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供奉着鼎鼎有名的唐代木卧佛,据说当初种这两棵娑罗树有纪念佛祖圆寂之意。
众人听那位引路的沙弥介绍,连忙虔诚下拜,再三祝祷,接着又被沙弥引入殿内,叩拜卧佛、三世佛以及十八罗汉,上香捐资。
小沙弥因为讲解得好,已经得天懿两回赏,足有二两银子,越发殷勤谨慎,忙又引施主们去后面的卧佛殿。
这座传闻中的铜卧佛果然不同凡响,大家看到佛祖时已然只有满心虔诚崇敬之意。
听沙弥介绍佛祖身后是哪十二圆觉菩萨,众人在其引导下,一个接一个给佛祖叩拜上香。
完成了一个小规模临时性的朝圣仪式,众人顿感灵魂受到洗礼,纷纷拿些银钱感谢了小沙弥这位临时导游,接着又满寺院赏景。
卧佛寺东院为僧人起居处所,从前往后依次是斋堂、大禅堂、霁月轩、清凉馆和祖师堂,西侧几处四合小院是备给远道而来的香客借住的禅房,今日宽敞的上房已被几家先来的官眷定下,就剩最里面一个小院空着,虽不宽敞,倒也景色怡人。
韩府兄妹瞧上了其中两处三间上房,韩公子的贴身小厮同僧侣说好后,谢足香资,凤薇便在一群丫鬟的簇拥搀扶下莲步入禅房。
方氏刚刚被凤薇看梦姗那轻蔑的脸色刺激到,越想越气,便紧盯着凤薇一行来到客房,住在一个院里,又见凤薇比她的女儿强多了,是左也恨,又也恨,好不容易盯见凤薇出来,立刻逮着机会也跟出来直往上凑。
凤薇被方氏怪异的举动勾起注意,又看对方随行仆子甚多,忍不住仔细打量一遍,这妇人梳的发髻,描的妆容,戴的首饰,穿的衣裳,样样都不便宜,唯独脸上却是一股子酸咸表情,沾不上丝毫贵妇容态,说下人不像是下人,说主子也不像主子。
方氏只管拿眼睛往凤薇身上乱瞄。
凤薇被盯的浑身起毛,直接转身回了房。
方氏还在酝酿怎么表演,眼瞅观众要走,急忙追几步阴阳怪气叫一句:“瞧这会骚打扮的样儿,小狐狸精一个。”
听到方氏的话,凤薇大怒,立刻命人问清对方来历,从送茶的僧人口中得知是富全伯府的,忍不住冷笑三声。
现在遍京城都传遍了,陆伯爷的女儿前不久在保国公府行窃被现场拿获,扭送顺天府,证据确凿,挨了二十板杖,于官府留下行窃记档,想不到这么快就敢出来献丑。
凤薇终忍不下方才的气,开窗探出头对前面笑道:“保国公府闹贼的事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想必陆大小姐挨的板子伤已经好了吧?”
屋里自以为赢了的方氏和梦姗险些被这话气死,梦姗想起在顺天府的恐怖经历,脸色比哭还难看,半点不敢露头。
方氏却是不信邪的,立刻出门逮僧人打听凤薇来历,问了几个,确定那是韩侯爷的女儿,也来了精神,立刻风风火火的回来,离凤薇门前大老远就叫:“吆!
我当是哪家大小姐排场这么大,原来是韩侯爷府上的,失敬失敬,刚才多有得罪,请韩大小姐见谅,妾身给您赔不是了,大小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千万别仗着家里有金山银山,再骑个马来踩断我的腿,妾身可受不起……”
边说边手脚乱挥动作。
凤薇听前面几句都起一身鸡皮疙瘩,末了再来这么几句,差点没吐血,想半天想不出话来怼,又见方氏一副疯头猪脑的鬼跳样儿,到底姑娘家不敢跟妇人吵,最后忍气吞声闷了下去。
话说沉宓一路上就看长远的芭蕉扇不顺眼,一起逛了半日,众人到一片石基上,拿帕子垫着休息,沉宓先接过莘陌手里的泥金竹扇看看,扇面金彩堆剔的花鹿栩栩如生,竹片触手生凉,估其价不输金银。
又取过芍贞的象牙镂花折扇和雅俗的象牙雕花错金牡丹蝴蝶面扇放在一起比了比,雅俗的扇子明显更大更光亮奢华,加上扇面错入繁复的牡丹蝴蝶金片,更显精雅灿烂,芍贞的牙扇上雕镂的图案更为细密小巧,几把折扇都是难寻的珍奇之物。
沉宓看完后把扇子分别还给了雅俗芍贞,又看看女孩们手上说:“出门在外还是带折扇方便些,我看大家带的都是折扇。”
众人一听这话,全都盯着长远的丑扇子,长远尴尬不已,忙将扇子对折成半把拿在手上,说:“我这也是折扇。”
众人见丑扇子还有这机关用处,更加唏嘘。
不久日落将暗,一行便准备回禅房,莘陌依旧领头,长远陪着妹妹,天懿伴着雅俗,玥华得芍贞沉宓两佳人在侧,主仆整整齐齐往回慢行。
余温不热,众人收扇在手,唯独莘陌图潇洒,一路摇着扇子昂首自信,走着气势非凡的姗姗款步。
众人跟在莘陌身后面色各异,觉得这步法怪模怪样,气势还挺正。
三两而过的路人瞧见莘陌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多看两眼,一个金贵漂亮的女孩手里摇着一把奢华的竹扇,另一手背在身后,走起路来简直像某位颇见过世面的爷,不管风吹雨打,恰似闲庭信步,真让人佩服。
款步不多远,迎头就遇到方氏梦珊母女带着仆婢一行。
方氏刚刚骂的凤薇忍气吞声,正是浑身得意,才吃完斋饭就嚷要带女儿出来好好逛逛。
这母女先还一路好好说笑走着,突然大老远看到了沉宓和天懿。
梦姗一见这俩人,顿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故意老远提高声音,向方氏阴阳怪气道:“娘,我听说有点规矩的人家,庶出的都是当奴才使唤,给口吃的不饿死就行,能有什么体面?小娘养的就算沾祖宗光,嫁得好了,也是下贱人,人前有脸,还不是靠娘家多给细软撑腰傍身,说来说去,手里什么不是拿了娘家的,这副咒头样还敢拿人的强……”
说的全是重复方氏私下骂沉宓母亲的话。
莘陌走在兴头上没注意到换了新装的梦姗,直到听见骂声才连忙收起扇子停下来看,满口芬芳的竟真是梦姗,气都不打一处来,忙注意叫的乱七八糟什么。
直到沉宓听懂了梦珊原来在骂她的母亲,都气疯了,立即上前吼道:“你们这对下贱母女,野草堆里钻出来的乡下人,白得了我外公的爵位,还天天算计我娘的东西,你们还要不要脸?”
方氏骂沉宓是张口就来:“你个不认得东南西北的骚蹄子,什么是你娘的?你娘一个小妇养的,还敢当她是伯爵府的大小姐,她带出去的陪嫁都是伯爵府的,都是我们陆家的,小贱人你毛都没长齐,猖狂的比粉头戏子还仰八叉,就凭你能跟我女儿比,你娘嫁人这么多年,连个儿子种都生不出来,被休了是迟早的事,你现在敢跟我满嘴嘀哩叭溜混吣,等你妈被休回娘家,我把她捆去尼姑庵里当狗锁着,到时候你连娘都没有,把你嫁给狗,你都得乖乖听话……”
后面的话听不到了,因为俗量懿远玥等人忙把沉宓拉跑了。
方氏见到老爷汉子们是胆怯收敛,骂起小姑娘来就穷形尽相,丧心病狂般厉害。
梦珊远远看着沉宓被骂的惊慌失措,心里颇觉痛快。
陆伯爷也不算多暴发,原老伯爷虽将爵位给了远房侄子陆孝全,但是伯爵府的家产除了给唯一的女儿带许多陪嫁去婆家,其余都散给近亲多房兄弟子侄,老伯爷为了自己身后大事体面,还是给宗亲丢了不少想头,不敢把亲房堂房都得罪狠,偌大个伯爵府最后是见者有份,不但家产积蓄散尽,爵产也不少充作族产,烟花一爆,所剩无几,陆伯爷其实只得了个不能吃也不能卖的府邸加个瘦不拉几的爵位,不富也不全。
如今的富全伯府比起其他的伯爵府要远远落后垫底,说是最穷勋贵实至名归。
陆伯爷又不懂持家经营,不被朝廷看好,受老伯爵大恩,还必须厚待陆氏族人,府里是半分铺张不起,烦心耗费不少。
后来嫁进伯府的方氏私下曾千方百计的想把沉宓母亲的嫁妆都弄回伯爵府,只因这一项最多,且沉宓是个独生女,陆奶奶结婚多年,却还未生子,将来能不能生也未知,若高家以无子为由头把陆奶奶休了,富全伯府完全有理由把陆奶奶的陪嫁全要回去,唯一碍眼的就是沉宓,所以方氏对沉宓一直如有深仇大恨一般,自沉宓出生时起见到,方氏就想过不少办法要弄死沉宓,一看没人在旁边就想动手,方氏都试过趁照管嬷嬷打瞌睡,企图一屁股坐在睡着的沉宓头上,把沉宓坐死,却因沉宓及时醒来翻滚,没干成。
保国公府规矩严,高太君和几个儿子儿媳后来都小心护着沉宓,沉宓又机灵,方氏始终没半点机会。
陆四奶奶人虽不灵活,却把半两银子都守的牢牢的,方氏算计不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叫梦珊去弄沉宓的东西,一来自家得好处,二来叫姑姑不停犯错丢人,这样高家才会尽快把姑姑休了。
好不容易回到下处,沉宓一进屋就哭,她并非胆小怯懦,只是这样的事没人教过怎么面对,家中人人和善通理,从来都教育如何好好待人。
胖国公夫人忙过来瞧侄女,见一群小姑娘都在,众人七嘴八舌复述,加上天懿的解释,很快弄明白前因后果,其实对方氏这种人,远远躲开不沾才是最好处事。
别人不知道,国公夫人是清楚的,高家绝不会因任何事由休弃四奶奶,老伯爷大限将至前,拼尽全力到保国公府找老国公和高太君夫妇,说定了唯一的女儿一生大事。
老伯爷带着四大箱珍宝交到老国公夫妇二人手里,全部是金银玉绶,绦环帽顶等贵重之物,把将来会有的外孙外孙女终身大事费用都给了,另外给高家上头三房也分别送了成箱的金银,逼着高家一家发誓,要善待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就算是女儿将来犯了大过七出,也要留其在府上,好好平安过完一生。
老伯爷明知高耸是个赌虫,却把仅有的女儿嫁来,就是相信老国公和高太君的为人,定会善待自己女儿,还有高耸好赌不败家,心肠不坏,长的不丑,出身也好。
作为伯爵仅有的血脉,老伯爷也希望外孙出身名门,可女儿呆头呆脑,长的从头到脚都和自己一个模子刻的,不太算美女,高嫁难找,也怕夫家不能善待,低嫁实在不甘,临了的时候,老伯爷已经不相信陆家人会护着自己女儿了。
陆四奶奶手里钱产丰厚,却牢记父母嘱托,把银子看的牢牢的,除非沉宓要,别人想要她个银豆子都难。
高家上头三房兄嫂也肯定不会告诉四奶奶她有护身符,只是这些年无论陆四奶奶怎么个丢人闹腾,婆家始终无人苛责。
再有沉宓的嫁妆,高太君早就办好了,不打算用四媳妇体己钱,伯母们也时常贴补沉宓,多有老伯爷的原因。
胖国公夫人等侄女哭了会儿,语重心长安慰道:“沉宓,听伯娘跟你说一句,方氏名义上是你长辈,所以无论你心里多瞧不起她,都别主动跟她顶撞,且不说你先开口,就是你回了嘴,有理都变成没理,外人只说你不敬长辈,不受家教,再则,无论你多聪明,记得姜还是老的辣,你一个小姑娘跟她个妇人吵,占不到便宜,她不怕没脸,可你的名声要紧,你跟方氏吵,吵输了,必遭她恶言侮辱,吵赢了,她在外污蔑你彪悍,坏你名声,还牵扯到你父母不好好教养你。
像方氏这种人,躲得越远越好,你跟她对嘴,她正愁找不到空子对付你,你若是送上门去,不正中了她的计么。
听伯娘的话,别哭,也别想了,难得出来一趟,跟你这些小姐妹们都好好玩玩,天色晚了,早点睡,昂!”
国公夫人的话不止说给沉宓,也教育了其他小姑娘,众人都拜辞国公夫人,方才规矩出门。