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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46(2 / 2)

赤井务武客观公正地评价道,“虽然离谱,但她在漫画里也经常放水泄洪的。”

【可不是,黄河之水天上来,飞入寻常百姓家,】一号系统悲伤道,【都说贝姐是小柯的干妈,原来是一条超级爱放水的母亲河。】

“你的系统好吵,”降谷夫人无奈道,“能让它安静一点吗?这是真诚的拜托。”

赤井务武一耸肩,“虽然很想附和你,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不过你的系统倒很安静?”

降谷夫人沉默片刻,笑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重、也很冷,像她家乡的大雪一样落下来,“我不允许它说话。”

“为什么?”赤井务武有点发愣,“因为喜欢安静吗?”

因为不想要那种陪伴感。她的基因本能恐惧失温,因此厌恶那种感到温暖的幻觉。她不想要允许一个似人而非人的东西成为她的伙伴,不想允许自己对它产生近乎爱的感情,不允许它陪伴自己、改善自己的情绪……

她为自己的家人遭遇的不幸感到近乎撕心裂肺的痛苦,因此不允许自己先于他们变得幸福。

孩子的不幸……是会将妈妈一整个撕裂的。

她的孩子。她那最可爱的、没有父母关爱、勇敢又孤单的孩子。他失去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自此丢失了人生的坐标;在那之前,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两位好朋友。他寄出的邮件没能传递给朋友的家人,因为他失去了最后一个认识警校期间的“降谷零”、陪在那个降谷零身边的朋友。

怎么是这样啊?不该是这样。她是很好的水手、勉强合格的老师,虽说她也没有信心给自己的孩子全部的幸福,但就算她不会是个多好的妈妈,她也本该有资格陪他长大吧?

她的老房子门框上应该有孩子生长的铅笔痕作为坐标,而不是一整个被普拉米亚炸塌毁掉。她应该给那些对她孩子混血特征指指点点的家伙一人一个大耳光,她应该又气又急地为他清洗伤口,让他看到自己的血正在保护自己,为自己的血自豪。她应该给他做他喜欢的菜、和他一起选择乐器和学校,应该去参加他的毕业式,应该阻止他身边发生的失去,或者至少安抚他因失去而产生的悲伤。

她本来应该……在她的孩子身边啊。

如果只是一个命运的悲剧也就算了。却原来,这个世界是漫画家精心构思的悲剧,他设计的“反派”夺走了她的一切。

一位被撕裂的母亲平等地恨着这个世界。这才是她想要对所有人大开杀戒的根本原因。一个不允许自己变得幸福的人所能带来的破坏力是巨大的。

因此她绝对不会从摩天轮上跳下去。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她不会再放弃任何能帮得上她孩子的机会了。

系统说她不会下去。所以萩原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她不想下来见面……”他说,“要不就让小降谷上去吧?”

第144章 谐欢宴(十六) 再见了,安室遥……

“系统亲——”

[本系统绝对不去。]

萩原尝试着让自己的心理活动变得九曲十八弯, 带波浪线那种,“这是我无比诚恳的请求!”

[这也是无比诚恳的拒绝。]

泄气般看了一眼还专注于摩天轮速度调整事业的松田,萩原继续诚恳地向系统剖析利害关系, “系统亲, 小阵平还不知道我扮演降谷先生这件事, 我总不能一声不吭地就完成意识转移溜走。但现在无论如何都应该让小降谷过来一趟, 毕竟你已经告诉了我……摩天轮上那位女士的真实身份。”

[您就不能直接发条短信吗!]系统据理力争,[语音也行啊,您提供内容, 本系统可以帮忙合成的!为什么非要让本系统……让本系统……]

“关于孩子母亲的事, 作为一名父亲,当然应该当面交流, ”萩原无奈地给系统解释起人类感情来,“既然语音可以由我提供内容、系统亲来完成,那么实际扮演的话, 小初应该也能做到吧?毕竟你可是最好的人工智能了。”

电子音沉默许久,[本系统做降谷警官的爸爸?本系统怎么做降谷警官的爸爸,我们都这么熟了, 这算什么……]

“可是你真的是最好的人工智能呀!”萩原发觉了关键点, 想也没想就立刻一顶高帽扣了上去, “小初,帮个忙。你也能找到小降谷所在的位置吧?只要你让降谷先生过去,告诉他要到游乐园来这件事,我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等等, 不对吧!]系统突然反应过来,[到时候降谷警官听说这种话,肯定会把降谷正晃先生一起拉过来的!宿主你是不是不想面对一家三口大团圆的画面, 才让本系统代班啊?!想都别想!]

萩原露出相当诧异的神情。他沉默了许久,才在心底低低地回,“小初,你竟然变得聪明了!”

系统:[……]

“好啦,逗你的,”萩原无奈道,“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去参演那种场景?一个假的父亲是不能出现在那种场合的。到时候拜托还在软银集团值班的明美小姐打电话说一声公司有急事,直接闪人就好了。”

[那……也行吧,]电子音里的勉强异常浓厚,[虽然还是感觉很不安,但至少也是个可行的方案了。不对,等等——]

“嗯?”

[今天,小兰和柯南都没有在上学,]系统平静道,[连娜塔莉小姐都在。也就是说,今天是节假日,对吧?]

被系统问得有点莫名其妙,萩原应了一声,“当然了。今天是周日啊。”

[但是,明美小姐她竟然还在值班?]

萩原:“……”

“这个嘛,”半长发青年难得眼神游移,看起来有些心虚,“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突发情况,降谷先生那边能以正当理由联络上的、和组织有关的人只有明美小姐,所以也只能辛苦她全年无休了。”

系统想要批判两句资本家,但一想到马上就是自己去扮演资本家,即使是人工智能也有点说不出话。它半晌才接上一句,[你就不怕宫野志保为了解救被压榨的姐姐,给降谷正晃下毒?]

“那也行,”萩原破罐子破摔,“反正系统亲已经讲清楚了摩天轮上那两位的来历和亲属网,不是吗?到时候降谷正晃先生吃了APTX4869,也变成初中生,送去和世良玛丽女士做同学。然后我就动用软银集团的基金,也给他们所在的初中捐一座摩天轮,致敬一下今天的游乐园。”

听了这一套娴熟发言的系统:[……]

[好了,宿主别念了,本系统这就去当降谷正晃!这就去当还不行吗!]-

琴酒相当不耐烦地看着波本的脸。他实在讨厌这张脸,也讨厌神秘主义者——现在他要问一个顶着讨厌面容的家伙,他讨厌的另一个神秘主义者去了哪里,真是美好的境遇。

“再说一次,贝尔摩德并不会把什么事都告诉我,所以我并不知道她现在的下落,”波本看起来很诚恳、其实异常不耐烦地阴阳怪气,“顺便一提,你也可以放心,琴酒。她从来都没和我提过什么干马天尼。”

今天也忍住没有抽枪打爆同事头颅的琴酒:“……”

“也许你搞错了什么,波本。”

他的声音有种吉他粗弦一般的冷静和沉郁,就算已经从曾为之服役、为之发声过的吉他上拆了下来,也仍然能勒死个把人,“我并不是来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要你把她找到,然后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她的坐标。”

“你获得了贝尔摩德的信任和纵容,因此你们是绑定在一起的,这就是组织的做事风格,”琴酒冷冷道,“你的辩解毫无意义。”

即使是正在被威胁,波本也没露出什么愤怒或是恐惧的神色。他相当苦恼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接着是领口,就像担心自己还不够花里胡哨、不够气人似的,“既然获得了信任和纵容就是绑定在一起,那么我想干马天尼的配方里一定有波本威士忌。你比我更懂组织也更懂酒,一定是这样没错吧,琴酒——前、辈?”

“我和你不一样,”琴酒意外地对这种文字游戏很宽容,不如说他没什么和波本斗嘴的兴致,“我从来都没有参与过那个女人的无聊游戏。”

嗯嗯,那什么干马天尼肯定是超级有趣的游戏。波本没有挑战自我的打算,因此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和刻薄,波本威士忌蜜糖色的精致瓶身里,灌装着公安警察降谷零正在高速运转的灵魂——

贝尔摩德到底去了哪里?她有什么想要瞒着组织进行的个人行动,又是为什么,琴酒一定想要找到她?琴酒为什么认定,他能找到她?

……不得不说,波本还是有一点想多了。即使是琴酒,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积极执行任务,他只是在最易于找到贝尔摩德和最不会惹贝尔摩德生气的路径中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能给朗姆添堵的路径:你问我贝尔摩德有没有在做什么干扰组织药物开发的计划?那我就来问你手下的人!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了。迈进大门的,是他们都没能想到的人。

“小初,说下午好,”看着系统传回来的实时画面,萩原一心二用道,“看着琴酒的方向说,让小降谷也听到。”

系统战战兢兢地执行了宿主的命令。这叫什么?继父爱外包之后,现在还出现了远程控制父亲!降谷先生,你这辈子的风评也是完蛋了!

“然后转向小降谷,”萩原冷静指挥,“问问他,想不想见一位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很擅长伪装的金发女士。”-

波本没什么表情地发动了车子。

“再重申一遍,”他说,“我不是伏特加。”

琴酒在副驾驶上伸直双腿。他哼笑一声。

“对,你不是,”他说,“除了开车,伏特加还会编代码。”

波本:“……”

即使是立场完全不同的人,即使他发自内心地希望黑衣组织彻底烂掉,他也很想呐喊一句:不要再溺爱下属了!

……想想风见,算了。

“我说,琴酒,”波本开着车,还顾得上问他,“你应该知道,‘那位’总裁说的什么金发女人,应该不是贝尔摩德吧?”

琴酒没说话。在他看来,波本的车开得确实没有伏特加好:他的车开得太快了,窗边的景色全在拉长、后退、变形,就像时间在后退命运在倒带,他的活动范围要跟着倒出东京退回华沙;他的车窗也没闭合好,人造的冷风就那么玩命地对着眼睛吹,吹出一种夹着雪片挟着酒气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他的身边连伏特加和“伏特加”都没有。

“我知道啊,”他说,“开你的车。”-

卡尔瓦多斯移开望远镜,咳了一声,“波本来了。琴酒也在他车上。”

“嗯?”贝尔摩德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会过来?今天游乐园里也有交易吗?”

卡尔瓦多斯:“……那谁知道呢。”

“真麻烦,雪莉的目标还没出现,”贝尔摩德无奈又有点愉悦地道,“看来今天又是我无法阻止雪莉、雪莉也无法阻止我的情况。是平局呢。”

“所以?”她的狙击枪询问她,“现在我应该瞄准谁?”

“当然是管理处,”贝尔摩德平静道,“既然琴酒来了,今天总不能一枪都不开。”

“再见了,安室遥。”-

“什么?”在电话中,波本难以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让我和琴酒——爬上这个充气足球?!”

在宿主的指示下,系统硬挺着胆气,大发慈悲地原谅了降谷零这种不孝的口气,“是这样的。毕竟现在,你们也没有其他登上摩天轮的方法吧?”

降谷零:“……”

“那么,请吧,”波本认命道,“先说好,我觉得贝尔摩德肯定不在上面。”

他很快就惊恐地发现,琴酒好像是笑了。

“我知道啊。”他说。

第145章 谐欢宴(十七) 赤井,琴酒,来叶崖……

“她还是开枪了。”

开口的是朱蒂。两名狙击手都在观测贝尔摩德那边的情况, 他们的设备比她手中的望远镜要先进很多;但第一个开口的是她。

赤井秀一并不对此感到惊讶。毕竟,她大概无数次在梦境中、在训练场中、在呼吸的间歇中想过,要如何发现贝尔摩德的枪口, 如何阻止枪口喷吐出夺走生命的火舌。她曾亲眼见过那一点火星落地, 烧灼出漫无边际、断送生机、连她的童年也一并吞没的大火。

也许是觉察出了一些什么, 诸伏景光也并没在这种时候说出“开枪的是卡尔瓦多斯”这种话。他只是在开枪的间隙, 像是对着自己的枪口、他人的枪口、警察枪下的凶手与凶手枪下的亡魂耳语那样,轻轻说了一句,“她不会再开枪了。”

他们和组织的斗争之路不知道还会有多长。越靠近这一颗盘根错节的毒瘤就越是心惊, 其中纠缠过埋葬过的骨与血几乎已经无法计算清楚。也就是说……这其中的众多受害者家属, 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亲人、爱人真正的死因。

那曾经是诸伏景光最执着的东西。即使是作为苏格兰旁观,也仍然觉得惊痛。

这位朱蒂老师。她的眼神很熟悉, 是只要对视一眼就不可能错认的,同病相怜的熟悉。那么她……会觉得自己至少比那些无法了解真相的人更加幸运吗?

苏格兰不知道,那种事情可能即使是当事人本人也无法了解。多年潜伏下来, 己方与敌方全部都是一团迷雾,隐在兜帽下瞄准镜后的时间太久,即使看向镜中的自己也觉得模糊不清;有时候他会想, 也许只有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 人才能真的看清自己的心脏。

立场所限, 他甚至不能诚恳直白地看向那双蓝眼睛,认真地说出方才的话。此时此刻他踏上的是属于莱伊和苏格兰的逆转战场,是属于警察和不知道什么友方之间的博弈阵地,实在没有让二十二岁的诸伏景光出来剖白自己的余裕。所以, 他只是对着枪口,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不会再开枪了。”

也许庞大的组织还远远不能接近它的终局,也许沉在湖底的骨头溶在湖中的血水永远没有得见天日的机会。尽管抓获凶手也不可能让死者复活, 所谓告慰死者的亡魂也不过是活人的一厢情愿,但至少他们今天可以抓到一个凶手、一个帮凶、一颗腐烂的金苹果、一把通往真正黄金屋的钥匙。

就在今天,他们一定会抓到贝尔摩德-

卡尔瓦多斯开枪的那一刹那,不止一个人动了起来: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当然是立刻反定位对方的狙击路线、试图拦截子弹令其打偏,并飞速精准找到卡尔瓦多斯所在的位置,又隐蔽又明显地在对方眼前相当不好意思地联系各自的同事……

“你们FBI的通讯方式——”诸伏景光看着赤井秀一那夸张的对讲机,想要友善地夸上两句,实在夸不下口,沉默半天,只能一脸诚恳地给对方比了个大拇指。

而赤井秀一看着对方就那么水灵灵地从身上掏出了另一部手机,表情也很精彩,“你们……不知道是什么,但通讯方式也很……日常。”

“二位!”朱蒂看他们竟然还聊起天来了,不得不开口打断——这是来自堂堂高中老师的威压!小嘴巴,闭起来!她一脸严肃地问,“你们能确保贝尔摩德和卡尔瓦多斯不会离开那个高点,对吧?”

赤井秀一点头。

“哦!那我没有什么问题了,”朱蒂作出一个在课堂上对学生展示的夸张耸肩动作,“你们继续聊吧。”

诸伏景光:“……”

“你们FBI,”他颇含敬畏地说,“真的还挺厉害的。”-

这边还能算是气氛和睦、言谈欢快,但到了摩天轮上,还在圆周运动的两位前辈就没有那么平静了。枪声响起的一瞬间,降谷夫人已经立刻定位到了卡尔瓦多斯的位置,立刻就要开枪;然而,摩天轮上究竟还是有些颠簸,那两名算得上后辈、算得上战友的年轻人也要比她快上很多——

“什么情况?”她难得露出几分惊讶,捞起望远镜去看传来拦截枪声的方向,“FBI和日本公安合作了?”

赤井务武一耸肩,“如你所见。我儿子就是这么优秀,诸伏警官也还可以。”

降谷夫人:“……”

偶尔也想开一些不用瞄准的枪!看在上帝的份上,一枪把他的头给爆了算了!

“话说,”大家都是看过漫画的,降谷夫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她狐疑地打量着赤井务武那顶帽子,“你的帽子底下不会藏了血包吧?”

这下轮到赤井务武沉默了。然而,降谷夫人还没放过他,反而是继续乘胜追击,“年轻人关系真好,让人欣慰啊。看来,你的孩子对黑头发、蓝眼睛、父母双亡且家里有亲兄弟姐妹的年轻人比较有吸引力?不过,诸伏警官和赤井先生应该没有血缘关系吧?”

赤井务武不得不维护一下自己孩子那连他自己都并不在意的清白,真是感人至深的父爱:“他们只是伪装恋爱!明美她也是知情的!”

“伪装恋爱也是恋爱,”降谷夫人平静道,“你儿子谈表妹。”

虽说帽子里没有血包,但赤井务武现在真感觉头部有血液在涌动了。他难得有点语无伦次地尝试扳回一局,“虽说我不想提这个,而且我并不完全为此感到高兴——但,你所守护的国家已经不在了。”

“那有什么关系?”降谷夫人轻松愉快、丧权辱国地开口,“你儿子谈表妹。”

“……夫人,我想我必须提醒您:如果伪装恋爱是恋爱,那么伪装父亲也是父亲。你儿子的同期在给你儿子做父亲。”

“你儿子谈表妹。”

“你过不了圣诞节。”

“你儿子谈表妹。”

“——你儿子一天睡四个小时,晚上不睡觉打电话教人泡澡。就是这个你想处刑的贝尔摩德。”

“你儿子谈表妹。”

“我们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你妻子——”

“好吧,”赤井务武立刻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孩子的清白,在千古难题“保大还是保小”之中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我儿子谈表妹。”

降谷夫人差点笑成闪点宇宙的玛莎。她的笑声很昂扬,很脆亮,比赤井务武想象中的沉郁声音要高亢很多,真像是在摩天轮上无忧无虑的游客会发出的欢乐笑声;她笑起来很好听,也应该是很好看的。她曾经是个站在队伍中大步向前、大声唱歌的战士,那时候她一无所有,却能大声朗笑;现在她也许同样一无所有,但她仍然笑得很开心。

她的笑声渐渐减弱,低沉下去。

“……所以,”降谷夫人问,“我真的可以不对她开枪吗?”

贝尔摩德。她……可以放心把这件事交给后辈吗?她现在不是孤身一人的吗?她又回到队伍中了吗?这次的队伍是从始至终都值得信任的队伍吗?

“那是您的自由,维娜。”

赤井务武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因为他听到了属于过去的笑声,于是也拿出她过去的名字。他仍然维持着那副冷静的神色,向着摩天轮座舱的方向退了退,明显是准备藏身进去。维娜并不明白他突然躲藏的原因,心跳却反射性地加快,就像是她真的突然多出了什么说不出口的期待。

“您的枪始终完全握在您手里,即使是我也会羡慕这件事,”他说,“所以,开不开枪的决定权当然完全属于您,其他人只能进行建议。”

“我的建议就是——要不要听听您孩子的建议?”-

降谷零有点腿软。一半是因为他站在一个不知道用什么新兴材料做成的见鬼的足球上面——老天爷啊这东西怎么能吹得这么大,它有没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地球——另一半则能算是近乡情更怯。有那么一瞬间,即使是对这个足球,他也擅自生出了依赖感:他恨不能躲在这个球体下面停一会儿,再出去面对……本该最亲密的人。

他放任自己停了两秒钟,对一个一天只睡四小时的人来说很长了。只不过……他注意到琴酒也停了停。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正在旋转的摩天轮。那位女士正等着他,她已经把不再有任何用处的伪装丢到一边,露出一张挺熟悉的脸。降谷零发现他好像对这张脸很亲切,似乎他天生就该认识她、了解她、爱着她似的。

……亲情就是这种感觉吗?

“你还活着?”

不、不,这么没有礼貌的话当然不是她的孩子说的。是琴酒,他站在一边,一堵墙一根冰柱一条旗杆那样伫立在原地。

一面没料到自己会被推倒的墙,一根积年冰雪凝成的冰柱,一条再也不会扬起旗帜的旗杆。过去所有的旧岁月像是烈酒的酒气那样扑在人脸上。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她不舒服,让她没办法把目光专注在自己的孩子脸上。

琴酒最讨厌背叛。这样,他就不会被背叛了。

——亲缘关系是不能选择的,但“师生”关系可以。你选择了我,手把手地教育了我,帮助了我。弄脏雪地没关系,我们家乡那从没停过的大雪可以迅速掩盖一切痕迹;但如果你选择把我带出纷纷扬扬的大雪,又凭什么不对你写上字迹的白纸负责任?

我恨你成为一个母亲,更恨你表现得像一个母亲。你明明应该做好觉悟,正视你最重要的那重身份:过去的战士,现在的……叛徒。

“如你所见,我还活着。”

维娜对他耸肩,视线投在他立起的大衣领上,“你以什么立场问候我,这只立起冬毛的小北极熊?十四岁的孩子对他遇上的成年女人、十八岁的战士对包扎他伤口的战士,还是一个前苏联人问候一个从始至终的波兰人——”

“一个组织成员,”她说,“问候一个同事的母亲?”

太好了,她成功把琴酒的火点起来了。波本敬畏地想:天啊,我妈妈她竟然管琴酒叫小北极熊哎!

第146章 谐欢宴(十八+十九) 不存在的俄妈妈……

降谷零当然并不是一个对危险毫无觉察力的人。正相反, 他完全能觉察到,自己母亲和琴酒对上视线的第一秒钟,空气里就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电火花炸裂的声音。他毫不怀疑, 再让他们聊两句, 他们马上就会打起来。他也有那么几种制止他们继续的方案, 可行度应该也在80%以上。只不过……

“再听他们吵两句很有意思, 对吧?”一个听起来相当宽容的声音响起,“必须得说,我完全理解你。”

必须得说, 降谷零吓了一跳。摩天轮上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脚腕什么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他简直要开始怀疑这是什么摩天轮鬼魂了,但是话说回来, 哪有会被困在摩天轮上的鬼魂。这么快乐的地方,怎么会死人呢!

“年轻人,躲一躲吧, ”那个声音又说出了第二句话,“就算再听也听不到别的,他们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降谷零沉默了许久,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

“经验。”

躲在他脚下的“幽灵”动了动, 冒出个头来。对方侧过脸,让他看自己颧骨上的一大片淤青,“看,你母亲打的。”

降谷零:“……”

他犹豫了一下是该说一句“打得好”, 还是直接掏出枪来顶在这块淤青上,用行动表示自己对母亲的支持。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现在琴酒还看着, 也许他不是不可以做一些更符合“波本”人设的事,来强化一下琴酒对自己的刻板印象——

“你在想什么很危险的事了,”那位幽灵先生敏锐地从对方晦暗起来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不许用脚踩我的脸!”

很好,一句话把波本喊回降谷零。公安警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爽朗道,“哈哈,怎么会呢。”

赤井务武:……你明明就会!你一直在看我,你就没停过!

“总之,先躲躲吧,”他手上用力,把这个以为自己来演小蝌蚪找妈妈、来了却发现是在演全武行的可怜年轻人拉了下来,“让他们打。”

降谷零刚想说自己还打算再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母亲已经在和琴酒互殴了。

“这么快……”

多线程工作习惯了,百忙之中他甚至还忍不住观察了一下自己妈妈的近身战斗路数:见鬼的,怎么还和那个普拉米亚有点像。

“好了,快下来吧,”赤井务武又催促了两句,“还是说,反正闲着没事,你也想活动一下身体,和我在摩天轮上打一场?”

降谷零的眼睛里居然还浮现出了几分期待,“可以吗?”

赤井务武:“……”

“我可不是你的敌人,”他看着年轻人在自己身边躲好,有点感慨地说了一句,“真正的敌人,隐藏在白昼之下,黑暗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个说话方式有点耳熟。降谷零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脸,隐隐捕捉到了几分相似,又不好确定,“你的话——先生,我们以前见过吗?”

啧,反应还挺快。赤井务武相当有自知之明:要是在这里被他辨认出来什么父子关系的真相,他们两个也只能再来一次摩天轮赤井战降谷了!他觉得一轮游恰到好处,不想再来活动一次筋骨。那么……

“别在意,先生,”赤井务武笑眯眯道,“那种话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只是在歧视有色人种。”

降谷零:“……”

他沉默了片刻。此时此刻眼前的场景不能不说是荒谬——他的父亲叫他来摩天轮见他的母亲,后者正在和他卧底组织的核心成员大打出手,身边有个熟悉感很强的“幽灵”,自称曾和他的母亲打过一场,但对他没有任何攻击意图。

这种事还挺罕见的,对降谷零或是波本来说都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这里没有人想要杀他,没有人想要害他,甚至没有人想要利用他。此刻他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也不用思考任何事。就好像……真的只是父母邀请自己的孩子在繁忙的学业之中,来游乐园放松心情一样。

他叹了口气,没发现自己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

赤井务武:听说我歧视有色人种,他笑得这么开心?!-

“安室遥那边是安全的吗?”

听见枪响,松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而萩原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心,“小遥那边有狙击手盯着,她自己也……有防御的方法。不用担心。”

“防御的方法?”松田皱眉,“她今天的穿着,可不像是能塞得下防弹衣的样子……是系统吗?”

[嗯,本系统会打造防弹少年团,小遥和她那个学妹都没事,]电子音平静道,[要说你们就是没看过《绯色的子弹》,不知道子弹会拐弯。]

松田阵平:“……”

“我真是越来越不知道你们到底都在做什么了,”他像是抱怨了一句,神情倒还能算得上是平静,“萩,你不会也在系统帮助下扛过子弹吧?”

萩原连连摆手,“小阵平,你想哪去了!绝——对没有!”

“那你做了什么?”松田阵平转头看他,“这个游乐园里乱成这样。除了和我一起调整摩天轮,你还做了些什么?”

来了。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混过去!萩原攥了一下有些汗湿的掌心,等着幼驯染摆事实讲道理论证他方才开小差的时间点、突然获取大量信息以及对摩天轮上的两人迟迟不下车的忧虑,但松田并没说什么话。沉默的时间有点反常了——对于他们两个来说,两秒钟没人说话就算长了!萩原带点忧虑地看过去。

“小侦探又不在这里,”松田一耸肩,“我也不打算像侦探一样工作。你就不能普通地告诉我吗,萩?”

卷发青年把工具箱合上,啪的一声脆响,“交流又不是解谜。我们就节省点弯弯绕绕吧:不是因为我猜到了,而是因为你想告诉我。怎么样?”

就像是钥匙严丝合缝地插进锁孔,像锁的一部分那样不讲道理地跟着锁的内部机括一起运行起来,毫不滞涩地加入了它的运转。即使萩原在此之前从没想过,要把降谷先生那边的事告诉松田;但就在这几秒钟之内,他好像完全接受了。

没办法。瞒着幼驯染是要付出额外努力的,让关于他们的事实像苏打水一样流淌、像齿轮一样运转、像汽油一样燃烧才是他们相处的模式。

小阵平说得没错哎。似乎本来就应该告诉他,之前是为什么瞒着来着?怕他会让小降谷尴尬?其实小阵平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吧?

系统:[哈哈,宿主,哈哈。要不本系统把自己的防火墙拆一半给你装上吧,我看你好像是没救啦。]

“……有点犯规了哦,小阵平,”萩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能闷闷地开口,顺便蹲下身去合好工具箱,“这样就全对你交代了,会让我觉得自己很逊哎。”

松田啧了一声,“麻烦。那这样——”

他比了个手枪手势,相当敷衍地顶在萩原额角,“萩,你被捕了,快点交代,不然我就开枪。”

“哪有用昵称叫犯人的啊,”萩原配合地高举双手,但仍然没放弃抱怨,“好啦好啦,我招了!我刚才——用另一个身份叫了小降谷过来。”

松田有点不爽地点点头,“哦,降谷。他比我还先认识你的‘另一个身份’?”

那肯定,他从出生就认识了,这个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的,除非……萩原忍住捂脸的冲动,“咳咳,这个该怎么说呢?”

[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电子音默默膜了一句,[松田警官,你就别纠结了,其实这次还是本系统顶号叫的人。]

“所以,”松田还是没能弄明白具体情况,“叫金发混蛋过来干什么?嫌这个游乐场不够有热带风情?”

萩原:“……”

“他过来……”半长发青年想了想,还是默默指向摩天轮,“来找摩天轮上的人。说到底是他的私事——”

还没等他找到什么更合适的说辞,松田已经抬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有些别扭道,“只要不是和景老板上摩天轮表演双人蹦极,我对他的私事没兴趣。”

萩原心底一松,嘴上还是忍不住反驳,“为什么双人蹦极会是私事啊!”

“那难道是公事?”松田想象了一下公安长官的样子,抱起手臂道,“降谷零,诸伏景光,为了世界的和平,请你们现在就从摩天轮上往下双人蹦极!……这样?”

真的在降谷正晃那里客串公安协助人的萩原:“……”

“虽说并不打算偷听他们说话——不过,我觉得,”萩原放轻声音,“摩天轮上的事大概既不是公事也不是私事哦。”

松田一挑眉,“你有经验?”

“你也有。”萩原毫不犹豫地开口。

沉默像个传递在两人手中的打火机那样,明明只是闪现一瞬火光,但余韵悠长地衔在唇齿间,一时之间难以咽得下去。萩原一句话把松田说沉默了,自己也静了片刻,才又重新开口,“关于摩天轮上发生的事,是承诺哦。”

朋友之间的约定。家人之间的嘱托。情侣之间的承诺。警察为民众做出的选择。这些……都属于摩天轮的场合。

而此时此刻他们站在摩天轮下。没有人必须站到摩天轮上,没有人奔赴约定、没有人必须做出选择。萩原对此发自内心地感到庆幸。他不需要爆炸的火光像是聚光灯一样投在朋友的侧脸上,他不需要那种人生高光。只要活着就好,活下去就好,一直一直这样就好。

就一直这样吧。他很难不生出这样的想法。

“小阵平,”萩原看着摩天轮,突然说,“等游乐场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们干脆去坐一次摩天轮?——正常转速的那种。”

松田阵平无奈地看他。

“当然了,难道我度假还带着工具箱——”他特地咬重了“工具箱”这三个字,“上摩天轮去调转速?”

萩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我表现得那么明显?”

“不太明显,但我见过太多次,基本上可以确定了,”松田无奈道,“你看我在游乐场里拿着工具箱的眼神,就和看我拿起手机差不多……我到底在游乐场里做了什么?拿着工具摆摊帮人给手机贴膜?”

萩原:“……”

太好了!伤感的情绪荡然无存了!

“嗯,我看不错,”萩原赌气道,“也算是一份稳定的工作,以我们两个的操作能力,飞速上手肯定完全不成问题。要不然回头我们就辞职去天桥贴膜吧。”

[很好,还可以兼职卖点手机挂链,什么挂在手机侧边的比护啊、挂在手机底下的小足球啊,挂在手机中间的——]系统赶紧住嘴。

“谁会在手机中间打洞啊!”萩原无语片刻,“……总之,小阵平。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

松田应了一声,“什么?”

“你也知道我们身上发生过的事了,”萩原拍了拍工具箱,动作有点用力,像是高考生甩掉自己背了三年的书包与辅导资料似的,又感激又怨恨、又感到亲切又想要推远,总之是相当复杂的情绪,“我指另一条时间线上。小阵平,你会——”

萩原还在组织语言,而松田已经直接问出来了,“萩是想问我,会不会后悔去爆/炸/物处理班?”

“是……”真问出口了,萩原反倒有点不太好意思,“小阵平,你可以不用这么敏锐的。”

游乐场里不时响起枪声,而他们在这里若无其事般聊天。真是很奇妙的感受,但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这就是爆处的日常,偶尔在全力奔跑,经常要一直等待。在这样的生活节奏之中,与罪犯争夺人生的秒针,将倒计时拨回正向行走的时间,或是任时间流淌过他们头顶……

“不后悔,”松田说,“我自己不后悔。至于关于你的部分,我相信,萩也不是会被我任意拨弄指针的人。所以,你后悔吗?”

萩原一耸肩,“说实话,在浅井公寓根本没来得及后悔。后面有了时间仔细思考——”

“还是觉得不后悔。”

“那就好。”

说得平平淡淡,但突然就产生了想要做许多事的冲动。想要吸烟,想要拥抱,想要站起身来从脚下开始把旧的世界全都拆掉。

爆处……其实是很不错的地方吧?

于是他们点起一支烟,等着新的世界冉冉升起-

“贝尔摩德!”

卡尔瓦多斯发出呼喊声。大呼小叫并不是狙击手的习惯,但他实在失去了其他能奔向同伴的方式——他的双腿已经被同一颗子弹打断,此时此刻只有声音、也只剩声音才能传到他人耳边。

就在此时此刻,局势已经尽数倒转:之前还是他用子弹换取他人惨叫的声音,而现在,他能留给他人的只有声音,而能留给自己的……也只剩下子弹。

但他也并不可怜自己。就在刚才,他在贝尔摩德的要求下,试图用子弹狙杀一个被组织控制着的、只剩下歌声能传达给别人的女孩。所以,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循环。

“我还活着。”

失血让卡尔瓦多斯的意识有些模糊。他在认出贝尔摩德的声音之前,先听出了贝尔摩德的语气。她总有她自己的腔调:那并不是寻找同伴的焦急、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不是安慰保护者的体贴。那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对守护骑士的首肯。

我很好。你完成了你的使命,现在你可以与我告别了。

卡尔瓦多斯笑了一下。失血让他想不到太久、太远的东西,他忘了自己的家乡,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父母,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血泊是来自身体的湖,这温热的液体给他羊水般的虚幻安宁。他的耳边只剩贝尔摩德说过的“我还活着”,以及……以及方才那个女孩唱过的歌曲。

那是什么曲子?他还没听过歌名,他还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他不知道歌词的意思,事实上他的日文也并没有那么好。死在他枪下的大部分人,他都听不懂他们的哀嚎,他完全无法理解那最后的声音。

到了最后,突然发现这世上还有值得了解的东西……好像真的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啊。

“贝尔摩德,”卡尔瓦多斯问,“你会唱歌吗?”

不会也没关系……我只是问问。他预备好了,他要这样回答。他摸出手枪,动作熟练地上膛。毫不在乎走火,贴着自己的胸腔比划,就像那是一把玩具枪。在他更小、更小的时候,他也曾将玩具枪贴上自己的胸膛。那时候是为了什么来着?哦,他在扮演一名为了情报慷慨就义的英雄。

小时候,他原来是想成为一名英雄的。

贝尔摩德当然并不会唱起歌谣来安慰他。软化他此刻的心志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她只是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她会唱的歌曲都有什么来着?作为莎朗的黄金岁月里,她最喜欢唱起什么样的歌?为了符合克丽丝的人设,她许久不曾唱起那样的老歌了——

在她想起来之前,她听到了来自卡尔瓦多斯的枪声。由他的食指处击发、穿过他自己心脏的枪声-

诸伏景光按住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的枪声让他觉得有些幻痛,就好像是……来自另一个次元的子弹射穿命运、短暂地击破了他的灵魂似的。

“你还好吗,苏格兰?”赤井秀一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皱起眉问他,“马上就要执行抓捕了,如果你不舒服——”

他立刻很有干劲地摇了摇头。

“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眼看胜利在望,诸伏景光也不装了,“做我们这行的,没有完成足够的KPI可是会被开除的啊。”

刚刚失去不少同事的朱蒂:“……”

“没事就好,”赤井秀一也不追问,“那么,我们追上去?”

诸伏景光点头。

终于能够坦然确认彼此身份的两只猎犬扑上去,咬紧了最后一只被夕阳的余韵镀上金边的乌鸦。他们路过一个断掉双腿的黑暗骑士,面对面看到了他的心脏。

腐烂的金苹果仍然光鲜亮丽,黑漆漆的乌鸦露出颗鲜红的心-

卡尔瓦多斯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第一枪其实打中了。

世良真纯目瞪口呆地看着安室遥。她的额头中间出现了一个淌血的洞,泼洒出的鲜血染得控制室到处都是。然而对方仍然好端端站在自己眼前,完好无损。

“学……学姐……”她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我是在控制室,不是在鬼屋吧?”

安室遥沉默片刻,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那个“血洞”当场消失。

“是特殊材料,我用了高科技,”她解释道,“假发套下面藏了血包。就是这样,一点伪装小技巧。”

世良真纯疯狂摇头,“子弹的冲击力会把什么假发、什么血包全都掀飞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完成,你别骗我,这是不可能达成的!”

安室遥在心底叹气。系统让她在这里引子弹的时候,承诺她一定会帮她屏蔽痛觉、修复身体,还会再像之前那样操纵买票程序,给她两张游乐园的门票。小遥不想承认自己是对最后一样动心了。

……但是,系统亲说,现场情况瞬息万变,如果它的主控区域不放在这里的话,可能没办法完成那种比较高级的视觉屏蔽操作。也就是说,世良真纯会看到她中弹;如果“特殊材料”的说辞没办法说服世良真纯,那就只能——

[语言是一种咒语,语言即魔法,翻译即背叛,小遥,]系统在她耳边默念,[就现在这一刻!对你的学妹使用魔法吧!你来朵蜜她!]

“你大哥就能在针织帽里藏血包被水无怜奈抱头瞒过琴酒,”安室遥复述着系统所说的、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来叶崖来叶崖来叶崖来叶崖来叶崖……”

世良真纯的眼神逐渐迷茫起来。她跟着默念,“对……藏血包是可行的……接子弹是可行的……”

“没错,”安室遥坦然道,“所以,我没事。”

她的坦然很快就结束了。因为世良真纯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她。那样用力,那样紧密,那样……沉重。就好像少女单薄的身躯突然过载,一并背上了另一个时空不属于她的悲伤。那份从未得到释放的失而复得,被她像是丢出一个假血包那样,尽数泼洒在了学姐身上。

“学姐——”世良真纯大声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安室遥沉默片刻,慢慢回抱住她。就像另一个时空的什么人揽着她打拍子那样,就像某位母亲安抚她甚少照顾的孩子那样,慢慢拍着她-

枪声停止的时候,他们也停下了手。就像……意识到另一场没有硝烟的冷战终究以失败和破灭收场,于是对命运放弃所有抵抗。

琴酒明知道维娜一定做了些什么,但他几乎不想再追问。她还活着,还能这样生龙活虎地站在他的对立面……他甚至擅自对此感到欣慰。

“维娜,”他说,“我以为你死了。”

你很没礼貌,小鬼。维娜累得够呛,她觉得她老了,老到和小鬼打上一场就浑身酸痛,老到不能再叫那个曾经能把半截身子都埋进雪里的人为小鬼——但她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死?”

“我以为你是那种蠢人,”琴酒很直白地说,语气中甚至有些欣赏,“没有理想就活不下去。但你不是。你是个灵活的叛徒。”

维娜竖中指给他,“……从始至终,你也没搞明白我效忠于谁啊。”

“嗯?”琴酒一皱眉,“你不是克/格/勃的燕子?”

你才是燕子,你全家都是燕子。维娜又用力瞪他,“我在华沙救了你,你甚至都没觉得自己是苏联人,却先把我当成了苏联人。所以,是你自己选择了信仰,不是你跟随了我、然后我背叛了你。明白了吗?”

这下琴酒是真的有点惊讶了。他长久地凝视着她的脸:淡灰色的眼睛、看不出年龄的一张短圆脸,脸颊上微微散着几点雀斑。金发垂在脸颊边,顺滑得简直不像一个欧洲人。

还是那么一张脸。是他自己……自行定义了这个女人。

“你当时给我吃东西——”

“只是为了让你活下去,”维娜不耐地回答,想了想又补充,“不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做个小克/格/勃,只是把一只瑟瑟发抖的雪貂裹成皮毛丰厚的小北极熊。你会错意了,小子。”

“那你当时教我吹口琴——”

“也是为了让你活下去。音乐和食物都是必需品,毕竟我是华沙人。”

琴酒还是盯着她的脸看。看了许久后,他笑了。那张脸上简直不该有这样的笑意,旁观着的波本惊悚地发现,他这么笑好像竟然真的有点像北极熊了。

“你的儿子不像你,维娜。”

这就是睁着眼说胡话了,明明除了肤色哪里都像。降谷夫人吹了声很响亮的口哨,“那你更像?”

“你刚才说了,人可以自己选择自己像谁,”琴酒又是一耸肩,“知道我曾经的道路是自己选择的,也很有趣。”

“所以,你——”

跟着红色的血、染红的雪和红色的旗帜走到半路,又走回红色的血泊之中。站在起点的组织杀手凝望着自己曾到达过的最远的地方、自己……自行选择的导师,摇了摇头。

“我是个我行我素的人,维娜,”他说,“我仍然觉得你是克/格/勃,所以我不后悔做过克/格/勃;我觉得你是杀手,所以不后悔成为杀手;现在呢,我仍然觉得你是过去的叛徒——”

“所以,我也跟着你做一次叛徒。我不会向组织告发你和你的儿子,维娜。”琴酒说,“就让我看看,这个更像你的孩子会走到哪里去吧。”

维娜却没回答他。她看着摩天轮下,神色有些怅然。

“你看到了谁?”琴酒问,“很重要的人吗?”

——比我还重要的人?

“不。”

似乎已经确认了什么,维娜收回目光。她沉默片刻,笑了起来。

“是一个,”她说,“看起来很熟悉,做着他也会做的事——但我不认识的人。”

旁听着的降谷零缓缓皱起眉,带着某种预感向摩天轮下看去-

枪林弹雨。

久久瑠千代抱紧自己的女儿,小心翼翼缩在旋转茶杯里。她无比后悔自己买下门票,带孩子来了这里——在这孩子长大的六年里,她总是在后悔,似乎让孩子受伤的每一步路都可以算在她头上。

她仍然是个敏感的女人,做了母亲也是敏感的母亲:然而,哪怕是一切都怪自己,她也不会放开抱着孩子的双臂。她无比清楚,是自己带这个孩子到了世界上,她的出生完全是她的意愿,所以她会为自己的一切选择负责到底。

“妈妈……”那孩子叫她,“为什么这个真人CS游戏还不结束啊?他们有点吵。”

于是她伸出因紧张而冰凉的手,先小心翼翼地搓热,再捂住女儿的耳朵。

“是他们没有素质,我们不像他们一样,”久久瑠千代轻声说,“好孩子,别动。”

待在妈妈怀里。什么都不用怕。就像是你没出生之前……待在妈妈怀里。妈妈可以一直一直保护你。

她抱住女儿,让自己的脊背露在茶杯挡不住的角度。

柯南一眼瞧见了这边的情况,立即就要赶过去;小兰连忙抱住他,不让他冲入枪林弹雨之中,他挣扎着,生怕来不及——

然后降谷正晃出现了。此时此刻,他不是谁的父亲、谁的前辈、谁的上级、谁的丈夫谁的协助人,不是什么总裁。他只是一个听说了这里有危险,所以要赶来救人的好人。他冲上前来,真像是影视剧中的男主角,没有一颗子弹碰到他的身体。

小初拼命奔跑着。它来不及获得宿主的允许,也说不清它制造的问题,它如何将久久瑠母女放进了游乐场。但它已经从宿主那里学到了生命很重要,学到了她们不是没有脸的配角,宿主手把手教过它如何拯救生命,不止一次示范过,宿主还给了它短暂操控降谷先生身体的许可,虽说本来是为了让它叫来降谷零警官——

但它有了自己的意愿。救人的意愿。

“久久瑠女士!”系统操纵下的降谷正晃大喊着,向她们抛过一面防爆盾,“用它挡住茶杯的空缺位置!”

降谷正晃的第一次正式出场,是颤颤巍巍地把一杯茶水全倒在桌子上。而现在,他严严实实地合上了一个保护了两条生命的茶杯。

【哇!】观摩着三号系统第一次“做人”的一号系统盯着防爆盾,兴奋大喊,【父承子业,日本队长!】

[你给我闭嘴!]小初大喊,[帮我测算子弹路线,我调整那个茶杯的转速!是我的失误才让她们进来的,她们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必须得让她们好好活着!]

【你现在,真的很像一个人啊……】一号系统感慨道,【一个真正的人类英雄。】

系统——小初,沉默片刻,缓缓笑了出来。用人类的身体,发出人类的笑声。

[我只是……]小初说,[有样学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