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阴湿男鬼柏木:你们在干什么?
紫姬没有理会源氏在房门前整整一晚的唉声叹气, 也没有答复他塞进门帘缝的诗歌,只是吩咐侍女们收拾好一些不算华丽的旧物,离开的心情无比坚定。
次日清晨,面对着朝夕相处的中将君等侍女, 紫姬有些为难:“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走吗?之后就不会有六条院这般富贵的日子了。”
“若你们想留在这里, 也没有关系, 我只希望你们顺从心意。”
中将君等与紫姬亲近的几人泪水涟涟,这时候也顾不上礼节抱怨:
“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往日给予我们那么多恩惠, 大家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快乐的时光,现在我们怎么放心您独自离开?”
看着亲近的、相处时光和源氏不相上下的女孩们如此伤心,紫姬也很舍不得:
“我自然不愿意离开你们,可是外面的生活我也不确定你们能适应——其实我知道的, 他挺喜欢你的,你留下来带着她们会依旧生活优渥。”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日后受苦后悔。”
可中将君却表示:“我能得到他看重也不过是沾了夫人的光, 我本就是夫人身边的人,决不能让您独行,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 我也要和您一起闯!”
紫姬红了眼眶,十分感动。
两人执手相望、泪眼相对;其余几位想和紫姬离开的侍女也围成一圈, 满脸动容。
在一旁的牛车上格格不入的优子不耐烦地敲车门框:
“虽然但是,尚侍府又不是地狱!别煽情了,赶紧上来!”
紫姬忙回过神,招呼有些尴尬的大家带着为数不多的行囊离开。
“以后别叫我夫人了,叫我女公子、大小姐、安君小姐,怎么都行。”
牛车里, 紫姬和中将君等人吩咐。
她不会抹除“紫姬”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真真切切地承载了她三十余年的过往, 任何人都不能否认。
但在未来,她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失而复得的、母亲最初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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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注)
“如今想来,我竟然有了新的感悟。”
女主人离开的春之町似乎依旧是繁花似锦、绿意盎然,可不过是一段时日,似乎所有生机都被紫姬带走了一样,留下的是不该存在于姹紫嫣红的满园萧瑟。
源氏摊在春之町的廊桥,和惟光忧伤感叹,或者说是自言自语。
“她只不过是生气了,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回来的。”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比我对她更好更宽容了,我不会计较这一切,也不会主动和她真的闹翻,只要她意识到女子顺从的美德,愿意回来就好。”
源氏和惟光絮絮叨叨,时不时喝一口闷酒。
他还是这么想,他必须这么想,他也只能这么想。
只有这样他才能拒不承认自己被抛弃的事实,才能拒不承认离不开对方的人、深爱并依赖紫姬到没有对方后活不下去的人,其实是自己。
毕竟,男人爱妻子,爱到不能离开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丢脸”的“夫纲不振”的事情啊,名满天下的源氏太政大臣怎么能真的爱妻如命呢?
爱妻,是一款被涂在金装表面的时尚单品,而对于真正理解其内核的寥寥几人,世人给予的却经常是“丈夫软弱、妻子凶悍”的污名。
于是源氏给自己一层一层洗脑:他爱的是藤壶母后,紫姬离开他不能活。
却选择性地遗忘当初藤壶母后去世的时候,他悲伤了一段时间就继续追名逐利了。
母后去世多年,这时候还要当他的靶子,真是没有天理了。
“是的,就是这样,她离不开我的,她一定会回来的,我思念她是因为她像她……”
源氏醉倒在春之町,白皙的脸颊泛着病态的酡红,年轻时灿若繁星的眼睛充满了混沌,喃喃自语、不知所云。
如今六条院唯一能主事的长辈明石姬被担心父亲的夕雾请来春之町,探望源氏。
“只是醉了而已,你们不要担心,快回去吧。”
“云居雁如今又有了身孕,你要好好照顾妻子。”
明石姬和夕雾吩咐后,撵走了这个恍恍惚惚的年轻父亲,独自留在春之町照顾借酒消愁掩耳盗铃的源氏。
“现在还不到你消沉的时候,为了东宫的女儿,你也要打起精神啊。”
她用温热的帕子为源氏擦拭,神态虔诚、语气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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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紫姬在尚侍府和优子一起玩会拍手学说话的雪姬、和玉鬘一起玩她新生的女孩、顺便做旅行计划、还给优子的游记提诗写字的快乐生活不同,六条院的时光仿佛停滞定格,永远留在了那个像春天的鲜花一样的美人离开的日子。
源氏每天在外面强颜欢笑,做成满不在乎的样子和左大臣斗嘴,有时候还会在外人不怀好意的调侃中附和:
“啊,是我太宽容了,不过男人嘛,就该这样。”
然后在每个深夜对着紫姬留下的东**自emo。
虽然送给尚侍府的信件没有回复,但是源氏这时候还是寄希望于紫姬能够回来,甚至准备走歪门邪道,刺激紫姬。
就在他开动脑筋的时候,好哥哥朱雀院心有灵犀地递来了橄榄枝。
“……事情就是这样,三公主被她的养母惯坏了,可是她现在一直住在养母家也不是个办法。你是我最信任的弟弟,也是这世间难得的君子,我想把三公主托付给你。”
今日朱雀院难得穿上了一身昂贵的袈裟,闭着眼睛坐在上座,端的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至于是不是真的慈悲为怀呢?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数。
“我与三公主年纪相差过大,我生君未生,就算了吧。”
一开始,源氏还是有那么点底线的。
但也只是一开始。
“哦?”朱雀院发出意义不明的轻笑。
“你的夫人似乎已经和尚侍彻底搅和到一起了吧,一点都不给你留面子。”
“她的身份尴尬,如今国舅亲王也彻底失势了,这么些年坐着正夫人的位置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你的出身品貌无一不完美,可谓是人中龙凤,正是应该有品级的公主才配得上你,这样的妻子才是世人眼中般配的正夫人。”
“我的三公主出身优越,是藤壶姐妹的后代,自小便花容月貌。我会为她加封品级,让她成为内亲王,与你相配。”
听着源氏不再拒绝,处于黑暗中的朱雀院放下了最后一道诱饵:
“你也不希望梨壶妃压过你的女儿吧?不想加强和皇太子的联系吗?”
“我的好弟弟冷泉没有男丁,以后这天下终归是我的皇太子的天下。”
在这条被朱雀和源氏笃定的“真理”下,源氏听到了自己对权势的欲望,和对紫姬隐隐的不满。
“——好。”
紫姬的替代品、藤壶母后的后辈、皇太子的姐妹。
他无法拒绝,即使这是一无所有的朱雀院唯一的筹码。
回到六条院后,源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忘记紫姬,给胧月夜和三公主写信。
可写着写着,耳边似乎传来了紫姬的声音,悦耳动听、如同仙乐。
“你终于回来了,我就说——”
源氏兴奋地拉开竹帘,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院落,在侍从们“主君见了鬼”的诧异眼光中摸了摸鼻子,悻悻地回到屋子。
原来都是假的啊,她还没有回来。
源氏深吸一口气,继续写信,可写下的署名胧月夜和三公主的信件中,满满的都是对紫姬的思念。
“胧月非明月,娇花非紫草。”(注)
“算了,就这样吧,就当我是在给她们写吧,真正想写下的人却迟迟不回来。”
“也许知道了这些事情,她也会有危机感吧。”
以己度人的源氏摇了摇头,将倾注了他对紫姬思念的信纸随便熏了熏香,写上了胧月夜的署名,让惟光送到弘徽殿皇太后家给胧月夜和三公主看。
他没想到,“子类父”的夕雾这时候也偷偷摸摸,将自己的求爱信交给乳母的儿子,让他转交到弘徽殿皇太后家。
突然业务繁忙的弘徽殿皇太后家门房:我们也都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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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从运子和芽生都进入东宫后,学完了斋宫知识的二公主想念小伙伴们,于是不时去梨壶小住,顺便怼怼那个因为“二姐姐的命格能保佑尊贵地位”而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开始试图亲近自己的弟弟。
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
而代替“为情所困”的父亲去桐壶探望妹妹的夕雾,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偶然遇见了在东宫中和女官侍女们斗草投壶、笑起来比阳光还明媚的二公主。
“虽然她和云居雁并不相像,可是不知为何,看见她我的心脏就狂跳,这一定是前世因缘吧。”
迅速为自己找好借口的夕雾茶饭不思,开始想着怎么和二公主套近乎,甚至冷落了刚刚生下儿子、目前再次怀孕的云居雁。
“我当然爱云居雁,不然不会和父亲抗争那么多年。在未来的时光里,我必定是要与她携手度过的,即使她变老变丑我也不会抛弃她。”夕雾大言不惭地暗道。
可他实在不想就这样放弃二公主。
夕雾算计着自己的家产:如今他和云居雁生活在六条院,可他亲爱的外祖母、源氏的岳母三公主去世的时候将老宅绕过儿子左大臣、单独留给了他,这也给了他一丝底气。
“二公主不受朱雀院疼爱,所以即使我还不是权臣,也不会因身份不高受到阻拦。即使她想当斋宫,我也可以等待,大不了我也能去伊势那边看望她。”
“让二公主住在外祖母那里不合适,不如我和云居雁搬回三条院老宅,将二公主安顿在六条院?”(注)
“只不过一定要防着花心俊美的风流父亲,他的那些老毛病只怕又犯了。”
不知道二公主完全不想出嫁的心思的夕雾想入非非。
笑死,当年源氏防着他见紫姬,现在轮到夕雾防着源氏见他臆想中的二公主了。
这就是父子轮回吗?
你藏着,我也藏着。
最后是我最不敢凝视的是父亲的眼睛,中间忘了,什么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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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打听到二公主离开东宫后去藤原女御那里和三公主一起小住的消息后,夕雾也开始偷偷摸摸地写信,希望得到对方的回应。
一时间,源氏的使者正大光明地送信,还在源氏的示意下故意将他面见朱雀院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尤其是在紫夫人居住的尚侍府附近,不惜花大钱请群众演员循环播报;
但好歹源氏有那么一丢丢面子上的顾虑,只说要办婚事,没说具体是谁,引得众人纷纷猜测;
而夕雾的使者狗狗祟祟地送信,防天防地防云居雁防源氏,就像是小偷一样跑到两位公主同住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偷猫贼呢。
夕雾:我不是源氏,我没有偷猫。
我想偷人。
不过,想偷人的不止一个。
在源氏和夕雾都看不见的地方,平安京一款类型比较新的加强版阴湿男鬼,柏木,就像是地沟里的老鼠一样,正在日夜觊觎着三公主的住处。
然后用充满扭曲的爱意和不甘的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六条院的方向。
第122章 男鬼出手,夕雾变成了…
自从被朱雀院申饬、被父母训斥后, 柏木表面上装作无事发生,每日和同僚言笑晏晏、帮着关心刚成婚的红梅和真木柱,还愿意听母亲和他说一些合适的贵女的消息,做足了好哥哥大孝子的表面功夫。
但是无人看见的地方, 每天夜晚, 柏木都对着臆想出来的三公主思念如狂。
好想念她啊, 想她顺滑的黑发、樱红的唇瓣和白皙的面颊,想她像小鹿, 不对,像小猫一样无辜可爱的眼睛和娇小的身姿……
yue~
阴湿男鬼,极致男凝,深夜发癫。
为了一缓思念, 柏木还花重金托人专门买了和那天遇见的猫猫一样的品种猫,养在了溺爱他的母亲为他置办的未来婚房一条院, 下值的时候就以装饰新房的借口跑去撸猫。
“如果她看见你,也会喜欢的吧?”
“所以你的女主人在做什么呢?朱雀院会将她托付给谁呢?”
渐渐地, 柏木停止了撸猫的动作, 将疑惑铲屎官为什么不继续服务它因而“喵喵”叫的小猫举到眼前。
“她只能是我的!其他人都不行!”
“任何觊觎她的男人都该死!”
“桀桀桀——”
小猫迅速一个转身,跳到了地上, 立刻开溜。
喵喵喵,蛇精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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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柏木对着父母的催婚再次含糊其辞,经常抽时间在弘徽殿皇太后家的前后左右街道上东西南北地转悠。
只能说左大臣夫妇,对偏爱的孩子是真的偏爱、甚至是溺爱。
左大臣对其他的女儿爱答不理、全是利用、将其他的女儿当做是弘徽殿女御藤原葳子的备胎、甚是不把她们的命当作一回事,只有对宝贝葳子有对待女儿的父爱。
到了现在, 即使他明知指望不上而立之年依然我行我素的女御的皇子了,依旧每个月往弘徽殿送上大笔银钱、甚至比以往更多, 生怕女儿过得不好。
为了女御、也是自己的面子,他还准备将岳父、也就是最初的右大臣给他的新婚礼物——一座在五条的院子重新装修,改成女御省亲的别院,不让女儿输给秋好皇后太多。
不管怎么说,反正钱和地位是真的给到位了。
而正夫人呢?
虽然女御这个女儿依赖亲近理解她胜于父亲,但她同样、甚至更偏爱大儿子、也是第一个孩子、未来她的养老“保障”柏木。
她不愿意让大儿子不高兴,因而帮着劝说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还是帮忙提拔长子升官的左大臣一次次推迟柏木的相亲,还用自己的大部分嫁妆为还没成亲的柏木提前布置了黄金地段、占地广阔的一条院的婚房。
这可是毗邻皇宫、古树横生的大院子啊,还是之前的皇族传下来的呢。
正夫人掏钱的时候都感觉心在滴血——她和左大臣老夫妻自己都舍不得住,但还是心甘情愿为了柏木搬空了库房。
相比之下,已经越过兄长成婚的二儿子红梅既没有父爱牌官位直通车、也没有母爱牌婚房,就直接用中规中矩的官位、拿着中规中矩的“嫁妆”入赘到了国舅亲王的外孙女真木柱那里,现在孩子都快在王府生下来了。
亲王的大女儿神志也恢复了正常,准备喜滋滋当祖母了。
世间多的是一碗水端不平的父母,这也不过是一个缩影罢了,没什么新奇的。
不过可能真的是“恃宠而骄”吧,母爱父爱的最大受益人柏木可完全没有珍惜母亲的爱意和父亲的宽容,只想当个监视器,阴湿地匍匐在三公主的周围,观察一切风吹草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真的视奸出了一些“战绩”。
“太政大臣拜访了朱雀院?然后开始给藤原女御送信?还在紫夫人门口宣传?想要在六条院办新婚事?”
“夕雾那个臭小子偷偷摸摸也给皇太后家在送信?”
深夜,男鬼对近日的监督工作进行复盘。这些信息被写得密密麻麻,铺在柏木眼前的白纸AKA战术板上。
加上平安京贵族复杂的人际关系网和源氏一边正大光明一边含糊其辞搞出来的信息差,柏木展开了头脑风暴:
“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注)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是夕雾!”
从太阳落山一直研究到凌晨的柏木拍拍晕乎乎的脑袋,终于得出了“正确答案”:
“太政大臣一定是面见朱雀院、为夕雾求娶了三公主才给藤原女御这个三公主的养母写信的,结果这个毛头小子居然还在偷摸送信、横刀夺爱!”
“这是对我的挑衅!”
好家伙,逻辑居然还被他奇迹般地自洽了。
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三公主本人的想法、完全将三公主视为自己所有物、还没什么大能耐的柏木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刀架,眼露凶光。
都怪夕雾!
解决了他……朱雀院才可能重新考虑自己。
解决他!
这是已经走火入魔的柏木心中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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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柏木请了病假?”下朝后,夕雾和惟光的儿子八卦闲聊。
“据说很严重,左大臣还找法师驱鬼呢。”惟光的儿子探头探脑,“少爷您别问了,主君听不得他们家的事情。”
“哦。”
其实夕雾就是好奇吃瓜,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了。
但他没想到,柏木可是把他放在心尖尖上呢。
哦不,是想把他的心放在刀尖尖上。
这晚,不想回去面对眼里只有孩子的云居雁,夕雾带着乳母的儿子、惟光的儿子和几个侍从借口在只剩年迈的侍女的三条院纪念外祖母,实则在同样在三条的皇太后家旁边溜溜达达。
“落叶若知我心意,应随鸿雁传锦书。”(注)
拿着从皇太后院子中被风吹出的叶子,夕雾泪流满面。
定睛一看,原来是被多情的自己感动哭了啊。
“少爷,快宵禁了,咱们回去吧。”
在身边人的提醒下,夕雾刚准备转身回去,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淫贼,拿命来!”
夕雾猛然回头,只见衣冠不整、头发凌乱、全身还沾染着作法留下的檀香的柏木红着眼睛,举着长刀向夕雾冲过来。
“你给我受死吧!”
“快,快保护少爷!”
夕雾的随从们将他团团围住,企图击退这不似人形的东西。
可他们下朝后没有回家,此刻带着的还是最日常不过的短刀,甚至有人的刀根本没开刃,就是为了附庸风雅而装饰显摆的。
而柏木却手持寒光凛凛的长刀,此刻像是被鬼附身了一般力大无比,见到人就砍,砍不到人就砍空气,主打一个刀不走空。
一时间,夕雾几人竟是不敌孤身一人但是爆种的柏木。
此时临近宵禁,附近的街道空空荡荡,巡逻的侍卫小队也没有来到三条,看着没有人烟等于没有救兵的场景,夕雾让柏木不怎么针对的惟光儿子赶紧去附近的二条院找救兵。
至于为什么不提皇太后家?
不知柏木失败的婚事内情、以为对方是为了二公主发疯的夕雾也心虚得要命啊。
好家伙,原来也不算是完全冤枉他。
这一波,全员心里有鬼。
眼见柏木已经入魔,想要将他大卸八块的样子,夕雾不敢刺激他,只能一边和小团队的菜鸟们抵抗,一边说软话求饶。
也是正巧,今日源氏亲自上阵,跑到尚侍府周围晃悠,希望见紫姬一面。
正要从二条附近回六条院的他遇见了气喘吁吁的惟光儿子,顾不得许多,带着身边的人马飞速跑到了案发现场。
这时候倒是不在意所谓的风度了。
“怎么了这是?”
今日沐休回家的淑子直觉不对,也派人悄悄跟在源氏后面打探消息,并叮嘱他们千万不能暴露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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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源氏喘到三条附近时,一群弱鸡已经被超常发挥的柏木打得缩成一团,被逼在了三条街道的某个角落。
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呢?不像是当年云居雁的母亲疯狂拍前夫大门寻仇,这晚发生事故的地方相邻的都是大宅院的仓库之类的偏房,导致各家官员没怎么听到声音、也没人出来查看。
只能说,夕雾甚至觉得自己很棒,在杀红了眼的柏木面前能坚持到父亲前来。
围成一团努力保护夕雾的侍从们:人言否?
“所幸”柏木目标非常明确,只认准一个夕雾想要置之于死地,至于其他的小炮灰,他的目的是赶尽而不是杀绝。
源氏只见柏木左一个侍卫右一个小厮,像是除草机一般,将夕雾坚持已久体力不支的包围圈土崩瓦解,最后将寒光凛凛的刀尖指向了彻底无人保护的夕雾。
“不——”大源尖叫。
就在柏木的刀尖即将落在夕雾脑袋上的关键时刻,是他是他还是他——源氏的大蛔虫惟光立了大功。
只见他飞奔着四十多岁的老腿,从后面撞向柏木,给了这个发癫的年轻人重重一击。
“啊!”在众人劫后余生的惊呼下,柏木的长刀滑落,刀尖随即偏移了方向。
“啊!!!”这是更加惊恐的叫声。
好消息:在撞击作用下,大刀不再指着夕雾的要害了。
坏消息:在重力作用下,大刀改为指着夕雾的“要害”了。
谁说平安朝的那啥技术不行,宫廷没有太监了?
这不,老天贴心地送上了阉~割大师,柏木。
“啊——!!!!!”
受到痛击的夕雾缩成一团,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随后晕了过去。
看着明面上唯一的儿子身~下的那一片血红,就算是智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更何况源氏又不是傻子。
“你害了我的儿子!”
大源是个圣父,为了夕雾也是怒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少主抬到医馆,这么大的事情就不要顾着宵禁了!”
刚吩咐手下人转移夕雾,就看见被惟光撞飞的柏木打了个滚起身,捡起身边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谁落下的短刀,再次冲向夕雾的方向。
“够了!我要为我儿子报仇!”
爱子之情汹涌喷发的源氏也拔出了身侧的短刀,想要迎战。
“我们帮您,主君!”
六条院的家臣侍卫们也亮出武器,准备和源氏一起为少主报仇。
却又有重量级选手上场了。
“儿啊~~~我的儿子啊!”
“你们在干什么?源氏,你要杀了我的儿子吗!!!”
第123章 是谁刀了柏木,而柏木又刀了谁?
“儿啊~~~我的儿子啊!”
“你们在干什么?源氏, 你要杀了我的儿子吗!!!”
原来请大师做完法并留客后,左大臣夫妇发现儿子却不翼而飞了。于是即使明日负荆请罪、今晚也只能违反宵禁、连跑带颠地跑出来找他们的好大儿了。
不清楚柏木率先挑事并已经成功帮助夕雾物理绝育的夫妇二人因焦急而一路跌跌撞撞、寻着声音来到三条老宅这边,就只见到了源氏和侍卫们拿着刀对着柏木这样让他们目眦尽裂的绝望场景。
在对方的人多势众下,他们在别人眼中与恶魔无异的好儿子柏木, 是那么的可怜柔弱, 就像是纤细的野草一样瑟缩在昏暗天地、孤零零地被寒风欺压, 被源氏这个恶魔和他的邪恶爪牙们摧残。
“源氏!你要杀了我的儿子,我也要杀了你!”
早就对源氏起了杀心的左大臣一心保护儿子, 于是也顺手拔下了追着他们夫妻出来的侍卫腰间的短刀,和自家的手下一起迎战。
“你的好儿子害了我儿子,我今日不为夕雾报仇就枉为人父!”源氏恶狠狠地盯着左大臣,在这一新回合率先挥刀。
一时间, 刀声嗡鸣,两方人马都觉得自己占理, 因而更加厌恶对方的“蛮不讲理”、“仗势欺人”、“恶毒狠辣”,打得有来有回、一片刀光剑影。
埋伏在后面看了全程的淑子眼线都傻了:节奏太快了, 怎么一个不小心就这样那样了?不确定, 再看看……
由于柏木在父母到来前是被源氏的人手包围防备在中间的,因此混战的中心是柏木和源氏, 左大臣则是在中环奋进,试图打到风暴中心。
同样上了年纪的左大臣夫人虽然没有受过武力的训练,可是爱子心切的她也勇敢地抢着个刀横冲直撞,想要将儿子拉到自己身边保护,引得不敢冒犯贵夫人的两方侍从一时间更加混乱。
“哈。”
占据了地利的源氏在挂了彩的惟光的帮助下暂时控制了柏木,他将刀尖指向对方:“为我儿子偿命吧!”
可是不知怎的, 看着眼前的源氏,柏木的眼神逐渐从仇恨和疯狂变成了惊恐不安, 就像再次中邪了一样尖锐高喊:
“求求您,太上皇,我不是故意的!”(注)
“那是您的孩子,和我没有关系!!!”
“都是她的错,是她勾引我的,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啊——有女鬼!父亲母亲救我啊!!!”
柏木一边胡乱说着源氏根本没听懂的话,一边大力挣脱了惟光的束缚手舞足蹈。
他用发癫的手拉着源氏握刀的手,在源氏也懵了、思考“谁是太上皇”的时候用不可反抗的力道,带着源氏的刀重重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随后柏木的作案凶“手”超光速滑落。
非常违反生物学和物理学规律。
似乎他本质胆怯、不愿负责的灵魂也急着想把死亡的锅甩给源氏。
左大臣夫妻两个听到了好大儿的呼救声后像打了鸡血一样掀翻对手,冲进了决赛圈,却只看到柏木睁大的惊恐的双眼和自然下垂的双手,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而插进他心口的那把刀的另一端,正是源氏溅满了鲜血的手。
“儿子你醒醒,不要吓母亲啊——”
斗争暂停,左大臣夫人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把抢过了柏木的尸体,发出了绝望凄厉的哭声,人人都为之动容。
但不包括还在脑子短路的源氏:
不对啊,怎么就死了,不是我使的力气啊。
所以刚刚,他是自杀吧?
还嫁祸给我?
所以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的是见鬼了吗?
被燃烧的怒火包围住的左大臣可不清楚前因后果,他满眼满心都是源氏手中沾着长子鲜血的那把刀。
就是那把刀,取走了儿子的性命!
就是源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今日必要他血债血偿!
“什么太政大臣,我要你为我儿偿命!”
“老天舍不得杀了你,我舍得!”
电光火石之间,左大臣声音凄厉,一个箭步上前,一刀捅向了源氏的腹部;
而与此同时,护主心切盯着左大臣动作的惟光不顾自己手臂上直流血的伤口,也一刀捅进了左大臣的胸膛。
阿巴阿巴,啊啊啊啊——
救大命!!!
不远处潜伏的淑子的眼线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了,这个时候被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连跑带颠地跑回去和尚侍汇报,另外提醒尚侍找内里的医官一起救人。
两个大权臣,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啊。
这是他们的想法。
而此时异常淡定的惟光完全不理会左大臣的家臣要将“伤害大贵族的”他“绳之以法”的喧闹,继续用沾着自己的鲜血的刀逼退了敌人;指挥着自家的侍卫迅速将主君送到医馆,和夕雾公子一起诊治;并迅速找出源氏的令牌等信物派人拿好,一边通知尚侍和陛下这件大事,一边以此为凭证打开城门,去北山寺和内里请法师祈祷。
就像是当年在须磨的大雪下,面对差点挂掉的主君,其他人都手足无措,只有惟光从容不迫地一边拜托良清帮忙熬汤裹被子给源氏取暖、一边带着其他的家臣一起扶着破损的梯子修缮摇摇欲坠的破房顶、为主君抵御风雪一样。
在这个惊险的夜晚,拯救夕雾性命的是他、为了保护源氏不惜以下犯上捅了左大臣的是他、指挥其他家臣侍卫善后、给源氏找医生吊命、找法师祈福的还是他。
怪不得源氏信任他呢,这和顺子不相上下的办事能力啊,在这个局限于出身只能当一辈子家臣的时代真是屈才了。
一场混乱,两败俱伤。
全场最佳:藤原惟光。
第124章 父亲源氏还没失势,丈夫就如此…
这本该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夜晚, 尚侍府大殿中,紫姬和玉鬘一左一右,和年迈耳背的循子大声说着京城最近的趣事;
优子哄着雪姬和玉鬘的女儿玩耍,花散里和小雨君虚虚揽着小孩子, 防止优子这个调皮母亲逗弄得太过分;
淑子的眼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有些模糊了, 她让侍女点燃了最粗的蜡烛, 借着烛光为优子的游记写序章,并整理好紫姬的题字准备发行, 以“安君”的名义。
“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
揉揉眼睛,淑子转向刚出生的小孩子,从花散里手中接过了玉鬘的女儿慢慢晃悠。
这个小小的“女儿国”,其乐融融。
不过大家都懂的, 在这个抓马的夜晚,淑子注定不可能安静。
“尚侍大人, 救命啊——出大事了!”
两个眼线的叙述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张目结舌。
这里的女人们在这个时代也算长寿,淑子和花散里都五十岁了, 什么风浪没见过?
就连最年轻的玉鬘, 也是“经历丰富”,当年逃避逼婚、背井离乡、反杀髭黑, 战绩可查。
但是,一屋子人,见过黑暗的现实,却没见过这群最是附庸风雅、道貌岸然的天龙人联袂上演荒唐的闹剧。
“所以,左大臣捅了太政大臣、太政大臣的家臣捅了左大臣,是因为太政大臣杀了左大臣的儿子, 而太政大臣是为了被左大臣的儿子阉……了的自己儿子报仇?”
小雨君的思维和眼线的叙述一起左右横跳。
一个时辰,大贵族一死两伤一残, 着实难以想象。
眼线肯定了她的总结后,悄声和淑子说:“小人不能确定,但当时落在柏木公子身上的致命刀,似乎不是太政大臣用的力,而是柏木公子自己……”
淑子让人噤声。
这时候,惟光派来的使者也飞奔过来,向她请示开宵禁的事情。淑子应允后,她和花散里吩咐套车,准备进入内里。
优子和玉鬘一个带着孩子们去休息,一个扶循子回到北殿,紫姬帮着淑子招呼因主君的态度、仍然对着她恭敬称呼“紫夫人”的使者,将淑子送到殿外。
“你要去看看他吗?”看着神情难过的紫姬,淑子在使者的期盼中问道。
“不了,请使者向我问候吧……除非真是永别了。”
紫姬哀伤地、但坚定地在使者的黯然中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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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条院此时一片灯火和呜咽。
被医师初步处理之后,昏迷的源氏和夕雾被妥善抬回了六条院,等待大师的祈福和内里医官的继续诊治。
源氏面色因失血而变得惨白,往日不画而红的唇也变成了黯淡的粉,此时鸦羽般的睫毛落在紧闭的眼睛上,真是重伤也令人惊叹的美人啊。
如果这份脆弱感的来源是不真的脆弱的话,就更完美了。
明石姬照顾在源氏的周围、寸步不离,摸着因失血而冰冷的丈夫的手不住流泪。
女儿刚在东宫站稳脚跟,现在刚刚怀孕,若是没了父亲……的权势(划重点),可怎么办啊?
她的母亲尼僧也看护在一旁,和大师们一起祈祷,甚至更为虔诚。
而在另一边,身怀有孕的云居雁看着半死不活的丈夫,即使被告知他退热后能保命,也还是难过。
即使不满他最近的冷淡,这也是和自己朝夕相处、青梅竹马的表弟啊,如今这样,人非木石,孰能不伤心呢?
“小姐身子重,千万别伤心啊,小公子还需要您照顾呢。”
她那位早年瞧不起夕雾官位小的乳母心疼地哄着自家小姐。
小姐好不容易逃离了生父的掌控,即将子嗣兴旺、享受六条院的无边富贵,可……姑爷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看着云居雁止不住的眼泪,乳母心一横,准备另辟蹊径:
“您别伤心了,姑爷前些日子就心神不宁,如今想必是他和源氏主君一脉相承的花心风流惹出的祸事,这是上天降罪,您若是为他伤心反而会惹老天不满,增加他的罪孽!”
乳母不知道,她居然误打误撞地真相了。
“小姐您想想,您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如今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这两个孩子以后就是姑爷仅有的继承人了。”
“您既不用担心姑爷出去乱搞、也不用担心有其他的孩子和咱们小公子争财产,想来您那不亲近的兄长柏木少爷临死前也难得做了件好事。”
“别的地方咱们不敢说,可至少老夫人留下的三条院以后还不全是您的!”
乳母的话可谓是醍醐灌顶,让云居雁瞬间清醒了。
是啊……
夕雾废了,以后财产只能给自己和两个孩子、不用和其他还没有到来的妻子分,这是……好事啊!
云居雁一下子变精神了,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此时此刻,源氏的下一辈中,孕中接到惊天噩耗的除了云居雁,还有在桐壶的明生。
知晓内情的使者仅有几人,仓促中分别向更尊贵的人进行汇报;而已经身怀六甲的她听到了这个不太清楚的使者稀里糊涂、前言不搭后语的通报,只觉得父亲即将升天,方寸大乱。
“如果父亲去世,我该怎么办……”
她瘫坐在乳母的怀中,神情戚戚。
“我的好姑娘啊,你可要担心自己的身体,太政大臣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乳母小心护住了明生的肚子,生怕她受到伤害。
“殿下呢,殿下是怎么说的?”
自己的父亲一向和丈夫“翁婿情深”,这时候丈夫应该也在为父亲奔走吧。
帮忙打探消息的其他女房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桐壶妃和乳母的脸色,只说:“殿下去面见陛下和尚侍了,想来会为咱们主君辩白的。”
“你实话实说,我是藏不住事情,可我不傻!”
明生感觉肚子传来隐隐疼痛。
那个女房也是为了不刺激自家妃子,说话藏一半露一半,如今听明生这样急切地要求,只能全权透露她见到的场景:
“您千万保重身子,一切都不是事情……”
“快说!”
明生难得生气。
“刚刚……皇太子……他听说了左大臣的公子的去世和咱们主君离不开关系……左大臣夫人正在清凉殿前长跪不起……”
“皇太子觉得主君要被问罪,没理会咱们家的使者求情……”
一瞬间,明生只觉得天旋地转。
如今事情的真相都不清楚,往日和父亲亲密无间的丈夫就不耐烦了吗?
父亲那个人自己都知道,最会伤春悲秋地装样子,连当年逼迫过他的前皇太后都以礼相待,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杀掉柏木?
连她一个妃子都知道,这中间必然有隐情,可皇太子怎么不想想呢?
还是说,皇太子已经知道了“真相”,可也不想要一个有“污点”的岳父了?
都说人走茶凉,可人还没走,壶里的茶就已经结成冰了!
往日恩爱有加、说着“片刻不愿离开”的丈夫,竟然如此薄情!
恍惚间,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模模糊糊的帷幕,帘幕飘荡之间还混着一股本不该出现在这富丽堂皇的桐壶宫殿的血腥。
“啊,殿下——”
“医师呢?妃子见红了,这才五个月啊!”
看着软软瘫下的桐壶妃,侍女们陷入了混乱。
“快,皇太子能去清凉殿,想必今晚各宫的宵禁能解除不少,赶紧去药司请女官诊治,请不到兰大夫还有她的徒弟们呢,快去——”
在乳母的指挥下,小侍女急忙跑到宫殿门口,却被皇太子的侍卫拦住。
“你拦得住我吗?我们可是太政大臣家的——”侍女拿出了对待赘婿和他的爪牙百试百灵的态度。
“太政大臣?”这个皇太子信任的侍卫嗤笑。
“这么大的事情,半个京城都被惊动了,你们不会以为还会和以前一样吧?”
“皇太子有令,桐壶不得有人出入,你们乖一点没准之后殿下还会为你们主君求情。”
这人身为皇太子的亲信,却一向和主人一样畏首畏尾、啥都不能干,今日终于能“大展雄风”了。
——可桐壶妃和小皇嗣该怎么办啊?
侍女都急哭了。
权势,权势,多美妙的东西啊。
当源氏得势的时候,皇太子对着明生伏小做低,根本不会有半分不温柔,对着桐壶的众人也是十足温和有礼;
而源氏还没确定失势呢,他就不耐烦了,用自己被尚侍压制得所剩无几的微弱势力欺压唯一无力的源氏的女儿,以及自己的血脉。
而他,也一定不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这样的“丈夫”吧。
终于“扬眉吐气”的侍卫带人堵住了殿门口,懒洋洋地开口“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干什么,回去等死吗?”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
只见同样小腹隆起的梨壶妃藤原芽生穿着宽松轻便的唐衣,领着一众女房和女侍卫举着火把闯进了桐壶。
在她带着光亮跨入大殿的那一刻,眼前发黑的明生只觉得,那隐藏了无数鬼魅的黑暗帘幕陡然被人填满了光亮。
“快将桐壶妃慢慢抬到寝台,别受风。”
“随行的小医女先来照顾,运子帮忙去药司请有经验的女官。”
“分两个女侍卫去阴阳寮请人祈祷,再分两个守在殿前。”
芽生将这里当做她的梨壶,指挥众人忙活起来为明生保胎。
很快,与运子相熟的几位医女在侍卫的护送和闱司女官的一路绿灯开门下跑到了桐壶,为明生迅速诊治。
在阴阳寮被出事的两家请剩下法师的祈祷下,直至凌晨,桐壶妃的身体恢复了正常,这个孩子被幸运地保了下来。
当女医宣布桐壶妃无恙的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这就回去了。”
在乳母和一众侍女的千恩万谢下,芽生起身,准备回梨壶。
轻薄的唐衣衣角却被一个轻轻的力道拉住。
“谢谢你。”
被子下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第125章 不该这么教孩子,我该这么教承子
清凉殿一片肃穆, 本应陷入夜色的宫殿此刻灯火通明。
被两个大权臣搞出的这场惊世骇俗的闹剧彻底震惊的冷泉一边觉得幸灾乐祸不是好事,一边又觉得这两个让他膈应许久的老登实在是罪有应得。
他坐在上首,两侧是淑子和秋好皇后,下面还有接到消息陆续赶来的公卿。此刻几位女藏人将硬闯进宫、执意要跪在殿外的左大臣夫人请了进来, 让她尽情哭诉。
弘徽殿女御和妹妹近江君也从弘徽殿匆匆赶来, 她想起母亲早年受寒的膝盖, 亲自为母亲送上了软垫,不顾这是在大殿, 执着地和她依偎。
好在相处这么多年,宫里的几人都了解她的性格了,只当作没看见,让左大臣夫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源氏逆贼胆大包天, 竟是仗着人多将我的柏木团团围绕,用恶劣的品德和显赫的身份活生生地杀了我的孩子。”
“在场众人无不听到我儿那凄惨的呐喊, 太政大臣实在是恶毒到令人发指,若是不惩罚, 真是没有天理!”
哭到悲痛处, 左大臣夫人几欲晕厥,葳子在母亲身边义愤填膺。
“陛下, 您人品贵重、处事公正,此刻一定要将那恶魔绳之以法,这样才能显现您的才德!”
已经夫妻十余年,头一次被弘徽殿女御如此夸奖的冷泉战术后仰:
女御你别这样,我竟有点不习惯。
“人品贵重、处事公正”,这是曾经你嘴里的“品味低下”的朕吗?
“咳咳, ”冷泉礼貌回应,“夫人请冷静, 我们听听太政大臣那边的说法吧。”
嗯,那边还有理由——?
女御看着母亲,而进宫的时候才大致知道前情的夫人有点心虚。
受到召唤之后,简单包扎伤口的藤原惟光亦步亦趋地上殿,在贵人们面前讲述了柏木的癫狂形状。
“我们少主仅仅是在安静地吟咏诗歌,在宵禁即将到来的时候准备打道回府,就只见柏木公子手持长刀,像是厉鬼一样冲过来,意欲取少主性命。”
“众多随从,被柏木公子的长刀伤害的不止一位,请医官一验便知小人所言非虚。”
惟光此时占理,坦坦荡荡,周围围观断案的公卿也接连点头。
“事发突然,今日巡逻的小队尚未巡视到三条附近,而我们主君带人赶到的时候,只见柏木公子的长刀对准了少主的头颅挥下,在我们的解救下,夕雾公子仍受到重伤,如今性命堪忧。”
情感上,惟光是真的想让大家知道夕雾伤的是哪里继续卖大惨,但理智上,他绝对要把夕雾变太监的事情摁得死死的,于是只说是“重伤”。
其实也没错,就是伤的地方特殊嘛,不要在意。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前情提要。
虽然源氏杀了柏木有些过激,可是前面……他好端端要杀溜溜达达看风景的夕雾做什么?
葳子转头盯着刚刚大声喊冤枉的母亲,心里骂倒霉哥哥:没事杀夕雾有意思吗?
“他们有仇怨吗?不然那就是……”
时代特色断案思维,冷泉觉得柏木鬼上身了。
“女官和男官已将两人未受伤的随从带走审问,并未发现二人仇怨,仅仅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在朝堂上有过意见不合,实在难以理解。”
“怎么这么糊涂呢,不会真的是私德有亏、被鬼魂纠缠吧。”
淑子故作不知。
知道柏木对两位公主的纠缠戏弄的淑子直觉柏木那异于常人的脑子可能还没有忘记公主,但她不想将无辜的公主们扯进这个烂摊子里。
而且……
“一定是鬼魂!”忠心惟光据理力争。
“我们主君连蚂蚁都不杀(这是真话),怎么就能狠心杀掉从小看着长大的柏木公子?一定是被鬼魂迷惑了!”
在混战中的惟光当局者迷,没有看清柏木的动作,他真的以为是源氏下的手;但大蛔虫一向了解源氏的性子,因而认定其中有内情,把锅推倒了鬼魂身上,顺便为源氏辩护。
反正柏木被“女鬼”惊扰,左大臣夫妻还为他准备了法师,这也是事实。
至此,整个事件的“真相”呼之欲出:
柏木鬼上身发疯想杀了夕雾,在惟光等人的保护下仍然重伤夕雾,源氏为了给儿子报仇,一时上头误杀柏木;左大臣不分青红皂白、捅了源氏;而惟光护主心切、正当防卫,捅了左大臣。
“小人认罪,愿意为左大臣赔命,但是我们主君绝不是像夫人所言仗势欺人的恶人,请贵人明鉴!”
惟光躬身,深深拜向主座。
“好了,你也说了是护主心切,况且左大臣不是还活着吗,别说这样的话了。”
淑子一边将惟光暂时收监并安抚这个忠诚的家臣,一边命人拉下竹帘,和冷泉商量该怎么判决。
秋好在竹帘内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不时给出一些意见。
而皇太子?
他在竹帘外面和越来越多的公卿们见面,笑得尴尴尬尬、干干巴巴的。
成长半生,始终是局外人。
“所以——太政大臣真的是无辜的?居然是柏木自己下手?”
在仅有几人的竹帘内,冷泉表情扭曲、难以置信。
所以真的是有鬼?
“不管是不是有鬼魂作祟,源氏当时想下手的心不假,只不过出了意外,而且是目前无人知道真相的意外。”
“所以现在咱们?”冷泉想着这两块滚刀肉,只觉得烦躁。
“现在咱们怎么做都有理由,让他们彻底赋闲也行,只不过源氏不管怎么说,都有个‘为子报仇’的名号,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淑子不太想让源氏最后留下个美名退幕。
本来就长得好,现在再来个“冲冠一怒为儿子”的人设,指不定多吸粉呢。
年轻的时候为了达到目的,自己可以给予源氏美名算是回报,也算是互利互惠给点甜头。可现在,五十多岁的淑子可一点都不想给对方赋魅。
这个世界不分青红皂白地吻上这张帅脸的人已经很多了,实在是不需要更多了。
“是啊,他的美名,确实是让人不安呢。”冷泉忌惮源氏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仅威胁自己这个皇帝的名声,还一天天的就知道催生,这种人真烦!
“所以让他们好好养病吧,还要同时保留这个职位,让他们的仇恨越来越深、不安越来越重,等到触底反弹的时候就是身败名裂的时候了不是吗?”
淑子对着冷泉,目光慈爱。
“其实以咱们现在的人手,硬说他们叛变也不是不能拿下,但难以服众,而且……承子也需要有人杀鸡儆猴啊。”
“女孩被世道限制住,终究不易,不过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来,不怕时间久,只要不放弃。”
“还有那个皇太子,也是我们母子立起来的靶子啊,看他每天装模作样,你也没少看笑话吧。”
啊,确实,年纪渐长的冷泉也有和生父有时相似的恶趣味,只不过用在皇太子的身上而不是女子身上的时候也不算恶劣。
“太政大臣和左大臣都是为了儿子,惟光也是忠心护主,情有可原,就先回去好好养伤吧,身体是最重要的。”
拉开竹帘后,淑子和冷泉将这场闹剧高高拿起之后轻轻放下。
“可是——”左大臣夫人很是不满。
虽然先挑事的是柏木,可是他都死了啊!
在家养伤的左大臣在鬼门关来来回回走,也是这个想法。
“嗯?有人不满吗?”
在“民主”的淑子巡视的目光下,众人跪拜一片。
除了为自己依附的两位大贵族叫屈的官员外,明事理的都觉得这样挺好的:先挑事的嘎了,是受害者家属杀死的,就这样和稀泥吧。
“太政大臣和左大臣的事务就暂时劳烦右大臣了。”
随着冷泉的话音落下,淑子的大弟弟后知后觉。
啊?我吗?
(指鼻子瞪眼睛疑惑表情包)
算了,不懂的事情就交给姐姐吧,问题不大。
大弟弟很快安慰好了自己,在众人的簇拥下带着众臣告退。
清凉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满殿的烛火昭示着今晚的喧嚣。
花散里和小雨君领着其他女官重新巡视门禁,玉鬘安慰惊魂未定、担心父亲的顺子,刚刚公卿满座的清凉殿如今只有一家四口:
淑子、秋好、冷泉,还有看了全程、从后殿的帘子中钻出来的承子。
“看到了吗?”淑子将小少女承子揽在怀中。
“怎么计算他们的价值、怎么挑起他们内部的矛盾、怎么安排自己亲近的人……”
明亮的烛光下,淑子和承子一点点地说着官员们的关系网。
“似乎那个柏木真的不是太政大臣杀死的,咱们就这么隐瞒下来吗?”
承子明亮的眼睛盯着淑子。
“好孩子。”
淑子爱怜地摸了摸这个孙女的额发。
这个孩子这么年轻,这么朝气蓬勃,就像是初升的太阳。
在和她一样的年纪,淑子被健全的家庭教导得诚实与正直。
家庭给她的烙印让她初来这个世界时,面对自己的拙劣手段不知所措,觉得每一步都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她也曾暗中愧疚与不安,也曾念着妈妈的名字、等小雨君熟睡后静静地在被窝里深夜哭泣。
但最终,她熬过来了。
用逐渐锻炼成长的冷静甚至冷酷的思维、用能利用的一切工具人实施着自己的手段。
她也为众多弱小的生灵谋求了福祉、为那么多积贫积弱的百姓开辟了活路、为被困宥于后宅的众多女孩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经年过去,在当初淑子第一次见到桐壶帝、见到所谓“皇帝”的清凉殿,她平视着承子的眼睛:
“也许我不该这么教导孩子,可是我应该这么教导承子。”
第126章 不是没用的女孩,她会有富贵荣华
“这件事情我们帮你隐瞒下来了, 两位公主没有被柏木和夕雾那两个糊涂蛋卷入流言蜚语之中也是幸运。”
“女御和更衣都十分愤怒,并表示以后不会带孩子们回来了,女孩们的婚事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父皇也不用操心了,你就安心清修吧。”
登基二十年来, 冷泉第一次来到别院见这个儿时印象中尊贵无比、前呼后拥, 但却永远沉默的兄长朱雀院。
他老了, 和冷泉小时候的印象完全不同。就像是别院角落那些根部长满了苔藓的老树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腐朽的、即将熄灭的生机。
连敬语都懒得用的冷泉心想。
“哈, 多可笑啊……明明是我的孩子,却不能随我心意,真是前无古人啊。”
“当年父皇退位后仍然总揽大权,各处官员都要先拜会他才能和宫里的我谈论事情, 他这个太上皇是何等风光,可为什么我就不行!”
早已彻底瞎眼的朱雀依旧身披袈裟, 在日复一日的黑暗中苟延残喘。
“还有孩子们,我的三公主那么可爱、我的皇太子那么聪慧, 都是因为你们……”
“母后说得没错, 你和你母亲都是妖孽!”
真是可笑。明明朱雀院都不愿意探望母亲、宁可不见“爱女”三公主也不动身去皇太后娘家,却还是时时没有忘记皇太后当年的诅咒话语。
他真的好在意哦。
那些笼罩在他的童年和青年的阴影……源氏、桐壶帝, 还有年龄足以做他的孩子的冷泉。
“行了,我也没心思和你叙旧,今天我会带走当年弘徽殿皇太后给你留下的侍奉的人手,你就在我们的‘保护’下好好待着吧。”
“要不是皇太后那个都七十多岁的老人颤颤巍巍求到我这里,我也懒得看你。”
冷泉鄙夷地看着朱雀:明明一直在享受母亲的庇护,却不愿意承认。
恶心心。
“哈哈哈, 你觉得你是赢家吗?我的被父皇和命运偏爱的另一个好弟弟。”
被囚禁多年、如今连身边亲近的侍女都即将被换走的朱雀依旧在笑,笑得那么不合时宜, 似乎是胸有成竹。
“你现在都三十岁了吧,膝下就一个‘没用’的公主,以后皇位不还是我儿子的?这天下不还是归我朱雀一系?”
“连你的独女日后都要看我的孩子的脸色生活,你到底在威风什么啊?”朱雀讽刺。
“哦,朕就是威风,你就等着看朕能不能威风一辈子吧。”
冷泉起身,阳光打在他白皙清俊的侧脸上,对着淑子能笑出蜜糖的深琥珀色眼睛此时泛出了阵阵冷意:
“朕的女儿,才不是没用的公主。”
冷泉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