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轩小说网

字:
关灯 护眼
傲轩小说网 > 昼日浮华 > 13-20

13-20(2 / 2)

丛一自顾自地继续用餐,文时以坐在她身旁, 同样的神情自若,并没看她,也没说什么。

“Phelan,刚好你也在, 要不要带着一一过去参加一下?”Sephora不知内情,顺口提了一嘴。

文时以刚想替她开口婉拒,不曾想她有自己的主意, 先一步回答。

“好啊, 回国太久都要忘记这边热闹场面是什么模样了。”丛一缓过神,一副十分乐意的情态,甚至这期间还不忘与一边的文时以交换了个眼神,嘴上询问:“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文时以望着她那双满溢笑意的眼, 并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只是顺着她应承下去。

“好。”

晚饭在这样看似一片温馨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

在Sephora的庄园歇下, 住处自然是在了一起。

毕竟已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在三楼的东南角刚好有一处较宽敞的套房,主卧外还有一张睡得下人的小榻子,凭着两人怎么折腾都随意。

丛一随着文时以回了房间,什么也没说,也不解释,一钻进房间就迅速踢掉了高跟鞋, 光在踩在地上。

文时以跟在后面帮她捡起来放好,习惯了她的习惯。

她不主动说,文时以也不问。

她既然想去参加旧爱的婚礼,他陪着就好。

套间很大,不仅客厅宽敞,主卧室外还连着一个开阔的露台,在主卧外还有一间小的浴室。

文时以用了这间。

弄好出来的时候,他直接换了睡衣。

也不打算去主卧打扰丛一休息,客厅和主卧有一处被帷帐隔出来的独立空间,那张小榻子也放置在那里,他只打算在这过夜。

国内外有时差,他照例要在睡前处理一圈国内白日里的工作。才抱着电脑坐下来准备开工,帷帐后探出了丛一的身影。

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一言不发却又好像欲言又止的模样。

到底是文时以先开口。

“有事?”

“嗯,有事。”丛一直言,“你不打算问问我?”

“问什么?”

文时以瞧着丛一也不像是轻易肯罢休的样子,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好整以暇地认真对待她的发难。

“我要去参加的婚礼,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你想让我知道为什么,是吗?”

丛一听了文时以的话皱了皱眉,极度不太满意他的回答。

什么叫做,她想让他知道?

他可是她的未婚夫,居然对她拉着他去参加前任婚礼,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行为不为所动?

这简直是极大挑战了她的自尊心。

她又不满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从帷帐后完全探出身子,随手扯开了浴袍外套,走向他的这一小段路,滑溜溜的丝绸掉落在了暗花地毯上。

她光着脚,圆润的脚趾上是亮闪闪的玫粉色指甲油。

文时以眼看着她走到身前,微微仰头看着她,即刻会意了她的意思,将膝盖上的笔记本挪开,眼神示意她可以坐上来。

下一秒,丛一便跨坐在下来。

她自然地环绕住他的脖子,一脸不服气,纤纤玉指描摹着他的鼻骨,努力看向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存心撩拨又像是无意招惹。

“文先生,没想到你还是蛮宽容的。”

“嗯,还好。”

见丛一眼神不善,文时以试探着又多问了一嘴。

“还是你希望我不宽容?”

他说话的口气依旧如常,她有点恼。

她都这样了,他还不上道。

她可以不喜欢他不拿他当回事,但他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回馈,全然拿她当个摆设。

她就这么双标。

她捧着他的下巴,凤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满。

她的指甲很长又缀满了施华洛世奇水钻,稍微有力划过皮肤都会带来痛感,她就这样剐蹭着他脖颈的皮肤,丝毫不顾是不是会弄疼身下的人。

“文先生,你这样可就太不讨女人喜欢了。”

“什么样?”

“油盐不进,还特别不上道。”丛一俯身捧着文时以的脸不再胡乱地摸来摸去,然后坏心眼地凑在他耳边,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还有,你不会吃醋的样子,也真的非常不可爱。”

她温热的鼻息落在颈间,别提多痒。

紧接着,她又贴耳重复。

“特别特别不可爱,Jellybean(小软糖)。”

听到这个称呼,文时以愣了片刻,大脑里的神经猛然抽动了下。

多少年,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当然是今天下午你妈妈告诉我的。”

堂堂文家继承人,原来乳名叫夹心小软糖。

如此反差,当然值得拿来说一说。

“阿姨说,是因为你小时候特别爱吃糖,特别是飞机上你给我的葡萄夹心软糖,所以才这样叫你的。”

文时以没承认也没否认,他还没从被未婚妻叫乳名的心理震荡中抽神回来,目光停滞在她漂亮的脸庞上,心跳有些快。

“阿姨还说,不让你吃你就撒泼打滚,是吗?”

见他不答,丛一又多追问,坏心眼地笑了笑,抬手勾着文时以的下巴,仔细查看。

“这么爱吃糖,牙齿还怪白的。”

很难想象,眼前这么一个强势冷漠的男人,小时候在地上打滚耍赖着非要吃糖会是什么情态。

文时以的神色未变,但丛一猜他大概是在强装面子。

因为她勾在他脖颈两侧的手分明感觉到了升温变化。

除了Sephora,没人这么叫过他。

这样的称谓从她嘴里出来,又叠带了他幼年时的一些幼稚行为,心理上异样的波动让他也有些生理上的反应。

文时以调整了两下呼吸。

“这喜欢吃糖,怎么不会吃醋呢?”

丛一勾唇笑意更深,一副不解求教的样子,实则双手撒开了他的脖子,很没轻重地在他鼻尖点了一下。

这一下,戏谑又玩味。

扣在她纤细腰间的双手忍不住用了点力,文时以眸光变了变,鼻尖有细腻的汗意。

他看向她,似是有些不解。

他不太明白她莫名其妙的胜负欲,那种复杂的心思,实在难猜透、就算斗胆猜几分,也并不敢肯定确认。

她的意思是,希望他吃醋?

“我不会,那一一教教我?”文时以虚心求教,但求她满意。

被他这么一问,丛一也懵了。

吃醋这东西,难道不是人的本能嘛,还需要人教?

文时以不会真是块木头吧。

丛一顿时没了兴致,不快地轻哼了一声。

“你果然是上了岁数,没趣得很。”说完,她抬腿起身欲从他膝上下来。

没成想他盖在她腰间的手并没随着她起身收回,反而用了和她相反的力气,以至于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朝着他倾倒而去。

偏偏他也有没老老实实地继续坐在那,拽着她整个人仰面躺在软塌上,下一秒他欺身压了下来。

她很轻,揽腰将她抱起来再放在身下是很容易的事。

文时以凝眸看着她,酝酿着要怎么开口。

“为什么要去参加前任的婚礼?不是答应好,以后只许放在心里吗?”

他说得强硬,看着她的目光也带了警示的意味。

丛一蜷缩在他身下,被他这样的目光笼罩,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地探出双臂,眨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高兴地继续追问:“还有呢?”

“不许去,我不喜欢。”文时以按她的要求回应,末了,又多补充了一句:“你想要的,是这样?”

丛一被文时以这样一本正经又不得其法的模样给逗笑了。

自他们认识以来,一直都是他主导她的情绪多一些,没想到堂堂ABV的集团掌舵手,令整个京城世家子弟都忌惮三分的男人,竟然也有这么蹩脚费力的时候。

她刚想开口出言嘲笑他两句,随即而来的唇间温热叫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足足反应了好几秒。

才恍惚意识到,他刚刚,好像是吻了她一下。

很轻很轻的一下,如同蜻蜓点水一般。

甚至留下的触感在几秒之后便烟消云散的那一种。

文时以这个举动太突然,完全没有任何铺垫和预兆。

丛一没好准备,大脑空白一片。

她茫然地看着他。

他却始终盯着她漂亮红润的唇瓣。

被他这样看着,丛一的心跳也跟着飚了上去。

定在他身下,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文时以都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点到为止,他克制住了继续再吻下去的冲动和欲望。

“吃醋这种事在表达上我确实不擅长,但我可以落实在行动上,比如,像刚刚那样。”文时以伸手摸索了一下她的唇,继而强势地说了句:“他的婚礼你想参加就参加,我陪你去。

“反正以后可以吻你的人,只能是我。”

他说得极度霸道,面上又平静。

丛一被他这样的言语和举动短暂威慑住,她到底还是小看了这男人。

色.欲这种带点人类劣根性的东西是埋在骨子里,谁都有。

只是她不知道,对于文时以来说,没做好准备就初吻是完全打破他计划的事。

他是个什么都习惯安排到极致的人,包括恋爱结婚,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所有事态的发展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才能心安。

但刚刚看着身下的人,他有那么几秒钟,完完全全忘却了所谓的计划和步骤。

她生得太漂亮,有意撩人的时候那双凤眼尤其妩媚娇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嘲讽也像是在炫耀。柔软如海藻般的长发涣散在他臂弯里,洗澡后没了浓烈的香水气,只留下淡淡的体香,拥着她入怀的时候,可以明显闻到甜意。

各种感官上的疯狂刺激让他第一次有一种很难掌控身体和思绪的感觉。

那一刻,他就是很想吻她一下。

也借由此回应她难缠的吃醋问题。

以后吻她的人,只能是他。

这话说得实在是霸道,霸道到甚至都有点刺耳。

可她竟然找不到任何辩驳的理由。

很轻很浅的一个吻,却是如此久违又令她生疏陌生的亲昵。

久违到从前那些纵情激吻的感觉好像已经从未经由过她身体一样。

她很想念,很想念那种灼热又滚烫得令人晕眩的感觉。

她这样想着,思绪纷飞迷乱,开始放任自己失控。

抱着他脖子的手臂用力,她将他整个人凑到离自己只有微毫的距离。

文时以听见了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他很自然地想要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帮她顺顺气,却在刚刚触碰到她皮肤时被用力地回吻了一下。

她缩回双臂放到胸前,从脖颈到捧住他的脸,在静默着看他的反应。

他大概看得出,她和此前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身子也变得更软。

许是不解瘾,也许是他过于耐看太勾人。

丛一不肯放手,严丝合缝地又重新贴上他的唇。

那种湿热和温暖从唇瓣由外向舌尖蔓延,是一种奇怪却令人上瘾的感觉,文时以从未有过。

他洁身自好那么多年,和喻晨曦装模作样也不过是人前花架子,哪里体会过这种温香软玉。

更何况,他和喻晨曦。

他们都是是一样一板一眼极为克制的人,永远不会像她这般,想抱就抱,想吻就吻。

虽然她的动作有极大的随意发泄荷尔蒙,拿他当工具人的嫌疑。

吻技这东西于男人而言果然是天生的,根本就是无师自通。

开始的时候文时以可能还有些不习惯,但当丛一固执强硬地撬开他的嘴巴,舌尖勾缠在一起那一瞬,她便彻彻底底丧失了主动权。

天旋地转的十几秒。

他们专注在这个吻里,明明衣衫整齐虔诚得像两个信徒,却莫名有点狼狈。

——心理层面的狼狈。

吻得太用力,丛一的嘴巴有些充血,眼睛里泛起了一层生理性眼泪。

有点缺氧,以至于她暂时没有思考能力。

甚至到最后,他们分开对视,她莫名的不情愿。

放佛这长吻还不足够。

“原来,你喜欢这样?”

文时以好心帮他理了理碎发,擦了一下额角的细汗,很轻声地说着,像是耳语。

他没料想到,今晚是这样的光景。

丛一的呼吸还没彻底平复,逃避掉了文时以的目光,拒绝回答。

吻也吻过了,明明刚刚是她主动多一些,也更享受一些,现在又突然羞辱承认,不想认账了。

丛一用力推开他,想要挣脱离开,却被文时以死死扣在身下。

“可以这样,我也喜欢这样。”

和她不同,文时以很坦荡地认下了。

像是极有耐心地在引导一只餍足过后的企图跑掉的小猫咪。

他喜欢刚才的感觉,哪怕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吻一个女人。

如她一般极致漂亮的女人

只要一次,他好像就有点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他能感受到她从强势主动,到后面乖顺依赖。

他百分百确信,她也喜欢这样的感觉。

“但我不喜欢你在吻我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别人。”

“以后吻我的时候,只许想我。”

第18章 穷冬 Jellybean/她一个人的……

/夹心小软糖

屋内有悠扬的古典乐音, 那是丛一洗了澡出来时随手拨弄放进去的一张黑胶。

音乐声夹杂着文时以刚刚的话传到丛一耳朵里,清清楚楚。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不错,没想到他还是看破了。

缠绵着时候她脑子里倒也没想着谁, 但确是因为回味起了从前与Vinay温存之时的那些难言的感觉,一时勾起情欲,乱来了一把。

但这一吻追根溯源, 是他先挑的头。

他自愿的,可不能全怪她。

没有继续下去的打算,对于他刚刚说的话,丛一也没什么想回应的。

管天管地, 还要管她心里怎么想?

松开挂在他脖颈上的双手,丛一不再去看他,欲从他身下离开。

“放开我, 我困了。”

“别松手。”文时以不答应, 双臂拦着不许她溜走。

丛一隐隐皱了下眉,心里不满但手上动作诚实,她倒是想看看文时以还有什么花样。

她老老实实地圈住他的脖颈,下一秒他便用没有受过伤的右手抚着她的肩膀将她从榻子上捞了起来,然后顺着一路摸到她的腿弯把她单手抱起。

他走得很稳, 一如那个狼狈的雪夜,

贴近他坚实的胸膛时可以听见沉闷的心跳声。

他左手有伤, 没办法双手用力,不过单手也足以将她轻松地推举起来。

这个动作往往需要两个人共同努力才行,好在这两次丛一都很配合,牢牢地圈住他的脖子,乖巧地贴在他胸膛前。

他抱着她走回卧室。

按照通俗的逻辑,接下来发生的事可想而知, 丛一心跳猛地加速,强压抑着某种恐惧盯着文时以。

但还没等她把警戒线拉起来,文时以便将她放在床上,替她拉来被子盖好。

“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参加婚礼吗?”文时以说得正经,全然不同于刚刚在榻子上与她缠吻时的情态和口气。

丛一松了口气,没再细琢磨,蜷缩进被子里,很快闭上眼,连句晚安都没留下,多少有点吃完就跑的没良心样儿。

文时以习惯了她的情绪来去自如,变化飞速,敛了敛神色并无不满,只是离开卧室前,帮她点燃了床头的香薰。

她最喜欢最适应的味道,野浆果与树莓。

又顺手拿起遥控器帮她把遮光窗帘放了下来,抬眼确认空调的温度。

把一切都调整妥当后,他起身准备离开。

往卧室外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文时以停下来折返回床边。

卧室迎合了整座庄园的欧式古堡风,色调稍显暗沉,尤其是主灯熄灭后,匹配上暗色绒布窗帘和雕花的木质床头显得更古板更肃穆。

丛一安静地躺在床上,拥着纯色的丝绸质地软被已经合上眼。

她最沉静最安然的样子,永远是在睡下休息时。

打着卷的黑发铺陈在枕头上,那双凤眼哪怕紧闭着也有十分好看的弧度,整个人安静松弛。幽微的香薰烛火光落在她的脸上,她乖乖地躺在那,活像个听话的睡美人。

只是今天躺得匆忙,也可能是太过紧张。

她手腕上的那条丝绸发带没有摘下来。

文时以重新在她床边,犹豫了三两秒,伸手帮她拆掉了那条绸缎。

碰到她手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她抖了一下,卷翘的双睫也跟着轻微地忽闪了两下。

他知道,她清醒得很。

他动作很小心,拆下来丝绸的瞬间那条割腕留下来的伤疤裸露出来。

她不像他,对自己的伤处总是反应过度,羞辱见人。

只是,他这动作没有背书,她还是有点不适应。

漂亮的腕骨,白皙的皮肤,那样一条七八厘米的长疤实在过于扎眼,颜色之深足以想象得到那一刻的她应该是下了必死的狠心。

怕是当时血流如注,伤口深可见骨。

膝盖上的伤她主动展示给他看过,手腕这条他是第一次见。

讶异是有的,但谈不上什么太大的视觉冲击。

他只是在想,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痛。

痛到能让她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文时以又凝神看了几秒,继而用拇指摸了下,动作特别特别轻。

哪怕这已是陈年旧伤,可他还是不敢用力。

像是稍微一碰,她还会疼一样。

丛一虽然闭着眼,但文时以的动作她都能一一感受得到。

他拆开了裹着她旧伤的绸缎,摸了摸她的伤口。

这一系列的举动用意不明,却让她心上痒痒的。

就在她以为文时以准备离开之时,她感受到了额间忽如其来的温热。

紧接着,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以及飘忽而至的鼻息落在她耳畔。

“晚安。”

结束了这个温柔的额头吻,文时以起身离开,贴心地替她关上了卧室门。

听到门被关上,丛倏然睁开眼,仰望着天花板。

加速的心跳慢慢缓和下来。从被子下伸出手,她看了看那道刚刚被他抚摸过的疤。

又重又深,时隔三年多依然那么扎眼。

整个房间飘荡着野浆果的甜香,她习惯于在这样甜腻的味道里入睡。

不再去想文时以的用意,那个很轻的晚安吻也逐渐隐匿进渐渐沉睡的感官里。

这一晚,她睡得还算安稳。

在Sephora这,丛一也不便睡到中午再起来,在家怎么逍遥任性都无所谓,在外面她绝不许有人瞧了丛家的笑话。

早餐是非常地道传统的英伦早茶,煎蛋和香肠的火候掌握得极好,送到餐桌上时,黄澄澄的蛋心还在轻微地晃动,一边搭配着的圣女果被烤得外皮微焦,混杂在焗英氏豆和蘑菇片里,整个餐盘的颜色看起来很是美观协调。

丛一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每一样,又喝了半杯加奶的英伦红茶,对这顿早餐很是满意。

相比之下,文时以吃得便简单得多,他的惯例,一块培根香肠全麦三明治,再配一杯热美式。

Sephora一家都是非常虔诚的天主教信徒,每周末是她们雷打不动去礼拜的日子。加上老公爵也就是文时以血缘上的外公去世后,Sephora和现任丈夫很少再涉足贵族圈,几乎不再参与任何对外活动,不出现在公共视线内。

大家慢慢也都知道了她的性子和态度,有宴席或者晚会一般只是礼貌性送来请帖。

刚好这次赶上文时以带着丛一赴约,代为把礼物送上,也算是全了礼数。

参加旧爱的婚礼,当然要盛装出席。

这与第一次上门见Sephora又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礼服倒是好解决,但在珠宝的选择上丛一有点犯难。

昨日的装扮可以放弃旁的装饰,今日的万万不行。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喊人送来一套她在伦敦放置收藏的珠宝,文时以敲门进来,手里拿了一只非常精致的丝绒匣子。

“这什么?”

“打开看看。”

丛一照做,掀开匣子的瞬间,里面装着的那顶紫色冠冕曝露在浓郁的阳光下,光线照耀在切割精细的宝石表面,霎时折射出潋滟晃眼的光彩。

丛一下意识侧头回避了强光,回过神仔细看了看认出了这顶王冠的来历。

二十岁那年她受邀参加过一场巴黎的名媛舞会,能出席这场舞会的人身份财富自然是不必说,其中不乏很多欧洲王室成员。

她与Vinay便是在这场舞会相识。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占据大C位的那位公主佩戴得便是这顶紫水晶王冠。

“你哪找来的?”丛一有点不可置信。

“妈妈的东西,她让送给你的,说到时候我们的婚礼她不能飞到国内参加,算是提前送我们的新婚礼物。”

水晶不算是贵重的宝石,但这顶王冠的价值和珍贵程度绝不是能以价格作为衡量的。

这是王室的东西,百年流传下来,妥妥的古董。

没想到,这顶王冠,竟然是Sephora的。

从小到大丛一也算是见遍了国内外的奇珍异宝,一般般的彩色石头很难入得了她的眼,但这顶紫水晶冠冕她属实是喜欢。

而且,Sephora这是送给她了,以后这宝贝玩意可就是她的了。这回港岛,可不得叫沈希雅那女人羡慕得鼻子都给气歪!

匣子内铺着绵软的绒布,她小心地将那顶王冠掂在手里。

颗颗鸽子蛋大小的紫水晶体颜色浓郁到了极致,阳光轻易地穿透晶体本身,肉眼几乎看不到任何杂质。每一块椭圆形的晶体周围都镶嵌着一圈满钻,整个冠冕目测下来至少放了大几十颗颜色干净的白钻。

“送我了?”丛一思忖着,带着拷问又和文时以确认了一下。

“还要把妈妈请来和你当面确认一下?”

“不用。”丛一拿着王冠,又严谨地和文时以确认道:“不过你也知道,现在送我属于婚前财产,不受婚姻法保护的哦。”

丛一半开玩笑地同文时以扯了句,文时以识趣地点头,温柔地笑了笑。

其实何止这顶王冠是婚前财产,那辆挂着以她生日为号的两地车牌的“黑王”,聘礼里那些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现在都悉数归于丛一名下。

她也从全然瞧不上,觉得文时以土豪作风,到慢慢觉得这男人有点意思,品味还能救一救。

她坐在梳妆台前,头发刚刚造型师已经为她弄好。

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鱼尾礼服是她最喜欢的丝绒质地,搭配的披肩刚刚好是深紫色的,与这顶王冠简直是绝配。

礼服的体量不大,拖地的范围也很小,彰显气质的同时又不会过分张扬抢了今日婚礼两位主角的风头。

丛一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又抬眼看了看文时以。

“那就劳烦文先生把我戴上吧。”

文时以温柔地目光顺着镜面落在她身上,按照她说的,亲手为她戴上了这顶紫色的王冠。

她的皮肤很好,是白里透着血色的那种好,干净透亮,完全不会被头顶这顶大体量的紫色宝贝压住,打眼看过去,反而是她娇俏的脸蛋更吸睛,冷艳高贵的气质与头上浓郁深重的紫色尤为相称。

文时以为她戴好,双手搭落在她肩膀处,凝神看了镜中人一会儿,缓缓笑了笑。

“我很漂亮吧!”丛一高傲地抬了抬下巴,不是在问他答案,而是在等他赞同。

“特别漂亮。”文时以完全真诚地回答。

丛一得到了期待中的回复心满意足地起身抬手递到了文时以面前,“那我们就出发吧。”

婚礼选定在城郊的一处古堡酒店,从庄园过去并不算太远。

丛一同文时以坐在后座,面上看着相当平静,与飘雪夜那晚的焦灼紧张判若两人。

文时以余光偶尔看向她,瞧着她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她刻意伪装。

这座古堡酒店丛一在大学的时候来过。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是过来参加Vinay朋友的婚礼。

丛一挽着文时以上了渡车,沿路开过马场和湖泊,眼前的景致与记忆里模糊的碎片逐渐吻合。

她记得他们曾说好,以后英国的这场婚礼也要在这里举办。

一转眼,他和别人践行了当年的诺言。

伦敦城郊土地没有那么紧张,这一片保留了不少古堡庄园,前前后后连缀着十几个聚集在此的中世纪古老村落,经过精心修复后,几乎完整地保留了历史原貌,整个周边的建筑还包括古教堂,酒窖,和一些私人酒庄葡萄园。

私密隐蔽性很好,又僻静舒适,是西欧不少上流社会显贵选择度假和举办宴会酒席的绝佳地点。

今天婚礼选定的是最西角的古堡酒店,场地定在古堡内的Bo San Felice庄园。

婚礼现场布置得漂亮且十分有格调,没下渡车就已经能看见沿路铺就的白玫瑰,完全自然又简约的风格。

仪式还没开始,宾客们都还在各自房间休息。

丛一随着文时以到了他们的房间,站在敞开的窗子边,可以看见整个村落的全貌。

古堡前后的村落都盛产葡萄,虽然现在已不是采摘季,但留在地下酒窖的那些陈年美酒正是品味的好时候。

婚礼的主人很贴心地在每个房间留了美酒,还配备了精致的点心。

“我记得那边还有个高尔夫球场。”丛一站在窗前,背对着文时以悠悠地开口:“你高尔夫技术好吗?”

“还可以。”文时以不敢太夸口。

事实上,他有过一次一杆进洞。

在他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也是元旦。

全家人在京郊的酒庄度假。那一年他从Harvard毕业,在华尔街的投行初出茅庐,四面受敌,同时又开始接手一部分家族生意,有连着两三年的时间,平均下来他每天休息的时间甚至不足六小时。

那天爷爷和父亲有意考验,为他即将带来的新的一岁出了更多难题。

他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思忖,面上如常。

站在原地,沉默了大概十几秒,然后挥杆打了完美一球。

他那天唯一的一杆。

文兆锡大为高兴,依照惯例,当天给文时以的球童和整个高尔夫球场的工作人员发出去了大几十万的红包。

其实文时以一点也不喜欢打高尔夫,他时常在心里厌弃这种运动却又不得不流连于高尔夫球场交谈生意,与形形色色的人不停地推拉。

这让他觉得膈应,觉得无趣。

而且这项运动在心里早就被他打上了服从性训练的标签,同念书,娶妻,接受家里生意性质一样。

那是长辈们需要他做好的事,这样的性质就注定了他无法真的喜欢上这项运动。

所以除了必要谈生意,圈子里无论谁喊他过去随便玩玩他都是拒绝的。

“回国有空一起。”丛一收回向外远视的目光转而望向文时以,随口这样一说。

“休息下吧,一会儿婚礼就要开始了。”文时以没答应,换了话题。

宾客陆续如约而至,整个古堡都依照着婚礼的主风格装饰成了纯白色,装饰的鲜花全部采用了新鲜的白玫瑰和香水百合,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纯净的白色海洋。

挽着文时以,丛一从房间出来一路走到了婚礼现场。

这中间,她没有做任何心理建设,她自认自己应当是毫无波澜的。

她不需要为见一个已经有新欢的旧爱做任何思想准备。

一如既往,她微微抬着下巴,目光直视前往,昂首阔步地迈在阶梯上。

文时以察觉身边人的表情微变化并未说什么。

其实他能感受到,她大概在故意较劲儿。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出现在眼前,当下那一秒,丛一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强烈抖动了一下。

透过Vinay的神情,她无比确认,他也并非毫无波澜。

对视的那一瞬,彼此心理都应当是都很清楚,在这样的场合以新的身份重逢,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是不知道,他是在惋惜惊讶,还是在担心她是不是一会儿会砸了他的场子。

沉默片刻后,是文时以主动开得口。

他将手里那张请柬放在桌上,收回手时顺便轻轻安抚了一下丛一,转而礼貌客气地对面前的新人致以祝福。

“Sorry, my mom couldnt make it today because she had something to do, so my fiancée and I came to wish you a happy wedding!”

(抱歉,我母亲今日有事未能到场,我和我未婚妻前来,祝你们新婚快乐!)

听到文时以口中讲出未婚妻时,Vinay的神色变了变,大概是震惊,顺势看向丛一却并未说什么,伸手接过了他们递来的新婚礼物。

“Hope you like the gifts we brought. Wishing you a happy marriage!”

(希望你们喜欢我们带来的礼物,新婚快乐!)

丛一完全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娇俏的脸上看不见半点神色起伏,笑着与眼前旧爱新欢祝贺。

客气也客气过了,寒暄也寒暄完了,丛一极快地收回目光,挽住文时以的手臂走入宾客席。

落在下来后,丛一松开手,垂眸盯着阶梯地毯上的某块暗色花纹出神了有几秒,很快便调整好。

文时以坐在她身旁,刻意不去看她或者是观察她的反应。

他知道,丛一希望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要多给予她眼神和关心。

丛一安安静静地坐着,头顶的紫水晶王冠被阳光穿过折射出一抹淡紫色的流光溢彩。

她的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左手上依旧缠绕着无论什么装束都会搭配的发带,用以遮蔽那些丑陋的过往和疼痛。

她不吭一声地坐着,很久,很久。

大概太专注了,连婚礼开始她都没意识到,只看到眼前的景致更迭。

她的视线永远是向上走的,目光反复流转在白玫瑰打造的梦幻海洋里,应接不暇的白中,一对新人挽手走在满天纷飞的花雨里,脸上满是笑意。

似乎大家都在欢呼,虚微的声音时远时近,她怎么也听不太真切。

她明明身处其中,却有一种被从中剥离的感觉。

热闹嘈杂里,她感觉自己被越推越远。

在被推到某一个点时,她被困在了原地。

好多回忆忽如其来地朝着她涌现,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预感很差,这几年的日子过去,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程度已经变得越来越差。

她无法确认自己在任何时刻会不会遭遇那些躯体焦灼的困扰。

眼前的新人从远处走来,洁白的头纱下金发碧眼的女人幸福地笑着。

脑海中忽然闪烁起了一切模糊的碎片,丛一强压制着小幅度摇了摇头企图恢复模糊的视线,可等她再看向远处身着白纱的女人时,那件漂亮的鱼尾纱上多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她猛然惊惧,不可置信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那片红又忽然神奇地消失。

三年前,冰冷浴缸里满是她温血的画面乍现。

痛苦的,甜蜜的,如此种种回忆的碎片交叠着在她脑海里翻滚起来。

呼吸骤然变得困难起来,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扣进皮肉里。

她强忍,不让自己抖得明显。

可当她重新看向那些画面的主人公时,强忍失败。

她没来由地回想了更多的过往。

他们在舞会跳得那支舞,在西区看的某一场戏,他为她亲手做的早餐。

日夜缠绵,浓情热吻

好多好多。

在极端痛苦和极端甜蜜之间来回翻滚,她不受控制,像是一条快溺死却挣扎不上岸的鱼。

气促,头晕,所有不适的症状开始朝着她袭来。

没有任何预兆。

漂亮的眼睛里开始起了水雾,她依旧努力着,模糊地向远看去。

这些年住在心里的人依旧如当年舞会初见那般意气风发,笑起来时,梨涡浮现,温柔清隽。

此时此刻,他在亲吻她的新娘。

欢呼声愈演愈烈,像是要把这座沉睡中的古堡叫醒一般。

华丽的裙纱,夺目璀璨的冠冕,娇艳欲滴的手捧花,一切的一切如同爱丽丝仙境般展现在眼前。

这些她都无数次憧憬过。

现在于她而言,却仿佛身处无间地狱。

她知道,她的成瘾性焦虑导致的惊恐又开始发作了。

剧烈的躯体化让她有些失控,哪怕她已经用尽全力在克制。

身边人越来越重的呼吸声扰动,文时以循声看向她。

“你怎么了?”

下一秒,他温热的手紧紧攥住了她。

有了强有力的支撑,她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丛一。”

他低声重复着她的名字,手上更用力,企图把眼前女人从某种束缚里拉扯出来。

她的手被他包裹住,那种温热贴着皮肤传进来。

她微微张开嘴,获取更多的氧气,又将视线抽离回来放置在文时以身上。

朦胧中,丛一看见了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

眼眶升温,水雾涌现得更多更厚重,快要盖住所有视线。

她开始颤抖着求救。

“带我走。”

第19章 穷冬 “我的女儿,也会是你的女儿。”……

丛一的脸色变得很差。

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 刚刚还面色红润的俏丽人儿现在已然是苍白脆弱,额角带汗,肉眼可见的状态急转直下。

文时以握着她已经有些发冷的手, 听到了她的“求救”。

“好。”

没有多余的话,文时以抬眼看了看婚礼现场的布局,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如何离开不会惹眼, 不会叫人起疑。

大概十几秒后,文时以牵起了丛一的手,在台上新人倾倒庆祝香槟的时候,起身带着她离开。

周围的宾客都在举杯庆祝, 他们的离开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丛一的思绪已经彻底混乱,只剩下最后一丝丝理智,全部用来隐忍克制坚决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失态上。

走出婚礼的主场地的那一刻, 丛一原地踉跄了一下, 被文时以坚实的臂弯接住,有力地支撑她风雨飘摇的整个身体。

他贴着她的耳边,温柔地道了一句:“再坚持一下,马上到房间了。”

这个时候,其实丛一已经不太能听清文时以的话了。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白花花的光斑, 额头的汗越来越多, 心脏开始悸动得快要无法呼吸。

她躲在文时以的怀里, 眼睛里蒙着的那层水雾久久不散。

这次发作,似乎比上一次更严重。

她对躯体完全丧失了掌控的能力。

从婚礼主场地到回到房间这不过几分钟的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如若没有文时以的一力支撑,她怕是连走都走不回去。

门关上的那一瞬,丛一近乎是脱力了一般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紧闭着双唇,努力地呼吸, 一下又一下,却被由内到外的惊惧缠绕得依然感到快缺氧窒息。

文时以不敢轻易移动她。

在Vinay举办婚礼的地盘,叫医生过来怕是会惊动所有人。

再三思索,他极快地倒了杯水,把她最常吃的两种药递到她手边。

自从知道她有严重的惊恐和抑郁之后,他第一时间找了伦敦这边的医生拿了药,以备不时之需。

丛一看着眼前的药,一时没有力气接过来,接连努力地咽了两下口水,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像是快要爆炸了一般。

与这种疼痛和恐惧做斗争,她全然经不起,也斗不过。

她需要各种药物的帮助。

迫切的需要。

慌乱和迷惘的间隙里,她艰难地伸手拿过文时以手中的药片,好不容易握在了手里却在快要放到嘴边时由于双手抖动得太厉害,药片从她指尖掉落,掉在了她漂亮的裙摆上,又咕噜噜地滚向地面。

白色药片四散在周围。

文时以起身目睹了这一切,准备为她拿新的过来,还未起身时,便眼瞧着丛一惊慌失措地从地上捡起了那些药片,胡乱地塞进了嘴里。

他拦都来不及拦。

她甚至没有喝一口水。

将那些看起来就苦涩无比的药片生生吞咽了下去。

古堡酒店的卫生做得很好,地板上几乎是纤尘不染。

其实药片掉落在上面,也无伤大雅的。

但这种动作,匹配在丛一身上,完完全全的不合理。

她那样骄傲又目空一切的人,竟然会痛苦难捱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狼狈到顾不得面子,顾不得尊严,顾不得全部。

眼看着她咽下了药,文时以无声地放下了手里的那杯水,然后将跌坐在地上人抱在了怀里,将她的头枕靠在膝上,轻抚着她已经被汗濡湿的背。

药物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片状的异物感划过喉咙,她下咽得极为艰难。

只不过这些轻微的不适同眼下她的痛苦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她挣扎着拽住文时以的双臂,努力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那些蒙在她双眼上的水雾变成泪珠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脸颊额头上全部都是细腻的汗水,耳边是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的心跳。

这一刻,世界天旋地转。

而她被这个世界抛进了黑洞的漩涡,抓不住一点光亮。

眼泪只能无声地掉,她不能发出声音。

哽噎感,眩晕感,恶心,心慌,一起包围撕扯着她。

她的牙关打颤,没一会儿,唇边里侧的嫩肉被磨破。

隐隐有血迹渗出来。

她开始剧烈的干呕,吐出来的酸水弄脏了文时以干净整洁的西装。

刚刚艰难狼狈吃进去的药,白吃了,全部吐了出来后,嘴里的苦涩更甚。

文时以皱了皱眉,不是嫌弃,是心疼。

哪怕,他对她还没什么深刻的感情,但他无法对眼前的情景视若无睹。

他快速从口袋里拿出了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又抹干净了袖口的脏污。用未受伤的右手努力将她从地板上捞起来。

照旧嘱咐她抱紧他的脖子,然后单手抱着她去了卧室。

她无法开口交流,他擅作主张地替她脱掉了高跟鞋,拿掉了她的王冠和披肩。

他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又帮她重新拿了药,扶着她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一次,他直接把药递在了她嘴边。

掌心最深处有温热扫过,她将药重新吞下。

他很适宜地又喂了她半杯水,然后重新把她放在床上。

被被子包裹住的那一瞬,丛一蜷缩起来,连握住布料的力气都没有。

汗水已经完全打湿了她的皮肤,她侧仰着躺在那里,手心朝上,手腕上那条遮丑的蕾丝绑带也随着身体的颤抖而在空气里跟着飘忽。

意识模糊不清,丛一尽可能减缓呼吸。

阳光特别好,伦敦难得有这样晴好的日子。

顺着落地窗照射进来,落在她身上,像是某种遥远的呼唤。

光灼得她眼睛好痛,她疲惫地闭上眼。

又一次吞下了苦果。

窗外是仍在热闹欢庆着的婚礼,窗内是她痛苦挣扎的一小片天地。

药效开始逐渐发挥作用,惊惧的浪潮席卷过后,余韵在她体内来回盘旋。

很久很久之后,她有了力气,重新睁开眼。

头顶的天花板上是纯白色的,没有一点装饰。

丛一制直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

汗水打湿了她的碎发,额头上还有没消逝的汗珠。

“还要再喝点水吗?”文时以看见她睁眼,大概是有所好转,简单询问了一句。

丛一没有回答他,还是看着天花板。

她很清楚,自己刚才有多失态。

没有眨眼,刚刚余存在双眼里水雾流了出来,在眼角划出了清晰的泪痕。

她无比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这具身体过于不争气。

自己整个人,也过于不争气。

她既释怀不了那些痛苦,又无法与之共存。

那本是她的身体,可现在她却不是这具肉.体的对手。

她抵挡不了那种失控,那种快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恐惧。

她与之磋磨了三年多,好好坏坏,还是今天这般模样。

文时以见她不开口回应,兀自起身又倒了一杯水给她,见她缓过神也不想与他交流,便打算回到客厅,让她安静自己休息会儿。

“抱歉,吐脏了你的西装,我赔你一套吧。”丛一还是仰面躺着,看也没看他。

“没关系,晚上回去换一套就好了。”

她不提,他就直接翻篇,不会多问一句。

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展现出脆弱,他知道,也全力配合。

又帮她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两度,文时以准备离开让她一个人好好平复休息一下。

“别走。”

她在身后喊住他。

听见她的声音,文时以停住脚,站在原地。

“陪我说会儿话吧。”丛一见他未转过身,又开口说道。

西装被她吐脏了,文时以回到她床边时脱去了外套,特意卷起了内里衬衫的袖口。

她刚折腾过,没有半点力气,却始终凝视着他的动作。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文时以摘掉袖口后重新坐在她身边,将她扶起来,又细心地在她腰后放了只靠枕。

两相沉默,她不开口,他便也不会多说什么。

外面的欢呼声时强时弱,大概是仪式结束晚宴开始了。

太阳西沉,阳光逐渐变得模糊微弱。

他们这样对坐了很久,直至丛一垂眸扫见了文时以落在被子上的手。

她想了没想,抬手主动握住。

还是他的左手,所以他不可控制地下意识闪躲。

结果依然被她牢牢抓住。

其实她发作完根本没什么力气,倘若文时以想躲一定能躲开。

但他没有。

她在害怕,却不想开口表述。

拽着他的手,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明明是她说陪着她说会儿话的,却始终这样沉默。

到底还是文时以先开口。

“这几年,你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不是想刻意揭露她的旧伤疤,只是既看到了,也不可能彻底不闻不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既然想要说会儿话,就聊一聊。

丛一听见了他的发问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朝着他发难。

“看起来很狼狈,很丑,对吗?”

“你害怕了,对吗?”

“没关系,婚约你可以反悔,正好可以还我自由,你可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丛一松开了拽着文时以的手,挪开了落在他手腕上的目光,努力调整状态。

文时以没着急反驳她,他认认真真理顺了自己的思绪,然后重新,主动地又一次握住了丛一的手。

他将她的掌心朝上摊开,抽了两张床头干净的纸巾,细心地擦干净。

“有点害怕。”他一边擦着,一边回答着她,“我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所以不太会处理,刚刚也不敢轻易移动你,怕对你造成人为的伤害。”

手心细腻的汗被文时以一点点擦干净,末了,他还凑近吹了吹。

微凉的风从她湿热的掌心滑过,丛一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他。

她在想刚刚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怎么感觉他口中所说的害怕,是害怕照顾不好她。

他帮着她擦干净了手心,也完成了自己思绪的整理。

他纸巾丢进垃圾桶,非常严肃又郑重地看着她。

“你这种情况需要专业心理医生的帮助,如果你愿意你,我可以陪着你,吃药,康复,休养,慢慢都会好起来的。”文时以耐着性子,说得很平静,“有什么问题,我们解决什么问题就好。”

“也谈不上什么很丑,很狼狈。我知道你习惯了在人前光鲜亮丽,要脸面,但谁也不是神仙,谁都有自己的弱点和创伤,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过错,更不用为此有什么心理负担。以后我们会是夫妻,会越来越熟悉,倘若你实在不愿意被我看到,那等到回国找到专业的心理医生后,你发作,我可以回避。”

文时以坐在她床边,灰蓝色的眸光在她身上流转,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平静得让人错以为他的话语不带半分温度与情绪。

丛一安静地听着,疲乏到整个人有些飘忽。

文时以这样的反应挺好的,比起什么她根本不屑也不需要的心疼可怜,好多了。

“但是,结婚是我们商议过后共同做出的决定。”

“婚姻不是儿戏,我既要娶你,就会尽到我的责任。”

又一次短暂沉默后,文时以严肃开口。

四目相对,她永远没有办法比他更坦然。

文时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一种十拿九稳的从容感,丛一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面对他所说的这句不是儿戏时,她的心当即咯噔了一下。

在旧爱的婚礼现场,他这样告诉她,她不敢反驳。

“所以,不希望再听到你随意说解除婚姻这样的话,答应我,好吗?”

是商量的口吻吗?

丛一一时错愕,看不明白文时以的态度。

就算丛家是港岛上一等一的名门,但京港两地豪门望族多了去了,她不信文时以找不出第二个能堪当文太太的名媛千金。

她都这样了,他这又是何必呢?

她半晌不应答,文时以也不急,重新回握住她的手,将手腕上那条松散开的丝绸摘了下来,又小心地重新帮她包裹好,还学着她平常的习惯,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惊惧和恐慌过后,他有又好好地帮她把丑陋的伤疤遮盖好。

丛一注视着他的动作,心底忽然涌起了好多好多的情绪。

那一瞬间,她又很想流泪。

她好难过。

她丛一的日子,是什么时候过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她只不过是奋不顾身地爱了一个人。

现在那个人彻底往前走了,而她滞留在原地,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这三年多,她不允许任何人过分关心她的状态,仿佛谁在她身上多一点除了艳羡欣赏之外的眼神都是对她的一种嘲笑,她不允许别人可以看到她笑话和热闹。

那些难过的碎片,一点点累积,早就在她心里鲜血淋漓。

她知道这些不是谁的错,不是Vinay的错,更不是父母的错。

她作为丛家人,富贵荣华她享了,责任使命也必须承受。

她不知道该怪谁,她太委屈了,所以只能无止境地伤害自己。

“如果以后你的女儿也像我一样,你会非要拆散她和她爱的人吗?”丛一还是没有回答文时以的问题,自顾自地说了句。

“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是我们的女儿。”文时以说得自然。

“如果是我们的女儿,我想,我们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

第20章 穷冬 香香老婆

听到文时以说这句话后, 覆盖在丛一眼里的泪掉了下来。

那种委屈和悲伤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出口,短暂地失控了一瞬。

她一直知道文时以不同于那些三心二意的风流贵公子,他是个很靠谱又稳重的男人, 她觉得他无聊,没趣,甚至是现实又极致冷漠, 可也恰恰因为如此,她才愿意答应这场联姻。

就在刚刚他开口说,如果以后他们有女儿,他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那一刻, 她从某种层面上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

她整个人身上已经所剩无几的安全感。

而在这种安全感的来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做出了这个承诺,而是因为她深知他这样的人言必信,行必果。

他文时以, 足够强大, 足够有能力。

至少有能力满足和保护她所有物质上,现实上的各种需求。

以及,可能是身体上,生理上的需求。

就像她惊恐发作得无论多么严重,他永远想到的不是放弃她, 回避问题, 而想的是面对问题, 解决问题。

“好,我答应你。”

这一刻,远远比在游轮上他们单纯组合成为利益共同体时更让她发自内心地有所向往。

向往这场由利益作为基石,肩负各自责任和使命的婚姻,或许不一定会太失败。

或许能让她飘荡破碎许久的灵魂能有个可以栖息的港湾。

“好一点了?要在这里休息一晚,还是一会儿我就带你走?”

“带我走, 我不要在这。”丛一固执摇头,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带我回港岛。”

她抬眼看向他,眸光里还闪着刚刚残留的晶莹的泪花。

直到他点头应下。

怕她身体吃不消,又陪她多休息了一会儿。

大概在天色将暗未暗,舞会开场最热闹的时分,文时以带着丛一上了渡车,很快离开了酒店。

乔湛已经开车等在了村落门口,接上了二人。

这一路一直到上了飞机,丛一都没再开口说过话。

城市璀璨繁华的街景逐渐隐匿在飞舞的夜色里,丛一看着这些光景在眼前闪过,逐渐变得麻木。

这些熟悉的景致终是再也激荡不起她内心的半点波澜了。

飞机缓缓升起,舷窗外夜色浓重,夜间飞行,离开了城市上空的灯火恢弘连云朵都再难瞧见。

攀升至高空的不适感隐隐在她本就脆弱的身体内作祟,丛一抱着毛毯半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场婚礼之后,她与Vinay将再无关联。

直至亲眼看到他们在婚礼上,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热吻,她终于接受了这场旷世持久又刻骨铭心的爱情,已经彻底完整地画上了句号。

那些在她身体里心脏里经由的快乐,难过,激情,痛苦将不可逆转地变成永远遥远的回忆。

她也分不清自己还有没有在爱着他,或许只是某种执念。

又或许,她总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命里最契合最命定的那个人。

文时以难得没有处理工作,时时刻刻关注着丛一的状态和反应,偏偏她意外的安静,甚至一动不动,不知道又在思索些什么想不通的难题。

“晚上想吃什么?”

他主动询问,丛一没回应。

“要不要先休息会?”

丛一还是不吭声,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舷窗外,也不知道她是真没听到,还是不想回答不想说话。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经济学理论?”

“我不是商学院的,不懂。”

丛一没有兴致,为了让文时以彻底闭嘴,干脆又固执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我讲给你听。”文时以并不受她态度的影响,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倒了杯水递到了她手边,顺势坐在了她对面,“著名的经济学家弗里德曼曾经收到过他侄子的一封信,他的侄子在信中说,他遇到了一生所爱,那是他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唯一,所以他要为此放弃学业,放弃所有,跟他的所爱远走高飞。”

丛一听见了文时以的话,不悦地皱眉,烦躁不快地瞪着他,“你不用再费心思给我讲大道理教育我了,反正现在我就算放弃所有也回不了头了。”

“弗里德曼给他的回信里说,我以一个经济学家的身份告诉你,如果世界上有两个人是彼此一生中的唯一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大概率今生今世都不会遇到。”文时以没理会丛一的打断,把该讲的话讲完。

“世界上有七十亿人,你假想一下,如果把七十亿颗绿豆放进同一个容器,这其中有两颗红豆,他们是彼此的唯一,以人类短暂的生命来做衡量,它们穷其一生都无法遇上。”

丛一皱着眉听文时以说完,不自觉攥紧了手心,做不出应答。

她有点拿不住他话里的意思。

“你许下过海誓山盟,终生承诺的人,实际上只是你周围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恰好遇上的能看得对眼的人,于是你就认为这个人便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唯一,其实,这只是你对这个世界的偶然性的一个深深的误解。”

“换句话说,不要把遇到任何一个人的偶然性当做命中注定无可替代。”

飞机的轰鸣声扰得双耳难受得厉害,加之心跳过速,丛一微微有点喘不过气。

文时以把该说的话说完,正巧晚餐送了过来。

“吃饭吧,吃完好好睡一觉,减少你胡思乱想的时间,把自己的身体先照顾好最重要。”

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一次他不再看着丛一,打开了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丛一坐在那又沉默了数十秒后朝着餐桌边挪动了两下,拿起了刀叉。

她聪明得很,太知道文时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器里七十亿颗中的任何一颗既可以是绿豆,也可以是红豆。

这世界上七十亿人中的任何一个可以是陌生人,也可以是命中唯一。

Vinay也一样,他们相爱的时候,他是她的唯一。

如今,也可以当做是陌生人。

并无什么特殊。

现在,理性一点来说,文时以才是她的那颗红豆。

不久的将来,他是她的丈夫,是未来她孩子的父亲。

美味佳肴送到嘴里,丛一食髓知味,动作却不肯停下来。

吃了晚饭,然后吃药,再然后要睡一觉。

她在心里反复默念这句话,强制自己做到。

正在处理工作的文时以余光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他本来是不想费什么口舌和丛一多说什么,但他实在担心,她这个样子落地港岛,他怎么和丛家人交代。

起码现在,她肯吃饭喝水,一会儿再吃一次药可以躺下好好休息。

吃过晚饭,丛一乖乖吃了药躺了下来。

药效开始发作,她的眼皮开始打架,睡意朦胧中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身侧的男人放下手中工作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她手边,一直都没离开。

最后轻柔地拆下了她手腕的丝绸。

这一觉睡得算踏实,再睁开眼时,飞机已经开始下高度了。

天亮了起来,清晨的太阳初升,阳光干净不染纤尘。

摸到手机,丛一扫了一眼,才七点多钟。

她挣扎着坐起身,往过道对面看了一眼。

文时以还没醒。

丛一掀开被子,挨近文时以。

她第一次看他睡着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床边。

“丛小姐,您醒了,早餐要”

“嘘!”丛一故意压低声音,对着门外的乔湛说着:“小点声,他还没起来,随便准备吧。”

乔湛跟了文时以多年,自然识趣得很,点点头不再打扰,又被丛一给喊了回去。

“他不是向来都起得很早嘛,今天你怎么睡到现在?”

“老板怕您夜里身体不舒服,所以一夜没睡,才躺下没一个小时。”

“哦。”丛一敛了敛神色没再继续问下去。

文时以睡相很好,看着要比平日里的亲人一些。

自然,躺下休息,他摘掉了他手上的减压绷带。

丛一见他睡得还算熟,大着胆子掀开了他的袖口。

她第一次看见了文时以被火烧伤过的那一小片皮肤。

整个左手的腕骨附近近乎连成片,白皙的皮肤上那一块凹凸不平尤其扎眼。

丛一愣愣地看着,也没敢伸手碰。

确实不太美观,比她手腕上那条刀割的痕迹还要不好看。

她正出神,文时以猛地出声吓了她一跳。

“你干什么?”

丛一抽回手,故作镇定,摇了摇头,“没干什么啊!”

文时以扫了一眼手腕上的皮肤,迅速拉下了袖口,拿起了枕边的减压绷带。

丛一瞥见了他的动作,忽然来了脾气,趁着他不注意,把他的减压绷带抢在了手里。

“给我。”文时以耐着性子。

“不要!我不能看嘛?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丛一就是这样的性子,偏不允许她做什么,她偏固执地非要做什么。

他都已经看过她发作时的可怜样儿,她凭什么连他疤痕都不能看。

减压绷带捏在她手里,两人四目相对,就这么僵持着。

丛一微微仰着头完全不准备让步的样子。

文时以几乎不会对家里人发脾气,更何况对方是丛一,他更不会怎样。

她也是拿准了他这一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沉默之后,丛一强势地拽过来文时以的手,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在他的警示的目光下,她正大光明地开始亲手替他扣上了减压绷带。

全程没有眼神任何异样,就像他给她拆掉腕上丝绸时一样,坦然且平静。

其实刚刚她是有点羞愧的,毕竟私看人隐晦伤处是不太礼貌的事情。

可他们毕竟是要结婚的关系,文时以这样藏着掖着她也不高兴。

“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能察觉到文时以不太自在,为了转移他注意力,丛一随口发问。

“救人。”

“当年京城的那场大火?”

丛一之前好像有听罗意璇提到过,当时罗意璇才十岁,算下来文时以也那会也才刚刚成年。

“救谁?”丛一打破砂锅问到底。

文时以没应答,惹得丛一追问。

“和你说话呢。”

“救喻晨曦。”

话音落下,丛一的动作停了几秒,然后饶有意味地看了一样文时以。

“原来是救你前妻,怪不得这么奋不顾身。”

“不是前妻,我们只是订过婚。”

“还不都一样,都订婚了,该干的都干了。”

丛一不自知有点挂脸,抽回手想要离开文时以身边,猛地被他大力拽住,没站稳跌进他臂弯里。

“因为这个不高兴?”

“你能不能少自以为是。”

文时以就知道她不会承认。

“丛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所有情绪都像写在脸上一样,非常明显。”

“那你猜猜为什么一直都没人告诉我?”

丛一人被束缚在他怀里,脾气不减,骄傲的目光凝视着身侧的男人,话说得十分霸道。

在港岛地界,没人敢对她的情绪和行为指手画脚。

从来都只有她肆意横行,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份儿。

文时以被她堵得没话说,不过也不算惊讶。

相处了这些时日,她什么性子,他基本已经清楚。

“不管当时火场里被困住的那个人是谁,我都会去救。”

不管她什么态度,他该做的解释要做。

那场火起得突然,火势又大,人群已经尽可能快地进行疏散逃离,偏偏喻晨曦和罗意璇分别在楼上的两个化妆间没来及跑脱。

文时以刚好在那一层,在浓烟里听到了喻晨曦的呼救,所以折返回去救了她,带着她一路逃了出去。

只是在快要到一层的时候,有块坠落的天花板掉了下来,文时以用手挡了一下,因此受了很严重的旧伤。

那个时候,他和喻晨曦还没有婚约,更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感情所致奋不顾身。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救人。

是谁他都会救,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被活活烧死。

至于刚刚丛一说的“该干的都干了”,实则不然。

他们都是那种极其克制又备受束缚的人,联姻订婚是彼此家族之间共同做出的决定,不存在任何情感连接。

共同赴美读书又一起工作历练这些年,他们从普通同学到朋友再到形式主义上的未婚夫妻,始终没有过任何过分的亲近。

甚至最忙的那两年,他们除了会在需要共同出席的场合一起露面,私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们始终承担着这个身份下该承担的责任。

联姻也是他们该承担的责任。

他们太同频,太相似。

也是因为太同频,太相似所以从未共振共通过。

丛一能明白文时以所言的道理,他若是个对别人生命都不管不顾的人,她倒还真有点不敢嫁了。

只是,道理是道理,不影响她不高兴,不影响她继续别别扭扭。

“行,咱俩扯平了。”

“扯平了?”

“你有前妻,我有前任,挺好的,谁也不欠谁的,很公平。”

听着好像确是如此。

但文时以没有告诉过丛一,那天在Sephora的庄园和她的那个吻,是他的初吻。

本来在飞机上,他是没什么其他想法的。

偏偏她这样一提,他又想起了与她缠吻时的那种感受。

人的欲望就是这样。

没体验过尚且可以坐怀不乱,体验过了,那边是另外一回事了。

香香老婆坐在眼前,怎么可能当做不存在。

文时以稍微用了点力气,将怀里的人又挪动得近了几分。

凑得更近,呼吸就会搅在一起。

意料之外,丛一没挣扎,甚至还主动抱住了文时以的脖子。

她很喜欢这样圈着他到近在咫尺的距离。

他们这样对视着,下一秒,他立时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熟稔。

她也比上一次,跟配合,惊诧了几秒后也逐渐投入。

他的唇很软,接吻的时候,丛一总是喜欢不自觉用牙齿下意识用力摩擦一下。

彼此呼吸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各种感官总会被放大,自然痛觉也格外明显。

文时以微微睁开眼,又很快闭上。

丛一顺势缠住他的脖子,身体中心也有点散掉了。

“嗯,这次脑子里没有想别人,很好。”

吻过之后,文时以看向丛一的目光有了些微的变换。

灰蓝色的那双眼里,多了几分混沌的暖意。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

“感觉。”

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真的公平吗,我可以做到现在心里只有你。”

“你可以做到吗?”

话音落下,机舱内陷入了久久平静。

文时以这样发问,丛一意料之外,不知作何回答。

看似文时以并没做什么,但其实环抱在丛一腰肢上的手死死将她禁锢住,让她无处可逃。

他在问她,他要一个答案。

不给不行的那种。

丛一觉得他这般是故意的。

他明知道她是什么情况。

她转过头,凝神专注地打量了他十几秒。

做不到的事,她不会轻易开口,这一点上,她和文时以是一样的人。

“现在做不到。”

她坦然承认。

文时以听到了他意料之中的回答,确意料之外的参杂了几分失望。

他个人觉得,这是一种不对等不平衡带来的失望而已。

他正欲开口,她继续说了下去。

“但在未来的有一天,我一定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