远处有个中年人模样的修士站了起来,他掸掸衣衫,于万众瞩目之中一脸沉静地向高台方向走去。

天阶高耸入云,不过对修士来说,足下只要有支撑,提气掠上并不用花费太多时间。

若是想出风头,耍个花活秀一秀也未尝不可。

“这天阶可有讲究,”身旁的解说又开始了,“听说是太上无相真君所筑,一共三千九百九十九级——三才三阶,遁去其一。”

岑无月刚想问“三才三阶”是什么意思,就看见那黎栋已经一声不吭地从天阶上栽了下来。

围观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的声音,但翊麟城早有准备,一股无形的力道接住摔落的黎栋,将他卷走了。

许多人尚未反应过来,但先前唤声那人已经继续道:“廖山钰。”

岑无月抬头一看,天幕上“廖山钰”的名字浮出,而失败的黎栋已然从中消失。

“吓一跳吧?”六合书院弟子道,“大道问心,明心见性,天阶的每一步可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三才三阶又是什么?”岑无月没忘记自己先前的疑惑。

“三才即天、地、人,此乃修道的基础。”回答的人竟然是千嶂夕,她看着天阶道,“三阶是无情、无欲、无我,无情道的根源。”

“遁去其一呢?”岑无月问。

千嶂夕回头看来:“只有将叩开天门的人,才能看到第四千级天阶。”

千嶂夕什么也没有明说,但岑无月已经懂了她眼中的意思。

她在无声地问——你猜能看见第四千级天阶的人是你还是我?

……

周临岐勉力攀至两千七百多阶时,力竭昏迷,从空中落下,引起一阵惋惜的叹声。

他倒确实已经是迄今为止爬得最高的人。

千嶂夕站起,又回头望了岑无月一眼。

岑无月干脆一同起身,冲她做了个邀请同行的手势。

左右她们已是这里最后的两人。

千嶂夕略一颔首,随即如同没有重量般浮起,轻盈自如地跃上天阶。

岑无月站在阶下,与在场数万人一道注视、静候。

与前面一百四十七名叩门人不同,千嶂夕一路未停,势如破竹,身形灵动凌厉,引得众人惊叹连连。

直到第三千九百九十七阶时,她才止住步伐,站定不动,但并未倒下,只是静立,似乎遇到某种难题。

良久,她缓缓举步,极慢地登上三千九百九十八阶,又在那里定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动了。

——向着肉眼可见的最后一级台阶。

地面上的众人翘首以待,不敢出声。

而与此同时,岑无月提前一步收回视线,向最低一级的天阶走去。

已经知道结果的事就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

数百米的高空中,砥砺奋进的千嶂夕只成功将前脚往上踩了一级,后脚还没跟上,人便像是遭受某种力量的打击,如同一只破风筝似的倒飞出去。

坠落的她没有丝毫自救的动作,显然早已失去意识。

“三千九百九十八阶半。”唤声之人报出千嶂夕的阶数,又顿了顿,念出天幕上最后一个名字,“岑无月。”

第32章 第 32 章

虽说众天骄为了能叩开天门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但关于叩天门这件事,岑无月从来就没有担心过。

——倒不是因为星玄度说了她能行。

而是因为,她在这件事上完全有取巧的办法。

很简单, 只要提前给自己体内的孢子设置好“无论发生什么都继续往上走, 直到抵达平台”的命令就可以了。

并没有任何规则禁止叩门人这么做。

有些叩门人途中服了丹药, 也有人用了法器。

比起这些身外之物来, 孢子可是岑无月的一部分呢。

攀爬天阶的过程中, 叩门人的肉身并不会受到攻击, 被一次次拷问的是他们的内心。

神魂的动摇会导致灵力的崩溃, 从而让叩门人昏迷过去、高空跌落。

可岑无月只需要非常简单地将自己的肉身与思想完全分开。

就像对待辞青那样。

哪怕头脑再怎么不乐意,身体仍然会忠实地执行命令。

如果岑无月乐意,她甚至可以在攀登过程中睡一觉,等到了高台再醒来。

但那样就没意思了。

踏上天阶之前,岑无月为全身的孢子设置两个命令。

第一,当我失去意识后立刻接管身体。

第二, 接管后全速前往高台, 抵达高台之后才能停止控制。

这样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天阶既陡又窄,通向空中的末端只剩小小的一个点,两旁没有任何护栏,一副闲人止步、摔死不赔的模样。

但凡人生老病死不过百余年,修仙本就是逆天而为。

绝大多数的修士都不会在意这一点点困难的。

岑无月点足提劲,一步便掠出几十级天阶。

初起步时极为通畅,天阶似乎自有一种阻挡的力道,但只需用灵力稍稍对抗便能抵消。

越是向后, 需要运转来抵消阻力的灵力便越来越多。

第一千阶的阻力最大, 但跨入第一千零一阶时,压力又骤然一轻, 随后再度缓缓上升。

也就是说,“天”“地”“人”各一千阶。

最后的“无情、无欲、无我”又各自有三百三十三阶。

“天时地利人和”,岑无月倒是听师父说过这个。

没办法,野路子出家的师父当然也只能带出半吊子的徒弟。

岑无月停下脚步往回看了看走完的“天”字阶。

地面上的人影已经很小了,不过以岑无月出类拔萃的视力,仍能轻松看清围观众人的表情。

他们比她还紧张,眼睛瞪得滚圆,显然不明白她作为天幕第一,怎么会在一千阶出头就停下脚步。

哎呀,只是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转换一下心情嘛。

岑无月转了个身,运转灵力,重新跃入“地”字阶。

——

岑无月于一千零三阶停下的那一刻,封不眠的表情未起波澜,可体内倒抽的一口冷气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要知道,他甚至都给岑无月写好了檄文——这是夸张的叫法——甚至在姑母面前大吹特吹了一通,坚称“岑无月必定能叩开天门而非千嶂夕”,成功扮演了一个慧眼如炬、内心坚毅的伯乐形象。

封不眠用眼角余光和一点点微弱的神识疯狂观察星玄度,想看看这位神人有什么反应。

星玄度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封不眠在心里气得倒仰。

好在,岑无月似乎只是因为好奇回身,四处望几眼便又没事人地继续向上。

封不眠的那口气又徐徐沉回了丹田里。

于是又有力气在心里怒骂:叩天门呢!你以为是出门踏青?还东看看西看看!

身旁的姑母问:“用了多久?”

立刻有执事低声答:“一刻钟。”

封不眠心惊肉跳地看见姑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朝自己看了过来,立刻强装镇定:“快慢从不是关键,她能回头观看,心态平稳不说,也定是颇有余力。”

姑母只是嗯了一声。

“天”一千阶,岑无月耗费一刻钟。

“地”一千阶,她又耗费两刻钟。

这下众人都开始往早先夸夸其谈、口若悬河、舌战群儒的封不眠看了。

无他,只因岑无月这攀爬速度别说比千嶂夕周临岐了,甚至在所有叩门人中都算是最慢的那一批。

天地尚且好说,但凡能炼化灵气的修士,多少都懂一些。

可“人”,或者说,“识人”却是天大的难题。

前一百五十八名叩门人,只有千嶂夕走完“人”之一程。

若按照太上无相真君的划分,这一百五十八人里只有千嶂夕能算是“修士”,其余只能叫“懂些灵力皮毛的人”。

“人”一千阶,可谓难如天堑。

封不眠顶着众人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的各色视线,让自己保持住“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的微笑。

而此时,刚爬完“地”阶的岑无月又开始回头看了。

封不眠:“……”

等岑无月下来了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她究竟是在看什么?地上密密麻麻只有人头攒动,她不好好爬梯反而老是往地上看,到底是想找什么!!

和上一次一样,岑无月叉腰看了片刻,接着往上爬“人”字阶。

此时此刻,绝大多数人已经不再看好这匹黑马。

但出乎几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进入“人”字阶的岑无月快得像是一粒乘上东风的蒲公英种子,中途只点足借力四次,便轻松穿过了“人”的一千阶。

仅仅花费了几息的时间。

快得简直像是在平地漫步,又像是在戏耍众人。

哪怕坐在最高、离围观众人最远的位置上,封不眠仍然能听见不绝于耳的争论声。

有人说岑无月先前一定是在隐瞒实力,也有人坚信她是透支了灵力过这一千阶,之后必定力有不逮。

而岑无月只是站在第三千级上,好整以暇地三度回头,四下张望。

封不眠:“……”

看着岑无月那踏青的悠闲模样,他内心原本的波动瞬间就全都消失了。

他甚至还看见她踮着脚尖往天阶的最远端看。

怎么,除了圆台你还想看见点别的什么??

片刻后,岑无月四度起步。

“无情”,未有停留;

“无欲”,未有停留;

“无我”,未有停留。

演绎了真正的“势如破竹”。

当岑无月轻盈地抵达第三千九百九十九阶时,封不眠周围已经有许多人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要知道,天门已经七十九年没有被叩开过了。

虽说要抵达叩天台必须通过台阶,但这“第四千级台阶”只是一个说法。

事实上,第三千九百九十九阶和圆台之间有相当远的距离。

那可能称作“桥”才更为合理。

天阶之上,岑无月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极为流畅地继续向上,视那巨大的踏空缺口为无物,引起许多异口同声的惊呼。

众目睽睽之下,第四千级台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出现接引岑无月的步伐,最先浮现的是她脚下的一端,而后随着她的速度向前延伸,直到另一端完全搭上庄严的叩天台。

岑无月再没有多做停留,步入圆台中央。

叩天台上布有镇灵岩刻下的禁灵阵法,谁都无法运用灵力神识去查探其中的情况。

只有视力足够好的修士才能远远用肉眼看见岑无月的身影与动作。

她先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仿佛是在平复气息。

片刻后,她举起一只手,在空气中做了一个叩门的动作。

明明没有叩击到实物,在场众人却仿佛都听见了“笃笃”的声响。

随后,岑无月指节前的空气便裂开了一条狭长的月白色缝隙。

最先遥遥传出的,是不知名的长长兽鸣。

只听此鸣叫声,便使人灵台清明、浑身舒畅,仿佛被洗净了一遍。

紧接着是铰链被扯动似的“喀啦啦”声音,缝隙两侧受力张开,白光四绽。

缝隙飞速延长、扩大,最后足有数百丈高,仿佛是天穹就在眼前赫然裂开、凭空变出一座山峰。

岑无月的身影立在这道天裂前,就如同一只节肢动物站在人类面前。

门扉完全被拉开的瞬间,翊麟城天地间的灵气剧烈震荡,开门所造成的环形气浪向周围轰地炸开,来不及逃离的飞鸟纷纷栽落地面。

围观的凡人、修士们同样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但他们甚至都忘记了爬起的动作,而是被空中那深蓝近墨色的巨大门扉死死吸住注意力。

——天门已为岑无月而开。

“这个孩子确实不错。”姑母缓缓说道。

在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封不眠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不知憋了多久。

他无声地将这口气吐出,含笑应道:“您看,我这次是不是够眼光毒辣?有没有学到您的三分功力?”

姑母笑着点点他,偏首问星玄度:“司辰君以为呢?”

星玄度的脸也微微抬起向着空中。

他虽然闭着眼,但绝不会有人质疑他是否了解周围发生的一切。

良久,星玄度才开口:“自不是池中物。”

几人说话间,神兽的幻影从天门的门扉中出来了。

它与先前典礼上出现、盘旋过的那一只有些相似,但又庞大华丽得多,浑身缠绕着祥瑞气息,令人一见便心驰神往。

在众人的惊呼叩拜中,神兽飞向岑无月,审视她片刻后,俯身低下巨大的脑袋,用吻部温柔地碰了她一下。

——

岑无月觉得这神兽长相颇有些独特,有点儿好几种动物拼凑起来的样子。

背有双翼、生有四蹄、长尾金须、身披鳞甲。

仔细一看的话,头倒是像马。

嗯……也可能是龙。

不过想到龙、凤、麒麟本就都是这样拼凑而来的神兽,别的神兽灵感来源可能也是如此,岑无月又觉得不奇怪了。

对于七十九年间的唯一一名来客,神兽显得相当热情,几乎是“拱”着岑无月去往门的方向。

虽说没有实体,但被这样一只庞然大物撵着,人总是会生出一些紧迫感来。

岑无月只好加快脚步行至那通体发光、看不清内里的门前,用手摩挲一下门扉的位置,而后回头对神兽笑道:“多谢。——那我就进去啦。”

第33章 第 33 章

上一次天门被叩开, 那是七十九年前的事——这岑无月自从入城开始就已经听过很多了。

但七十九年前的那个人是谁?

若这个人如今也很有名,众人必定是津津乐道来上一句“上一位叩开天门的可是某某”。

人人都不提这个人的名字,说明此人多半是半路夭折、被遗忘了。

自入城开始岑无月便有这个疑惑, 但五天前这个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七十九年前踏过第四千级天阶、叩开天门的人, 正是她素未谋面的三师姐鹿云渺。

可惜的是, 天门内没有任何和三师姐有关的线索。

或者正如传说中的那样, 天门内只会出现叩门之人真正需要的东西。

而岑无月拿到的是三支箭。

通体银白, 入手微沉。

箭是好箭。

却没有配弓。

将这三支箭炼化之后, 它们的效果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岑无月脑中。

能召唤同一师门之人来到面前并让对方替自己做一件事。

三支箭, 可以召唤三次。

岑无月将箭收入手镯,脑中不由得开始设想:自己什么时候能用上这玩意儿?

师父出了山门和直接送死没什么区别,肯定是不行的。

小师兄的尸体还躺在手镯里,人死肯定也是不能复生的。

——说到底,神兽到底是怎么判断“叩门之人最需要什么”这件事的?

岑无月在这个空空荡荡的地方转了一圈,确定除了那三支箭外并没有值得探索的东西, 便再一次穿过门离开了。

虚幻的神兽仍在门外等待。

这庞然大物踢踢踏踏地在圆台上打着转, 双翼惬意自然地收起在身体两侧。

听见岑无月的脚步声,它侧头看来,不自觉地拍打羽翼离开地面、向她飞来,那宽大的羽翼甚至还在扇动的过程中落下了几片白羽。

岑无月伸手试着去接,落入掌心时却只是一些散开的灵气。

可惜,神兽的羽毛说不定有很多人愿意拿好东西来换呢。

神兽再度用吻部“碰”了岑无月的手,眼神中露出些人性化的关切与担忧。

“我很好,”岑无月笑道, “只是该下去了——你呢, 要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下去?”

神兽依依不舍地盘旋她飞了三圈,重新回到门内。

随即, 那几乎遮天蔽日的天门便缓缓合上、回归成一条缝隙、最后完全消失于虚空之中。

简直像是一场幻境。

——

天门虽已关,但众人仍然滞留不愿离去。

这可是未来许多年的谈资!

此次开门与上次之间相隔七十九年,谁知道再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而此时开门的无名小卒“岑无月”又究竟能走到那一步?神秘的她出身是何?……

这些是无论仙凡都津津乐道的东西。

岑无月回到地面时,封不眠早带着人在下面迎接了。

他简直是眉飞色舞地走到她面前,爽朗地拍她的肩膀:“好你个岑无月,越攀越快——扮猪吃老虎?”

岑无月诚恳地说:“只是取巧。”

论修为,她远远不是千嶂夕的对手。

进入千嶂夕体内的孢子就跟冬眠了似的。

估算一下的话,如果想要控制千嶂夕,可能得过个几十年。

孢子尽管好用,但好用的程度也很有限。

在玄枢城时,控制不了奚逐云,也控制不了身为偃甲的桑青。

来了翊麟城,无法短期立刻控制的对象就更多了。

需知道让孢子生长到能控制玄枢城那几个长老这件事,也花了岑无月不少工夫呢。

至于辞青……她有心魔,另算。

“谦虚,太谦虚了。”封不眠不由分说地拉着岑无月往里走,“我姑母想见你,城主也在——哦,你知道的吧,城主是我叔父。城主是我姑母一手带大,说她是姑母但其实更像是姑祖母呢,哈哈哈。”

这就是修仙之人寿命过长的一个弊端了——辈分太乱,经常掰扯不清。

“我姑母平常不露面,城中杂务都交给我叔父管理。她更重视修行,最多关注下我们这样的小辈,”越往里走,封不眠的声音也越小了,“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她肯定最喜欢,不用担心!”

尽管封不眠啰啰嗦嗦,但岑无月其实压根不担心。

于私,她最擅长讨人喜欢,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

于公,她是叩开天门、被神兽表现过亲昵的人,翊麟城表面上无论如何都会对她客客气气。

果不其然,那看起来才二十来岁的姑母——封晓月——很是温和地称赞了一番岑无月,又送了她一些法器、一批丹药。

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城主封晓风更是对岑无月赞不绝口,最后道:“果然不愧是同一师门所出啊!”

鹿云渺的情报,岑无月是从封家买的。

她当然不会心怀侥幸觉得封家的人会不知道自己和鹿云渺的关系。

“我也是才知道三师姐来过这里,”岑无月好奇道,“这么一说,城主也见过我师姐吗?”

“什么,鹿云渺是你师姐?!”封不眠结结实实吃了一惊,“那我也见过啊!她叩开天门之后,还在城内留了好久,帮了许多忙。”

岑无月转过脸去看他,期待地问:“然后呢?”

封不眠愣了一下,脸上后知后觉浮现出一点懊悔的表情,吞吞吐吐:“然后……然后……”

封晓风叹息,接过话茬沉声道:“当时业渊连环爆发恶念,净庭山人手不够,四处传信求助,你师姐知道后自愿前往,她同翊麟城的援队一同出发,可惜……去的所有人都没有再回来。”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和净庭山扯上了关系。

那岂不是条死胡同。

奚逐云见过岑无月师门所有人的木雕,但他只认出沈述,显然并没有见过鹿云渺。

“若你想去净庭山,我可替你写封引荐,只不过净庭山自那之后就闭山了。”封晓风提议道,“另外,若是你想直接找奚逐云,我也可以传信问他身在何处——不过当年奚逐云尚未出净庭山,许多事情他恐怕是不知道的。”

岑无月并不意外。

但她仍旧笑眯眯道了谢,委托封晓风写一封印上他灵力印记的引荐。

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呢。

“你去过灵植园了,对吗?”封晓月这时才道,“那就是你师姐开垦的。”

岑无月不好意思道:“是,我还从中摘了一朵。”

封晓月一笑:“这有何不可,不是城灵非要你摘的吗?你和你师姐一样天真善良,城灵喜欢你们这样心地纯洁之人。”

被夸奖善良纯洁的岑无月也朝封晓月笑。

“对了,我看你买了一些镇灵岩?”封晓风突然问。

“对,”岑无月道,“我想着能隔绝灵力的话,用来做些护具防具岂不是很适合?”

“翊麟城多的没有,镇灵岩矿倒是有一座。”封晓风豪爽道,“当作叩开天门的添头,我再送你一些,就请不要推辞了。”

还有这种好事?镇灵岩的价格可不便宜。

岑无月当即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

第二日,岑无月收到六合书院来的传信,说他们今日就打算离开翊麟城。

收到信时,她正在星玄度的住处躲清净。

叩开天门之后,岑无月简直是整个翊麟城内最家喻户晓的人了,她住的客栈几乎都要被各路修士踏破门槛。

实在无奈,只好跑到星玄度这里躲清净。

星家的几个家仆倒已经眼熟岑无月,有个甚至还俏皮地问:“刚刚新晋的开门人怎么脸色这样差?难道又吃坏肚子了?”

“不止,”岑无月幽幽道,“别的不说,昨晚光是试图杀我的就来了三个呢。”

对方并不奇怪,掩嘴一笑:“毕竟您现在可谓是煊赫一时,杀了您就算无法证道,也能名声大噪,对那些散修来说怎么都划算。”

六合书院的信就是在这时候被星家家仆送来的。

岑无月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是千嶂夕的灵力。

这块难啃的灵力骨头,她的孢子还在勤勤恳恳地啃呢。

虽说也很难指望得上了。

传信内容除去间接说明一行人立即离开的打算,还邀请了岑无月前往六合书院游览,字句中对昨日之事倒是没有芥蒂之意。

六合书院嘛,当然肯定是要去的。

岑无月简短回信表示自己事情办完后一定立刻前往,便托家仆重新将信送出。

——星玄度的住所既然能躲清净,那当然无法自由同外界传信,得靠在阵法外驻守的家仆从外向内送、再跑到外面发。

回完了信,岑无月又跑去找星玄度,好奇地观察他。

一般人都受不了这样被近距离一直盯着看。

“……看什么。”星玄度道。

“你。”岑无月理直气壮,“我离这么近,难道你‘看’不见?”

“我说过,我并不能知道天下所有事。”

岑无月兴致一起,摊开两只手掌,一左一右放到星玄度面前。

“那你说,我是应该先去净庭山——”她勾动左手,“问问三师姐的事?”

“还是应该先去六合书院——”再勾动右手,“搞明白你为什么给我千嶂夕的名字?”

“……”星玄度沉默良久,哪只手都没有选,而是道,“你早已有决定。”

“哎,”岑无月说,“星玄度,你真没意思——你觉得你出生到现在的日子有意思吗?反正肯定是有了这个能力之后就被供起来,然后几百年如一日过着一样的每一天吧?”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星玄度意有所指地说。

“怎么这样说?”岑无月诧异道,“我觉得你我之间的共同处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

星玄度这次静得更久。

直到岑无月在他旁边吃完一盒豆沙羊尾,他才再度开口:“哪里共同?”

看上去一副“想了很久但还是觉得没有道理”的表情。

倒是有点像人了。

岑无月一乐:“比如你我都很擅长隐藏自己知道的事情。”

“这不一样。”

开始坚持为自己反驳的星玄度更像人了。

“怎么不一样?”岑无月好奇地发出一连串问题,“是因为我只是为了自己个人,而你往往是为了你家?因为我是自己做的决定,而你不是?因为我总是算计别人,而你通常只是算计中的一环?”

本来就不善言辞的星玄度像是被问哑了。

他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你非要那么做不可?”

觉得嘴里有些腻的岑无月伸手去够桌上灵茶,边笑道:“怎么,你现在想起要阻止我了?”

星玄度终于动了,他先一步伸手按住茶壶,道:“今天不能喝。……你昨日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岑无月便收回了手,她打量星玄度两眼,托着腮笑眯眯地问他:“星玄度,不做星家少主的话,你想做什么?”

闻言,星玄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

哎呀,真是个可怜的家伙,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吗?

第34章 第 34 章

翊麟城。

——只从名字上来看, 就已经和神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根本不需要仔细去看,就能发现与神兽相关的元素遍布在城内各处。

脚下的路砖上有兽形雕饰,商户们门口摆放着神兽雕像, 屋顶檐角的脊兽更是不同的神兽形象。

虽说也不都长一样就是了。

“——神兽的样子当然会变!”卖酥油鲍螺的大娘理所当然地说, “神兽聆听咱们所有人的心愿, 接受天下人的供奉, 今年觉得这样方便, 一百年后又觉得那样方便, 这不和咱们平时换个发髻样式差不多?”

这听起来可太神了。

“你这样想不对, ”画糖画的大爷一本正经地教导,“咱们可没见过神兽,咱们见到的那都是神兽展示出来的幻影!幻影,懂吧?仙人不是都会那种吗?挥一挥衣袖造一个别的形象出来,这次造成这样,那次造成那样……长什么样, 全看神兽当时的心情!”

虽然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修士也不会这个功能啊。

“你这就问对人了,我七十九年前正好来过一次。”路人修士冷静自持地说,“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来时神兽还没有翅膀,依靠四足踏云而飞。不过有了双翼之后,确实看起来更不似此方之兽了。”

可能今年神兽突然想换个方式飞吧。

“……神兽?”封不眠挠了挠头,“其实你也都猜到了吧,神兽从一开始就是虚构的。你知道那些门派建立之初都会给自己扯个响亮的名头或者渊源吧?名不正则言不顺, 言不顺则事不成嘛——所以封家的祖先就是这样做的。后来翊麟城发展得越来越好, 信奉神兽的人越来越多,城灵便诞生了。”

岑无月听到这里不由得发问:“这些都是能和外人说的?”

“你师姐都知道的, 所以我想你知道应该也没关系吧?”封不眠道,“事实上当时若不是净庭山求助,你师姐都打算在翊麟城久住一段时间了。”

“我师姐是肯定要回山的。”岑无月不假思索地说。

“但她觉得在翊麟城能修道。”封不眠摆摆手,“我家修的是社稷帝王之道,你师姐想证的是无缘大慈之道,殊途同归,可以同行。”

封不眠所说倒是和师父提起三师姐时说过的都能对上。

天地不仁,无缘大慈。

若真能同等看待、帮助所有人,那或许也是一种无情。

净庭山所修的大致也是这个道理。

“那为什么城灵的形象老是在变呢?”岑无月又问。

“城灵虽诞生有些时间了,但以‘灵’之概念,应当还是个婴孩吧?”封不眠推测道,“或许根本还没决定自己要以什么模样诞生,见到什么有趣便模仿着给自己装上试试?”

“那对羽翼倒确实很漂亮。”岑无月回想起前几日的场景,眼露憧憬,“还当着我的面掉下来几根呢。”

封不眠立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捡到了?!”

提起这件事,岑无月仍旧很失落:“没有啊,它又没有实体,到我手里就变成灵气了。”

封不眠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虽说神兽这些年似乎‘生长’得很快,但若这么快就有实体还是有些骇人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岑无月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城灵没有实体,可那雨中兽不是能在石板上踩出脚印吗?”

封不眠甚至都不觉得这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城本就是它的凭依,就是它自己,这有什么奇怪的。”

……

岑无月这一趟本来是要在离开前将腰牌送还给封不眠的,但少城主非常大方,一摆手说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先拿着吧说不定以后用得上——就走了。

岑无月独自在观山亭坐了一会儿。

翊麟城又下起了雨。

听见细小的急促跫音,岑无月回头往地上一看,果然又见到那小兽的足印朝自己一路跑来。

城灵和岑无月都不是人,半斤八两够呛能算是同类。

岑无月笑着弯腰碰碰足印上方的空气,仍旧什么也没有摸到。

即使以千百万人的信仰来供奉城灵,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让它拥有实体。

封家的祖先是从建城开始就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你在这里。”有人说道。

岑无月循声抬头,见到了立在亭外的封晓月。

她浑身笼罩着一层月晕般的微光,将雨水阻挡在外,勾勒出一圈柔和的人形光环。

地上的足印掉了个头,开心地向封晓月跑去。

岑无月眨眨眼,起身行礼:“前辈也来观山吗?”

“不必多礼,坐吧。”封晓月笑道,“此亭原是我静心之处,不过自从带不眠来过一趟,让他知道了这个地方,就再没静过。”

“这么巧,”岑无月指了个方向,毫不犹豫地把封不眠出卖了,“他前不久才刚走呢。”

封晓月道:“不碍事。毕竟他当日能力排众议称你是能叩开天门的人而非千嶂夕,这份勇气足以换几日逍遥。”

岑无月好奇地观察封晓月片刻,笑了:“前辈根本就知道这不是他自己押的注吧。”

无论封晓月外表看起来再怎么柔和,语气再怎么和蔼……别忘了她也是封家人,修的是社稷帝王道,甚至修为比城主高深得多。

她不当城主,只是不想当罢了。

“可他能和星玄度说上话、得到这个消息、又在众人反对中仍旧坚信如此,也是一种能力。”封晓月含笑默认罢,又看向岑无月,“就好像独独你能在这许多青年才俊中得到星玄度的青睐,也定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

青睐?岑无月觉得自己并没有说过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其实她对星玄度所说的每句话,他自己都明白。

只是那个人自己不想明白、而他周围的人也不想他明白。

明明只是称手的工具,为何不能成为彻头彻尾没有思想的工具呢?那该有多好啊。

“奚逐云听说我在找失踪师兄师姐的下落,好心替我介绍星玄度。”岑无月托腮道,“我见了星玄度才知道,这‘介绍’耗了奚逐云一个人情。前辈您见多识广,云渊守他一直这么好心吗?”

“净庭山人一贯如此。”封晓月语气平和,“否则又怎担当起‘圣山’一名?若非如此,当年净庭山向天下求援,怎会有那样多人愿意响应?”

岑无月在脑中设想一番净庭山众人的模样,向往道:“这样一说,我还真想快点去净庭山看看了。”

“你既有城主手信,又认识奚逐云,即便封山,也可前往一试。”封晓月说罢,又不疾不徐提起另一个话题:“在此处见到你是巧合,不过我确有一事需要小友解惑。许是城灵知道我心中所想,才将我带来此处。”

岑无月大大方方地道:“前辈请讲。”

“那日你叩开天门,应当也从天门中得到了东西。”封晓月凝视着岑无月,“天门给你的是什么?不知能否让我一观?”

这倒没什么不可以的。

岑无月大方地取出一支箭,递到封晓月面前:“我得到的是此物。”

封晓月只消扫一眼便露出明了的表情:“似乎有召唤传送用途?但看构建,似乎只能召唤与你联系紧密之人。”

“只能召唤我师门之人。”岑无月用指尖抵住箭头——这箭头是钝的,并不会伤人,“不过我师门凋零,这人选恐怕不太好找。”

封晓月道:“不过也不是没有人选,不是么。”

岑无月抬眼看她,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诧异之情。

“你的师父,还有你的大师兄,不都还活着吗?”封晓月笑着隔空用手指点点岑无月,“虽说你师父神神秘秘,但你大师兄的名头在这世间可响亮得很。”

岑无月笑眯眯道:“那我得遇到多大的麻烦才会破罐子破摔地叫他来帮我啊?”

封晓月的笑容渐淡了些:“叫我想起来……你师姐当年也是这么说他的。她说,她是幼时被你大师兄所救、送去交由你师父教养?”

“听师父说是这样的。”岑无月点头道,“其实二师姐也是被大师兄捡回去的,后来三师姐又捡了小师兄,最后小师兄又捡了我——哎,这么一想,我也该捡个师弟师妹回去给师父接着养的。”

“倒成你们师门传统了。”封晓月失笑。

岑无月这般那般陪封晓月说了一会儿话后,这位翊麟城实际上的掌权者便准备离开了。

临起身前,封晓月似不经意地道:“我看了你的情报,据说你从不说谎,此话当真?”

“当然啦。”岑无月百分百自信。

“那你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说这话时,封晓月的神识已完全摄住岑无月,像是一只巨熊轻易按住兔子的后颈,“星玄度给你的答案,是哪里?”

如有实质的压迫中,岑无月一动不动:“并非‘哪里’,而是‘谁’。前辈大可以放心,那并非翊麟城之人,此时也并不在翊麟城中。”

“——当真?”

岑无月便又重复一遍:“星玄度给我的名字,并非翊麟城之人。”

很难说封晓月此时的表情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若失。

她很快收起这些外露的情绪,并一同将神识也收回,而后闭上眼缓和片刻情绪,才开口道:“失礼了。”

“前辈怀疑我三师姐的死有蹊跷?”岑无月追问,“而且是同城内之人有关?”

封晓月淡淡道:“既然星玄度已经给了答案,那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岑无月好奇地问:“前辈为何不自己去问他?”

但封晓月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捏起法诀,消失于亭中。

唉,不回答也没用。

不就是不敢嘛。

修仙之人怎么可以畏缩不前,没有勇气接受残酷的真相呢?

第35章 第 35 章

翊麟城中有一设施, 叫史馆,其中摆放着关于翊麟城方方面面、千百年来的记载。

现下,岑无月已经不需要用封不眠的腰牌办事了, 光靠自己这张脸便能在翊麟城绝大多数地方自由行走, 甚至都不需要自报家门。

奇妙的是, 连普通人也可以进来里面查阅资料。

“——自是因为翊麟城事无不可对人言, ”史馆执事颇为自豪地向岑无月介绍道, “不过, 此处的记载仅限于城中俗务、往来大事, 您若想知道修行方面的诀窍恐怕便找不到了。”

那种秘密当然不会公开让任何人阅读了,而且她也根本不需要那些。

岑无月一点也不意外,笑眯眯向对方道了谢:“听说我师姐曾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我想看看与她相关的记载。”

史馆执事对岑无月这位冉冉升起的新星自然并不陌生,但听到“师姐”时露出一丝疑惑神情:“请问是哪一位?”

“上一任叩门人,鹿云渺。”

史馆执事恍然大悟、肃然起敬:“原来您二位竟是师姐妹!令师真是教徒有方。还请您在此稍等, 我这便去取。”

他很快去将书取了回来, 足有九册,还是纸本。

没办法,给凡人看的书,自不能是一道神念刻进玉简里的。

岑无月干脆在史馆里坐了两个时辰,一一将其翻完。

鹿云渺在翊麟城中统共只待了五年,不过是相当波澜壮阔的五年。

与岑无月不同的是,鹿云渺是很能正面打的。

不过岑无月仔细一想,师门同辈五人里, 好像也只有自己没有正面一战之力。

哎呀, 如此武德充沛的一门,也真是物极必反。

根据记载, 鹿云渺曾经连胜封家子弟八人,其中就包括了现任城主的封晓风。

这八人里还有个封晓雪。

奇怪,难道还有个封晓花?

那哪个是封不眠他爸?

哦,应该是死掉的那个。

此外关于鹿云渺的一些记载通常都是她帮了谁谁谁,救了谁谁谁,协助了什么什么……一看就是个乐于助人、从不计得失的大善人。

要不是大师兄横插一脚,三师姐最好的归宿说不定应该是去净庭山啊。

最后的记录则简单又悲壮。

鹿云渺一行共二十七人,离开翊麟城前往紫霄州助净庭山净化灵脉。

二十七人殁。

紫霄州这个地名的一侧,用小字注释了“灵墟”。

灵墟——这才是如今大众更为熟知的地名,因为据说曾是九条灵脉交汇之处的紫霄州如今已是一片废墟。

若记载属实,便少不得要去灵墟回收三师姐的尸骨了。

岑无月用指尖抚过书页上的名字,轻轻将纸本记载合上。

虽和这位三师姐从未谋面,但因为听小师兄提起得多,岑无月总感觉自己已经认识了她很久。

而如今纸上所记载的这些连小师兄都不曾知道的过往,又为那个形象添上了一块碎片。

根据封家给的情报,沈述从未抵达翊麟城。

或许是他得到消息太晚,准备先回师门履行三十三年的承诺,也或许是他准备用最快速度走一趟翊麟城……总之,找到鹿云渺踪迹的人如今是岑无月。

岑无月起身将纸本交还给执事,对方手脚麻利地整理一遍,又笑道:“您看得可真快。”

岑无月眨眨眼睛:“不是我师姐相关的部分我都跳着看了,自然快。”

她说罢,与执事道了声再见便转身向外走。

此时外头又下起了雨。

执事“哎”了一声,很是纳闷:“近来翊麟城中怎么这样多雨?半个月的次数都能赶上过往一年的了。”

岑无月乐:“这么夸张吗?”

“是啊……”执事应完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岑无月,“我听说神兽很喜欢您,雨天时它的化身必来找您玩耍,这是真的吗?”

岑无月也望着窗外的雨,闻言笑道:“是不是呢?”

——答案当然是“是”。

岑无月还没走出史馆大门,那串熟悉的小足印就朝着她跑来了。

史馆执事在旁伸长脖子看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自己喘一口气就把这无形的小兽给吹跑了。

“我还以为下雨是因为你不开心呢?”岑无月熟门熟路和无形的小兽打了声招呼,向外走去。

小兽随行在她的身旁,留下一串小巧的足印,每个足印都长得像两枚对称的长型水滴。

既然人人都知道神兽喜欢跟着岑无月走,那么一到下雨的时候,大家都满街找岑无月便也成了顺理成章的结果。

只不过神兽对大多数的人都是同一个态度。

它似乎只青睐几个很特别的对象。

岑无月见过的,有千嶂夕、封晓月、星玄度,以及身为城主的封晓风。

……

意外遇见封晓风,是在岑无月某次爬树的途中。

被好几个工匠模样的人簇拥着经过的封晓风面露诧异:“小友怎会来此处?”

岑无月扒着粗壮的树枝,一脸无辜正直:“史料说这棵树好像是我三师姐种的,所以来看看。”

封晓风望了一眼那棵树,恍然:“确实。不过非你师姐所种,只是这老树当年快死了,怎么也救不活,你师姐听说后便自告奋勇一试,结果此树不仅被她救活,甚至从此郁郁葱葱,再无病害。”

岑无月一个翻身坐到树枝上,笑道:“那师姐岂不是像医修一样?只是不给人治,而是给别的东西治。”

封晓风怔忡一瞬,才道:“你师姐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这么说,城主当时也在场?”

封晓风摇摇头:“不,我只是听旁人转述。”

小兽足印这会儿已经从树下走到封晓风脚尖前了。

他看起来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很是局促地冲空气点了一下头。

逗得岑无月笑出了声。

封晓风闻声有些尴尬地抬起头,但岑无月早已收拾好表情,留给他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

身为前辈加东道主的封晓风又能对她这位风头正劲的叩门人说什么,略一颔首便准备离开。

还是岑无月主动叫住他,从树上跳了下来:“城主请留步,我正好有一事想要请教。”

封晓风便真的等她走到近前。

岑无月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具小臂长短的人形偃甲:“我之前向玄枢城城主学了一些偃甲的皮毛,想要做个形似三师姐的偃甲留作纪念,只是我没有见过她,不知道面雕像不像她,城主当年同她共事过,不知道能否替我看看?”

虽然问着“能否”,但偃甲反正是已经放到封晓风面前了。

封晓风也确实看了,露出诧异之色:“皮毛?小友真是谦虚了。”

他先扫过偃甲的肢体,最后才去看偃甲的脸,露出恍惚之色。

“要城主说的话,有几分像呢?”岑无月踮着脚追问,“我只看过画像、听过描述,只怕神态捕捉得不到位。如果有什么可以修改的地方,还希望城主不吝指教。我心态很好,什么意见都可以听。”

封晓风半晌才道:“……不,已经很相似了,没有什么需要改进。我几乎觉得她此时就像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一样。”

“真的吗?”岑无月大喜过望,“我稍后再去问问封晓月前辈!若两位都觉得无需改动,那就一定没问题了!”

封晓风“嗯”了一声。

岑无月站在原地等了三个呼吸,封晓风才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他好像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尚未将偃甲还给岑无月。

岑无月和他对视几秒,眨眨眼,将视线往下拉到偃甲上。

封晓风:“……”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后只是沉默着松开手指,将偃甲还给岑无月,随后带人离开。

岑无月隐隐约约听见那几个工匠在和封晓风说城墙修缮一事:“七到九段都是这些年重新修过的,倒没有问题。不过一到六段就……甚至发现了老鼠打洞的痕迹……”

也是,这么大一座城,风吹雨打的,总得时不时修修补补。

看来再大的城池也防不了老鼠啊。

岑无月低头看向脚边,小兽的足印散乱无章,像是有些焦躁的样子。

岑无月笑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我的偃甲雕得不好?问归问,其实我自己心里一直挺满意的呢。”

小兽在她的脚尖前面蹦来跳去,看起来像是想踩一下她的脚,但是苦于没有实体,根本踩不到。

“好了好了,”岑无月安抚道,“今日雨下得够久,你该回去了。”

——

叫岑无月比较诧异的是,星玄度离开之前,居然特地亲自来见她一趟。

当然,仍然是以那副面目模糊、雾里看花的形态来的。

他的问话一如往常地简短,是只有当事人才能听得懂的问法:“你仍要这么做?”

岑无月笑眯眯反问:“怎么做?”

“……我不知道。”星玄度道,“因此才来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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